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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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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轩主巴壶公偏偏不容他称心如意。
冷月之下,他身态极美,呼地拔身直起,宛若飞云一片。
——紧蹑着杜海波窜出的身子,两相迎凑,起落间有如电光石火,却是乍聚即分。
“噗噜噜!”长衣飘风里,巴壶公再次落向了墙头。
黑翅鹰杜海波身子一连打了两个踉跄,才自拿桩站定,月色里,那张脸更见狰狞。
“姓巴的,搁首你地……”
话声未竟,一口鲜血直呛了出来。
急急掉转过身子,他却再也不敢卖狂恃狠,一头扎向沉沉夜色,落荒而遁。
像是一阵风,蓝衣人也纵上了墙头,随着他扬起的特制马灯,一蓬强光,匹练般地直射而出。
“他跑不了!”
正待纵身追出,却为巴壶公延臂拦住了去势。
“算了。”
巴壶公呐呐地说:“他已为我重手所伤,怕是活不了啦!”
蓝衣人容或怀疑,碍不住为对方正气所感。
杀机既去,留在这位当世神医脸上的,便只有和蔼的慈晖。
※※※
院子里的花开得美极了。
尽管时令已过了八月,入了晚秋季节,冷月画轩美丽的庭院里,却点缀着盛开的应时秋花。
碧空如洗,看不见一丝游云,倒是那一行渐移而近的雁影,给孤寂的长空,带来了一些活泼的生意。
谈伦静坐之后,服下了哑童“乌雷”送来的药汁,只觉得无限神清气爽,愉快极了。
来到冷月画轩,这已是第七天。
七天以来,蒙冷月轩主巴壶公两度施以金针,一日三次赐药,三次施以推按之术,给他的感觉。仿佛“脱胎换骨”,终于振奋起他强烈的再生意愿——。
生命原本是如此美好,当你感觉着健康的日臻上乘,过去的遗憾与失落,又算得了什么?
人终要面对现实的。
虽然,每当他注目于小手指上那块碧光灿烂的“七星翡翠”戒指时,内心犹自不能免除一阵强烈的震憾,然而毕竟这已是过去了的事情……
世界上最傻的人,才会为“过去”而伤感……遗憾的是在这一点上,他并不比别人更聪明。
巴壶公必然花费了一番心血,来布置他的花园,即使在此黄叶飘零的肃杀秋季,一脚踏入冷月画轩,你的感触却没有秋的单调与沉落!
椭圆形绿叶,紫红不一的花蕊,那是大丽花。
色泽怪异,花形如球是绣球。
紫色成串,披屋盖篱。在阳光里香光四溢,那是藤萝,次如女樱、番红、海棠、香水草,一一盛开。各有娇姿。
然而代表这一时令,最称高雅淡宜的却是菊!
菊的种类繁多,也就不必一一细表,以菊喻人,犹如花中“君子”,故君子爱菊,古往今来也为当然之事耳。
万顷花园,五彩缤纷里,谈伦走向一方菊圃,正所谓“老圃黄花”,一色的黄菊,烂醉如泥。
赏花之际。陶醉在花的芳菲里,似乎也着了些儿醉态,伤感于春去秋来。这一霎,功名富贵固是不复存在,便儿女情怀,也与日俱远。
“赏花总思阑珊意,一嗔一笑俱惘然。”有了这番淡泊心境,再看此万紫千红,纷墨缤纷,你的意境与感受便自百尺竿头,又上一层了。
若非巴轩主嘱咐过,不可饮酒,他倒真想喝上一壶,尽领“花间一壶酒”的醉人风骚。
一只硕大无朋的粉蝶,随着微风,翩翩越过了盖有琉璃瓦面的墙垣,一径飞到了面前花圃,不前不后,正自落在了谈伦正面眼前。
蝶儿恋花。有生俱然。
这只粉蝶却来得未免突然,紧接着身后的脚步声,使得谈伦猝然警觉到有人来了。
他倏地回过了头——
—个长身玉立、秀发拂肩的姑娘,正自用着十分惊诧的目光,打量着他。
一一像那只蝶儿一般,她穿着一袭粉红长裙。
手里拿着把长柄宫扇,一脚跨进来,忽然发觉到有人在这里,乌油油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进既不好,退又不是,脸上带着抹子臊人的羞,可就愣在了那儿……
谈伦也愣住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冷月画轩这个地方,竟然会住有对方这样的一个少女!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住的有人……”
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用手里的团扇,向那边花圃指了一下:“我只是在捉这只蝴蝶……”
蝴蝶却飞了。
粉衣少女充满了稚气的脸上,现出了一些失望。
看上去她年岁不大,顶多二十岁,黑而细的一头秀发,轻拂肩上,却在顶头处,结有明亮的一圈珠串,衬以玉肌雪肤,凭增无限华贵气质。
谈伦这才转过了念来,却发觉到粉衣少女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好奇地正在打量着自己。
在她的印象里,这里原是不该有外人居住的,然而私心里却在第一眼接触到这个“外人”时,接受了他的存在,对于她来说,这番突然邂逅,简直太奇妙了。
一时之间,在她那张看来异常疏朗的脸上,绽开了天真的笑靥。
“你也住在这里?”
谈伦“嗯”了一声,点点头。
“那么你是巴轩主的朋友了?”
“不是!”
谈伦顿了一下,据实相告:“我是一个病人,来这里养病的。”
粉衣少女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很是惊诧的样子。
“真巧,我也一样……”
说着她大大方方地在花圃边上高出的石栏上坐了下来,指了一下旁边空处:“你也坐下来吧!”
谈伦退后一步,在较远一处的地方坐下来。
“这么说,姑娘你也住在这里?”
“我住了有半年多了!”一只手拢着前额的几根散发,那一双澄波双瞳只是在谈伦脸上转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谈。”
“谈?谈什么?”
这么直言无讳地问,谈伦倒也不以为怪,那是因为对方语出真诚,反见其一片纯朴,无限天真。
一霎间谈伦对她引发了无限好奇。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我姓……”说着她微微笑了:“你可别生气,不是我不说,而是他们要我不要说的……”
“这就是了!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说了。”
想到了来时冷月轩主的嘱咐,谈伦只好压制住心里的好奇,不便再刺探询问下去。
粉衣少女眨动了一下眼睛,用着清脆可人的北京口音说:“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么?——虽然这是很不公平的事情……这样吧!除了不能说的以外,你问我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谈伦一笑,越觉其胸无城府,一派天真无邪。
“这很公平。”于是把真实姓名告诉了对方。
粉衣少女嘴里细细地念着“谈伦”这两个字,点点头说:“我记下来了。”
很开心的样子,她踢动了一下双足。
谈伦由是注意到,在她那双欺霜赛雪的白足上,穿着一双香草编就的空花凉鞋,很是别致,衬着她白嫩的肌肤,纤尘不染,尤其是一双足踝上各自系着小小的一串珠链,看来和发上那串珠子一般明亮,像是上好珍珠所串,这就令谈伦暗中不胜惊异了。
“你能告诉我生的什么病么?”
说了这句话,谈伦心中未免有些后悔,也许这也是对方不愿意说的。
粉衣少女脸上果然现出了一些碍难,秀眉轻蹙,却又绽开笑靥:“是一种很奇怪的病。你呢?”
用“一种很奇怪的病”轻轻一推,就把这个难题给撇开了,谈论也就知道对方病情,亦在“守口”之列。
“你呢?”粉衣少女继续问道:“你得的什么病?”
“和你一样——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病……”
微微一哂,笑容里显着凄凉。
粉衣少女点头道:“这就是了,马叔叔和史大娘都告诉过我,冷月轩主是当世的第一神医,凡是大家治不好的病,他都能治好……这么说起来,你一定是也得了奇怪的病了!”
谈伦点点头,想起来道:“马叔叔……史大娘?他们又是谁?”
“咦——你难道没有见过他们?”
谈伦摇了一下头。
粉衣少女说道:“他们是跟我一起来的人,也都住在这里,我以为你们应该早就见过了。”
谈伦说:“我才来不久,这里地方又大,我们没有见过。”
粉衣少女深深地吁了口气,流目四盼着:“你这里真好,花开得真美……你看这些菊花……”
随手摘下来一朵,却把眼睛瞟向谈伦:“这是金盏菊么?”
谈伦点点头。
粉衣少女很高兴地指了一下那边红紫相间,开得一片烂醉的花圃道:“那些是石白草吧!”
谈伦摇摇头说:“是金钱菊!”
粉衣少女瞟了他一眼,指着一株叶如披针、茎生短毛,开有粉白大花的植物道:“这个呢?”
“这是忠心菊。”
粉衣少女一笑,侧过脸看着他,十分妩媚地道:“你知道得还不少呢,我倒要考一考你。”
说着一跳下地,走向一堆红紫花,含笑道:“这些呢?”
“这些是金鸡菊。”
谈伦微笑着,指向另一堆道:“这是贝细工——那是因为这些花的外壳,看起来很像海边的贝壳,而且很硬。”
粉衣少女跑过去蹲下来细看了看,含笑道:“真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因为我喜欢菊花!”谈伦说道:“如果是别的花,我就知道得没有这么清楚了。”
粉衣少女站起来,挺认真地打量着他:“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真高兴能够认识你,你一直住在这里?”
“在我病好以前,大概不会离开吧!”
“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么?”
“这……”
谈伦点头含笑道:“只要你方便,应无不可!”
粉衣少女开心地道:“你真好……”
接着她黛眉微皱:“只是……你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样吧!马叔叔他们都叫我‘蕊’小姐,你也这么叫我吧!”
谈伦几乎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必属大家官宦出身,否则就难当“小姐”二字。
一—他不禁微微感觉到一些遗憾,以他素日行径,最不喜与官宦权势人家来往,那是因为这类人,每每自视高人一等,习气过重,不易论交,是以乍然警觉到对方出身宦门,未免扫兴。
只是,面前的这位“蕊”小姐,却是如此玉洁冰清,丝毫不沾富贵骄人习气,倒似不应一概而论。
想着想着,他不经意地抬起了目光,直向着面前的粉衣少女逼视过去。
粉衣少女脸色微微一红:“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谈伦这才自转过念头道:“我以后就称呼你蕊姑娘吧!”
“蕊姑娘……”
在她印象里,对于“姑娘”二字的称呼,的确十分陌生,也许是有生以来还没有人这么称呼她,一时大感新鲜,只睁着明亮的一双眼睛,瞧着谈伦。
“你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你?”
“不,不是……”粉衣少女摇头笑道:“我只是很新鲜,蕊姑娘……蕊小姐……好,我喜欢你这么叫我,也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叫我,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
谈伦由对方谈话口气中,越加得到证明,对方这位姑娘的出身,非比寻常,必属出身豪门巨宦门第。
这倒也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以冷月轩主巴壶公这等跳出红尘,不沾世俗的卓然高士,何以会与对方权宦门第交往?收留蕊姑娘这样的一个少女,岂非有些不近情理?
诚然,巴壶公在他入住之初,就已经关照过了,谈伦也只能装聋作哑,不与闻问了。
“能认识你真好……”
蕊姑娘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又回眸睇着他:“你愿意天天都跟我见面,跟我谈话么?”
谈伦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原想一口答应,可是想到了很可能别人有所忌讳,是以只是微笑而已。
蕊姑娘只以为他是答应了,更为高兴。
她回忆着过去,语含惆怅地道:“在这里我太孤单了,没人跟我玩,也没人跟我说话,大家见了我都是恭恭敬敬的……唉!这种日子真不好挨,还好,现在遇见了你……”
她又笑了,略呈弧度的唇角轻轻启开,露出了白洁整齐的牙齿。
忽然她站起来道:“来,我带你到我住的地方去玩去……”
谈伦摇摇头说:“不……”
蕊姑娘翻着眼睛说:“为什么?”
谈伦微微一笑说:“我想是有人来找你回去了,你出来得太久了!”
蕊姑娘愕了一愕,说:“谁?”随即回头四顾,却不见个人影儿。
看看谈伦,她天真地一笑道:“你在骗人!”
话方出口,即听得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在这里了,阿弥陀佛——”
即见一个身着翠衣,头梳叠螺式,年过四旬的高大妇人,同着一个身着蓝衣、豹头环眼的蓝衣壮叟,双双现身院内。
那高躯妇人,谈伦以前没有见过,同行的蓝衣壮叟,对谈伦来说,却是并不陌生,正是那夜在月下会同巴轩主一并出现,力惩黑翅鹰杜海波的同一人士,这时忽然现身眼前,不免令谈伦微微感觉惊诧。
蕊姑娘发觉到这两个人,不免有些失望,向着谈伦轻叹一声道:“他们是来找我回去的,真扫兴!”
说话时候,那个高身妇人已来到了近前,笑哈哈地道:
“小姐你该回去吃药啦!”
一面转向谈伦道:“这位想必就是谈先生了?”
谈伦已注意到对方这个高身妇人,只见她细眉长眼,貌相清奇,尤其是那一双长眼睛里,菁华内蕴,一望之下,即可猜知是一个具有相当内功根底的人。
当下忙自抱拳道:“不敢。足下想来就是史大娘子了?”
高身妇人扬了一下眉毛,诧异地道:“咦!你怎么会知道?啊一一”
接着她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蕊姑娘道:“一定是蕊小姐告诉你的。”
蕊姑娘向着面前这个史大娘,不大乐意地道:“我们刚刚谈得正好,你们又来惹厌,我就偏不回去,看你又怎么样?”
说着,当众扭过身子,抱着一双胳膊,生起气来。
史大娘见状,无可奈何地赔着笑脸道:“小姐你可又使性儿了,难道忘了巴老夫子关照的话了?你这病是呕不得气的,算我说错了话,该好了吧!”
蕊姑娘悻悻嗔道:“既然知道我生不得气,还故意来气我……”
随即一笑道:“你们先回去,我在这里再玩一会儿,自己会回去,好不好?”
史大娘慌着摇头道:“那怎么行!嗳!我的小姐,你可真是越来越胡闹了!小姐,你的身子要紧,难道你忘了……出来的时候……”
下面的话,一时碍难出口,只急得这妇人连连叹气不已。
谈伦见状只得对蕊姑娘道:“姑娘病体要紧,还是回去吧!我出来过久,也要回屋子吃药休息去了!”
说着向蕊姑娘、史大娘抱拳为礼,径自转身而去。
蕊姑娘忙即唤住他道:“谈先生……”
谈伦因见史大娘以及对方那个姓马的蓝衣人四只眼睛在注视自己,虽无敌意,却也并不友善,又以初时巴壶公之关照在先,心里尽管对这位蕊姑娘离奇的身世。讳莫如深,却也不欲一探究竟,乃自存下了避开之意。
蕊姑娘这么出声一唤,他当即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四只眼睛注视之下,蕊姑娘迟疑片刻,微微点头道:“我明天还会再来……找你!”
说完掉过身子,径自同着史大娘向外步出。
谈伦目送着对方二人离开,正待回身,却听得一人道:“谈相公你慢走一步!”
说话的正是一旁侍立的那个蓝衣壮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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