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蝶梦-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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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筠站在当年赶马车入水的地方，怔怔地看着水面上最后一个涟漪消失，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中年人说的话：“……你们手中的佩剑，是互不相容的，相遇就意味着争斗，意味着要自相残杀，这是名剑的命运，也是名剑主人的命运……”




☆、第四十二章　生怜玉骨委尘沙（一）

　　细雨绵绵，杨柳依依，初夏的邯郸风景如画，赵菱的墓地景色清幽。
　　
　　前有绿水，后有青山，岩石缝中几丛素白的野山菊正开得烂漫，生命如斯美好，然而那个比花还要烂漫的女子，却在那场暴风雪中凋谢了。舒筠黯然站在坟前，手中握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笛，一袭白袍迎风翻卷。
　　
　　丹若为舒筠撑着伞，默默地陪伴在侧，只希望表哥能够早日走出悲伤。辛朗站在杨柳树下，看着万千柳丝飞舞，一个人感受着悲凉。他们听到了疾驰的马蹄声，一辆马车率先赶到，舒筠刚转过身，一道紫色的剑光已如同闪电般劈了过来。
　　
　　“你说邯郸最尊贵的月季离不开这里的水土；你说强行带回去，只会害了它；你还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听你的劝，将这株月季放回邯郸，希望它能越开越美丽，可是它一回到故土就死了。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却连这个都看不住，你这个大师哥是怎么当的？你怎么会有那样狼心狗肺的师弟？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到魏国去杀了他？你以为假惺惺掉几滴眼泪，小菱就能活过来吗……”一个紫袍男子飞步跃下马车，口中滔滔不绝责怪舒筠，手中长剑更是恨不得将舒筠劈成两半。
　　
　　丹若登时猜出，这个蛮横无比的男子是谁了，他居然丢下国政跑到这里来了。瞧他的样子，对赵菱可不是一般的情真意切，丹若想不通，他当初怎会选择放手。
　　
　　来人正是齐桓公田午，他在齐国乍闻赵菱的死讯，据说还是死于陈域之手，说什么也不相信，等到赵国举办国丧，这才知道传言不假，当日他就想丢下齐国的国政赶来看个究竟，偏生他是弑君即位，内政不稳，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哪能象过去那样一走了之。好不容易等到朝政安稳些，带了一干人等千里迢迢赶来，赵菱的坟头野花都开了，急怒攻心之下，找不到陈域五马分尸，一肚子气都撒到了舒筠身上。
　　
　　舒筠雨中站了大半天，脸色本就惨白，此时再被齐桓公连番斥责，越发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知道齐桓公心里难过，当下连连闪避后退，并不拔剑还击。
　　
　　两个男子在雨中肆意抒发着悲痛，一个使雷霆怒剑，恨不得将所有跟赵菱相关的人都大卸八块，另一个持碧玉翠笛，心中一遍遍责怪自己没能护得赵菱周全。没一会儿功夫，两人的衣衫全部湿透。
　　
　　齐桓公的剑术本就走的霸道路子，从不为自己留后路，舒筠每一剑均是险险避过，旁观的众人都为他捏了把冷汗。丹若看得胆战心惊，表哥不欲在赵菱的墓地动手，时间一久，必定会伤于齐桓公剑下，当下拔出青影剑，道：“陈璐是你一手送进邯郸的，谁知道你跟她什么关系？说不定害死赵菱你也有份，现在反来怪我表哥。”
　　
　　这句话果然奏效，齐桓公舍了舒筠，一剑向丹若当头劈下，怒骂道：“我跟陈璐一点关系都没有，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小菱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我爱她都来不及，怎会害死她？我瞧你才有份，越是长得美，心肠越是歹毒，快说，出事那天你在哪里？小菱是不是你杀的？”
　　
　　丹若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架开来剑，道：“你才胡说八道，赵菱是我师妹，我怎会杀她？你没听说她死于铁箭之下吗？我可不擅长弓弩。”
　　
　　“你不擅长弓驽，身边有人擅长，听说这人是草原上的狼星，箭术无双，是不是他下的手？”齐桓公一剑横掠，向辛朗冲去，端地迅猛无比。辛朗若不是一直在提防他，必定被他拦腰劈成两段。
　　
　　丹若见他不分青红皂白，逢人狂咬，不由得骇然。近身相攻，辛朗的弩箭便发挥不了优势，丹若连忙上前相助，只是这次齐桓公存心想要杀个血流满地，带来的高手不少，赵菱的坟地四周，影影绰绰全是刀光剑影，他们见到齐桓公以一敌二，踩着盛开的野山菊，迅速逼近过来。
　　
　　舒筠的心瞬间被踩痛了，叫道：“住手，别打了，陈域三天前死于水中，小菱的仇已经报了，现在你就算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她也活不过来了……”
　　
　　齐桓公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灰，额头上青筋乱跳，狠狠一剑，将一棵大柳树劈倒，道：“只要赵苹、清婉、陈璐这三个女人还活着，小菱的仇就不算全报。来人，即刻去楚国，传信给良夫，让他把赵苹送到临淄来，不将她千刀万剐，我誓不为人！”
　　
　　据传清婉已经怀了陈域的孩子，陈璐却是陈域的姐姐，齐桓公自然不肯放过这两人，可是赵苹是赵菱的妹妹，怎么也招惹到他了，舒筠搞不明白。
　　
　　有两名侍卫应声而出，跪地接令后双双驾马离去。
　　
　　雨势不停，湿衣薄衫，丹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辛朗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又一辆马车赶到，一个满身伤痕的男子被人扶下马车，一蹶一拐地向他们走来，待到他行近，舒筠好不容易才辩认出来，这个脸上几无一块好肉的男子竟是叶蹇。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瞧他走路的样子，一身武功尽废，连普通人都不如。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搀着叶蹇，来到坟前，向赵菱致哀。
　　
　　怒火熄灭，悲伤涌来，齐桓公再也想不到，他忍痛选择成全，将赵菱完整地交到陈域手中，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就被送入了坟墓。
　　
　　那个跟他有过婚约，凶蛮地划了他五剑，又恬静地在庭院中跟他竽瑟合奏的女子，永久长眠了，长眠在这片无情的土地下。
　　
　　一支竽递入他手中，丹若惊恐地盯着他的双手，十片指甲没有一片完整。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那支燕燕于飞，是他送别赵菱那天吹的，本是庆祝她即将出嫁，可是现在她一定不愿意再听了，他还留着这张竽做什么。齐桓公蹲了下来，双手挖开松软潮湿的泥土，很快就在坟前挖了一个大洞。站在边上默默观看的舒筠惊叫道：“你要做什么？小菱真的死了，是我亲手将她送进去的。”
　　
　　齐桓公双手不停，道：“不做什么，我不能长留在赵国，我怕我走后，小菱会孤单，我把我的竽放这里，永远陪着她。如果她寂寞了，这支竽会任她打，任她骂，答应她任何要求。”
　　
　　这是他最喜（…提供下载）欢的竽，他一直在找能够合奏的瑟，寻寻觅觅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还发了疯似地爱上了，然而等到开口表白，那张瑟心中早已有了一张琴。赵菱不想跟自己竽瑟合奏，只想跟陈域一辈子琴瑟合鸣，就连这样的要求他都答应了，为什么她还是死了？
　　
　　没有人再劝他，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痴狂的男子将他的竽深埋进泥土中。坟头一片死寂，只有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洞穴填好，齐桓公站起身，看着眼前这抔黄土，泪水淆然而下，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抢在陈域之前认识她，一定不会放开那只紧紧握住的手。
　　
　　舒筠盯着他满是泥污的双手，长叹一口气：“我想你们竽瑟合奏的曲子一定非（提供下载…）常动听。”
　　
　　齐桓公唇边慢慢勾起一丝凄凉的微笑，道：“不错，比琴瑟合鸣动听多了，只可惜当时你不在齐国。”
　　
　　的确可惜，不管是合奏，还是合鸣，都已成了绝唱。舒筠心中又是一阵伤痛，他做梦也没想到，姑夫当年收下的五大弟子，一个失踪，两个死亡，如今只剩下他和丹若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飞马赶到，齐声道：“君上，两位姑娘最多一刻钟就要赶到了。”
　　
　　齐桓公掩起悲伤，顿时恢复了一代国君的霸气，双目一扫，断然下令道：“各位请回避，等下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许现身，更不许发出声音来，若是惊扰了她们，休怪我翻脸无情！”泥手捏着紫玄剑，把众人逼退后，自己也隐到了坟后。
　　
　　舒筠等人好奇不已，齐桓公现在可是一国之君，什么人面子这样大，竟能让他回避？待得隐藏好身形，一个个都瞪大双眼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第四十二章　生怜玉骨委尘沙（二）

　　马车奔近，车中女子悲悲切切的哭泣声传了过来，只听一个嘶哑的声音痛哭道：“快醒来，我们到邯郸了，你不是一直念着要见公主吗？快点醒来啊……这次我绝对没有骗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已经回到了故土，从此再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公主在等我们去见她，万一她等得不耐烦，走开来了，我们又要跟她错过了……”
　　
　　看样子马车上有个垂死的人，临死前想要见赵菱最后一面。女子还在不停地呜咽，不停地呼唤她醒来，哭泣声在风雨中听来份外地凄楚。赶车的是个中年妇人，停稳马车后悄然退到一边。
　　
　　良久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们真的回到邯郸了，你这次果然没有骗我……公主在哪里？我要去找她……我留着这最后一口气，就是要死在她身边。”
　　
　　“别胡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哪儿也不去，天天到这里来陪公主，她就不会寂寞了。还记得吗？公主小时候最喜（…提供下载）欢听你讲故事了，随便什么故事从你嘴里讲出来，总能逗她笑得前俯后仰。”
　　
　　“我记得，公主小时候最喜（…提供下载）欢听我讲故事，所以我要到地底下去讲给她听。”
　　
　　“又在胡说了，你再提什么死不死的，公主一生气，说不定又会罚你一个月不许说话，到时我……我可不帮你求情。”
　　
　　“我不想惹公主生气，可我真的要死了……”
　　
　　“不会的，你一定要撑住，我们这就去见公主。”一阵窸窸窣窣声后，车上跳下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子来，舒筠只觉面容好生熟悉，只见她半搂半抱着一个怀胎足有七八个月的孕妇，两人跌跌撞撞扑了过来，跪在赵菱的坟前号啕大哭。
　　
　　赶车的中年妇人又悄然冒了出来，为她们撑起雨伞。
　　
　　孕妇倚在同伴的身上，哭道：“都怪我，如果你们不来找我，早点回赵国，公主或许就不会死了。”
　　
　　那个女子一边哭，一边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公主身手不弱，根本用不到我们保护，再说她身边还有蒋太医、舒筠……公子的人，他们都在全心全意保护公主，我们回不回来，改变不了什么，谁能料到陈域会对公主下手……哎呀！你别乱动，你怎么啦？”
　　
　　“啊！啊……你看这里，公主的坟被人动过，那边还有一棵倒地的大树，刚才肯定有人来过这里。我害怕，我害怕！啊……你快看，四周也全是脚印，两边的山头一定埋伏了好多人，他们要冲下来了，要来抓我了，我脚扭伤走不动了，你别管我，快些逃走啊！这些人凶残好色，女孩子只要落到他们手上，一辈子就毁了……”孕妇尖叫着挥舞双手，神情恐怖得犹如看到了地狱里的恶鬼。
　　
　　“没有人，真的没有人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我们回到邯郸了，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欺负我们，公主铁定扒了他的皮。”有了中年妇人的帮忙，女子才抱住那个拼命挣扎的孕妇，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泣不成声：“别怕，别怕，只是一场恶梦……”
　　
　　孕妇渐渐安静下来，身子却慢慢软倒，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憔悴的眸子中布满绝望和痛楚，喃喃道：“一场恶梦？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可是这个孩子时时刻刻提醒我，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的一生已经毁去，除了追随公主而去，无路可走……我回到了公主身边，终于可以不用做孤魂野鬼了，清雨，我们来世再见！”
　　
　　舒筠犹如五雷轰顶，他终于认了出来，那个垂死的孕妇竟是赵菱宫中的清芝！而且她腹中的孩子，多半还是峡谷中那些守军的孽种。他也终于明白齐桓公为何要让所有人回避，那段非人的日子，那段终生不能磨灭的屈辱，使她成了惊弓之鸟，除了和她最亲近的清雨，她谁也不信任。
　　
　　齐桓主咬牙看着雨中悲惨的一幕，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向赵菱求婚，武安殿上初识清芝，姿容清丽淡雅，仪态优雅婉约，整个人象花儿一样芬芳。他虽然见惯美色，却在背地里和叶蹇两人啧啧赞叹良久，在回临淄的路上，叶蹇不止一次向他请求，想要娶清芝为妻，然后没过多久，他们兄弟兵戎相见，害得无数不相干的人卷入旋涡中，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的灭顶之灾来临，却无能为力。
　　
　　他的君位，是血泪堆就的，无数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眼前这两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变成了残废，另一个每日活在痛苦中，生不如死。
　　
　　雨一直下个不停，犹如清芝伤痛的泪水，永远流不尽，齐桓公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不住自责。叶蹇和清芝会有今天的惨状，一切由他而起，他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找到他们。
　　
　　雨水打在伞面上，啪啪作响，犹如重锤一记记敲在众人心头。
　　
　　“我不要来世再见，清芝，你还年轻，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不要扔下我……”在清雨的大哭声中，舒筠再也顾不得齐桓公的警告，大踏步走了出来，道：“在这里哭是没用的，我们赶紧将她送医诊治，或许还能救回来。”
　　
　　众人跟着走出，清雨摇了摇头，哭道：“太迟了，君上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行将入土，齐国境内所有名医全都诊治过了，都说她活不过三个月，她自己也明白，趁着清醒之时，求我们带她回来，她说生于邯郸，死于邯郸，不想做孤魂野鬼。”
　　
　　其实是清芝永远也忘不了那场挥之不去的恶梦，活着无处可逃，死后害怕旧梦重来，她一心只想死在赵菱身边，只是希望能够重回过去平静的日子。
　　
　　她和赵菱主仆一场，赵菱是她的支柱，也是她的依靠。
　　
　　命运之轮带着她绕了一圈后，终于又回到了原地，然而当初山青水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墓地。
　　
　　叶蹇被人扶了过来，他唯有在清芝昏迷的时候才能好好看她，而今天，很可能是最后一眼。众人的心头一片沉重，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添一座新坟。
　　
　　风雨凄迷，又有马车声传来。
　　
　　片刻后，一个青丝飞扬的女子，撑着一柄精致无比的丝绸伞，环佩叮当，袅袅婷婷，踩着水花行了过来：“跟我走吧，赵国已经换了国君，玉茗宫不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清雨吃惊地看着她，这人是谁，看样子知道的不少：“你是谁？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女子的衣衫随风飞舞，随随便便往雨中一站，恼人的雨滴声也似乎变成了动听的音乐，她的声音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我叫清思，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们，不过现在，我要先带清芝去找一位旷世神医，如果连这位神医都说没救了，大家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