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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卿-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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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铛——铛——铛——
天地之间所有的钟声都一同响起一般。
万钟齐鸣,破魔之音。
然而,晚了,晚了。
漫天火光,遮天蔽月,黑羽三足鸟在空中盘旋,狰狞着面目,口吐赤焰火球,妖魔潮水般涌出,生灵涂炭,遍地哀嚎。
太乙还在发怔,夜空中忽然划过日头一般的大火团,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直直地砸中了她所在的望海楼。她一时间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瓦砾掩埋,忽地有人揽住她的腰,旋即一个飞身带她闪出望海楼。
是南音。
“大哥,你快走,掌教真人已经带着长老他们往这边来了,还有师父,很快就会到……你快走,我来挡,拖延一刻是一刻。”
“你不问我为什么?”太乙的声音有些发颤。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信你,”少年目光坚定,他从背后拿出太乙的佩剑,“你的剑,我也一并拿了过来。”
远处,人影渐渐清晰,只听着执法长老的声音,“南音,你在做什么,还不抓住顾太乙!”
太乙收回目光,双眸含泪,伸手接过凤鸣春晓剑。
少年急急地摘下腰间锦囊也一并塞到太乙手中,“这是发绳,以后不要那么丢三落四的了。”
太乙点头,收好锦囊,下一刻,她一个反手。
金属刺进肌肉,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一剑穿胸,三百年,春风化雨剑法早就和她融为一体,就算没有内力,也照样可以刺进步天宫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身体里。
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来,顺着剑刃流在太乙的手上,她站在漫天火光中望着表情凝固在脸上的少年,表情默然,“谢谢你,南音。”
第13章 又一春(上)
少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但也只是一瞬,他又笑了起来,身体随着长剑被抽出而缓缓倒下,“师姐,真是……大傻瓜……”
天地陷入混沌,惨叫声不绝于耳,连破晓的红日都被整个掩在黑云之后。
太乙拎着剑顺着下山的小路匆匆跑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绝不能被抓住。
作为九州第一修仙门派,步天宫除了自己独传的一套龙门心法,最令外人叹服的则是那套严厉无情的惩罚条款。她今日犯下大错,就算侥幸不死,估计也要被永不见天日地锁起来,这些她都不怕,错了便该受罚,但她死了或是被关起来了,谁来救娘亲……所以,她一定不能被抓起来,太乙加快脚步,握紧手中长剑,脚下健步如飞,一路被树枝刮得脸颊流血,衣服烂成条,她也没有眨一下眼睛。
只是,她本身就没有内力,也不懂御剑,脚下再快又能逃到哪里。终于,在哀牢山顶,她被逼到了崖边。
先说话的是执法长老长春真人,太乙曾把他女儿苏浅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长春真人自然对她心怀不满,只见他声严厉色,“顾太乙,你残杀同门,释放妖魔,此罪当诛!你看看,世间三百年安宁在你手中毁于一旦,你再听听,魑魅魍魉,妖魔横行,遍地哀嚎,”他说着,又对一旁的紫涵真人道,“掌教真人,我早就觉得这丫头来路不正,又有煞怨二气缠身,不出所料,她就是魔族的细作。”
长春真人身后走出一个紫衣少女,眉眼之间和元妍帝姬竟还有几分相似,她声音清丽,“师尊,顾太乙她娘是个恶心的大妖怪,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也肯定是个小妖怪,徒儿亲眼看到她施展妖法残害同门,今日她又重伤了南音师兄。为了天下苍生,师尊您这次可万万不能心慈手软,让她为祸人间。”
紫涵真人虽头发半白,却依然丰神朗朗,比起长春真人恨不得把太乙一脚踢下山崖的急迫,他只是微微叹气,“流白,太乙是你的徒弟,你看怎么办吧。”
黑羽三足鸟在空中盘旋,狰狞着面目,可又像是忌讳着步天宫的力量而不敢落下来。
太乙提剑站在崖边,崖低是呼呼的风声,她的剑上南音的血已经干涸了。
她知道,她逃不掉了。
步天宫的弟子列开两队,从人群后面慢慢走出一个人。
紫衣负剑,乌发高冠,冷风中飞扬。
太乙忽然觉得心中愧疚,师父平日里虽然对自己严厉,皮肉之苦也没少受,但作为师父,他也教给了自己很多。如今自己铸成大错,想必师父也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吧。
太乙望着叶流白那一张俊美无俦却无情无爱的面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脚底的石子滚落山崖,根本听不到坠落的声音。
太白山横亘千万里,真真是正气浩荡,雄伟威严。
“师父……”
“孽徒,”叶流白开口,声音清冽冰凉,“还不速速随为师回去领罚!”
“领罚?”太乙无奈一笑,“如何惩罚。”
“这么大的错,自然是一……”长春真人本想说一死以谢天下,死字还没到嘴边,就被叶流白一个冷目给扫了回去。
只听叶流白道:“锁进小蓬莱三清玄冰洞,永生永世不得见光。”
太乙摇摇头,就知道是这样,太上忘情,大道无情,他的师父蓬莱真人叶流白是个真正得大道之人,无情无欲,非黑即白,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之间从不会有私情存在,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仙人。
可若是被锁进玄冰洞,永生永世不得出洞,那又和死有什么区别。
没有光明,没有希望的日子,那又和死有什么区别。
救不了娘亲,那又和死有什么区别!
她忽然大笑起来,都说自作孽不可留,骗人之人人恒虐之,她刚刚偷了傅汝玉的东西,这么快,不出一天就遭到了报应,这报应来得还真是快。
她只想见见娘亲,为何就这般难。为何,为何!
雷声滚滚,已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黑云波涛一样翻涌,妖物四散,血腥之气盈溢在天地之间。
南音系上的红色发绳不知什么时候被刮掉了,乌发不长,却也过肩,如今大部分被风吹着飞在脑后,但还有几缕顺着脸庞垂了下来。
对面不知谁大叫起来,“顾太乙身上煞气大盛,她是妖物!”
长春真人大手一挥,“龙门剑阵!”
太乙笑得前俯后仰,事到如今,她谁都不恨,只恨自己,恨这天意弄人,到头来不过空欢喜一场。
……
“其实大海呢,它像你娘一样,温和的时候就风平浪静乖顺得不得了,凶起来则狂风暴雨的吓死人。”
“你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我饮玉的女儿一定要百里山河红,明珠宝月聘,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紫薇花簌簌而落。
……
四方剑阵紧紧包围在太乙周围,雷霆万钧,蓄势待发。
太乙站在哀牢山顶,忽然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
她离开傅府时在建安施了法术,除去了所有她曾存在过的痕迹,没有她,傅汝玉依然会过得很好,虽然愧疚,却也安心了,方才她给了南音一剑,南音将来是要继承师父衣钵的,若他在那里替她抵挡,在别人眼里,他就有永远洗不去的黑历史,她不能,不能毁了他,所以只有与他为敌,不过,欣慰的是他不是普通人,他血脉中的秘密决定了他不会死去,不老不死,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双膝硬硬地触在尖石上,鲜血汩汩而出,可是她早已经不知道疼了,抹去眼泪,理了理乱发。她说:“师父。”
剑阵之外,叶流白微微皱眉,“顾太乙,你站起来说话。”
太乙沉默片刻,恭恭敬敬地对着掌教真人和叶流白还有巍峨的步天宫叩了三个头:“感谢师父和师尊的养育教导之恩。师父,徒儿今日铸下大错,但徒儿不能随你回小蓬莱。”说完,她站起身,看着众人,“还有,我是怪物,但我娘亲不是魔族,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你们谁再敢诋毁她,”她忽然朝苏浅诡异一笑,“小心小脸被画个十刀八刀的,哈哈。”
苏浅被她的狂笑吓了一跳,捂着脸慌忙躲到长春真人身后。
叶流白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也高了一些,“顾太乙,我怎么就教出你这样一个心思深沉又狠毒的徒弟来。休得再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还不速速随为师回山!”说到最后,似乎是要喊出来一样。
“师父,你说得对,我是个心思深沉又狠毒的人,”她停了停,又道,“你当年本不该救我的。”说着,她又向后退了退,眼看着就到了山崖边上。
忽地,叶流白脸色大变,完全没有方才清冷肃杀的模样,“顾太乙,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好,”太乙微微一笑,手中暗暗握紧春晓鸣凤剑,这还是师父唯一送给她的东西,削铁如泥,切金断玉,她顿了顿,又道,“师父,我就站在这里。”
听她这么说,叶流白的神色也稍稍安定下来,只是不等他再向前走一步,眼前一道血光。
血光之后,是叶流白近乎于狂暴的怒吼……
第14章 又一春(下)
跳崖又哪有自刎来得快呢。
呵呵。
只是……阿娘,对不起,阿狸好没用,但是阿狸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对不起……
铛——
铛——铛——铛——
铛——铛——铛——铛——铛——铛——
太白山上又响起了钟声,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浑厚,一声比一声庄严,九十九声。整整。三千日月星辰变幻,八荒*不见苍茫。
……
啪。
点着朱砂的狼毫毫无征兆地从傅汝玉手中落下。
朱砂血点一般迸溅上了湖白丝袍边儿。
墙上的九九消寒图已染了过半,一枝素梅,梅花九朵,每花九瓣,每瓣一日,每过一日就用红色染上一瓣,染完九瓣,就过了一个“九”,染完九朵……狭长凤眼微眯着望向窗外,染完九朵?便是九尽春深了。
但是九尽春深?
待到那时,又怎样呢?
似乎是有一个约定的。
他的双眸有些茫然,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却被掩埋在记忆的最深处。
对于傅汝玉来说,眼前的一切都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该品美酒品美酒,该抱美人抱美人儿,可又有些东西,不那么对劲儿。
第二日,上朝,下朝,听曲,回府。
第三日,上朝,下朝,听曲,回府。
第四日,第五日,也都是一样。
只是偶尔,傅汝玉会看着门口被铲平的雪堆发呆,夜半之时披衣而起,站在院中树下,望着一池残荷,一望就是一个晚上,第五日晚上他跳下荷池,乍暖还寒,他不顾刺骨的池水,挽着袖子在池塘底下借着月光摸了好久,抱出一个坛子,在众侍卫和侍女的瞠目结舌之下,披着月光和花香,湿哒哒地回到房中。
灯火明明暗暗,傅汝玉高大的身形在白墙上晃动,坛子里是一本普通的小册子,细净修长的手指拈着页脚一页一页地翻着,之萤,昔年,九韶……他看着这些名字,平日里妖娆恣睢的眸光温和了很多,直到东方破晓,他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都干了,傅汝玉才幽幽叹了口气,随手将小册子扔进了火盆之中,火舌迅速舔上纸墨,付之一炬。
傅家的诅咒,他傅汝玉命中无子,还做这些白日梦?
真是可笑。
第六日,是太子太傅勾斯大喜的日子。
红衣红灯,一对璧人,傅汝玉一向看不惯勾斯这个人,总觉得他之乎者也,子曾经曰过的迂腐模样十分无趣,只是这一天他坐在席间,看着面容微红的迂腐夫子,忽然觉得那人好像很幸福似的。
他上前给新娘子敬酒,明明不胜酒力,眼看着脚底虚浮,碰一下就要跌倒的勾斯还是强打着精神一一替自己的新娘喝了盏中酒,喝完之后,还晃晃荡荡地拍拍傅汝玉的肩膀,“凤卿,你也老大不小的,国中之事该做的是要做,但都没有自己的终身大事重要,你说是也不是?”
还不等傅汝玉说话,他又紧紧地抱上去,一边大力地拍着傅大巫的背,一边颠三倒四地说:“凤卿啊凤卿,你说你,你说你怎么到现在还找不到媳妇……操心啊操心……”
要是平时,傅汝玉估计早就找个借口溜走了,但这次,他看着喜气洋洋的一对新人,竟是迈不出脚步。
为什么呢?他左思右想……想着想着,天下便大乱了。
不知从哪里涌出了潮水一般的妖魔,九州十二国顿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若是哪家有貌美的小姐,俊俏的公子,说不定哪天就被发现暴尸荒野,可怜一些的连骨头都被啃碎了,然而这也只是开始,任你关紧门窗,妖魔无孔不入,丢只鸡鸭是小,襁褓间的孩子转眼不见的也不在少数。
破魔降妖不是巫祝的工作内容,但祈福,通神,祭祀等等,傅汝玉却是分内的。
以前倒还好,最近不是为何,他总是觉得身子沉沉的,也没什么精神,每次祭祀都是强撑着,终于,在顾太乙离开的第七天,一场大型的祭天之后,他晕倒在祭坛之上。
两日后,傅汝玉再醒来的瞬间,身子虽然还不大爽快,但他觉得好像有股充沛的灵力在他体内升腾。
床边一直有人守着他,见他醒来,她便欣喜地开口,“傅哥哥,你终于醒了,身体还好么?”
“元妍?你不舒服?”傅汝玉见到床边的女子,他心底一惊,记忆中娇艳若滴的女子如今面容苍白如纸,像是一阵风就会被吹走一样。
元妍回手屏退侍女,惨白的嘴角勾出一丝笑,“不是有传闻说我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渡劫么。”
剑眉微蹙,“那只是玩笑。”
女子摇摇头,“不是玩笑。我的体内的确有颗宝珠,现在在你身体里。”
傅汝玉一怔,“元妍,你!”
元妍只是笑,“傅哥哥,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下一瞬,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眼前的男人已从自己的腹中剜出一颗金光闪闪的宝珠,他就那么生生地手破皮肉,毫不犹豫,一眼不眨。
他的手上沾着血,宝珠在他掌心,泛着圆润而盛大的光芒。
“傅哥哥!”元妍大惊失色,慌忙唤御医前来。
傅汝玉的腹部有个血洞,血水汩汩而出,豆大汗珠湿透了他身上的中衣,他将宝珠放在她手中,面无血色,“你的东西,你自己收好。”
“傅哥哥,为何,”元妍绝美的小脸上泪水婆娑,扑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为何你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被唤而来的御医们看到这血淋淋的现场,一个个都吓得汗毛直竖,巫祝大人果然不是凡人,竟然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两个御医迅速地为傅汝玉包扎好伤口。
他似乎不知道疼痛一样,眉眼平和,“她若知道我接受了其他女人的恩惠,一定会不开心。”他宁可死去,也不要欠下别的女人的债。
“她?”元妍哽咽不成声,“她……她是谁。”
傅汝玉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合上眼,他很累,累得就像这样睡过去。
一夜噩梦。
第二日早晨,阳光熹微,风卷花香,卧房中,傅汝玉怀抱着一只木盒子,望着墙上的消寒图,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咬牙切齿着,“顾太乙,你好……你还真是好样的。你以为你跑得了么。五湖四海,九州*,我总会找到你,抓住你,锁紧你,教给你什么叫做命债肉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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