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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恩-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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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绿刚一抬步,沈寒香冷道:“站住。”
柳绿扯着松绿色的汗巾子,衬得一身桃红色的袄子,不耐地回过半张脸来。
就听“啪”地一声甩在柳绿脸上,柳绿半张脸赤红肿胀,摸着脸咬牙瞪来,便要扑来撕沈寒香。
门外守着的两个汉子听动静不对,冲进门便见一群丫鬟架着鬓发全乱的柳绿,柳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别以为你是老爷的女儿,就金贵到天上去了,我告诉你,你娘把你生在野地里,生来就带祟的家伙,也不看看你的眼,老爷和你那个娘,谁生得出你这样的……”话未完,沈寒香把袖里藏着很久了的核桃塞进她嘴里。柳绿喉中呜呜两声,鼓着一双大眼瞪沈寒香。
“香红。”
朝门边溜的人影身形一定,回过头来,左手掐着右手,扑通一声给沈寒香跪下,自抽了个嘴巴,哭道:“好姑娘,是咱们错了,姑娘莫这么胡闹了,回头太太知道了,咱们当奴才的挨骂,也牵连着您不是?便饶了柳绿这一回吧?”
沈寒香朝三两使了个眼色,于是门口只留下一个人守,另两个壮汉进来,把双脚乱蹬的柳绿按在床上,手脚以绳绑上。沈寒香扫了她一眼,香红见她看来,忙一个哆嗦低下头去,呆愣着头也忘记磕。
“底下人瞎起哄传些白话,闹得大哥这院子里头不安生,太太知道了怎么生气倒不妨。如今老太太在,闹出去,少不得要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今儿去向老太太问安,她身子不大舒服。要闹,就只管去闹。”沈寒香理了理袖子。
香红软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我问几句话,你也别拐弯别胡说,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然就告到太太面前,我便不是个正经主子,到底也还是奶奶的孙女,少不得要求祖奶奶做个主,免得外头说咱们家里没规矩,白玷污了名声!”
香红原还揣着跑出去找太太的念头,这时软在地上,一言不发,眼圈红着直抹泪。
床上柳绿也不挣了,奄奄一息地喘气。沈寒香便叫人把她嘴里核桃抠出来,一面道:“好好回话就成,谁要嘴里不干不净,就喝茶水喝到洗干净为止。”
柳绿半边脸贴在被上,不住淌泪。
香红只得磕头道:“请三姑娘问话。”
于是沈寒香只在沈柳德屋里呆了半个时辰,全就闹明白了。枫娷自被打发来沈柳德院里,徐氏便找去问了次话,挨没挨数落不知道,但都瞧着她来的时候像哭过。不过她打小就是个体贴人,年纪又比寻常丫头子大几岁,沈柳德这边下人多听她的,俨然也是个能主事的姨娘身份,等着正经给沈柳德做个妾。
不料徐氏那边一直不松口,底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讨好这么些年,也不见枫娷当上半个主子,渐渐的就有酸话出来。紧接着徐氏又赏了两个通房过来,都不知道太太到底怎么想。偏底下不知道是谁散播出来的流言,说枫娷偷偷给沈柳德绣荷包的事。
“那个荷包,谁见着了?”沈寒香冷脸问道。
香红便打发个丫头子去拿,低声回,“不知道是谁传来的,后来这个荷包,一直在我那儿收着,原是外头给老爷打点车马的小厮松儿递进来的,但松儿也说是别人给的。”
沈寒香拿在手上细细翻看,绣的莲花样子,有个“女”字旁,没绣枫娷的名字。
“上头有个女字就是枫娷姐姐送大哥的了?”
“姐儿没仔细看,夹层里头还有个德字。”
沈寒香这才发觉里层被拆了点线,果然绣着“德”。荷包颜色十分陈旧,有些年头了。她心道,多半这便是沈柳德说自己弄丢了的那个荷包。沈寒香冷笑道:“枫娷跟着大哥那会儿,还没有你们俩,她原本就是大哥屋里伺候的人,亲厚些,与旁人不同些,给大哥做个荷包怎么了?捡到了不说还给主子,还私底下传来传去,个个把没见着的事说得活像真的似的!让我回了老太太,看不剪了你们的舌头!”
香红信以为真,忙抱住沈寒香的腿,求道:“三姐儿莫扰了老太太清净,要是耽误了半点老太太的身子,我们再担不起的。”
那时不要说徐氏,沈平庆便头一个要撵她们。柳绿缩在一旁,只是不说话。
“好姐姐,别求我,我可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
“姐儿说哪儿的话,谁不知道老爷最疼的就是你,你向老爷说一句话,比少爷还管用。”香红谄笑道。
沈寒香站了会儿,把她扶起来,本也没想回长辈。又叫解了柳绿的绑,才坐在椅上,叹了口气,道:“都是服侍大哥的人,枫娷比你们年长,你们就让着她又怎么样?她身子又不好,素日大哥的事都是她服侍操劳得多,你们倒乐得一天到头寻乐子耍你们的,从来不带她一块儿,她这个病,将来要是有个什么,你们就过意得去?她现连个名分都没有,就整死了她,你们俩又落得什么好儿?”
说得柳绿哭了起来,边抹泪边委屈道:“话又不是从我这儿传的,旁人说什么,难不成还能拿核桃填了他们的嘴!”
沈寒香也笑了,到处找刚才堵柳绿嘴的核桃,叫人夹开拿来,她亲手剥好,喂给柳绿吃了,才道:“枫娷的好处你们不知道,她最温柔体贴的,又和你们一般的人,从来只有说别人好。要是她真做得了主子,你们才要高兴了。我现在说这话你们必定心里骂我,说我不过因为她从我屋里出来,才护着她。我也不理论这个,只是今后再别胡乱传些没有的事,就算积了阴骘。”
柳绿嚼着核桃,眼圈哭得肿了,沈寒香又叫三两给她敷眼睛。把叫带来的两吊钱分给香红、柳绿,底下的丫头子们随意赏了一把,起来一拍裙子:“搅了你们今晚上发财的局,赔个不是。”
香红忙道受不起云云。
出来又散给那五个让沈柳德给的汉子酒钱,正散钱,沈柳德从外头回来了,一身的酒,竟认不清人,把个叫马三的大汉抱在怀里捧着脸,吟诗作对起来。
马三直叫“少爷中邪了”!又不敢挣,他那一下,沈柳德必定要栽到地上去。
此时院门底下挑出盏白灯笼,咳嗽声传来,枫娷白着张脸站在那儿,叫丫鬟接去灯笼,把沈柳德扶住。
二人俱是摇摇晃晃。
沈寒香知没自己事了,便叫着三两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登山
次日一早,沈蓉妍便来叫沈寒香,沈寒香方才起来,一身淡黄的中衣挂在身上,露出白得全无血色的脖子,锁骨突出,没什么肉。
沈蓉妍进屋来一瞧,忙叫三两拿小袄来,又叫下人找衣裙出来,翻来覆去竟找不见颜色俏丽些的。沈蓉妍朝自己带来的个婆子吩咐两句,便将沈寒香拥着,轻拍了拍她的脸,沈寒香这才回神。
“怎么睡得迷了?”沈蓉妍担忧道,“今儿要陪老祖宗出去逛,三妹妹受得住么?”
沈寒香这才想起,清明之后梦溪有条名为“通天”的大道,两旁尽是道观,通街灯火通明七七四十九日方灭,九百九十九级天阶,顶上一座拜天观,相传在那儿点燃孔明灯,将心愿写上,便能上达天听,若遇有缘,便是怨偶神仙也会成全为神仙眷侣。
每年清明前后,梦溪远近少男少女皆要登山,一来通筋活络,二来许个心愿,男的抱得美娇娘,女的嫁得如意郎。
婆子进来,手头一个盘儿,里盛放着沈蓉妍的衣裳。
“这两件儿你看哪个入得你的眼,都是年前老祖宗让做的,我没怎么穿。我瞧着你身量与我差不离,又见你穿的那些也太缟素,今儿大好的日子,太素净回头叫老太太看见,搅了她的兴头,回来不舒服。你看,是这件水红的,或是葱绿,那一色合你心意?”沈蓉妍拿起两件外穿的褂子在沈寒香身上比了比,将葱绿的放回去,拾起沈寒香腮边沾着的一缕发丝,笑道:“我看这两个都不好,倒是想起来还有件银红色的。于妈,这两件拿回去,将银红那件拿来,底下的裙子也拿一条来,松花色金银线绣捕鹿图那条就很好。赶紧拿去。”
那于妈朝外走了两步,又被沈蓉妍叫住,吩咐她回来时看看沈母早饭吃得怎么样了。
沈寒香闻听“老太太”,连听说两遍,这才彻底醒神,诧道:“祖母已在吃早了?”
沈蓉妍一愣,旋即想到沈寒香定怕赶不上了要挨骂,将褂子在手上叠了两叠,摸摸沈寒香的眉毛,笑道:“老太太用饭的时辰长,咱们收拾咱们的,总归要把你收拾出来去见老太太,她才高兴的。忙咱们的就是。”
不片刻于妈转回来,捧着沈蓉妍的银红狐腋褂并马面裙,沈蓉妍笑拿来亲手替沈寒香穿上。正系裙,于妈拿来一顶红色垂蓝缨的帽子,道:“老太太叫拿来的,给三姑娘,让二姑娘给三姑娘仔细打扮,定要体体面面的。奴才瞧这帽子很好,便问老太太拿了来,老太太一看,也说这么穿一身鲜亮,任谁见了咱们三姑娘这模样打扮,能不心动才是遇了怪了。”
沈蓉妍忙止住她,瞧沈寒香正在镜前仔细瞧马面裙,朝于妈略摇了摇手。
于妈这便住口,去门口等着她们收拾。
给沈寒香穿戴完毕,沈蓉妍瞅着她脸色苍白,没什么血气,索性将胭脂在手心里揉开,亲自给沈寒香按上脸腮,细细揉开,二人离得近,沈寒香嗅着沈蓉妍领里一股甜香,闭目深嗅,遂问:“二姐这用的什么,香得很。”
沈蓉妍自嗅了嗅身上,恍然道:“我当什么要紧的,妹妹鼻子太灵,前儿老太太那儿拿的什么露,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妹妹喜欢,回头我给你拿来。”
沈寒香略一点头,镜子里好一个光彩夺目的年轻姑娘,沈蓉妍专挑着明艳动人的颜色搭,施了胭脂,抹完脸又涂唇,正衬得沈寒香从未有过的动人。
收拾完,沈蓉妍先带沈寒香去见沈母,那时沈母还未用完膳,叫人在屋里支了张小桌,让她们吃早。
一个婆子在旁伺候沈母喝粥,沈母微眯着眼,打量沈寒香,吃完早,粗茶漱口,就着清晨初阳打量沈寒香,良久方点头道:“是妍儿这个手艺好,香丫头身量与你也差不多,这狐腋褂穿在她身上,倒比穿在你身上还配。”
沈蓉妍一面吹碗底的粥,一面笑得眉眼弯弯,“谁说不是呢?老祖宗见了三妹,成日便道过去是白疼的我,要早见过三妹,怕就不要我服侍的了。如今我是讨人嫌的,左不过没几日我嫁了,老祖宗干脆把三妹留在身边算完,也不必记挂我的去处。我便算积了功德。”
沈母恨不能伸手去撕沈蓉妍的嘴,笑起来,拍底下婆子道:“这算见识咱们家二姑娘的厉害了,那日你未来婆婆在这儿说话,怎就不见你这么说话,也该让她见识见识你,看她还敢不敢来讨你。”
沈蓉妍忙放下碗,嗔道:“同老祖宗玩笑几句罢了,这不是笑了?”
她侧脸微红,沈寒香瞧着,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嫁过去的是沈蓉妍,如今看来沈蓉妍既会说话,又会周全,说不得李珺能得一段好姻缘。前世冤债,一时之间竟如梦一场,她倒是不知道,到底眼前这个场景是梦,抑或从前那个连管教下人都不敢的沈寒香才是梦。一时间只顾着吃饭,话也不曾说一句。
及至马车行到山门下,停在“通天”匾额前,沈蓉妍先钻出车去扶老太太下车,三两搬出小脚凳,扶沈寒香下车。
抬头望去,一眼竟望不见头。一条长梯直登上天际,深入云端,于云雾缭绕中悄没了踪迹。
沈家仆妇六人,婆子四人,丫鬟二人,丫头子二人,簇着沈老太太上山。那时太阳刚出不久,万丈金光扑面而来,令人面如金尊佛首。沈母没走几步便说累了,叫人服侍着在山脚道观中歇息,进门前拉着沈寒香的手,嘱咐道:“从前你爹没在梦溪安家,不必拜这处山神地公,现既不四处奔波,我这儿二十两,权充作拜天观点灯钱,你带上山去,点三盏灯。”
沈寒香愣了愣,请示道:“孙女当许什么愿?”
沈母朝众婆子笑道:“这傻丫头,竟来问我她要许什么愿。既问了我,头一个愿我便说了,愿你父差事长长久久,来日平步青云,咱们全族都跟着沾光,算为沈家立下的功绩。后两个就由得你想去,求神贵在心诚,倒不能太贪心,否则神就不灵了。”
沈母留下一干人照顾,沈蓉妍打小服侍沈母,最是个离不得身的。便只得一个丫鬟,三两陪着沈寒香上山。
那九百九十九级阶未行到一半,沈寒香便倚着栏杆,三两上来替她擦汗,旁边一挂瀑布,扑面而来的清润水雾叫她心怀舒畅,放眼望山下,只见沈母歇脚的那间道观已几乎看不清了。
“三两,你看,那莲花观,像不像个装胭脂的小匣子?”沈寒香指山下问。
“姐儿快别旷了,老太太还等咱们下去呢。”三两谨小慎微,深知沈母的厉害,扶着沈寒香走上两步。
沈寒香不耐烦她扶着,丢开三两的手,快步朝上跑去,拼着一口气,上山途中歇脚的人越来越多,个个脸孔或红或白,一径都在喘气,见后头倏然跟上来个人,像个活泼泼的猴儿一溜烟爬上坡去,一时又是羡慕又是气愤。
山顶地势开阔,遥遥便望见一座道观,沈寒香既已听沈蓉妍提及,知那是拜天观,正打算卯足一口劲爬上去,却忽想起那二十两银子还在三两手里,那一鼓作气的兴头登时全泄了,只得倚在一边等三两上来。
正等人时,侧旁传来声叫——
“这不是沈家的三姐儿么?咱们又见面了。”
那人笑笑迎上来,正是陈川,沈寒香认了出来,却扭头懒怠理他。这陈川自冯氏结案之后,像个打发不去的自来熟,一与沈寒香遇上,便要借机说上几句话。
“今儿天气不错,你也来求孔明灯么?前头便是拜天观,再走几步便到了,在这儿歇下去,怕要两脚重比千斤,再迈不开步了。”
沈寒香闻此言,动了动脚,果觉小腿酸胀,似真有点迈不开,拧眉道:“点灯的钱在丫鬟那儿,得等她上来才能再走。”
山道上半点窥不见三两的身影,早在沈寒香卯足劲朝山上奔时,那丫头便几次休息,越休息越觉登山吃力,索性歇得越来越久,这会早不知在何处。
陈川想了想,朝山下望去,又问沈寒香:“带的是年前跟着你那个?”
过年时陈川到沈家送过一次年礼,沈寒香略一思忖,犹豫着点了点头。
“等着。”
一眨眼陈川便没了踪迹,他三级当成一步,没一会儿便下了山。沈寒香奇怪他要做什么,一时忆及那陈川多年衙门生涯磨砺出的锋利眉眼,似乎这么站在外头同他说话也很是不妥,这会儿才觉得脸孔有些发热,索性不等三两,先上了山再说。
刚上到山顶,清风吹动裙裾,一青衫道姑走了来,高挽仙人髻,手持拂尘,款步行来。
“可是替沈家老太太来点灯的?”
鼻端嗅到一股十分好闻的香味,沈寒香略一点头,额前冒汗,低头歉道:“不过点灯钱在丫鬟那里,她脚程慢了些,我等她来了再点。”
“不妨,老太太叫见了来点灯的人,定要引入观中,一窥诸神仙洞府,沈姑娘不妨跟贫道入拜天观逛逛,我留一小道在门前等候,人来了便引进来即可。”
那道姑生就一张蟠桃脸面,颧骨染着胭脂红,一副菩萨细眉细目模样,沈寒香只得双手合十,与小道细细吩咐三两的模样,又形容陈川,才跟着道姑入拜天观。
观中另有一股浓烈香味,与道姑身上的极为相似,却又略有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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