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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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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的手将将碰到顾婉的一刹那,倏然顿住,他的目光在顾婉素净的衣服上扫过,一瞬间,本来轻佻的样子就收起,看着顾婉,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却只动了动嘴唇,猛然回过头去。

这时,踢踏声越来越近,一人,一土黄色的瘦马,慢慢腾腾地踩着泥泞行至,兵士自觉分开,让出道路。这一人一马,一直走到那贵公子身边,马上那人才跳下马背,伸了个懒腰,吐出口气,笑道:“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能歇歇脚……”

他相貌也是清秀,衣着打扮同样华贵,但和马车里的少年的纤尘不染完全不同,他的衣服上又是泥水,又是脏污,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他的人,也不似一开始那少年一般贵气十足,眉眼都极为温和,但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却绝没有人会忽视他,会觉得他的气度比那尊贵少年差!

“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每次都把自己打扮成乞丐,你说这人怪不怪!”

贵气十足的少年倚着车门,用挑剔的视线把后来的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扭头对身边侍女道。

那少年却只是悠悠哉哉地抚摸了一下马脖子,然后客客气气地对带路的郭爷爷笑道:“郭老,我们路过贵地,正逢大雪封山,看来只能借宿一晚,叨扰了。”

此时,郭玉柱才恭恭敬敬地上前,道:“哪里,贵客临门,我们寻常盼都盼不来的,只是,寒舍简陋,希望贵人不要嫌弃才是。”

“郭老客气,有片瓦遮身,已经是帮了沐某大忙,感激不尽。”那少年目光清澈,语气更是温和。

对答不过几句,另外一位贵人已经很不耐烦地一挥手,“哪来那么多应酬话,赶紧给我准备浴桶,我要沐浴!”

说完,也不等主人家,大踏步地就往前走。

郭玉柱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第八章贵气

虽然这位贵公子非常着急,很没有耐性,但等到另一个客人已经洗漱完毕,轻轻松松地站在院子里举目远眺,似在赏雪的时候,这一位的脚步,还没有踏进客房!

不是这公子哥的手下动作太慢,实在是这位过于讲究——整个客房的摆设都让换了一遍,挂上软烟罗的窗纱,地上铺就织锦的地毯,墙角炭盆放入一丝异味也无的银丝炭,桌上是青萝纱的桌巾,琴棋书画的器物都是宫制的精品,鲛绡裁成的帷幕低垂……

本来寻常的农家屋舍,诸般宝器一摆,就变得奢华到了极点,偏偏还不带炫耀,那种暴发户般的华丽和这儿是远不能比。

就这样,那几个丫头似乎还担心委屈她们家主子,恨不得整个屋子推倒重修……

好在公子哥儿等待时也并不无聊,有美人的纤纤素手捻起小巧玲珑的梅花糕,樱桃干之类的干果零嘴,送到他的嘴边,这位爷也只是偶尔给面子,吃上一口半口。

郭爷爷进家门前示意顾婉留一下,她索性就跟在大哥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漂亮侍女从华丽的大马车上往下折腾东西。

光衣物就足足有四十八箱。

几个侍女在大院子里竖起洁白如雪的帐篷,把主子的衣物取出,再一次熏香烫平……然后一件件地再次收回箱中。

顾婉默默数了数,愕然,这至少也有五十件月白长衫,锦袍缎带,雪白的貂皮披风,十几顶金镶玉的束发冠,各式昂贵鞋袜足有百十双……

这么看来,那辆房子似的马车也并不算太大!

“现在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这人赶了这么久的路,一身白衣,还能风度翩翩了?”

那位自称姓沐的少年,慢步踱出,不知何时,竟然走到顾安然和顾婉身旁,笑道,“任谁带着三五年穿不完的换洗衣物,到了地头就有美人伺候着沐浴熏香,他也能时时刻刻保持贵公子的完美形象……”

闻言,顾婉和顾安然都收回目光,揖让行礼,那少年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笑意,面容和善,目光很清亮,顾婉觉得,所有人在这样一个人面前,都会感到很轻松。

那边儿终于收拾妥当,洒满花瓣的浴桶也安安稳稳地放到客房内,贵族少年斜视了他的同伴一眼,对他的话语恍似未闻,大大方方地进屋,关门。

姓沐的客人摇摇头,状若无奈地对顾婉和顾安然笑道:“别介意,他这人就是穷讲究,有一次这小子在江南聚英楼请客,我一夜不眠不休,跋涉百里,辛辛苦苦去赴宴,结果,招牌菜上来,这小子非要把人家聚英楼的神厨方享请到堂前,一道一道地询问菜名,还一边儿听神厨解说,一边儿吟诗作对,扮风流名士,想我腹中空空如擂鼓,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肴却不能下嘴……真是恨不得割了那家伙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扑哧。”顾婉被逗得莞尔,掩口而笑。

顾安然心底间潜藏的不悦,也一扫而空。

顾婉却凝望着这位姓沐的公子,他虽是少年,但身量已然抽长,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内敛风华……这本是语言诙谐幽默,笑颜温柔,开朗和气的少年郎君,自己却总觉得他的开朗中带着隐忧,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沧桑,看着锦衣华服,珠宝玉器,干果点心的目光,总有几分莫名的伤悲……

顾婉见过这样的目光,曾经,舅舅每一次参加完名门宴饮之后,也是这样,甚至更落落寡合。

自己隐约知道舅舅他老人家在想什么——名门显贵们尝到略次一等的茶水,便感觉委屈了口舌,觉得鸡鸭鱼肉等物大俗,更爱清粥小菜,可乱世里的颠沛流离,失去家园的老百姓呢……

更矛盾纠结就在于,发出这般感叹的人,也只是感叹一二,他自己也是金山银海养出来的,金尊玉贵的名士公子,他同样爱美酒,好美食,喜听高雅音乐,出入仆从成群,并以给他这一切的家族为傲!

真正流离失所的人,大部分都在为了活下去拼命,哪里有工夫去想这世间最聪明的人也想不透彻的命题……

偶有那些觉得世事不公的,不是愤世嫉俗一番,依旧回去做一个辛苦求生的小人物,便是想办法跻身上层社会,翻身改变命运……改朝换代,多由此而来。

这也仅仅是少部分人身份的转换,贫富悬殊依旧存在。

顾婉低下头,她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闺秀,她吃得了苦,但是,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不懂男人们的所思所想……她只求在乱世里保全自己一家,不想她自己的,她的亲人,变成世间的微尘。

“嘶嘶……”

一阵马鸣,把顾婉从莫名的思绪里惊醒,她猛然扭头,就看到那匹土黄色的瘦马不知何时离开了马棚,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偏偏它还知道不踩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只踏足客人来不及收起的衣箱食盒……

“哎,我这伙计肯定是嫌地方太拥挤。”

沐姓少年背着手上前,一手扯住缰绳,抱着马脖子,低声在那马耳边嘀嘀咕咕,一边牵着它向后院走去。

顾婉无语,刚刚冒出来的一点儿忧思统统飞光——这瘦马一个人占了郭爷爷家的后院,把另外四匹宝马都挤到隔壁郭贵家去,竟然还不知足!

马和主人的性子也相差太大。

一直忙到天擦黑,车马人员才安顿好,郭玉柱抽空过来,低声对顾婉道:“婉娘,刚才娇杏姑娘跟我说,想找两个人去厨房打下手,你和王嫂子去吧,他们自备了粮食,后面就有运粮的车,吃食上不用咱们烦恼……”

“不要怕,人家贵人,哪里肯吃咱们乡下人的粗茶淡饭,他们那些金贵食物,咱们连认识都不认识,更别说做了,估计也就是让你们给烧烧火,或是给那些当兵的做点儿吃食,不过,你还是得多上心……我看肖超逸对那公子毕恭毕敬,只要得贵人几句好话,咱们郭家屯这道坎就算过了……”

顾婉一怔,终于想明白郭爷爷为何这般热心,也知道他这是帮衬自家,侍奉贵人虽然不容易,可郭玉柱年岁大,经历丰富,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这两位身份高贵,心性也好,就是自家出点儿差错,他们也不会和寻常老百姓计较,可要是真入了对方的眼,哪怕随意几句好话,关键时刻说不定便能救命!

虽然顾安然不大乐意让妹子去给人家烧火做饭,可郭爷爷的好意,他们兄妹也只得领情。

好在那位贵人虽然纨绔习气很重,他的婢女下人们到都行止有度,待人很客气,顾婉年纪小,她们多只哄着她玩,并不让她真去做劈柴烧火的粗活……

第九章来路

厨房中,烟火缭绕。

金麦银米,新鲜的蔬菜瓜果,冻好的鸡鸭鱼肉,小巧精致的点心,皇宫大内也少见的好茶叶,几乎是车载斗量地运入大门。

这样的大冬天还能吃到蔬菜瓜果,看来,这贵人的身份是真不简单,寻常望族子弟,就是有温泉庄子,也不至于奢侈到赶路时也随身携带。

幸亏郭玉柱家的厨房,为了在族内祭祀等大事时派上用场,宽敞得很,便是比起世家大族的厨房也不遑多让,否则,恐怕还真不够用。

“老天爷,这么多东西,就给两个人吃?”王嫂子瞠目结舌,感叹不已,“那瓜果点心,我连认识都不认识,那白花花的大米,咱们村里就是遇上大丰收,逢年过节,都见不着一星半点儿的……”

她和顾婉,都被拜托负责村中停驻的肖超逸将军和他手下兵士的伙食,本来觉得给兵士们享用的已经够奢侈,这么冷的天儿还有萝卜和白菜在,各种牛羊肉也不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没曾想,和人家真正会吃的比,这点子东西,实在不能看……

“哎,也不知这两位贵人是什么来路,怎么就到咱这穷乡僻壤来了……”

什么来路?顾婉蹙眉,听侍女姐姐们说,这两个人一人姓水,一人姓沐……两个都是了不得的姓儿,水是丰朝国姓儿,想必那个傲慢少年是皇亲国戚,看架势,还不是一般的王侯公子,而沐则是未来新朝的国姓儿!

只是,这两个姓儿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他们可是世仇……是了,要是换了五年后,姓沐的和姓水的,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但现在,沐家还没有高举反旗,甚至还在帮着朝廷抵抗草原蛮族,去年达瓦族,塔塔尔部的劫掠,就全靠沐家军驰援,齐州这才得以保全,朝廷对四大家族的人,也是防备和拉拢并举……

顾婉把脑海中日渐模糊的记忆重新搜刮出来,企图找到这两个人的信息——姓水的那位好说,天底下有这样气质的水姓人不多,大约是乐安侯水波,除了他,别的王侯公子,绝不敢这般招摇。

水波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自幼就出入宫闱,甚得他皇帝舅舅的疼爱,十三岁就封了乐安侯,得皇帝亲自为其加冠取字,食邑千户,可不是只领俸禄的那种!据传闻,皇帝把他当儿子养大,皇宫私库里的珍宝,都是任由他随意把玩处置。

至于姓沐的那一位,顾婉实在想不出是哪一个了,沐家是大族,人口众多,她当年虽然嫁给荣淮安,也经常出入王公贵族家,可即使是新朝民风开放,礼教大防不严,对女子的束缚并不算很重,后宅女子,也不宜轻易去见外男,沐家人又是皇族,不是荣淮安一个小小的侯爷能高攀得起,就更加少见到了,哪怕是皇室大宴,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影子……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她哪里还知道沐家的人少年时什么模样!

只是……无论哪一位沐家的公子,和水波相交,总不免让人唏嘘,八年之后,恐怕就物事全非,文采风流的乐安侯水波,殉国而死,尸骨无存!

顾婉在厨房中有闲暇腹诽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不知道,对方对她也颇感兴趣。

水波在垫了白虎皮的毯子上,拥被而坐,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随意地撇在一旁,将目光从香炉上方的氤氲雾气上收回:“延昭,那个女孩子不像是乡野之人,她腰间的那条素面缎带,是大庸百年老字号‘巧织坊’售出的,绝对上等,即使是现在,在大庸,作价五十两纹银,没有关系,不是名门大户,也买不到。”

当时初见,连肖超逸在他面前也眉眼闪烁,更别说站在那女孩旁边的乡下妇人,唯独她,目光清正,不卑不亢,还有那举手投足之间完美无瑕的姿态,也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懂事开始,一直到成人,接受十几年礼仪教导,才能做到……

那个小姑娘,虽然不言不语,看起来很不起眼,可他是什么人,他要是不会看人,哪里还能活到现在!那女孩儿,甚至比大庸已经到了待嫁之年的贵女们做得都好!

“她哥哥我到能看得清楚,一身书香气,眉眼之间很自信,大约是哪个名士的得意高徒……可那个女孩儿,还真是让我惊讶。”

闻言,沐延昭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让人不自觉精神跟着放松:“你还有心情管别人的事!无论那女孩子是什么身份,他们既然已经在上琅扎根立户多年,总与你不相干……华庭,你现在该关心的,是怎么应付御史们的弹劾。”

这次水波水华庭离京,是被他亲娘舅打发出来避祸的——因为这位小侯爷仗剑闯进他爹的驸马府,一剑就给他爹的爱妾毁了容!

美人的漂亮脸蛋让他恶狠狠地来了两道十字形的刀疤,本来如花似玉的美女,如今在夜里看来,宛如凶神恶煞,差点儿没把他那驸马爹给气得吐血!

按说这种事情,如果是公主亲自来做,那谁也说不上什么,这个年代,妾就是个玩意儿,公主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打杀了驸马的小妾,那是绝对正常的,人们最多暗地里嘀咕几句,这位公主够彪悍,绝对不敢随便议论,但现在是做儿子的无故打杀了亲爹的爱妾,这事儿就不好说……

要真按照丰朝的法律,嫡子伤害父妾,罪加一等,如果往更严重里说,这就是不孝,是大罪!当然水波身份尊贵,对他们这样的王公贵族,这样的法律就不大合适。

“我娘亲哭哭啼啼地让我不得安生,为了我自己的安生,只好委屈驸马了,再说,他不是说,他爱的不是那女人的容貌,而是那女人气度不凡,极有风骨?我只是毁了驸马不屑一顾的皮相,也不算委屈他。”

看着水波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沐延昭哑然一笑……

第十章跋扈

长公主和驸马萧静渊结缡至今,已有二十载,他们两夫妻以前还好,就算说不上琴瑟和鸣,到底也相敬如宾。

这长公主的生母柳妃,出身不大好,是先皇游历民间时带回宫的乡野女子,虽然因为她生得美艳,能言善道,加上先皇当时年纪大了,疼爱年轻的嫔妃,对她极为宠爱,可她到底不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千金,在宫内经常被其他妃嫔们耻笑,说她粗鄙,不懂规矩,所以,在她生下样貌与她很相像的女儿之后,便对女儿严加管束,自幼便教她女戒女则,希望能够养出一个合格公主。

可惜,先皇年纪大了,不大管嫔妃们的事儿,更不会管女儿的教育问题,这位柳妃娘娘又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教养女儿,对宫里的教导嬷嬷更是不放心,只把小姑娘拘在她的寝宫里,长到即将成亲的年纪,这位公主还和她娘住在一块儿!

一来二去,养出来的长公主的性格竟然被养成说好听是‘温柔和顺’,说难听就是‘呆板无趣’,偏偏还特别的胆小爱哭,一有不顺心的事儿,就开始飙泪……丰朝那么乱的宫闱中,居然能养出小白花似的公主,也算奇葩!

人到中年,驸马竟然忽然纳了一个美妾,还事事依从,宠爱有加,小小一个妾侍,恃宠而骄,居然敢压公主一头,遇上这种事,那位柔软公主,想必又是日日以泪洗面,难以自持,偏偏水波自幼又最不耐烦见女人哭,要是哭的是旁的女人,他自己走开,不搭理便是,如今哭得是他亲娘……会做出这般举动,并不算出人意料!

“你也该收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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