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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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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敌人,更厉害的人物,还在后头。
两个假和尚的一番说词,倒似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黑翅鹰杜海波这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这两个人却似不知,犹在痴痴地等,等待着他打探的结果。
然而,正如他二人方才洗澡时的一番对答,他们已大为不耐,甚至于已猜测到杜某人可能已遭毒手。
一个念头,突然自心地升起。
“我何不就地把这两个败类给除了,岂不是好?”
——如此一来,正所谓人不知,鬼不觉,将腾腾杀机,消弭于无形之间,前道无头,后来无继,正是“斧底抽薪”,上上之策。
只是,这么一来,自己可就难免要施展武功,却是触了眼前之大忌,显然于自身病势不利……
“这件事还是草率不得……”
禁不住他心里可就大生犹豫起来。那是因为巴壶公一再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地与以告诫,期期以为不可,其严重性,简直已经到了危及自己生命的程度。为己为彼,这“动武”一念,实在不容再兴。
不如面谒方丈,把这两个“挂单”寺里的假和尚事抖了出来,一切让至青方丈处理。
这个念头倒也在理。
细想了想,他却又不无犹豫。
第一,深恐打草惊蛇。
第二,和尚吃斋念佛,慈悲为怀,未必会开杀戒,一念之仁,纵虎归山,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
这可就难了。
窗外传过来几声狼嗥,深秋的红叶,在夜风里唰唰作响,偌大的古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一些儿声息。
谈伦为日间所见之事,异常烦闷,脑子里岔集了过多的事,感觉到前此未有的紊乱。
不禁,他却又想到了那个染病冷月画轩的落拓公主朱蕊……
无疑,她的身世十足堪怜,虽然说是金枝玉叶的皇门公上她的生命却无日无时不在恐惧之中,甚至于连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女都比不上,更不要说还有那般离奇重症的折磨了。
他遂即想到了朱蕊所罹患的七情劫症,确实是人世间罕见的怪症,偏偏两次病发,都与自己有关,如果因此不起,即使对方不以见罪,自己也难逃内心良知谴责。
由是,朱蕊那张天真娇美的脸,便又映现眼前……
记忆中的这张面颊,常常与另一张曾是刻骨铭心的面影相混淆。
犹记得他初见公主朱蕊的一刹那,仿佛即把她当成了过去刻骨铭心的恋人,事实上她们两个人,在外表神态上,确实有几分酷似,由于有了颇为强烈的主见,这个念头便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内心深处,以致于任何时候,只要一经想起,便有些混淆不清。
无庸讳言,玉燕子冷幽兰确实已伤了他的心!
曾经有个时候,他很有些冲动,恨不能立刻找到这个过去的恋人,证实外面的传说是荒诞的,自己并没有死,倒要看看她如何面对这个事实,为人为己,他觉得都不应该这么作,甚至对于银刀段一鹏这个“情敌”他也心存宽恕了——如果说,在假定自己“已死”的情况下,为什么他们没有结合的权利?
只是,如今在他忽然洞悉了这一切全是出自段一鹏有计划的预谋,以至于后者必欲置己于死地的卑鄙毒恶手段之后,他内心就再也难以平静下来了。
现在,他十分渴望着自己的病体能够早一天康复——那一天也正是他和银刀段一鹏见面的时候。
至于玉燕子冷幽兰,他却是早已知道,双方再也没有结合的可能了。
每一次当他想到这里,都有强烈的震撼,甚至于耳朵里都能清晰地听见内心滴血的声音……
今夜,当他再一次想到了冷幽兰的时候,他却是出奇地冷静,与其那么痛苦地遗憾,作无济于事的内心挣扎,倒不如化遗恨为祥和,作些有意义的事情。
如此,思虑的触角,便转移向那个处境可危、极堪同情的落拓公主朱蕊身上。
那么清雅脱俗的少女,她的一生,方不过才自开始,如同含苞待放的枝头蓓蕾,却在无情的暴风雨侵虐之下,就似要凋零枯萎了。
谈伦有强烈的正义感觉。
如果说,在他目睹之下,犹能允许这种神人共愤的事情发展下去,那么,他真的会感觉到自己的生存是羞辱之事了。
这么一想,他真有坐卧不安的感觉。
窗外传过来当当钟响,和尚们就要休息了,钟声悠远,历久不绝,听在耳中,却只有宁静的感觉。
推开窗户,向外眺望,透过纸窗看见,一盏盏熄灭的灯,转瞬之间,已是黝黑一片,只是在侧面知客房中,犹自有灯光透出。
谈论看在眼里,便似有一种突发的启示,直觉地认定,那两个潜伏庙里的大内杀手,像是正在进行着什么勾当了。
虽然说困于武功的不便施展,但谈伦的身手,犹自大有可观。
为了掩饰本来面目,他特别换上了一件灰色僧衣,用一方布巾掩住了头脸,这般装束,即使面对面地仔细打量,也难以看出端倪。
在他入住之初,至青方丈便曾为他介绍过庙里的一个大概形势,此刻行来,毫无碍难。
他几乎没有怎么施展身法,便已经来到了这片院子。
小小禅院,花树扶疏,在月色映照之下,显得分外宁静。
一排禅房,掩饰在苍松翠竹之间,便是用以接待外来知客、挂单和尚、朝山进香的善士等的落脚住处了。
谈伦驻足于这排禅舍前,细细地向前打量着,发觉到一共有三处窗户亮有灯光。
正当他考虑着如何向前接近时,只听得头顶上一阵刷刷声响,落下来许多松针。
谈伦立刻有了警觉,身子急忙向右面一转,掩饰于暗影之中。
一片衣影,呼地自空中掠过。
月色里,像是一只极大的夜乌——空中猝然飘下来的这个人,身法真个也同鸟一般的轻灵,起落之间,翩若惊鸿,蓦地已现身谈伦当前。
以谈伦丰富的对敌经验,在对方未定身形之前的一霎间,正是出手制敌的最佳良机,只是这一霎,他却抑制住了。
月色里,仿佛看见来人是个童山濯濯的和尚,正是至青方丈。
此时此刻,谈伦是不欲与他见面的,心里一惊,忙自抽身,用“小六乘”中的“迷形幻影”身法,身子陡地向后一缩,双袖乍然向外一翻,看似向和尚脸上拂去,其实只是一个虚式,伺机却闪出了八尺开外。
自然,以谈伦身手而论,这一招“迷形幻影”身法,果真尽力施展之下,实在无人能够阻拦得住,但是眼前他却只能在不妨碍他病情的体能之下施展,效果自是大见逊色。
更何况他所面对的和尚,轻功身法已入极流之境,见识丰硕。谈伦身方站定,眼前疾风袭面,呼——带着和尚奇快的人影,再次来到了近前。
“好身法!阿弥陀佛一一”
谈伦再次闪身,正待施展轻功,离开现场,却为和尚一只大袖拦住!
“无量佛——施主身手惊人,老衲早已知道,只是暂时还是不要施展的好,可是?”
“你……”
谈伦后退了一步,瞪圆了一双眼睛。
至青和尚微微一笑:“你我所见略同,谈施主请来老衲禅房一叙如何?”
既已为对方点破了行藏,也就不必再“僵”下去。
谈伦洒脱地微微一笑,道了声“请”。
和尚随即头前带路,穿过一条松间小径,来到了他所下榻的静寂院落,直入禅房。
点燃了盏上青灯,双方入座。
“阿弥陀佛,这里别无外人,施主可以放心说话了!”
谈伦随即揭下了头上罩巾,颇是汗颜地道:“大师父身手惊人,在下佩服之至!”
至青方丈宣了声“无量佛”,含笑道:“只怕较之阁下还要差上许多,倒是施主才来半日,竟然看出了许多破绽,老衲真正地佩服了!”
谈伦道:“这么说,大师父早已知道了?”
至青和尚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施主说的是那两个鱼目混珠的假和尚?”
谈伦点点头,心中甚是钦佩。他原以为至青方丈被对方蒙在鼓里,却是没想到老方丈早已知道,所以按兵不动,当然必有原因。
“老衲已注意他们多日了!”老方丈呐呐道:“他们来此已近旬日,一直未曾蠢动,倒像是胸有成竹,我只怕施主上来不知,打草惊蛇,才自现身阻止。莫非你有什么发现么?”
谈伦随即将那日温泉洗澡,无意间遇见对方之事说了一遍。
至青方丈聆听之下,长长地念了声“阿弥陀佛”,点头道:“这就证明我猜测得不错了……这两个人却也并非没有来头,尤其是那个姓官的,还有当朝六品的功名,此人早年出身黑道,一向在白山黑水出没,外号叫‘笑面无常’,这人心狠手辣,早年恶迹昭彰,身上功夫不差,倒是不可轻视。至于另外那人,老衲只知道他姓常,还没有摸清他的底细。”
谈伦想了想,却似没有听过“笑面无常”这个绰号,既然至青和尚这么说,当可知对方不是什么好相与,心中盘算着,一时没有出声。
至青方丈一双眸子,缓缓在谈伦脸上转过,目光之中透着精深睿智,却也不无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
“施主武功盖世,义胆侠心,原可于此一事件里襄助一臂之力,保护公主万安。只是却又与你病情大相径庭,阿弥陀佛——为施主自身安全计,这件事却是不宜插手其间,这便是老衲方才阻止你前往窥伺二人的主要原因,还望施主切记,今后务要遵嘱才好。”
谈伦见他说得真诚,倒也不思分辩,微微点头不语。
和尚叹道:“老衲生平,想必施主多少也有个耳闻……无量佛——”
苦笑了一下,他才接道:“不瞒施主说,老衲虽遁入空门垂四十年之久,一颗心却不能真个皈依佛主,虽然说所行不失侠义,总是有违佛规,扪心自问,愧疚万状,是以五年前立下誓愿,再不闻局外事,尤其不得造下杀孽,只可叹,偏偏又遇见了今日之事……阿弥陀佛——看来倒像是佛祖有知,存心在向我试探了!”
谈伦聆听之下,脸上闪过一片凄凉。
“大师父又待如何?”
“阿弥陀佛——”至青方丈呐呐念道:“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这个‘嗔’字,也就是我们佛门中所谓之‘心贼’,除之不易……”
他语重心长地接下去道:“以我如今的功业,犹时时刻刻地在这个字上下功夫,所谓的‘贪、痴、嗔’,佛门三毒,贪、痴易去,嗔病难愈,一沾世俗,便去不了这个‘嗔’字……”
谈伦心中不无疑问,尤其是关于佛学诸多偈语,欲兴探索,只是目下显然不是讨论这些学问的时候。
“佛业浩瀚,无止无休,非我这门外汉所能了解其万一!”
谈伦颇有感慨地道:“但是我所能知道的是,佛的最后终旨是广度众生,在一切的黑暗与罪恶没有消失之前,任何人如果只图自身的万劫与自保,都是自私的行为,都与佛旨相径庭,大师父你以为可是?”
“阿弥陀佛——”至青方丈呐呐地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施主年纪轻轻,有见于此,也就十分难得了!”
谈伦眼睛里闪烁着光:“大师父,你不必自责过深,我以为在这件事里,你已不容后退,当仁不为,未必为佛祖所喜,大师父只当是驱魔去障,也就心安理得了!”
“南无阿弥陀佛——”
一霎间,这个和尚眸子里噙满了泪水:“谈施主所见也不差,与我心戚戚焉,我心慈祥,我血如火,正是恨不能度尽天下苍生,罢,罢……无量大佛——南无阿弥陀佛——”
向谈伦微笑着,点了点头:“夜深了,施主也该休息去了!”
说时双膝盘起,像是就要入定样。
谈伦即行起身告辞。
至青方丈慨叹一声,呐呐地道:“这两日我默察点苍一山,无限氤氲,红叶如火,烈阳炎炎,峰峰相叠,如入桎桔重障……这一切虽仍恒常自然,较之过去并无两样,只是给我的感觉,却大是不同,显然大难之前兆……阿弥陀佛——也许这里太平的日子,不复长久,为施主计,理应把握这难得时光,早日康复,离此它去,才是上上之策。”
他随即又发出了一声长长叹息:“那两个魔障就交给我来处理,施主你乃未来光大武林之人,尚望善自珍重,万不可抱持自弃之心,这道理你可省得?”
谈伦一笑,点头道:“我明白!”
至青和尚忽地睁开眼睛道:“我几乎忘了,日间巴轩主来,留了许多丸药,要你每日按时服用。”
随即指向身后:“就在那柜子里,烦你自己拿吧!”
说罢,即行闭起双目,不再言语。
谈伦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柜门,即见一个桑皮纸包,正是巴壶公惯常用以包药者,当下取到手中,正待关上柜门,忽然看见置于中隔处的一封束笺,上书“壶公处方”等字样。
多日来,对自己病情一直在悬念狐疑之中,日来服药,已不见咳血复发,偶试行气,分明运行自如,简直与过去健康时并无二致,只是已壶公每谈及自己病况时,所显现的忧容,在在显示着“病况严重”不容乐观模样,这就令自己百思不解了。
——眼前这张药方子,不用说正是叙述病者真实病况的凭借,谈伦打开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的,其中有“谈君疾”、六月息病况叙详”等字样。
心中动了一动,处方甚厚,足足写了三张,他随即取过来匆匆过目看了一遍,一时呆若木鸡,竟自动弹不得。
座上的至青和尚道:“可找到了么?”
谈伦闻声一惊,重复将那卷处方放好,拿药在手,关上柜门道:“找到了!”
至青和尚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就是这个,这是壶公依你病情再加入他门中神药‘冷月丸’两相调制,亲自做成的丹药,共分九十九小包,特别嘱咐我,要我告诉你每日服用一包,不可间断。”
“阿弥陀佛——”他随即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九十九包灵药服下之后,料必施主的病情将大有转机了。”
不说“痊愈”而说“大有转机”,可见病情之扑朔迷离,即以神医如冷月轩主者,亦不能断言究竟。谈伦的悲哀便在这里了。
向方丈告了扰,径自转回住处。
整整一天,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试服壶公留药,效果竟是出乎意外的好,设非是他昨夜无意中偷看了巴壶公为自己的病况申述处方,他简直有“病愈”的感觉。
然而,现在他却知道,这种像是“病愈”的情形,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治标现象,其效果顶多只能有“百日”之久。
“壶公处方”之中,坦白自承谈伦所患的“六月息”怪症,是一种至今无人能根治的绝症,他唯一所能做到的,只是把对方的病势延后发作而已,这期间却须谈伦每日按时服药,每十日还需施以一次“雷火金针”之术,这样的结果,充其量也只能延后百日,以后的情形,显然便不很乐观了。
这情形自然与谈伦所期望的完全治愈,相差何止天地?一切的希望,便都突然为之幻灭了。
自然,巴壶公兀自在作最后的努力,尤期望在此百日之内,能够使自己对谈伦的病势发展,有进一步的掌握,以期创造奇迹。
谈伦却是不敢存此痴望……
此刻他整个生命都充满了失望的灰色,混混沌沌,对过去未来,像是作了一番检讨,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这是一段痛苦的内心挣扎。
即使你是一个最坚强的人,要想说服自己去接受充满了死亡阴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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