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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黎斯特-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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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而是我现在看到的真正死亡;彻底的死亡,不可避免的,不能逆转的断然空无。

在这种难以承受的折磨之下,我开始做出从未做过的怪事,对着身边出现的每个人,我冷酷无情地质问。

「你相信上帝吗?」我问大哥说:「你如果不信怎麽能活下去?」

「你确实对一切都相信吗?」我诘问失明的父亲:「倘若你知道瞬间即将面对死亡,你期待看到上帝还是无止境的黑暗,告诉我!」

「你疯了,你一向都是疯子!」父亲大叫:「滚离这个房子,滚得远远的!免得把我们也弄疯!」

他挣扎着站起来,对失明於行动不便的他,这还真不容易呢!他以酒杯丢我,酒杯落空了。

我不敢注视母亲,不敢靠近她。我不忍心以偏执的问题来让她更加痛苦。我走去小客栈,不敢想女巫广场,也不想无谓地走到村子的尽头。我紧捂耳朵紧闭双眼,思及我们将一无所知,一无所悉地迎向死亡时,我忍不住大叫:「滚开!」

又过了一天,情况未见好转。

一个星期之後,我依旧恍惚失神。

我吃、喝、睡,然而每走一步路都带来纯然的惊恐和痛苦。我去找村里的修士,追问他是不是真的相信,基督之肉身确实呈现在圣礼的祭坛?听到他结结巴巴的答案,看到他眼神里的疑惧,我更加沮丧的离开了他。

「当你体认所有的一切全无合理解释,你如何能活下去,呼吸照旧,行动做事也照旧呢?」我终於发狂了。尼古拉斯表示或许音乐会让我感觉好一些,他愿意为我演奏小提琴。

尽管对音乐的张力感到害怕,我仍和他来到果园里。在明亮阳光下,尼古拉斯为我拉着每支熟悉的乐曲。我交叠双臂伸直双腿坐着,天气虽热,我的牙齿却打着寒颤。晶亮的提琴在阳光下闪闪生辉,尼古拉斯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刹那间沈湎在音乐中。质纯洁的乐音,如魔术般溢满整个果园於山谷。然後尼古拉斯伸手揽住我,我们沈默地坐着。最後,他温柔地说:「黎斯特,相信我,这一切会过去的。」

「再拉琴吧!音乐是纯洁无罪的。」我说。

尼古拉斯微笑点头,一种对疯子的纵容。

我知道这不会过去。在那刻,没有任何事能让我忘却悲苦於惊恐。只有对音乐,我觉得心怀难以言宣的感激,在如此恐怖惶惑之中,至少还存在这麽美妙之物,我岂能不心怀感恩?

你什麽也不了解,什麽也不能改变,但你却能拥有美好的音乐。当我看到村里的小孩跳舞,我也由衷礼赞。看到他们举手弯膝,他们的身躯随着所唱之歌摆动,我泫然而泣。

我走进教堂,倚墙而跪。注视那些古老的神像,神像精雕细琢的手指、鼻子、耳朵!神像脸上的表情於服装上的深褶。令我忍不住泫然落泪。

至少,我们还拥有这麽美丽,这麽美好的事物。

然而自然界对我却不再美好,荒野中一棵傲然独立的大树,让我发抖而想大叫。

让果园充满音乐吧,让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一切绝不会过去,真的!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6

是什麽原因造成我的失神?是最後那次饮酒谈天吗?是母亲告诉我她乃垂死的人吗?是为了那些被杀的狼吗?还是女巫广场的想像,对我下了咒语?

我不明白。或许我受了某种感应,首先只依稀是个年头,然後却变成真实。我猜可能是魔由心生,只是魔鬼真会不请自来吗?

当然,苦恼折磨渐趋缓和。对我而言,天却不再如从前那麽碧蓝;我的意思是说世界从此不一样了,在微妙的欢乐背後,是阴影幢幢,是软弱绝望的无力感。

也许它只是一种预感,不过我不认为如此,它更富有实质性,何况老实说,我根本也不相信什麽预感。

话题且转回故事本身吧!

在这些悲惨的日子里,我远离了母亲。我无意跟她说及有关死亡於混乱的怪诞意念。但是她从别人处得知我理性丧失之情况。

在受难节第一个星期天晚上,母亲又出现在我的房里。

我独处室内。家人已全往村子里去参加日落後的大营火庆典。这是每年此日的重要习俗於仪式。

我一向讨厌这种庆典。它似乎总含有鬼魅之气——火焰喧闹,载歌载舞,农人高举火把,嘴里哼念奇异而单调的诗歌,在果园绕行巡走。

庆典源自早期一位修士的规划。这位被视做异教徒的修士,早已为村民赶走,但是农人却保留了这个古老习俗。仪典之举行,乃为祈求风调雨顺五毂丰收等等。在这种场合,我觉得其中有更多的男女,他们就像当年烧死的女巫的人群。

以我此刻的心境,它正意味着恐怖。我坐在室内火炉边,极力不去张望窗外的熊熊火光;然而,想看念头头之强烈,却令我惊疑不已。

母亲进来了。她关上门,告诉我她需要於我好好谈话。她的神情十分温柔。

「是因为我的垂死,造成你的失神吗?」她问道:「告诉我。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里。」

她轻吻我。头发披散,穿着褪色长袍的她,看上去十分虚弱。我不忍看到她的白发,她却渴望知道详情。

我倾诉了一切——包括不明白的部分,告诉她客栈里发生的种种。只是,我尽量不多传达那种恐怖感,那种诡异的逻辑性,我尽量让说词不那麽绝对极端。

听完之後她说:「你是这麽一个斗士,孩子,你从来不肯听从天命。纵然这是所有人类的命运,你仍不甘顺从接受吧?」

「不甘心。」我愁苦地回答。

「我就爱你这一点。」她说道:「当你在小客栈的小房间里喝酒时,难免会对人生疑虑困惑;然後你就会大怒,正如你大怒而反抗其他事物一般。」

明知母亲不是谴责,我却不自禁号啕大哭。母亲掏出手绢,从中拿出一些金币来。

「你会恢复的。」她说:「目下,死亡之惧暂时弄糟你的生活,如此而已。然而生比死更是重要,不久你就会体认此点。现在听我说,医生和村里相当懂得医术的老妇,他们都同意我已时日不多——」

「别说了,母亲。」说完,我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话却已收不回来。「这一次不许再有什麽礼物,把钱收回去吧!」

「坐下。」她指着火炉边的凳子说,我勉强坐了下去,她坐到我的身边。

「我晓得你和尼古拉斯商量过出走的事。」她开口说道。

「我不会走的,母亲——」

「什麽,非等我死不可?」

我没有回话。内心怆痛阴郁,张惶失措,又不知如何传达真确的感受。在我眼前的女人,脸宛如蒙上一层面纱,此刻随一息犹存,不久却将香消玉殒,不仅身体腐败烂掉,一缕芳魂更将在地狱盘旋失落。可叹她一生的受苦乃至生命终结,只不过是一场无谓的虚空。

远离的村庄,依稀传来村人的吟咏喃喃。

「我要你去巴黎,黎斯特。」她说道:「我要你拿这些钱——这是来自我自己家的全部仅馀。当我的时刻来到,我希望知道你身在巴黎,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我大吃一惊。多年前我从意大利剧团被带回时,她备受打击的表情在记忆中闪现。我审视她好一会儿。她劝诱的语调像是在生气一样。

「死亡的来临已够让我吓坏了。」她说道,声音几近乾涩:「如果垂死之际,我不确知你人已在巴黎,你已寻得自由,我警告你,我会急疯的。」

我以眼神质疑又祈求着说:你真的这麽想吗?母亲?

「我强留在你身边,跟你父亲一样居心不良。」她回答:「不是为了家族自尊而是为了一己之私。如今我要稍做补偿。我要看到你的离去,我不在乎你到巴黎後做什麽;你唱歌,尼古拉斯拉琴也罢;你在圣哲曼市集表演翻跟头也罢;去吧,去做你想做也将全力以赴的事!」

我的手臂抱着她,起初,她僵立着;然後她软弱而融化似地紧靠着我。在她感情一无保留的刹那,我多少了解她一向仰制的缘故。她哭泣了,这也是前所未见的。凄苦之中,我深深喜爱这一刻,又为自己的喜爱而惭愧。但是我不让她离开,紧紧抱住她,无视以往的禁忌一再的亲吻着她。那一刻里,我们如一体两面地相拥相亲着。

渐渐的,她冷静下来。她觉得话已说分明,所以缓慢却坚定的推开了我。

她仍然留下来说了许多话,说了一些我从来不详知的事。譬如她总是目视着我出门打猎,内心感到不可思议的欢欣;当我怒诘父亲於哥哥,为什麽我们的生活非得一成不变时,她更感到类似的愉悦。她以近乎诡异的方式,谈及她俨然视我为她解剖中秘密的一部分,甚至视我为她的器官组织,这是一般女人少有的感觉。

「你是我向往的须眉之身。」她说:「所以我把你留下来,唯恐生活当中失去你的存在。如今把你送走,是我老早就该做的事。」

她的话吓了我一跳。我从来没有想到女人会有此感受,而去会明确地说了出来。

「尼古拉斯的父亲知道你们出走的构想。」她又说:「客栈主人听到你们在讨论。所以最重要的是你们要马上离开,趁着黎明之前搭驿车走吧,一到巴黎立刻给我写信。在圣哲曼市场附近的圣婴公墓,有人可以专门帮忙写信。找一个会写意大利信的人,那麽你的信,除我以外就没有别人看懂了。」

她离开了我的房间,我几乎不相信刚发生的事。我呆呆站立许久,瞪着眼前的床和草垫;瞪着两件外套和红色披风,还有炉边的那双皮鞋;瞪着窗子小缝隙外,我熟知的大片黝黑山丛。在那珍贵的一刻,我内心的黑暗和阴悒已一扫而空。

我冲向楼梯,冲下山到村里去。我要找到尼古拉斯,告诉他我们要去巴黎。我们将出发,这回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

尼古拉斯和家人一起在观看营火。一看到我,他立刻过来用手环抱我的脖子。我揽住他的腰,把他拉开,远离人群和大火,我们走向草原的尽头。

春天里,空气闻起来翠绿而新鲜,甚至村民的咏歌听起来也不那麽吓人了。我开始跳舞。

「去拿提琴去!」我说:「演奏进军巴黎的进行曲吧!我们清晨就出发。」

「我们在巴黎如何养活自己呢?」他双手佯装拉琴,嘴里轻轻哼唱。「你将射杀老鼠来做晚餐吗?」

「别问我到那里以後要做什麽!」我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得先抵达那里。」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7

不到两星期後的一个中午,我站在圣婴公墓的人群当中。古老的拱形屋顶,发生异味的开放墓园,这是我见过最奇特引人的市场。

站在人声嘈杂於臭味熏人的市场中,对着帮人写信的一位意大利代书,我俯身叙述给母亲第一封信的内容。

是的,经过日夜不休的旅程,我们已安然抵达巴黎。我们在西提岛找到房间,双双感到无法形容的兴奋於快乐。巴黎即温暖又美丽,其炫耀、迷人远远超过任何的想像。

我多麽渴望能亲自提笔写信给她。

我渴望能告诉她我的所见,高高耸起的大厦,古老的蜿蜒街道,街上乞丐、小贩於贵族熙熙攘攘;四五层楼高的房屋屹立在拥挤的大路上。

我渴望向她描述各式各样的车辆,玻璃於镀金混合制成的车厢,一路轰隆,气派十足地驶向新桥,圣母院大桥;川流不息地经过罗浮宫於皇宫。

我渴望对她描绘诸等人色,绅士们脚着足指绣花长袜,穿着彩绘便鞋,跌跌绊绊地走过路上泥泞。女士们头套镶珠假发,身穿以鲸鱼骨框起的蓬松丝绵长裙,在街上行走。还有我第一眼看到玛丽安东尼皇后,她满不在乎地漫步在杜勒利花园。

早在我出生之前,母亲已见过市面好多年了,她跟外祖父曾住在那不勒斯、伦敦於罗马等城市。可是如能亲自告诉她:我在圣母院聆听圣诗大合唱;在拥挤的咖啡屋,和尼古拉斯及他的老室友,一边饮着英国咖啡一边谈天说地;打扮一如尼古拉斯的华丽——遵嘱穿着他的衣服——并肩坐在法国剧院,仰慕地注视舞台上的演员。我若能亲自写信,让她知道她的付出终有代价,该多麽好!

也许信里最佳的通报,应该是我们所住西提岛的阁楼地址,以及下面的消息:「我已受雇於真正的戏院,正跟随一个演员学习演技,很快就能上台表演。」

信上没提的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诸如我们住的阁楼在六楼,每天要爬上爬下;邻居男女屡在窗下弄道相对吼骂;由於我坚持观赏每场歌剧、芭蕾和戏码,我们的钱早已挥霍殆尽。至於我乃工作在大道一家简陋小剧场,比之市集野台略胜一筹而已。做的事是帮忙整理戏服,卖票,清扫,赶走惹事生非的混混,这些事更不宜入信了。

然而,我和尼古拉斯仍感置身天堂!他的情况没比我好多少,城里正经的交响乐团无意聘请他,他只得在我做事的野台小乐队,当起小小的独奏者来。当我们实在囊空如洗,他就真的在大马路即兴拉琴,我站在他的旁边,举着帽子向路人讨赏。我们坦荡毫无愧色!

每晚,我们带着便宜的酒,和甜美的巴黎面包,一曾楼一曾楼地跑上我们的住处。比起在阿芙跟古堡吃的无聊食物,我认为阁楼的面包和酒不啻神赐美食。在烛影摇曳之下,阁楼更是我所住过最美妙的地方!

前面我已说过,除了小客栈外,我极少住过木头小屋;如今我们住在阁楼,天花板和墙壁俱是灰泥;这是真正的巴黎,地板是发亮的木头,小小的壁炉附带有新的烟囱,烟囱还真能通风哩!

所以睡在凹凸不平的草垫,恶邻天天吵架扰眠又有什麽关系?我们走在巴黎街道一连几个钟头,手拉手穿越大街小巷,纵浏览商店橱窗中各色珠宝,精致碟盘、壁毯和雕像,此间富裕之况乃我前所未见。甚至冒气带臭的肉市场,看上去也别有风味。城市的喧闹嘈杂,成千上万的工人、店员、艺匠於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眠不休地进行各种交易,又何尝不引人入胜!

若非我在赃兮兮的小巷看到弃,或是在沙岸区看见枭首示众的死刑,我已能逐渐忘怀小客栈於阴暗惨淡的幻象。

可惜的是,在沙岸区的枭首示众,经常会碰到的。

每次碰到,我总情不自禁呻吟出声,全身抖索,忍不住胡言妄语起来。虽然还不至於着魔狂乱,却也几近心神涣散边缘。尼古拉斯只得采取断然措施。

「黎斯特,不准再谈什麽永恒、不灭於一无所知!」他恐吓说,只要我敢嘟囔一句,他不是狠打我一顿,就是要死命摇散我的骨头。

薄暮幽暗之际,是一日当中我最讨厌的时刻;不管看到或没看到死刑,不管那是开心还是焦虑的一天,我总不自禁要发起抖来;只有一样事能解救我,那就是灯火通明的剧院,於其温暖和兴奋的氛围。所以,每当黄昏来临,我总要确定自己安然置身剧院之间。

在当年的巴黎,大道上的许多剧场即非正统也不合法,只有法国剧院、意大利剧院是官府认可的表演场所。在这两个剧院,演出系列的正统戏码,包括悲剧和喜剧,包括拉辛、柯尼里的伟大伏尔泰的有名剧作。

不过意大利的老式喜剧是我的最爱。装疯卖傻的老头,身穿五颜六色的丑角,虚张声势的无赖;他们和走钢索、翻跟头、玩杂耍、演傀儡戏的艺人混在一堂,在圣哲曼和圣劳伦市集的野台,插科打浑,无所不演。

大道剧院的缘起,正是这些市集野台戏的更上层楼。在我们的年代,正当十八世纪最後几十年,沿着杜登波大道,永久性的花稍小剧场,盖了一家又一家。观众多是付不起昂贵票价的贫穷小市民;却也吸引了不少真爱看戏的戏迷;包括许多贵族和富裕的小资产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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