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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完结版)-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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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许久,我轻声唤道:“舆。”
    “嗯?”姬舆看向我。
    我想了想,对他说:“白叟年事已高,对世事自有见解,今日所言,或有不入耳之处,却并无诋毁先人之意。”
    姬舆面上一愣:“姮何出此言?”
    我讶然,疑惑地看着他:“我见你似是不喜……”
    姬舆笑了起来,他臂肘撑在地上,侧身看着我,目光柔和:“我未怪他,只是想起了些事。”
往事
           往事
    “事?”我望着姬舆。
    他垂下视线,拿起我胸前的玉韘,在指间翻转地看。
    “姮,我可曾同你说这玉韘乃我自幼所佩?”好一会,他问道。
    我点头:“说过。”
    “此乃我祖父遗物。”姬舆缓缓地说:“他去时,此物还崭新,未曾用过,一直留了下来,我父亲故去后,邑姜太后就把它给了我。”
    “如此。”我看着那玉韘上的夔纹,没想到它还有这样的历史。
    姬舆躺回去,望着天空,继续道:“我当年虽稚幼,却至今记得那情景。母亲领我首次入宫,人人见着我都一脸惊奇,邑姜太后看着我,与旁人说‘甚似’。我彼时懵懂,后来才知晓,他们说我甚似祖父。”
    我微讶,原来姬舆早就知道他长得像伯邑考了。
    “后来母亲也走了,”姬舆轻声说:“邑姜太后便将我接入了宫中,让我与众王子生活在一处。”
    我看着他,没有作声。
    记得姬舆曾对我说过,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只有五岁。忽而有些同情,父母双亡这样大的变故,一个五岁的孩子该如何承受?那时的王宫于他而言也是全然陌生,稚幼的姬舆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想起以前在宴上听宗周贵女讨论的那些话,贵族们似乎是不大看得上他的孤儿身份的。
    “宫中之人待你可好?”思索了一会,我问。
    姬舆淡笑:“甚好。我与衣食不缺,且众王子一道受教。”他看看我:“只是我那时身服斩衰,除了太子,众子弟见到我,都躲得远远的。”
    “太子?”我想着,就是现在的天子了。
    姬舆颔首,道:“太子从不厌我,让我跟随他,别人欺我时也护着我。可过了不久,先王将太子送往了辟雍,而我年纪太小,留在了宫中。”
    我侧起身,注目着姬舆。
    他将草叶在指间轻转,语气平和:“太子离去后,我在宫中再无人为伴。我忍耐不住,便去向邑姜太后哭诉。”他的眸光渐渐深远,道:“太后却不劝慰,只看着我叹气,说我祖父不世之俊杰,何等英勇无匹,便是与我一般大时,也不曾缺过玩伴。可惜我这般懦弱,竟不似他。”
    “懦弱?”我怔住,说:“你那时不过五岁。”
    姬舆浅浅地笑了笑:“那又如何?我听着祖父的故事长大,人人见到我,也只道我乃伯邑考之孙。”
    我默然不语。
    姬舆望着天空:“这以后,我再不抱怨,每日只与射御为伴,风雨寒暑,夙无间断。”
    我好奇地看他:“舆那时年幼,何以坚持下来?”
    姬舆看向我:“我牢记太后之言,坚信只要变得如祖父般强,玩伴便会有了。”
    我一讪,笑了起来:“如此,之后玩伴可来了?”
    姬舆唇边勾起,道:“我六岁在苑中射下一鸦之后,众子弟便开始来与我玩耍。”他停顿片刻,说:“只是从此,我仍日日苦习,也渐渐明白,往后万事都须托与自己了。”
    我凝视着姬舆,良久没有说话。
    低头看向胸前,玉韘垂在了草间,表面莹碧的光泽中,细细的擦痕如牛毛般交错。
    一只手伸来,将它拾起。姬舆看着玉韘,道:“我那时首次习射,用的便是它。玉质易损,没多久,我便以骨角之韘替下,后来出征却仍携它上阵。”
    我坐起身,将姬舆手拿过来,在眼前展开。
    仔细看,姬舆的手虽然大,形状却很好,手指长长的。只是长期的习武关系,骨节磨大了,不少部位上生出了韧韧的茧皮,看上去有些粗。
    姬舆静静地由着我,目光柔和。
    “舆可知我五岁时在做什么?”好一会,我问。
    “不知。”姬舆答道。
    我看着他,莞尔道:“我刚满五岁时,连话都不会说,也听不懂别人讲。”
    姬舆微讶:“彀父说你七岁已识字。”
    “那是后来的事了。”我将视线移向天边,太阳正渐渐变得彤红,光线却依旧觉得刺目,不由地微眯起眼帘:“我那时日日只想着旁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姬舆略一点头,看着我:“往后呢?”
    “往后,我终还是学会了。”我看向姬舆,笑着说:“我不似舆有祖辈可效,却也使尽了全力。”
    姬舆注视着我,夕阳的光辉映入星眸,在睫下流转。
    晚风中,凉意渐浓。我抬眼看看头顶,天空的颜色更深了,银河的微光隐隐可见。
    “日暮了,回去吧。”我说。
    姬舆微笑:“好。”说着,从地上起来,拍干净身上的草叶和沙子,走到水边提起衣篮,拉着我往回走。
    黍米已经成熟,小路旁的田里仍有乡人在劳作,顿挫的歌声传来,空气中飘着阵阵烧禾的味道。
    “姮。”正走着,姬舆忽然开口。
    “嗯?”我应道。
    姬舆说:“彀父说你此次出来,乃专为观景散心。”
    我点头:“然。”
    姬舆看了看我,光线渐暗,只看到他侧脸的轮廓印在暮色中。
    “梓土甚广,也有茂林碧水。”过了一会,只听他道。
    我微讶地看他,沉吟片刻,轻声说:“我也知道,只是彼时所见,却与如今不一样了。”
    姬舆没有再出声,只见他略一颔首,牵着我走向不远处火光点点的屋舍。
    待姬舆送我到丹的家门前的时候,丹全家人都坐在屋前纳凉聊天,见我们来,突然止住了话音。
    姬舆看看面前盯着我们的许多双眼睛,没有停留多久便与我告别了,语气却似乎有些闷闷的。
    “舆早早歇息。”我答应道。
    姬舆点点头,夜色下辨不清表情,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我与丹的父母和兄嫂见过礼,将衣服拿到竹篙上晾。
    四周静静的,虫鸣阵阵传来,清晰可闻。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丹和她的家人老盯着我看。回头望去,他们似乎一愣,立刻有人说起话来,待我转过头,那声音又低了下去。
    乡邑中的夜晚很简单,我回来迟了,待我收拾完毕,丹已经铺好床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我,表情奇怪。
    “怎么了?”我忍不住,讶然问道。
    丹摇头:“无事。”眼睛却仍瞟着我,似乎从没见过我一样。
    我不解地看她。
    丹却忙笑笑,说:“睡吧。”不等我答话,起身一口吹灭了壁上的松明。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整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我看到自己身处的房间,不禁愣了愣,过了会才想起这是丹的家,与此同时,昨天的一幕幕也霎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我怔住,马上下床穿衣服,手上的动作有些忙乱,竟将衣带打了死结。当我终于忙完走出屋外的时候,只见日头已经晒到树稍了,丹正在井边汲水。
    “过两日秋祭,你夫君随辰往大社窖中抬大鼎了。”丹看到我,说。
    抬大鼎?我讶然,洗漱一番后,朝大社走去。
    伏里的大鼎我知道,在这个偏远的小村邑中,若说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首屈一指的便是这大社的鼎了。丹曾跟我说过,这鼎是许多年前白叟让舟人丁从外面运来的,那时,伏里付了他绢十匹。乡人们对这鼎宝贝的不得了,平日里收在窖中,等到祭祀时才抬出来,好好冲洗一番,擦得亮亮的。
    大社高大的石主在阳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窖口旁围着许多人,很热闹的样子。
    我拨开人群上前,只见辰光着膀子,正和姬舆一人一头地用木棍担着一只方鼎从窖中出来。那鼎不算很大,器型却很是规整,好像也很沉。辰脖子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姬舆似乎也吃力不小,颊上的热汗滚下了衣襟。
    旁边围满了人,不时地有人喝彩鼓劲。我发觉身旁的两名总角少女面色绯红,巧笑着咬耳朵,不知在说些什么,双眼却直勾勾的,明显在看姬舆。再往周围看,人群中站着不少妇女,全都看着前面,脸上遮掩地笑。
    心头忽然觉得像被什么搅了搅。
    两人配合得不错,等我再看向窖口,大鼎已经被稳稳地放在了窖外搭的棚子里。
    见他们松下了担子,我迈步走过去,姬舆正拿出巾帕擦汗,见到我,忽然怔住。
    “舆。”我笑笑,走到他身前。
    “姮。”姬舆看着我,唇边漾起微笑,用帕子拭去颈间淌下的汗水,领口松松的,露出肩上一块红红的皮肤。
    我正待与他说话,一旁却突然传来里宰的声音:“虎臣德行昭昭,敝里何其幸哉!”只见里宰和几个人前来,向姬舆揖礼。
    姬舆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停下话头,与他们还礼,里宰却愈发热情,没完没了地说了起来。
    我瞥见辰正站在不远处看,便走过去,疑惑地问:“为何要舆同你来抬?”
    辰扫我一眼,不慌不忙地说:“自然他自愿的。”
    “自愿?”我皱眉。
    辰冷笑着看我:“莫非还有谁逼迫得了他?我同他说你在我家吃住许久,须以力役为偿,他便来了。”
    这小子!我瞪着辰。这时,人群外面忽然一阵喧闹,一名乡人急急地跑来见里宰,指着身后叽叽呱呱地说了一通。
    里宰满面惊讶,稍顷,他对姬舆说:“虎臣,乡人来禀,舟人丁已引一大舟至水边,舟上之人问虎臣及贵女何在。”
    问我们?我与姬舆对视一眼,心狂喜地跳动起来。匆匆谢过后,我即刻朝水边赶去。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连走带跑,后面不断传来姬舆叫我慢些的声音,却根本停也停不住。
    伊水出现在眼前,愈加清晰,两艘大舟靠在水边,岸上站着好些人。一个亲切而熟悉的身影跳入眼帘,我的脚步渐渐缓下,心中顿时哽得满满的——觪来找我了。
聚散
           聚散
    忽然间,觪也望见了我,从人群中快步地向我走来。相距虽远,我却依旧能感觉到他又惊又喜的目光。我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兴奋,飞奔着向他跑过去。
    土路颠簸,脚下一深一浅的,似乎漫长难耐。眼见着觪的面容渐渐近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姮!”我的喉头一下卡得生疼,奔到他近前的那一刻,泪水涨满了眼眶。
    “阿兄……”声音艰涩得几乎发不出来,我扑到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一双手用力地握住我的肩头,觪扳起我,睁大了通红的眼睛,急急地将我上下地看。我也望着他,不知是喘气太重还是哽咽得厉害,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姬舆昨天憔悴的样子比起来,觪有过之而无不及,眼圈黑黑的,脸色黯沉,一看就知道许多天没好好休息了。不过看他完好无事,我的心一下稳稳地落了地。
    好一会,觪似乎确认我真的没事了,脸上渐渐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把我抱了起来。
    我伏在他的肩头,心中涌起止不住的快活,又是哭又是笑。
    “稚子!”觪的双臂圈得紧紧的,声音带着些嘶哑:“你可知我到处寻你,吃不下睡不着?时时仿佛见到你落河那刻……”他哽了一下,手上愈发用力,低低地说:“你若有不测,教我如何面对……面对……”他卡住,没说下去,话语突然没在喉间,尾音轻轻颤抖。
    “阿兄……”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阵阵生疼,泪水重又糊满视野。
    稍顷,觪放开了我。他看着我,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鼻子和眼睛隐隐泛红,唇边却绽开了舒畅的笑容。
    “姮,”觪的目光往我身后看了看,拍拍我的肩膀,莞尔笑道:“此次还多亏了子熙。”
    我抽着鼻子回头,只见姬舆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子熙。”觪微笑着打招呼。
    姬舆移步上前,点头道:“彀父。”
    觪看看我,又看向姬舆,道:“我得知玉韘之事,即赶去寻你,从人却说你已往伊水。我追随而来,昨日傍晚在途中遇到回返的大舟,他们告知我,说你在伏里寻着了姮。”
    姬舆颔首,唇噙浅笑:“我料你心急,那几人正是派往报信的。”
    两人寒暄着,皆笑意满满。许是心事终于都开释了,我也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无意中,我瞥到觪身后的伊水,两只大舟靠在岸边,上面的人都下了来,仔细望去,皆从人打扮,再没有别的人。
    两只大舟带来了近十人,里宰家无法容下,便在序中招待。
    听丹说,伏里从没来过这么多的客人。几乎所有的乡人都来了,做饭的做饭,担水的担水,没事可做的也围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众人围坐在简陋的草堂中,里宰一如既往地热情,一边招呼大家吃饭,一边滔滔不绝地跟觪和姬舆说话。
    “那是你兄长?”丹望着上首,睁大眼睛问我。
    我点头:“然。”
    “哦……”丹脸上彤红。
    身后,两名妇女在大声讨论着什么,旁边的女子们听着,不时瞟向我,表情似惊似羡。
    “她们说什么?”我疑惑地问丹。
    丹看看那些妇女,犹豫了一会,说:“她们说你们是从神灵处来的。”
    “神灵处?”我愣住:“为何?”
    丹瞅瞅我,说:“昨日乡人们聚在垛下纳凉,闲聊起你与你夫君,都赞你二人长得好看。亥负着白叟路过,白叟听到了,笑着说你二人乃鼎食之人,自然好看。乡人们闻知这般,便盛传你们是从神灵处来的。”
    我却更加不解:“鼎食与神灵有何关系?”
    丹奇怪地看我:“鼎莫非不是给神灵用的?社中那鼎,我等常人何尝用来盛食?”
    我哭笑不得,想起昨天她全家人得怪异眼神,问她:“你可信?”
    丹摇头:“不信。”
    “哦?”我眨眨眼:“为何?”
    丹瞥我一眼:“辰说你连洗衣都是我教的。”
    我哑然无语。
    说到白叟,他的事倒是极其重要的。饭后,我告诉觪散父就在伏里。
    如我所想,觪惊喜得不敢相信。随后,我把情况和问题说了一遍,他的笑容渐渐消去。
    “如此说来,散父是无望了?”觪眉头蹙起。
    我苦笑:“姮只是猜想,并未当面问起。白叟有一养子,也通晓开渠,倒是愿出去的,只是,他欲暂留伏里侍奉白叟。”
    “如此。”觪沉吟,思索良久,道:“虽渺茫,却还须一试才好。”他摸摸我的头,笑笑:“姮费心了,为兄现下便请里宰引我前往拜访。”
    我颔首。
    他正要走开,我忽地想起一件事,忙出声叫住:“阿兄!”
    觪回头。
    我想了想,望着他,小声地说:“阿兄,晋侯……”
    觪怔了怔。他将眼睛看看不远处正与里宰说话的姬舆,走近前来对我说:“晋侯得知你落河,不日便赶了来,与为兄一道沿河搜寻。两日前,子熙使人来告,说他寻得了你随身的玉韘,正四处查问。我与晋侯立即去见子熙,不想他这般神速,已查得出处,奔伊水而来。我二人又在后追赶,不想行至途中,竟遇到子熙随侍乘舟而返,打听之下,方知晓你已找到,平安无事。为兄决定要来见你,晋侯却说他不再前行,与为兄告辞了。”
    我听着他说完,默默的,一言不发。
    “姮,”觪轻轻叹了口气:“晋侯为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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