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群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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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剩下的钱不多了，伊芙出海打鱼，洛克仙妮养鸡，挣不到什么钱。家里过的清苦，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但是谁也没有怨言，她们心里都在期盼。
　　夏天又至，父亲出门一年了，海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母亲心里难受，孩子看着害怕，不久母女就将家具都卖了，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艰难的等待。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然而对于等待者来说，一切还来得太快了。海上终于有人回来，阿斯摩戴划着一条小船，同个把水手上了岸，父亲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阿斯摩戴没有回家，径直带着人奔到伊芙的家，母女见阿斯摩戴蓬头垢面，面露凶光，好像是一头气急败坏的野兽。母亲正要开口，他凶暴地把母亲推开。
　　“多亏了你家臭男人，差点害我死在海上。他占了我的船，抢了我的奴隶，以为我不能活着回来，真是错了，我回来了，我要报仇。”
　　“他欠了我的债，你们就要偿还，你们若还不清，你们的一切，这房子，院子还有船，就都是我的了。你们也是我的了，我要把你们卖到海上去，让你们吃尽做奴隶的苦头。”
　　伊芙那年不过十几岁，就陷入了无边苦难之中，她将远离熟悉的家乡，从此过上另一种生活。姑娘虽然年幼，可她童年的岁月每时每刻都是在帕福斯度过的，这里凝聚着她浓烈的情感，还有她欢乐或是痛苦的回忆。
　　她望着蔚蓝的大海，望着洁白的沙滩，望着海上的打鱼船，身子不断地抽动。望着山上的花草，望着飞舞的彩蝶，望着美丽的月桂树，伤心得泪如泉涌。秋天来了，这正是帕福斯最美的时刻，姑娘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离别太令她伤感了。
　　姑娘静悄悄地坐着，一双温柔的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好孩子，心里不好受吧。”
　　“妈妈”伊芙无可奈何地问道，“我该怎样向故乡道别呢？”
　　福罗拉妈妈望着她的脸，握住她的手，轻声地说道：
　　“我的宝贝，你跟我来。”
　　母女俩手牵着手，走到院子里的老树下，这是她们讲故事的地方。
　　“好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咱家的老树，多么美的树啊。”
　　母亲把女儿拉到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说：
　　“是呀，多么美的树啊，它已经活了几百年了。我的好孩子，不仅仅是这老树本身美，重要的是你心中有一片属于它的土地，老树在那片土地上生根，才变得这样美。”
　　女儿望着母亲的眼睛，看见母亲眼里流出了泪。
　　“好孩子，咱们的身虽然要离开故乡，但咱们的心并没有走，你心里装满故乡的一切，走到哪里都怀念着她，就能冲淡你背井离乡的孤独。你不该向故乡道别，而该向她问好。”
　　最后的日子终于来了，伊芙一家人还不清奴隶贩子的债，都被法官判给阿斯摩戴为奴。她们被绳捆索绑着，一路押上了贩奴船。
　　2
　　在血阳的余晖后面，苍茫的白昼消失了。
　　奴隶被锁在舱底，同牲畜关在一起，他们晒不到太阳，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那里阴湿而寒冷，已经长满了青苔，四处流着臭气熏天的脏水。
　　老鼠成群地搜索食物，饥饿时就抓破人的衣服，吞食人的血肉。
　　紧锁的天窗上，传来阵阵饮酒作乐之声，浊浪拍船之声，鞭打惨叫之声。
　　船舱里挤满了各种肤色的人，他们来自希腊，罗马和埃及。
　　他们中有违法者，有反叛者，也有清白无辜的人。
　　奴隶主发下的食物仅仅使人勉强不至饿死。
　　健壮的男人变得骨瘦如柴，瘦弱的妇女浑身是惨不忍睹的伤口。
　　奴隶贩子把奴隶脱得精光，对每个人反复检查，趁机干起伤天害理的勾当。
　　伊芙望着秋夜的晚星，想起她们曾为故乡洒落光明。
　　秋天来了，乡亲们正在丰收，孩子在屋前玩耍，到处都充满了欢歌笑语。
　　姑娘强忍着不睡，因为她一闭上眼睛，就会飞回魂牵梦绕的帕福斯。
　　奴隶密密麻麻地挤在伊芙身边，她既不能直起身子，也难以挪动一条腿。
　　一旦有人生病就会立刻传染，每天早上都抬出去许多尸体。
　　母亲和妹妹依偎在伊芙身边，从小到大，她们从没有彼此分离。
　　贩奴大船开往提洛斯岛，伊芙不知道船何时会靠岸。
　　到那时候，一家人恐怕就再难团圆。
　　同亲人在一起时，伊芙不停地拥抱和亲吻她们。
　　姑娘知道以后再想给她们温暖，恐怕也不能如愿。
　　黑森森的夜晚逐渐消逝，清晨的曙光照亮了大海。
　　伊芙流下一滴血泪，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3
　　一家人再次走上甲板重见天日的时候，贩奴船已经在提洛斯岛靠岸了。天色灰蒙蒙的，岸上汇聚着各种肤色的人，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都在表达魔岛的黑暗。
　　所有的离别都是突如其来的。母女下船的时候，阿斯摩戴把洛克仙妮抢了过去，他霸占姑娘不让她走，伊芙见阿斯摩戴脸上露出了淫亵，感觉这次生离无异于死别。
　　她发疯了一般，竭尽全力要把洛克仙妮夺过来，洛克仙妮也挣脱束缚朝姐姐跑去。然而这样做是徒劳的，看守们抓着了她们的头发，用刀剑强行将她们分开，所谓命运，就是如此。
　　这么快骨肉就要在痛苦中分手，伊芙发出了悲哀的哭泣，她朝着洛克仙妮高呼狂喊道：
　　“好妹妹，我爱你，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你害怕时可以叫我，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洛克仙妮同样哀号惜别，泪水从她红色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她用手脚不停地刨着地面，拼命挣扎要随姐姐而去，却被阿斯摩戴推向船里。
　　伊芙频频回首，痛苦地望着可怜的妹妹，一步一步被拉到了岸上。
　　“再也见不到她了”伊芙心里想着，“离开家乡我很难过，离开洛克仙妮我无法承受，今天我们分别，一个向大海，一个向陆地，奔向不同的命运。”
　　奴隶被赶上陌生的土地，旧的苦难告一段落，新的苦难又要开始。
　　人们唱着自己民族的哀歌，渴望得到上苍的护持。
　　港口离奴隶市场还有一程，奴隶贩子给人们戴上脚镣，逼他们扛上大包。
　　母女举步艰难，一路沉浸在失去洛克仙妮的悲痛中。
　　到了奴隶市场，病重的母亲更加虚弱，头低垂着接近地面。
　　伊芙看到母亲被人拉到另一边，就赶忙上前抱住母亲，把母亲藏在自己的身下，任凭人拳打脚踢，绝不放手。
　　母女最后都以不足牛马的价钱卖给了奴隶主达莫菲卢斯。
　　达莫菲卢斯的残酷无情超过老虎，很多人在他手下活不过三个月。
　　奴隶主的府邸在池塘边，他在那里用活人喂养七鳃鳗。
　　奴隶们的住处在悬崖上，屋后有通向大海的不锁的门。
　　达莫菲卢斯的恶行，伊芙在上提洛斯岛之前就有耳闻。
　　奴隶衣衫褴褛，被人用鞭子赶着上山。
　　奴隶到了山上，又被人推近了阴森的刑室。
　　在那里，刽子手用烧红的烙铁在奴隶的四肢上打下主人家的印记。
　　烫伤的剧痛引起一阵阵令人胆寒的惨叫声。
　　伊芙担心母亲承受不住，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
　　母亲看出女儿的心思，用她那常使女儿放心的声音安慰她说：“好孩子，你别为我担心。人被风雨磨练，生命顽强不已，何况妈妈是女神的贞尼。妈妈希望无论是刽子手酷刑的摧残，还是奴隶主凶狠的目光，都动摇不了你坚定的意志。”
　　到了受刑的时候，母亲昂起头来，脸上散发着庄严的光辉。
　　“我是赫斯提娅的贞尼，我一生没有犯过罪。”
　　刽子手皆惊奇震愕，无人敢直视其面。
　　他们拿烙铁来烫她，烙铁变得冰凉，他们就把母亲推了出去。
　　伊芙想把母亲抢回来，却被手持利刃的卫士拉开。
　　姑娘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如同失去洛克仙妮一样，这种巨大的忧虑使她根本无法承受。然而就在她一心为母亲担忧的时候，身上传来的剧痛彻底毁灭了她的忍耐，她还来不及喊叫，眼前便成了一片血红。
　　4
　　“女儿，我要走了。”
　　“妈妈，你要上哪里？”
　　“妈妈要上奥林波斯山，去侍奉赫斯提亚女神。”
　　“奥林波斯山？”
　　“那是一座希腊的大山，妈妈的女神就住那里。”
　　“那可好远啊，妈妈，你早点儿回来。”
　　“我要是回不来，你会想妈妈吗？”
　　“那当然了，我会一直想着你，盼着你回来的。”
　　“好孩子，妈妈也想一直守着你，可我自己做不了主啊。”
　　“妈妈，你别离开我。”
　　“好孩子，今后的路漫长而坎坷，你要抱着希望走下去。”
　　“妈妈，我不让你走！”
　　“好孩子，你别为我伤心，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
　　“妈妈，妈妈！”
　　“好孩子，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妈妈会永远保佑着你。”
　　伊芙苏醒的时候，世界已陷入深夜。
　　她发现自己和很多人塞在黑暗的屋子里。
　　人们告诉伊芙，福罗拉妈妈已经去世。刽子手先是用箭射她，箭被风挡去，接着又点火烧她，火也被雨扑灭，最后他们驱赶野兽去撞她，她被野牛顶起来，摔在地上，很久才断气。
　　烫伤的疼痛不断地传来。
　　姑娘想起小的时候，每次自己摔倒了，妈妈总会温柔地搀扶她起来，问她摔得疼不疼，埋怨她不当心一点，非要吃点儿苦头才听话……
　　“妈妈……”
　　人们又告诉伊芙，母亲的遗体已经被人从悬崖上投进了大海。
　　伊芙到悬崖边，看见悬崖下是无底的深渊，汹涌的波涛吞没了一切。
　　5
　　“一百个奴隶，一百个敌人。”
　　达莫菲卢斯喜欢这样说。他是元老院的议员，生得面目可憎，脑满肠肥，他处理政务上胆小如鼠，折磨起奴隶却残酷无情。假如他遇到紧急情况，为了减轻负担，他宁可扔掉奴隶，也不会扔掉他的马。
　　他使用一切方法对待奴隶，他打破了人类所有的习俗，甚至用人血来喂养他的七鳃鳗。他家有一方鱼塘，那就是一个虿盆，谁要是有什么过错，他就下令把那个人丢尽蛇坑。人人都恨达莫菲卢斯，甚至比他的奴隶还更恨他。
　　伊芙姑娘亲眼见过七鳃鳗吃人，那个人杀了达莫菲卢斯的儿子，因为他抢走了他的爱人。当时奴隶夫妇的孩子还在吃奶，奴隶主的儿子破门而入，把孩子从少妇怀里夺过来，摔死在地上，又强行把少妇抢走，奴隶一怒就杀了他。那个奴隶被丢进蛇坑，任由万蛇吞噬吮咬，钻入肚腹，惨不忍睹。这件事还不算完，同杀人的奴隶在一起四百个无辜的人都遭到残杀，尸体全部扔进了大海。
　　奴隶主派奴隶去放牧，却不给他们充饥的饮食和御寒的衣物。他每天没事儿也要找事，弄几个奴隶来虐待一番。他朝柔弱的女子动粗，孩子也遭到他的酷刑折磨，人们的后背被他鞭笞，胸脯被他烙伤，腿被他拧脱臼。他还让人与饥饿的猛兽搏斗，看猛兽把人撕成碎片，看大象把人践踏踩扁。同伊芙住一起的女奴受了辱，她被奴隶主施暴，跑出了面朝大海的门，门不上锁，外面惟有一条通往悬崖的路，她在那里结束了自己的苦难。
　　达莫菲卢斯的残酷超过了老虎，却没有一个人干站出来造他的反。
　　6
　　奴隶的一生离不开毒打。
　　达莫菲卢斯的妻子名叫梅加利斯，她是奴隶出身，生得颇有姿色，得到了主人的宠爱。梅加利斯的身份从奴隶变成了主人，性格也从绵羊的温顺变成了老虎的残忍，她自我放纵，对别人充满恶意，心里充塞着疯狂的兽性。
　　伊芙有一次为梅加利斯梳头，把她黑色的头发卷成一百个小圈。姑娘卷好之后拿着镜子给她看，女主人突然虎目圆睁，吓得姑娘把镜子弄掉了，正好掉在女主人的脚上。
　　“你这女奴，好大胆子！”
　　梅加利斯说着就用指甲扎伊芙，扎得姑娘出了血，接着把她打倒在地，又是牙咬，又是脚踢，最后把她衣服脱光，绑在长榻的一端鞭打，打得姑娘惨叫连连，声音传到街上，路人都能听见。女主人打累了，又让打手打她，自己一边化妆，一边与人聊天。
　　“你是我的女奴，我是你的主人，我对你是有生杀大权！”
　　“我的身虽然是奴隶，我的心却是自由的，你虽身为主人，心却比奴隶还要下贱。”
　　梅加利斯这下气急了，还没有一个奴隶敢对她这么无礼。她叫人把姑娘活活打死，一个打手打累了，女主人叫他滚蛋，换了人继续打她，棍棒打断了好几根，姑娘遍体鳞伤的身子还在挨打，直打到她疼死过去。
　　伊芙被戴上了脚镣，同牛马关在一起。牛马有草能吃，她被饿了七天，只得吃草充饥。挨过打的姑娘还要陪女主人去豪华浴室，女主人要她脱下衣服，把伤痕累累身体给人们看，女主人在池中戏水，女奴跪在池边落泪。
　　姑娘再为梅加利斯梳头时，只见女主人手里提着私人用的鞭子，女主人锦衣华服，她却衣衫褴褛，她把镜子给女主人看，女主人就抡起了鞭子。
　　“你这女奴，这儿卷得太高。”
　　女主人话音未落，牛皮鞭子已经抽在姑娘的身上。她的罪过是发型没做对，可怜的姑娘在女主人一边流血一边流泪。
　　她不知道苦难何时会降临，也不知道苦难何时会结束。
　　7
　　夕阳收起了温暖，昏黄的暮色哀悼着众生的劳苦，悠悠的晚钟宣告着旧岁的结束。
　　大年夜里，达莫菲卢斯家来了很多客人，其中有贪得无厌的人贩子，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还有游手好闲的败家子。达莫菲卢斯摆下了丰盛的晚宴，他和狐朋狗友把酒言欢，尽情纵欲，颠覆人道伦常，诋毁金科玉律，吃到壕平沟满，喝至烂醉如泥。
　　与主人的快乐生活相比，奴隶的处境显得格外凄惨。淅沥的冬雨使他们的住处阴冷不堪，里面充满了活人和牛马的呻吟。奴隶们为了新年日夜奔忙，他们必须侍奉主人和他的家人，还要照看客人和他们的畜牲，这些被剥夺自由的人流尽了血汗。
　　伊芙想起她小的时候，故乡的新年是那么的美好，帕福斯张灯结彩，老乡亲互赠礼物，让那里的孩子感觉是何等有福，可惜好时光一去不复返。姑娘又想起父亲起航时开的大船，想起了母亲的去世，还有她的妹妹洛克仙妮……
　　往事不堪回首，伊芙停止夜思的时候，浑身被毒打的伤痛开始折磨她，时刻提醒着她，未来满是残忍。姑娘清楚自己明年还会挨打受饿，累得死去活来，甚至性命不保。她的眼里流出了绝望的泪，那种任人欺凌的感受她算是尝尽了……
　　正在这时，一个响雷把昏沉的姑娘惊醒，她清晰地听到人们因为命苦而发出的哭声。闪电将黑夜照得雪白，惊雷正要把世界轰开，雷鸣和痛哭交织在一起，姑娘耳边尽是轰隆。伊芙渴望命运尽快解除她的痛苦，否则就让她的生命和苦难一起结束。
　　伊芙打开了那扇面朝大海的门，一条通向死亡的路被闪电点亮，好像是迎接她的天道。姑娘心里揣着可怕的念头走到悬崖边，她望着崖下翻腾的海浪，不知有多少人葬送在这里，大雨仿佛瀑布倾斜下来，冲击着她的理智和情感。
　　8
　　在提洛斯的夜晚，伊芙看着满天的风雨，洛克仙妮的微笑浮现在她眼前……
　　“从诞生那一刻，死亡就等着我。”
　　“假如活着比死还难受，我何苦在这世上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