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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血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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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武者这鞭注着丹力,一鞭下去,将少年身上的衣裳抽裂,挂起一层血皮,在少年背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师楚,发生什么事?”车里传出一个低沉颇具威严的声音。
师楚将鞭子收回,见少年竟能忍住痛,眉头微微皱了皱:“经院里的仆役,低贱的下民,大概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待久了,不知规矩,冒失失就冲了出来。”
车里传出一声厌恶的叹息,就再没有声音。师楚睁眼瞪着少年:“可知道规矩?”扬鞭作势要抽下来。少年趴下来,将头颅埋在双膝间,膝行退到一边,让车队过去,巨大的愤怒与屈辱燃烧着少年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手脚禁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
巫弥生将埙塞回锦囊,从后面走上前来,见到将头脸埋在膝间、背上给一鞭就抽得血肉淋漓的少年,对师楚说道:“怎么回事?”
“差点让这个贱民冲撞了大人。”
巫弥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车队继续前行。待车队驶进峡谷深处,连车辙声也消失听不见,少年才抬起来头,紧咬着下唇,破出一道腥红的血痕,苦苦忍着不将心里的悲愤吼出来。
此地的经院应是中陆最西边的一处摩诃经院,位于燕云荒原的西部缘燕云山的山腹之中。少年是经院里的役仆,在经院里生活了十五年。
苦修素鸣戈流徙燕云,行经此地的摩诃经院,在经院的门廊下拾起当时还只有三岁的少年。素鸣戈抱着弃子进入经院的那年寒秋,三百年树龄的映颜花首次绽放出无数的浅蓝色花朵,素鸣戈于是为那名弃子取名为衍。
经院门前的弃子,是没有姓氏的人,与那些奴隶、执贱役者、流民一样,都是这片大陆上最低等的下民。
衍聪明好学,在武技上有着过人的天赋,但是只能做个执贱役的仆役,每日负责疏通经院的污水道。
苦修素鸣戈像一个宽厚仁慈的父亲,每在他劳役之后,传授他经文、武技,给予他父亲般的关怀。
然而苦修素鸣戈对衍的照拂,让嫉妒像一棵毒草一样,在仆役们之间滋长。不单仆役,便是地位稍高的随侍,也因无法跟随苦修素鸣戈学习精湛的武技,而心怀怨恨。衍在经院里生活了十五年,却与经院格格不入。
十二岁时,衍第一次随素鸣戈走出经院,走到燕云荒原的边缘。在进城的道上,每响起一阵銮铃,赤足的下民们都要惊恐的退到道旁,将头伏在土垄的后面,以免玷污高贵者的眼睛;素鸣戈则用宽大的白袍将衍遮在身下。
衍常问素鸣戈:“我这辈子能做什么?”
素鸣戈在成为苦修之前,曾是下资城里的武技师者,但是他从未看到过一人在武技上有衍这样的天赋。想想自己第一次凝出气盾时是多大年龄,十六岁。十六岁的素鸣戈催运丹力凝出密罗武士的中级技:青罗气盾,父亲奔走相告族人:素鸣家出了一个可以让家族扬眉吐气的人物。
衍在十四岁就能凝气为实,结为气盾。
如非神之血裔的天赋觉醒都要在十六岁之后,素鸣戈几乎怀疑衍的血液里流淌着星辰神祗的光辉。
此时的衍,已掌握密罗武士的高阶技能:凝气甲,一种将气盾化为无数密集的鳞片防护周身的技能。
素鸣戈当年在密罗星辰神殿修行时,是侧重修炼防护技能的密罗武士,不能在攻击技能上给予衍太多的指导,即使如此,衍也算得上高阶的武士,进入凝神的修炼。
面对苦修素鸣戈的沉默,衍的内心,似有一道火痕烧过。
少年衍稍稍平静内心的情绪,也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翻身攀上山壁,抄近路赶回经院。
时近寒秋,经院里始生长一种青岑岑的高草,映颜花的藤萝将观澜殿覆盖住,站在浑圆的穹顶上四顾,四周花林如海。残破的观澜殿只露出一个白色的穹顶,仿佛一具让岁月剔得干净的星鲸的巨大背骸。
观澜殿之前生长一株巨大的昆仑荆,衍坐在昆仑荆的树冠上,看见远处迤逦而行的铜车车队。心里有一种被践踏的痛快淋漓的痛,放眼眺望广袤的天地,野心就是像经院里的青岑高草那样蓬勃生长,衍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月光下,十八乘精铜铸成、由银角风马拖拽的巨大铜车闪耀着绚丽的光晕,仿佛浑浊的布列楚河折射的水光。
衍只在经文图鉴中见过这种华丽的铜车与骏逸非凡的银角风马兽。
燕云已是青岚帝国的极西之地,再往西,翻过挺拔崔巍的燕云山脉就是渎神之地黑砾原。黑砾原是比燕云荒原还要穷凶极恶的地方,栖息着生性更加残暴、力量更加强横的荒兽,也是神裔之族羲人的游牧之所。
渎神者的后裔,也常被称作渎神之民,被放逐到黑砾原,与黑砾原里的荒兽一样,都是神裔之族羲人的狩猎对象。虽然也有商队会在羲人的默许下,翻越燕云山,进入黑砾原与残存的放逐者交易,但是商队多走南边的放逐之路,巫氏车队偏偏要在这处处藏着凶险的荒原里绕上一个大弯进入黑砾原,真是奇怪。
素鸣戈拾阶而上,透过映颜花茂密枝叶的空隙,看见坐在昆仑荆树冠上的衍。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遗落在远方,轻轻咳了一声;衍赶紧爬下来,身子藏在昆仑荆之后,免得让素鸣戈看见背后的碎衣与鞭伤。
“衍,有客来访,长老在观澜殿召集众人,你退下去吧,免得又挨训斥。”
经院位于帝国的荒僻之所,周围没有供祭的村落集镇,早就衰落下来,如今只是勉强维持,主殿观澜殿经年不见翻修,残破不堪,墙面上歌颂阿多奈神迹的壁画也油彩剥落陈迹斑驳。经院里只有一名长老、四名师者、八名随侍、十一二名杂役,由于地处荒僻,没有贵族愿意子弟来此受苦,经院落里没有一名徒子。除此之外,就是行经此地的两名苦修。
素鸣戈迈入观澜殿,罗长老、苦修琴石盘膝坐在殿中。
“帝国左卿流徙燕云,选择我们这里作为洗罪之所,素鸣苦修可也觉得意外?”
素鸣戈将双脚盘在臀下,看了罗长老,说道:“巫氏是摩揭家的附庸,前年巫氏商队经过这里,说不定将这里的情景与左卿大人说过。”
“摩揭伯岑暂避风波,有羽嘉可去,再不济可在休屠城里闭门谢客,单单要跑到这里来。四千燕云山,大都是荒山石岭,除了凶残暴虐的荒兽之外,再无长物,他真是冲着映颜花来的……”说到这里,罗长老轻叹了一声,脸上布满忧虑的神色,“燕云,苦寒之地,映颜花能够盛开如斯,算是一桩奇迹,但终归有违教义……”
琴石苦修说道:“经院离不开这株花树,左卿大人若是一时兴起,为映颜花而来,自然不会为难经院;还是待左卿大人到来再议。经院地方狭小,将西厢让给左卿大人与随侍居住。不过要严加约束下院仆役们的举动,不要冲撞了贵人。”
素鸣戈丝毫不掩心中的不悦,微微坐直身子,气势凛然,腰间的洗月刀透出一股冰凉的杀意。
罗长老的目光落在素鸣戈腰间的洗月刀上。
洗月刀,没有刀鞘,只用几根兽筋系在腰间。
经院位于燕云荒原的腹地,这柄洗月刀不知割断多少试图闯进经院的荒兽的咽喉。一臂长的刀身,在冷月的清辉之中,青森锐利的刀刃泛着冰冷无情的光泽。
罗长老有时也不知庞大的杀意是素鸣戈身上透出来,还是这柄洗月刀本身就有着强烈的杀戮意识。
默念法诀,清凉自灵台洒下,将浸入体内的杀意浇灭。
罗长老不为素鸣戈的无礼恼怒,琴石却微微变色:“衍天质尚可,可总归是个下民仆役,性格又暴躁,素鸣苦修在他身上花的精力太多了。”
素鸣戈怒道:“这孩子只不过维持他本应有的自尊,怎么说得上性格暴虐?”
看着素鸣戈长跪欲起,左手按在腰间洗月刀上,想起素鸣戈昔时在下资城的传闻,琴石气势稍敛,术士与密罗武者面对面争执,总算不上理智的行为,身子微微后抑,眼角余光却看着罗长老,希望他能出声指责素鸣戈。
“经院不必拘泥于世俗之礼,只是在外人面前要有所克制,免得落下口实,不利经院。”
素鸣戈俯身称是,望向琴石的目光冰冷依旧。
第三章 燕云荒原
车队进入峡谷,巫弥生让眼前的花海惊慑住,只觉到处是沛然旺盛的生命气息。
一茎缀着浅蓝大花的花枝伸出山岩。
巫弥生回过头来,望着师楚:“这就是映颜花?”
“整个中陆都难见如此旺盛的映颜花了……”摩揭伯岑跨出车槛,“阿多奈神最后的光辉竟然会照在如此荒僻的地方。”
巫弥生、师楚敛首致礼。
摩诃正教的势力不比往昔,在宗教禁锢有所松弛的今天,贵族子弟对数百年前在中陆流传的创世神史并不陌生。传说中最古老的五位神祗在创世之战后,不再有神迹昭示于世,被摩诃正教视为伪神。阿多奈是五位伪神之一,随着摩诃正教的崛起,阿多奈神的信仰最终销声匿迹了。
创世神话中,映颜花被称为阿多奈神花,传言只有心地澄净、洗净尘世罪孽、信仰阿多奈神的苦修才能闻到映颜花的悠扬清香,加持神力。
“弥生,你可闻着花香?”
巫弥生微微一怔,鼻子猛嗅了两下,摇摇头,说道:“先生呢?”
摩揭伯岑脸上露出笑容:“我是待罪之身,怎敢妄图得到阿多奈神的神恩沐浴?”
师楚脸上微有不悦,经院里种植映颜花,多有不敬,偏在这穷乡僻壤里长得如此旺盛,岂不是说摩诃大神照及此地的荣光还及不上沉寂千年的伪神?
摩揭伯岑冲撞帝君,获罪流徙边地,众人只当他会回休屠城闭门谢客,只待帝子之位角逐有了结果,再谋复出。不料他却说燕云荒原深处的经院里长着一株映颜花,花事极盛,闭门之前,还是先来看一眼映颜花。
巫氏派出由十八乘铜车组成的商队随行护送,摩揭伯岑让车队在燕云荒原里转悠的三数月,直至寒秋,映颜花期将至之时,才让车队往经院而来,说是要在经院待到来年春后。
“吱哑”一声,阖上的院门渐渐往两边开启,震得门上的彩漆纷纷剥落。
罗长老、苦修素鸣戈、苦修琴石并立门内,合掌致礼:“未能远行恭迎摩揭大人,请恕不敬。”
摩揭伯岑还了一礼,说道:“伯岑不再是枢密卿,流徙此地,只为了洗去身上的罪孽,还要请长老严加督导。”
罗长老是经院中人,却非不谙世故之辈。
摩揭伯岑获罪于帝君,流徙燕云,但是摩揭家还是中陆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
只是不知这位帝国左卿为何要先在荒无人烟的燕云荒原里转悠的数月。
苦修素鸣戈立在门内仔细端详这位曾在万人之上的男子。
流徙之人,不能戴冠。
中年的摩揭伯岑将褐色长发用青葛束在肩后,暗褐色双眸里的瞳子却是暗血之色,虽然摩揭伯岑脸上挂着蔼然笑意,那双瞳子却让人的骨子里透出些微的寒意。
众人进了经院,却似进入映颜花的腹中,无数暗青色枝条从观澜殿前的场上伸展出来,扶壁而上,将整座观澜殿给覆盖住,掩盖了整座经院,满溢出院外,使得坐落在峡谷低陷地里的经院看上去就像一株硕大无朋的花树。
从院门到观澜殿的青石甬道,两壁与顶棚都是导引花树枝条生长结成的拱形走廊。
花影之下,阴凉透心、杂念顿消。
“想不到有这么一处妙地藏在燕云山中。”
经院里长出如此旺盛的映颜花,却非什么值得炫耀之事。这处经院远在燕云之西,依然是教廷所属。摩揭伯岑只是暂时被掳夺了世俗权柄,从进门始,罗长老就提着心尖。
听他这么说,一下轻松许多,罗长老笑道:“素鸣苦修徙居经院之前,这株映颜花还只有十余根横枝,一直没开过花。从十五年前的寒秋起,映颜花不单绽放蓝焰之花,还越来越茂盛,前些年还让人数横枝来着,这几年已数不清了。燕云本是苦寒之地,所幸有了这么一株映颜花,才方便大人居住。或许单候大人来此。”
巫弥生说道:“我们进入燕云荒原,数月间喝的都是苦泉,难道经院里有甘泉?”
罗长老笑道:“甘泉倒没有,映颜花承接雨露,在茎下汇成清水池,足够饮用。”
巫弥生听了微微动容。
进入燕云山以来,还没看见一株高过头顶的灌木。
摩揭伯岑心里的惊讶要比巫弥生强烈得多。
帝君为博明妃一笑,曾请大光明宗的圣者檀那石用秘术催发映颜花。檀那石在青岚之城的阴泽之地,种下映颜花种,一日发芽秀苗,次日抽枝,三日花开百朵,如蓝色火焰之海。
在这穷山恶水的燕云山里,这株映颜花,生命力如此旺盛,只怕要将方圆数百里的灵气都聚集过来才行。
罗长老一一引见他人。
摩揭伯芩目光落在素鸣戈腰间的一对洗月刀上,问道:“素鸣先生遁世之前,可是密罗武士?”
素鸣戈合掌致礼:“素鸣仍以密罗宗教义修行。”
“山谷之外,荒石险僻,童山不毛,来到山谷之中,疑是看到神迹。”
“千年之前,燕云荒原还不是荒原的时候,经院还是阿多奈神庙,或许有神力残存此处。”
素鸣戈的一番话,让摩揭伯岑对他刮目相看:“典籍所载,映颜花原名阿多奈神花,经院里也有人知道这段典故啊。”
摩揭伯岑决定在经院里住下,巫氏车队横穿燕云荒原,返回青岚。巫弥生、师楚与其他十六名家臣则在经院之外结庐而居。
衍背后的伤痕还是让素鸣戈发现,痛惜的告诫了一番,让他不要走出仆役居住的下院,更不能每夜爬到昆仑荆的树冠上仰望苍穹。
由于映颜花树的存生,燕云经院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苦。若非骤然放下滔天权势的巨大失落与远离权势中心的焦虑,对于摩揭伯岑来说,经院生活还算得上写意。
即使对经院昭示阿多奈神迹颇有微辞的师楚此时也闭口不言。
每日都由巫弥生与师楚中的一人陪摩揭伯岑居住在经院里,贴身护卫。
“千年之前,燕云还不像这样的荒凉,曾有十数条河流从燕云山的西北之巅流出,流经燕云之原,顺着地势进入迦南境内,一直与南边的中陆第一大河布列楚河合流。当年横贯燕云中部的楚布河,就是布列楚河的正源。羲人始祖在奔雷原上,利用神赐之力,筑起万丈冰坝,将燕云山西北山巅的溶雪之水都挡在燕云之外,从那之后,此地日益荒凉,燕云之民迁出荒凉之原,燕云古国也成历史遗迹。”
衍睁大眼睛,问道:“集燕云一国之力,难道不能破开那座冰坝?”
素鸣戈轻轻笑道:“作为神裔之族的羲人,族人从未超过千数,真要集燕云一国之力,攻下奔雷原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攻下奔雷原又能如何?筑成的冰坝之中贮有亿万吨水,已是天上之湖,当时的燕云国都就位于楚布河的中游河谷里,骤然破开冰坝,只会让燕云国立即灭亡。那时位于燕云之北的青岚国还只有千里方圆,如此良机,当然不会错过,趁机灭了燕云国,将燕云之民纳入自己的国境。”
“你曾说过,青岚之祖立国,与羲人交好,羲人又助青岚国灭掉燕云国,之后为何不破开冰坝?虽然会使洪水滔天,但是那时楚布河干涸,两岸之民尽数迁出,燕云国都又是残城,应当不会造成太大的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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