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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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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架打出了结果,大街上也收拾了一个干净,但只限于伤者,那些泼洒在地上的血迹,以及衣衫上被劈砍又或者撕扯下来的布条,当然不会有人这么有空去特意清理。而作为胜者的钟南风在肆意庆祝过自己的胜利之后,便扯开嗓门叫道:“从今往后,这条街归我钟南风话事。就和这家对我那小兄弟有一饭之恩的店一样,我的要求很简单,让他们吃饱,我就保着你们平安,其余的不多拿你们一针一线!”

汪孚林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钟南风还真是一个让人难以预料的家伙。只不过,他当然不会打算在这个时候出去和人套交情,接下来一直等到这帮打行的家伙散去,他方才让人协助罗康放下门板。此时此刻,外头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放眼看去,拆门板打算重新做生意的铺子很不少,有人唉声叹气,也有人习以为常,而不多时,本来空空荡荡的路上,又有了行人和车马,仿佛丝毫不在意地践踏在还没有干透的那些血迹上。

谈成一笔小生意的汪孚林接下来没有再逛的兴致,老马识途的赵管事少不得前头带路,把众人引到了一处歇家。虽然同是旅舍,但这里还兼做牙行掮客的生意,若不是赵管事人面精熟,汪孚林一踏入其中就险些被兜揽生意的伙计给团团围住。这一夜,吃了夜宵又洗漱过后,尽管四周围自始至终就没断过喧哗,但一路辛劳再加上这一晚上所见所闻,他还是一沾枕头就睡。

只是迷迷糊糊之间,他却只觉得脑海中有个什么念头,但此刻实在太累,却也来不及细想了。

另一边,晚饭时有眼不识泰山吃了瘪的钟南风,此时此刻带着手下一群弟兄们,兴高采烈回到了靠近北新关运河边上的一处旧宅子之后,却是大呼小叫,好不快活。从武林门到北新关这一整个区域,方圆二十余里的湖州市范围之内,有字号的打行少说也有十几家,他们虽说并不是人最多的,却绝对是最团结的,也是名声相当响亮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钟南风当年曾经打过倭寇,人都是从城外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所以,打跑了另一拨人,给之前损失惨重的那家店讨回了被抢走的东西,而后又撂下占地盘的狠话,赶明儿蹭吃的商铺又能多上十几二十间,每一个人都沉浸在高兴和喜悦之中。他们大多是在乡间没了土地耕种,而在城里也找不到活干的人,有人也曾经在码头上给人当过苦力,打过零工,但因为整个杭州的人口太多,码头上的活大家抢着干,打零工又是有一顿没一顿太难维持,这才入了打行,跟着钟南风这位把头混饭吃。

至少在这一行,他们能够吃饱肚子,不至于饿死!

“钟头,您就是厉害,厉老大平时那么狠的人,在您手底下却还是落荒而逃!”

“就是,这湖州市这么多打行,可再要找第二个当初还敢拿刀打倭寇的,却是绝对找不出来了!”

“干脆咱们一鼓作气,把这湖州市统统吃下来,以后就再也不愁吃不愁穿,大家还都能找到一个好媳妇!”

这最后一句天真的话,当然出自一个年方十八的毛头小子之口。其他人顿时哄笑了起来,却谁都没有往心里去。别看钟南风和不少打行的老大都有点交情,但除却厉老大这种不得人心的,真要是自家有那样的扩张野心,那肯定会被其他各家联合起来打压下去。然而,纵使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的人,心里却也都知道,这般混日子还行,可要说正儿八经找个媳妇,却是要看运气。那可不是湖州市倚门卖笑的粉头,正经人家谁敢跟他们这种人?

钟南风自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兄弟胡说八道,而是因为晚上那场经历。他提起酒罐,痛喝了一气掺了无数水的劣酒,心里却在猜测着那个有戚家军老卒保护的年轻公子是什么身份。可想想人家只不过是出来逛的,和自己又没什么交集,最后还大大方方请自己吃了顿好的,他也就渐渐抛开了这桩不太痛快的回忆。然而,就当他灌了个半醉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嚷嚷,紧跟着,一个在门外放风的少年就冲了进来。

“钟头,不好了!”

下意识地一把抄起搁在条凳旁边的朴刀,钟南风霍然起身,恼火地问道:“怎么,是有人找上门来?”

“是官军,钟头,是官军把咱们这儿围住了!”那少年凄惶的声音里头,竟是带出了几分哭腔!

刹那间,四周围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们全都一下子给吓住了。他们号称不怕官也不怕管,但那只是嘴上说说,真的被官军堵门,这种压迫感毕竟还是有的。钟南风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随即厉声喝道:“凉水!”

等到有手脚麻利的人捧着一瓢凉水过来,钟南风也顾不得入夜时分天气寒冷,直接用手舀水往脸上一泼,顿时脑袋清醒了很多。

“来了多少人?领头的说什么?只是单单围住这里?”

那半大少年毕竟太小,结结巴巴好一阵子,却只说清楚外头的人全都举着火炬,钟南风听着不耐烦,干脆就硬梆梆地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弟兄们,一块出去看看。记住,听我的号令行事!”

当钟南风带人出了堂屋,外头大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一大群官军一拥而入。为首的上下打量了这帮穷汉一眼,当下便用极其不耐烦的口气说道:“本司锦衣卫杭州分司百户骆邴原,税关张公公那儿闹了窃贼,本司不得不严查北新关附近闲杂人等。你们领头的是谁?站出来!”

面对这等居高临下的口气,钟南风冷着脸往前跨出去一步,还不等他回答什么,那个说话的骆百户竟是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地让人上来,一左一右紧紧挟持住了他。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怒火,大声问道:“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抓你?”骆邴原冷笑一声,阴着脸说道,“不止是你,这湖州市好些打行的把头,全都要回去问话。老实一些,回头自然会放了你们,否则有的是你们的苦头吃,带走!”

第二六零章 越闹越大了

汪孚林这一觉难得地一直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熟悉了一下地方,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在之前住了好几天的船上舱房,而是在旅舍的客房。至于外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也懒得理会,遮着额头清醒了一下,继而缓缓坐起身。

这是在北新关附近,客栈的房间向来紧张,所以昨晚大家都是两人一间,他是和于文住的一间,小伙计打的地铺,可这会儿他往地铺上一看,早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然人早起来了。他哪里不知道是自己睡得太死,没听见动静,当下趿拉了鞋子下地穿衣。

等到打开房门,他便发现天光大亮,这院子里已经一片热闹,旅舍的小伙计正犹如蝴蝶穿花一般在各间屋子里穿梭,却不是送饭菜也不是送东西,而是在告知各种东西的市价和买卖行情,至于那些看上去就是远道而来的行商们,则是三三两两和别人套近乎,拉关系,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房门口的他。唯有那旅舍的小伙计眼尖,从一间客房中出来时瞥见了他,赶紧一溜烟上了前。

“这位小官人,之前您那位同来的赵管事捎话说,他已经结了账,这会儿去码头上去清点东西装船了,您一会儿若是回城不方便,他会派个人过来当向导。另外三位随从早起出门打探消息,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汪孚林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什么时辰了?”

那旅舍的小伙计昨晚上见人的时候,就认为汪孚林是那种出来历练的读书郎君,这会儿就满脸堆笑地说:“已经快午时了。”

这年头干活的人往往在卯时之前就起床,就连县衙都是卯时升堂,所以汪孚林在家里也没法养成赖床的习惯,因为金宝秋枫也好,汪二娘汪小妹也好,全都是准时起床的人。发现自己今天竟然睡到日上三竿,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又打了个呵欠,随即懒洋洋地吩咐道:“那正好,早饭午饭一块吃吧。不拘什么,一块给我送点来填肚子。”

睡到午时这种事,对于住在这种兼具牙行功能的歇家客人来说,实在是太奢侈。所以,这会儿听到动静往汪孚林这边投来的打量目光相当不少。见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行商们方才不再关注,自顾自继续说起了事情。而那伙计却知情识趣,须臾就用托盘送来了饮食。自然,这时分就不会送什么清粥小菜外加糕饼点心了,恰是正儿八经的午饭,两菜一汤一碗米饭,谈不上丰盛,却是热气腾腾。

昨晚上因为吃过夜宵,此时此刻汪孚林倒也不算很饿,再加上此间厨子的手艺实在比较普通,远远比不上昨天赵管事带他下的那家馆子,所以虽说没有蹭吃蹭喝的人,他也只是随随便便对付着汤泡饭,两个菜却没怎么动过。正吃了一半,于文和霍正杨韬全都回来了。他笑着招呼了三人坐下,本还打算叫人再添几个菜加三双碗筷,却不想三人全都摇头说在外头吃过东西了。

“我一觉睡过了头,没想到醒来你们就一个都不在。什么大事要一大早就出去打探消息?赵管事说要叫个向导来带路,人来了没有?”

“小官人一大早睡得香甜,我们走的时候也就没敢打搅。您这起来的时候也刚刚好,正好午时,可以两顿饭一块吃。赵管事派来的向导也正好刚到。”霍正嘴里开着玩笑,却在跟着汪孚林进屋之后落在最后,关上房门,隔绝了那些可能偷窥的视线。

“小官人,都是一大早听到有人在外头大呼小叫,小的方才和霍爷杨爷一块出去,分头打探动静。”先开口解释的却是于文,见汪孚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他就整理了一下头绪,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咱们住店之后,北新关上出了点事,税关的太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因此也不知道怎的调动了锦衣卫杭州分司的人,把湖墅一带那些打行全都扫了一遍。这其中昨天晚上咱们见过的两拨打行中人,那个钟南风还有另一拨人当中领头的厉老大都被抓了。”

北新关乃是设置在杭州这一京杭大运河终点的钞关,抽税的额度原本并不高,要按照规矩来说,北新关是归南京户部分司主事管,但自从朝廷有了外派太监这种制度,北新关也就同样无法避免地多了个太上皇。听到昨晚上才风光无限的钟南风竟然也被抓了,汪孚林只觉得自己刚到杭州还不到一整天,风云突变城头变幻大王旗,实在令人目不暇接。虽说这事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可他还是决定先回城。

“这样吧,先回城,和夫人以及两位小姐会合后再说。”

既然是初来乍到杭州,一切小心为上!

当汪孚林急急忙忙赶回城的时候,城外那些群龙无首的打行,此时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骚乱。相熟的势力彼此交换意见,也有人想趁机取原来的把头而代之,但更多的则是不用人挑唆就陷入了深深的愤怒之中。一大早就有人到北新关去打听情况,得知那位税关太监张公公根本就没有放人的意思,锦衣卫则是把人押过去送给张公公就离开了,官府什么风声都没有,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打行内部炸了锅。

尤其是钟南风这一拨人,素来都是唯把头马首是瞻的,心里郁积的愤怒更是达到了顶点。四下一串联之后,得知被抓的把头不止自家一个,便有人提议到税关去闹事,这顿时引来了众多的赞同声。于是,几十个人化整为零再次去联络各处,到了午后时分,一大股白巾包头的短打汉子,便把整个北新关堵了个水泄不通。

昨日将近傍晚时分出城,却直到今天午后将近申时方才回来,汪孚林的这一趟湖墅之行,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耽搁时间有些久了。回到城中那座比湖墅地区任何一家歇家都要更大更齐备的旅舍,汪孚林少不得先去和苏夫人告罪一声,这才得知一大早恢复精神的小北已经和叶明月在一群随从的扈从下,出去在城里游玩了一大圈,就在他前头刚回来。因为本该来接人的叶家人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姐妹俩甚至商量着明日和苏夫人一块去游西湖。

要是从前,杭州在汪孚林心目中那就是典型的风景胜地,富庶繁华,正适合四处游玩,可昨晚上见证了那么一场当街斗殴,又听粮商罗康说道了一番东南乱象,大清早的又听说堂堂税关太监都丢了东西,为此大动干戈清理街面,他本着小心为上的宗旨,把这些事全都对母女三人挑明了。

“没想到杭州也是越来越乱了。”苏夫人皱了皱眉,最终开口说道,“既然税关太监丢失东西的事还没个结果,西湖我们就先不要去了,在城里四处走走不要紧,不要再到北关去,免得多事。”

“我从前来的时候,杭州城外还一片萧条,没想到倭寇一消失,现在就这么热闹了。”小北有些遗憾,可汪孚林刚刚说那个钟南风打过倭寇,她不禁嘀咕道,“那个号称打过倭寇的家伙到底是真是假?他既然手下有那么多人,税关太监丢东西抓了他,是不是连他手下一块抓了?这些人向来团结,不会一怒之下拧成一团,然后去大闹北新关吧?”

叶明月见小北竟是浮想联翩,顿时莞尔,当即详细问了汪孚林昨夜那一番斗殴经过,听着听着,她就若有所思地对苏夫人说:“娘,正德年间那些太监横行天下,气焰嚣张,可嘉靖以来,因为管得严,太监多半会收敛,这次突然大动干戈,万一下头一个忍不住,小北说的这种情况就很难说了。要不,我们不要等人来接了,明日就启程,杭州到宁波这一程水路,最慢两三天也该到了。”

汪孚林也希望苏夫人母女三人尽快上路,见苏夫人微微沉吟,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他顿时舒了一口大气,赶紧出去吩咐人联络客船。这一番忙碌之下,傍晚很快就到了,见赵管事还没回来,他不禁隐隐有些担忧,可想到那毕竟是老江湖,又有程家的名头罩着,粮商和飞贼怎么都不至于扯上关系,也就姑且先放宽心。可众人分别在房里用晚饭,他被苏夫人叫了过去同桌,一顿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完,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连忙上前去开门,却见是赵管事一脸气急败坏地站在门外,一身衣裳竟是处处尘土,就好似在泥里头打过滚似的。

“小官人,出事了!少说也有三五百白巾包头的打行中人围了北新关,要求放人。那时候我正好在码头上和那个罗康一块装船,险些遭了池鱼之殃!”赵管事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脑门,心有余悸地说道,“税关上虽说出动了驻守的兵马,可三两下就被打得满头包,紧跟着听说牢房里头被抓的那些人不知道怎的,竟然挟持了那个抓人的张公公!这会儿,北新关已经换主人了!”

第二六一章 夤夜请君进府衙

汪孚林只觉得目瞪口呆。可看看赵管事狼狈的样子,他就知道人家绝对不会和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自己应该着重关注的另一个重点。

“那一千石粮食呢?”

“那位罗掌柜没我走得快,而且这会儿码头一片混乱,如果真的哄抢起来,恐怕连人带船都保不住。但那边停泊的各色船只很多,与其抢粮船,抢那些绢帛之类的反而更容易,所以只要他聪明一些,应该能躲过这一劫。”赵管事说到这里,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好在银票是我贴身保管的,四百五十两不差分毫,先还给小官人。”

汪孚林没有接银票,而是想了一想就开口说道:“赵管事,钱你先收着,这笔生意只不过就差最后一个钱货两讫而已,我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你在杭州城人面熟,麻烦你先去打听打听,此事官面上打算怎么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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