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蝶梦-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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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相对，各自被对方眼中的悲伤震憾，很快又各自转开。陈域的心中说不出的悲痛，不知道要怎样做，赵菱才会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赵菱只觉得全身乏力，她已经飞累了，却找不到可以歇脚的肩膀。她怕徐衡心里难过，就没忍心甩脱少年紧紧相握的手。
　　
　　众门客惊骇地看着陈赵二人交头接耳，有说有笑，不明白他们的公子为何会与杀父仇人如此亲密。舒筠看着他们三人手牵手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钻心的疼痛，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如果赵菱还活着，那么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或许正在某个地方享受天伦之乐。
　　
　　两个时辰后，走到山庄，只是昔日美得象梦境一般的地方已变成一片焦地，看着满地的尸首，陆丹可以想象昨晚那场嘶杀是何等的惨烈。
　　
　　走过焦地，在群山中又绕了一会儿后，远远就见清思率着几人站在一块高出地面的大岩石上，已经翘首以待多时了。
　　
　　“公子爹爹，公子爹爹……”一个小男孩从叶蹇怀里挣脱下地，双手挥舞着奔了过来。
　　
　　赵菱瞟了一眼叶蹇，到底是怎么教阿秋的，半年过去，听上去还是象“兔子弟弟”，一点都没有长进：“叫我什么？”阿秋奔过来牵住赵菱的衣角，连忙改口：“爹爹，爹爹……”
　　
　　这两声爹爹叫得奶声奶气，陈域的耳边却如同响起了炸雷，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秋，声音都颤了：“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他是坏人，不许告诉他，不许跟他讲话！”师母快要不行了，他却还有闲心思逗弄小孩，赵菱脸一沉，弯腰抱起阿秋，大踏步离开。
　　
　　阿秋从赵菱肩上探出头来，打量着爹爹口中的坏人，在陈域的微笑下，那张绷得紧紧的小脸露出了笑容，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对陈域竖起两根手指头，他已经满两周岁了。
　　
　　年岁相仿，还叫赵菱爹爹，陈域不得不怀疑，赵菱当年并没有服下滑胎药，至少他没有亲眼看到她喝。她给他留下一个空药瓶，除了恨他，多半还想让他死心。
　　
　　凭他对赵菱的了解，她的确会做这样的事情，陈域现在越来越怀疑，这个小孩是他的儿子，他的心一下子沉浸在患得患失中。
　　
　　舒音躺在临时清理的山洞中，她的心已碎，那名邯郸请来的旷世神医已为她诊治完毕，舒仪正带他出去配药。在交身而过时，陈域感到神医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赵菱放下阿秋，冲进去跪在舒音身边，道：“师娘，我把陆丹带回来了，她一直在山脚，带枯海门进入山庄的人是清婉，不是她！”
　　
　　看着奄奄一息的舒音，陆丹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欢乐点滴，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舒音在她心中远比亲生母亲重要，上前握着舒音的手，泣道：“不管我是谁的女儿，我都是师母一手抚养长大的丹若，怎么可能带人进来毁坏山庄？那是我娘恨你们害死了我爹，故意这样说骗你的。”
　　
　　舒筠也道：“姑母，这里是丹若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怎么可能狠心毁掉这一切？”
　　
　　提起陆涛，舒音急切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丹若，你要相信我，师娘快要死了，没必要再骗人，你爹是你师父当年最要好的朋友，他真不是我们杀的。”
　　
　　陆丹对这个问题也不知想过多少遍，道：“杀我爹的必定另有其人，山庄和枯海门这二十多年的争斗，也全由这个人挑起，不管他是谁，隐藏的多深，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
　　
　　被冤枉了这么多年，如今陆氏的后人终于相信她的话了，舒音欣慰地笑了，泪水却不停地滑落。两人痛哭之际，清雨悄悄走了进来，在赵菱耳边低语数声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想不到清婉还活着！陈域听到这个消息，不知该如何惊喜，赵菱很想看看他拼命讨清婉欢心的模样：“师娘，清婉被救活了，钱忠也没有死，赵溪问过钱忠，他说清婉只是向大王借兵，并没有说要去对付谁。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清婉虽然听从陆门主吩咐进宫做了夫人，却一直在拒绝大王的宠幸，因为她和陈域两情相悦，两人连孩子都有了，此事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问陈域。”
　　
　　难道传言是真的，舒音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域，等着他的答复，陈域也看向垂死的舒音，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违心地答道：“是真的！”
　　
　　“啪！”舒音奋力撑起身子，在陈域的脸上重重掴了一掌：“你怎么可以变心，小菱那么爱你，你对得起她吗？”
　　
　　舒音重病在身，出掌的速度根本不快，陈域如果存心想避，完全可以避开，却仍然跪在地上挨了这一掌，道：“我的心从未变过，何来变心？小菱这样恨我，她对得起我吗？”
　　
　　舒音见他如此不可理喻，失望地看向赵菱，两人目光相接，赵菱嘴角扯出一抹微笑，舒音的眼角却流出了泪水。陈域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心中一动，赵菱的秘密只怕师母早就知道了，她瞒得过同门，必定瞒不过授业恩师。
　　
　　“夫人，快躺着别动，否则你的命要保不住了……”医者端着一碗药走入山洞，看到舒音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连忙出言提醒。
　　
　　陈域耳边轰的一下，他死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第五十章　旧恨新欢相半（二）

　　舒音的心中被陆门主钉入三根毒刺，今日总算拔出来了，众人看着舒音服药后沉沉睡去，一直吊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看着赵菱头上稀疏的黄发，徐扬痛惜不已，数次想要斥责陈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陈域眼中的悲伤，是属于男人的情伤，当初舒音嫁给安王，自己也曾经这样痛彻心扉，现在陈赵二人都在山上，总有机会问清刺杀事件的真相，如果真是陈域做的，再来问罪。
　　
　　等到医者退出山洞，陈域跟了出去，他一定要弄清楚，赵菱在雪地上消失的事情。
　　
　　陈域拦住了医者，当年如果不是这个医者出手相救，赵菱一定没命了，陈域跪下来，很认真地叩了三个头，等到站起来，眼中已闪现泪花。医者惊讶地看着他，显然没有认出他是谁，陈域象当年那样，紧紧抓住医者的手臂，含泪重复那天的对话：“求你救救她，她还怀着孩子，她不能死的……”
　　
　　赵菱数日未曾休息，累得眼皮都要睁不开，走出山洞却正好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想笑，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在甜言蜜语，说什么没有人能够取代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现在却在为清婉下跪，求医者救救清婉，因为他们已经有第二个孩子了！
　　
　　赵菱现在特别的恨陈域，既然这么爱清婉，何必再来欺骗她？想享齐人之福？只可惜她是公子晟，已有三十多个姬妾的公子晟，是不可能再为男人动心的。
　　
　　陈域看到了赵菱的泪水，看着她扭头走开，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师母。
　　
　　医者却认出了陈域，惊喜地道：“你是雪地上那个用双手挖出你夫人的人！”陈域点了点头，道：“你们后来怎么走掉了，我在后面拼命追，却追不上。”
　　
　　医者惊讶地道：“我正想问你怎么走掉了，你夫人背上的箭虽然取了出来，可是失血过多，再加上滑胎，如果不赶紧入城治疗，必定会死在雪地中。我的两个弟子在附近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你的踪影，我怕再耽搁下去，你夫人吃不消，请我出疹的病人也等不及，于是我们就离开了。”
　　
　　赵菱果然服下了滑胎药，当真狠心！陈域只觉浑身无力，放开医者的手臂，道：“你说错了，她不愿生下我的孩子，怎会是我的夫人？”
　　
　　医者再次惊讶地望着陈域，道：“谁告诉你她不愿意生下这个孩子的？她被埋在雪中的时间过长，那个孩子早就死在腹中了，如果你再晚一会挖出来，连她都会没命，可是她并不知道，一醒来就把整瓶保胎药吃了下去。”
　　
　　这次轮到陈域惊讶了，从怀中摸出那个红瓶子，道：“她吃的可是这个瓶子里的药？可是她明明告诉我，这是滑胎药。”
　　
　　医者接过瓶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还给陈域，若有所思，良久才道：“不错，她吃的就是这个瓶子里的药，如果我没猜错，这是赵国太医院专用的瓶子。难怪有那么多人在暗中保护她，无论我开出什么样的药方，无论那药如何珍稀，最多一天一夜就能送来。她脱离危险后，忽然不辞而别，可是我到邯郸的第一天，就有人无缘无故赠送给我一个医馆，还赠送了大量奇珍异医，原来这个病人就是赵国赫赫有名的……”
　　
　　陈赵情变的故事天下皆知，他也猜到了陈域的身份，继续说道：“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怎么可能让病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吃滑胎药？这瓶子里还有些药末，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拿去问别的医者。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告诉你，我想你心里已有答案了。”
　　
　　答案只有一个字，恨！陈域眼眶中盈满泪水，他是得失心疯了，才会相信赵菱的话，双膝跪地，又向医者叩了三个头：“谢谢，谢谢您……”
　　
　　陈域跪在雪中疯狂挖掘的模样还深深留在医者脑海中，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这个伤心流泪的男人会将赵菱一箭射杀，拉起陈域，斟酌片刻后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她的命虽然救回，可是却落下了非（提供下载…）常严重的宫寒症，这些年也不知她是否遵照我的医嘱服药。这病如果调理不当，后果非（提供下载…）常严重，很可能，很可能会……”
　　
　　医者连用两个“非（提供下载…）常严重”，陈域只吓得手脚冰凉，颤声道：“很可能怎样，会有生命危险吗？”医者摇了摇头，道：“那个倒不至于，不过对一般的女子来说，得了这病，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重点，不过听说没生命危险，陈域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我就放心了。”医者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你可能不清楚，这病会导致女子终生不孕！”
　　
　　作为女子，却终生不孕，这一辈子的确完了！赵菱能活下来，需要多大的毅力啊！难怪她回到邯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坟墓，难怪她的人飞回来了，心却再也无法回来。陈域狠狠一拳击在树干上，皮开肉绽，却丝毫不能减少心中的疼痛。
　　
　　等到他清醒，医者已经去远。陈域不再犹豫，朝着赵菱离去的方向追去，他想去看她，哪怕只能偷偷看一眼。他在山中习剑多年，这一带地形都熟悉，很容易避开了宋岩等人。
　　
　　赵菱正倚在一棵参天古树下，半张脸埋在白狐裘中，她在闭目休息，明明困得不行，却怎么也睡不着。阿秋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清芝怕他吵着赵菱，示意他到边上玩去。
　　
　　一只在树间跳跃的小松鼠吸引了阿秋，不知不觉走到了陈域的藏身之处。陈域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孩，眉目清秀，可是与自己和赵菱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然而看得出来，赵菱很喜（…提供下载）欢他。两人一个站树后，一个站树前，都在那里看得痴了。
　　
　　忽然小松鼠跳到别的树上了，阿秋提步追了起来，正好迎面撞上陈域。陈域抱着他纵身跃起，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那只受惊的小松鼠。待到他跃回地上，脸上的笑容凝结了。
　　
　　赵菱持剑站在树下，还是象过去那样美丽，笑容重新回到陈域脸上，他微笑着望着赵菱，双目之间脉脉含情，这是过去情意正浓时，让赵菱深深沉醉的眼神。
　　
　　陈域很少笑，可是每当他微笑，仿佛雪后见晴时长空中那道和煦的阳光。然而阳光虽然温暖，却不足以融化坚冰，赵菱在刹那间的恍神后，长剑指向陈域，道：“把他放下来。”
　　
　　陈域又对赵菱望了好一会，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阿秋放到地上，转身离开。
　　
　　听到动静，众门客都提剑奔了过来，却哪里拦得住陈域。赵菱脸上阴云密布，望着陈域远去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向阿秋示好。等到陈域去远，众人才将目光转到阿秋手中的松鼠，清芝喝道：“不许拿他的东西，快放手！”
　　
　　阿秋哪里肯放，清芝见他不听话，勃然大怒，一巴掌甩去，阿秋痛得哇哇大哭，反将松鼠抱得更紧了。赵菱赶紧拉住清芝，劝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阿秋喜（…提供下载）欢，就留着吧。”
　　
　　清芝还待不依不饶，树后却又转出一个人来，手提医箱，正是邯郸城中请来的神医，见到赵菱，不亢不卑地施了个礼，道：“请公子坐下，再将左手伸出来。”
　　
　　赵菱惊异地看着医者，道：“我想你搞错了，我请你到这里来，只是帮我师母看病。”医者道：“我没有搞错，公子畏寒已经三年了，咳嗽一直没好过，两个月前又受了寒气，引发旧疾，最近一个月早上起来还咳血，如果公子再不医治的话，小病迟早会变成大病。”
　　
　　清芝惊得脸色煞白，清思见赵菱还在犹豫，硬拉着她坐了下来。赵菱只得伸出左手，医者搭了一会儿后，让她换右手，两只手都搭过后站了起来，一脸郑重，道：“公子尚自年轻，此病并非无药可治，要想根除，只须按照我的方子服药，最多三年，必能痊愈。这段期间万万不能受寒，万万不可大意，切记，切记！”
　　
　　赵菱倒不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医者现在一定知道，公子晟其实是女子假扮的，她忍不住看向医者，这人能相信吗？赵菱也站了起来，道：“多谢，只要我师母没事，无论你要多少诊费，我如数奉上。”
　　
　　医者道：“一笔路费就行，我医术粗浅，有个病人治了三年，没能将她治好，我想我应该回去找我师傅，好好再学几年医术。”
　　
　　赵菱不由得笑了，道：“既然已治了三年，总不能半途而废，那就继续治下去吧。”
　　
　　又悄悄返回的陈域隐在树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不住自责，赵菱两个月前受寒气，都是他害的。
　　
　　叶蹇一边哄着阿秋，一边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心中疑惑不已。陈域刚才的举动太奇（提供下载…）怪了，“公子晟”的反应也很奇（提供下载…）怪，再加上这个奇（提供下载…）怪的医者，叶蹇觉得他有必要再送个信回临淄。
　　




☆、第五十一章　凭高目断征途（一）

　　这名医者果然医术非凡，难怪人称扁鹊，舒音服了他的药后身体开始一日日康复，有时心情不错，还会由陆丹和徐衡扶着看一会山中的云雾。赵菱却忙碌得不行，整日和舒筠穿梭在崇山峻岭中，寻觅下一个隐居之地。
　　
　　舒筠见赵菱脸色苍白，劝她好好歇着，可是她坚持要一起去。她对太行山向往已久了，十年多前入山习剑，足迹只到过附近一带，如果这次再错过机会，赵菱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命再来领略太行山的风光。
　　
　　二百多年前，赵氏的先祖，就是赫赫有名的赵氏孤儿，就是藏身在太行山中躲过了仇人的追捕，从此赵氏的后人对于太行山总有种特殊的感情。
　　
　　陈域没有与他们同行，单身一人去了陆门主掉下的那片山崖，那晚的事情太过诡秘，他觉得有必要好好搜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