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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古事-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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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接触的时间倒比他的儿孙更多。
老鬼的目光最终投射到我身上,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期盼,不用他开口,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昏睡了有多少天?我已经不记得,老鬼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皮包着骨头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疤,他一头白发白胡子乱糟糟的,那双眼睛看似明亮,但明亮之后,是一种难以觉察的萧索和黯淡。我的眼睛立即被一片水汽笼罩住,这还是昔日一声大喝震退百邪,三刀六洞面不改色的老鬼吗?
〃长门。。。。。。〃我紧紧抓住老鬼枯瘦如柴的手,再多的话,我说不出口了。
〃有没有到极西去?有没有找到生死山的那棵树?〃老鬼很激动,但是他一心记挂着那件事,记挂着被困在乌苏木里的庞大,苏醒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
我该怎么说?我不忍欺骗他,但是如果实话实说,他能承受的住这种打击吗?他拼死逃回来,把讯息传递给我们,就是希望乌苏木里的庞大能够得到解救,可是现在。。。。。。
我这么一犹豫,老鬼立即察觉出了什么,他的眼神猛然一滞,舌头上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直过了很久,他才颓然靠在床头上,喘了口气,道:〃水娃子,说吧,说吧。。。。。。〃
老鬼一旦苏醒,关于庞大的事情迟早是瞒不住的,我定定心神,缓和着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我知道,庞大这一次绝对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为了让老鬼能够稍稍宽心,我没有把话说死,只是告诉他,庞大下落不明。
谁都能听得出,这是安慰人的话,老鬼听完之后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多说什么,低着头,望着自己身上数都数不尽的伤疤,那一刻,他全身上下的精力好像瞬间无影无踪了,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庞狗子和弥勒一起涌到床边,祖孙三个一刹那间都泪流满面。
气氛一下子变的沉闷又让人伤感,老鬼扭过头,把眼角的老泪擦掉,抬头望着我,道:〃水娃子,给我喝口酒吧。〃
我转头看看赛华佗,他想了想,对我点点头。我拿了点酒进来,屋子里其他人知道我们有话要说,先后退了出去。老鬼微微抿了口酒,似乎在体味那股辛辣和苦涩的味道,我在旁边把他昏睡之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没有看走眼,你这个娃子,是要做大事的。〃老鬼的语气变了,变的和爷爷那样低沉,似乎经过一场生死磨难,心性中的暴躁全部内敛起来,再也不和过去一般一开口就自称老子老子,他伤感但是又有些欣慰。
〃长门,咱们七门里的事情,能不能对我说一说?〃我想着,爹和庞狗子还有唐百川他们正当壮年,我和弥勒也渐渐长大了,七门以后的责任,我们会承担,老鬼已经不堪重负,该交代的事情,他是得跟我们说说。
〃是该说说了。〃老鬼可能不打算再把我当孩子看,但是他当年去镇河的时候还很年轻,庞大是他的父亲,却不可能把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告诉他。
〃长门,什么是天崩?〃
〃天崩,那只是个称呼,七门故老相传,只要大河不稳,前后四五年时间里,必然会有一场滔天的大难,那场大难是什么样子的,我说不清楚。〃老鬼道:〃娃子,你知道当时我一出河,就带着你去找七门老祖的断手是为了什么吗?〃
七门的断手在各家保存了不知道多少年,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但是从老鬼他们那一辈乃至再向前追溯若干年,断手好像一直是一种信物般的东西,从来没有派上过真正的用场。
〃我们七门的老祖爷,是这条大河的护河神,河底有些东西,常人见不到,只要不是到了真正天崩的时候,那些东西永远不见天日。〃
据说,河底有什么东西,七门的老祖爷很清楚,那些东西可能存在一种特殊的加持,只有带齐了七门老祖爷留下的断手,才有可能真正的靠近大河河底,去目睹河底的一切。七门七家,各持一手,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断手不齐聚。
老鬼能知道的,并不是绝对的秘密,但是这个信息让我精神一振,断手可以凑的齐,那就意味着可以彻底的下河去一探究竟,看看河底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心里还存着一个难以揭开的谜题,子辛,这个称呼又代表着什么?别的人说不清楚,但是老鬼活了那么多年,又是七门的长门,他会否知道?我想了想,把事情对老鬼讲了,他的面色微微一变,道:〃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河底之秘
老鬼神色的变化让我意识到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情况,随后就把详细的经过对他讲了,裂谷冰河岸边的那块寒冰消融无形,再也找不回来,但灵灵还在,我出去把灵灵抱了进来。这个出生不久的孩子其实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每天能吃能睡,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每睡过一晚,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会茫然,只有看到自己手心上的字,才会好一些。
〃咿呀。。。。。。〃灵灵好奇的看着老鬼,老鬼现在的样子,说实话有些吓人,但是灵灵好像一点都不怕,盯着老鬼看了半天,又转头看看我,咧嘴笑起来。那笑容天真无邪,让我看着有些心塞,这个孩子其实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至少她不知道从自己出生那时起,就已经失去了父母。
〃我看不出什么。〃老鬼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屋子里都是药气,我把灵灵抱出去,这孩子有些粘我,一脱手就想哭,莲娘赶紧抱到一边去哄。
〃长门,这个事情,你知道多少?〃
〃除了我们七门的人,外人知道的的确不多。〃老鬼道:〃这个称呼,有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
我只是个河滩上的人,过去十几年里面过的是普通平淡的生活,连书都没有读过,孤陋寡闻。如果放到城里那些读过书的人身上,听到子辛这个名字,可能对方会知道,古三朝中的商代最后一个君主商纣王,名字就叫做子辛。
〃人都知道,商纣王的名字叫子辛。〃老鬼道:〃可是除了我们七门的人,没有外人知道,子辛,那是禹王的小名。〃
我的心一下子又乱了,无论是冰河岸边冰块中的身影,还是刚刚出生就失去父母的灵灵,一口一个子辛,明显是冲着我而呼唤出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扑朔迷离,似是而非,我在河底井中见到的那颗心所化的红光,直呼大禹,但是自然道的老学究明言,禹王十死十生,已经到了天数的极限,我肯定不是禹王转世。
只不过,他也说过,我身上带着禹王的某种气息,很可能就是这种气息出现了误导,让冰河岸边的身影,还有灵灵误认为我是禹王转世?但是想了很久,我都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禹王的气息,究竟来自何处。
〃那个孩子,不简单。〃老鬼望着窗外正被莲娘哄着的灵灵,道:〃好好养着她。〃
〃长门,还有件事情,我想不通。〃我暂时抛开灵灵这件事,问道:〃你从圣域生死山带回消息,后来苏醒时指明让我赶到生死山,你怎么知道,我能唤醒老掌灯?〃
〃这个事情,是老六之前说的。〃
去年的初夏,跟爷爷巡河第一次见到石头棺材,爷爷跟着老鬼走了,两个人肯定有过一些交流。爷爷知道自己要一直镇河,何时能再上岸,已经是未知数,他放心不下我,又深知老鬼的为人,所以临别的时候做过托付,希望老鬼出河以后可以照看我。爷爷当时话说的不怎么清楚,有些含糊,他跟老鬼说,我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而且会开口说话,可能不是个寻常人。老鬼冒死赶到生死山,仲虎交代过,一般人救不出庞大。
这些话让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当时在场的七奶奶还有爹都先后被惊雷震昏过去,唯一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只剩下爷爷。我不得不怀疑,那个夜晚,发生过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的身上,真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那么爷爷的隐瞒可以视作一种保护,可是他隐瞒的有些过头了,自从巡河之后,我们祖孙几次相见,他还是不肯多说一句话。
爷爷,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我心里涌动着说不清楚的感受,一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老鬼之前就曾经说过,整个七门里面,只有爷爷深的像是一片海,任谁都无法完全看透。
〃娃子,这个事情,你不能全怪老六。〃老鬼道:〃他觉得你不寻常,但是自己也吃不准这种不寻常将来会带出什么样的后果。〃
我默然点点头,爷爷的初衷可能是好的,他只想让我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去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长门,你认得这个字吗?〃我想了想,把在镜儿湖出现过的那个古字回忆起来,笨拙的在纸上一笔笔的画出。这个字很简单,但对我这种从来没拿过笔的人来说,书写着仍然很困难。不过那个字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确信自己模仿无误。
〃这个字是在镜儿湖里出现的!?〃老鬼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大惊失色,身子一下就挺直了,面庞上浮现出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这是什么字?〃
〃是夏篆,大小的大字。〃老鬼嘴唇动了动,有些心不在焉,他犹豫了片刻,稳住心神,跟我说,这个〃大〃字本身并不意味着什么,然而字从水下浮出,就证明已经完全压制不住了。
自然而然,我想起了那截从镜儿湖中脱水飞出又杀气逼人的断臂,断臂朝着圣域的方向飞走了。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去想那些事情,有些力不从心。
我和老鬼又谈了一会儿,他现在这个样子,还需要静养,但是当时受创太重,就算静养恢复了,也很可能回不到过去的状态。不过我知足了,至少他还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欣慰。
有些事情出现眉目,我一刻都等不及了,立即着手开始收拾已经拿到的断手,想要去河底再次查探一番,爹和庞狗子还有弥勒他们一起帮忙,七门各家的断手都保存的很好,加上我藏着的,七只断手很快就集齐。
〃去抱柳村,把王钟请出来。〃
抱柳村的宋家直系几乎死绝了,现在只剩下一些旁系留在村里维持。走到抱柳村村口的时候,回想往事,我心里很感慨,一年前来到这儿,一年后来到这儿,物是人非,连自己都变了。宋家的旁系没敢啰嗦,我们顺利运走了王钟。大河河底的秘密,对七门内的人来说也是绝对的隐秘,过去从来没人集齐过七只断手。老鬼跟我指点了一下,王钟的内壁上,有七个隐约的凹痕,断手可以堪堪的放在里面,我们趁夜把镶嵌了断手的王钟运到河边,在钟身上轻轻一拍,千百斤重的大钟滴溜溜的转动着,滚向河中,我趁势跳到钟里,无声无息的没入河水。
沉重的大钟带着我直直的坠向河底,速度飞快,这个月份,又是大河一年四季中水量最充沛的时候,我屏住呼吸,大钟触到河底淤积的泥沙中时,开始急速的旋转,泥沙一下被卷动起来,王钟急速的下潜,一直钻到泥沙的最深处,大钟一动,河底顿时被硬挤出一个口子,王钟带着我嗖的钻入这个裂口。
目光透过眼睛外面蒙着的一层膜,清楚的看到河底最深处的裂口下面,是一片我想都想不到的空洞。那一刻,我想起了当时在河底漩涡下方目睹到的情景。
入眼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淡淡的白光,大钟坠到白光上方的时候,那股无形无质的力量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但是大钟里镶嵌的七只断手一阵轰鸣,铜钟轰隆一下穿透了那层如同无法冲破的阻碍,没入无尽的淡光中。
隔着一层淡光,下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一旦穿透它,情况立即了然。我看到淡光的下面,是一片好像随着大河走向而延伸出去的中空的地脉,眼前五光十色,氤氲的雾气中,一道一道复杂的纹络相互交织,就好像罗盘上的纹路一样。无数的纹路如同烙印在了大河之下的地层中,延绵不尽。
我站在王钟里,望着眼前的一幕,渐渐皱起了眉头。那些纹路交织的密密麻麻,根本分布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如果大眼望去,整片中空的地脉里,像是被画上了一幅抽象又巨大的图。
一幅图?我根本不知道这片中空的地脉到底有多长,有多大的范围,但是那些纹路密布,让抽象的图一直延伸到视野的极限之外。
看着这些,我想起了一年之前刚刚跟老鬼相遇的时候,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横亘大地的大河,其实是人开出来的。当时我知道的事情太少,怎么都无法理解老鬼的话,然而此时此刻,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一幕臆想中的情景。
禹王治水,治的并不是水,而是水底的东西。当年洪水滔天,禹王引流入河,可能就是为了用一条大河去镇住地脉中的这幅如同画卷一样的纹路群。我不敢冒然从王钟里跳出来,努力的继续观察,想要看看这些纹路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巨大的图,不可能是人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紧接着,我的目光迟滞了,那一道一道扭曲不定的纹路,猛然看上去像是雕刻在地脉中的,然而再三观察,就会发现,那些纹路,其实只是一股气,一股肉眼可以分辨出的气。
第二百九十章 故人相见
望着那一股一股有形的气凝聚成的纹路图案,我又一次惶恐无知,心底隐约的泛起了一片森森寒意,这些东西,就是大河河底真正的秘密所在吗?它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祸患?那颗井底蓬勃的心脏,还有从镜儿湖飞出的断臂,可能都不算什么,老学究说过,就连蚩尤也不能说是灾祸的根源,他后面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整片中空的地脉中除了这股气,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王钟带着我从地脉间最少前行了有两三里地,纹路不绝,却始终无法察觉出别的,我有一种预感,河凫子七门的先辈成百上千年停留在大河滩,跟不同的人纠缠争斗,或许为的全都是河底这片隐埋在地脉中的脉络图案,可我看不出端倪,现在可能还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我很不甘,却没有别的办法,在地脉中逗留了片刻,随着王钟浮出水面。
爹他们迎上来询问,我如实说了,尽管心里充满了疑惑,但转念想想,这是大河最深处的隐秘,如果轻易能够知道谜底,那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
我们回到赛华佗那里,相聚的时间太短暂,爹和庞狗子他们都要离开了。连着几天到处奔波,隐隐觉得有点疲惫,老鬼苏醒,让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晚上安安生生睡了一个囫囵觉。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喊我。
〃子辛,醒来,醒来。。。。。。〃
子辛这个称呼在我的心里越发变得敏感,听到这阵呼喊声,一下子就从梦里苏醒了,睁开眼睛的第一刻,我看到窗户外面的天刚蒙蒙亮,但是第二眼扫过身旁时,目光顿时呆住了。
一个身姿曼妙到无以复加的窈窕身影,正静静的站在我的床边,她是个女人,像是上天亲手赐予世间的一个奇迹,她的脸庞上裹着一片轻纱,尽管面容看的不那么清楚,然而那种风华绝代的气息却缭绕身前。
她的额头在隐隐发光,淡光透过皮肤,能看到她的额骨像一块凝脂美玉,美玉后面,一个漩涡般的印记隐隐旋转。
不知道为什么,我呆住了,说不上是讶异还是震惊,怔怔的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这个完美到没有瑕疵的女人同样在凝视我,她的眼睛明亮,我能感觉到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彼此对视了片刻,她轻轻伸出手,在我的脸庞上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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