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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三部曲-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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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

可是在睡梦中,人是没什么力气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怎么也发不出嘹亮的声音来——也许压迫我的,正是睡眠的本身吧。周遭的雪原静静的回荡着我微弱的喊声。,微弱到让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对我笑。他眼睛似乎是有泪光悄悄的一闪。他说:“你没有吃的东西,一个人是撑不下去的。”我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他拉开了滑雪衫的拉链,再拉开里面毛衣的拉链,他胸膛的皮肤上面也有一道拉链。

他的最后一道拉链轻松地拉开,拿出来他的心。

“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把它吃掉。”他不由分说地盯着我,“可以在那堆火上烤一烤。吃完了如果还是撑不下去,就把自己的心也拿出来吃掉。会有人来救你的,我走了。”

他把他的心放在我冻僵的手上,是温热的。

然后我就醒了,在黑夜里胆战心惊,脖子里全是汗。仔细确认了一下,胸口哪里确实没有拉链。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我打开了房间的门,想去厨房找水喝。客厅里有光,还有隐约的声音。站在那道窄窄的楼梯中央,我看见昭昭在客厅里席地而坐,电视屏幕微弱的光打在他表情复杂的脸上。外婆居然也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也在看电视,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祥和。

哥哥把昭昭带回了我们家。他在厨房里跟妈妈说了几句话,然后妈妈满面春风地出来招呼昭昭,“就安心在这里住几天吧,和自己家一样的。”说也奇怪,自从我们搬到这里来,就不断有人来住,先是外婆,再是昭昭,包括频繁留宿的雪碧。似乎老天爷知道我们家现在有多余的房间了,不好意思让他们空着。

“外婆,你不睡啊?”我说话的时候他们俩同时回了头。

“人老了,睡得就少了。”外婆回答这句的时候看上去是无比正常的老人。

我端着水杯,也坐到了昭昭身边的地板上。“你这么喜欢看新闻啊?”我说。

电视里正放着本省新闻,不过可能是夜间重播的专题吧。看着有点眼熟,仔细想想好像我们中午的时候在饭店里见过了类似的画面。给我留下印象的应该是那个女主播吧。屏幕上一群急匆匆的人在奔跑,救护车,红十字,**的身影,然后镜头切到另外一个角落,那些人在用力的尖叫和嚎啕,似乎根本不知道摄像机的存在。

“是永川的爆炸案。”我自言自语。

昭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间工厂是我爸爸的。”

我侧过脸去看了看她,他睫毛又垂了下来。“我知道的。”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说。

她灼热的瞟了我一眼。我补充道:“哥哥跟我妈妈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他低声说:“死了七八十个人,还有一些人被困在废墟里面。不过多半是就不出来了,那种气体有毒的,他们在里面坚持不了多久。”

“别看了。”我寻找着遥控器,“你看了不会难受吗?”

她把遥控紧紧地攥在手里,再把那只手看似无意的放在身边的靠垫下面,“发生了事情就是发生了,我看或者不看又能怎样呢?”

电视里传出来已经确认的死亡人数。一直很安静的外婆突然长长的叹了口i气,“真是糟糕啊。”

“对,外婆,是很糟糕。”我不得不回头去鼓励一下外婆。

“有被困在里面的工人的家属打匿名电话给我爸爸,说要是不给个说法——”她居然笑了,“那个人说他知道我一个人在龙城上学,他能找到我。”

“我哥做得对,你应该在我家呆几天,他们不会想得到你在这儿的。”

“我宁愿他找到我,把我绑走,杀掉也可以。”他轻描淡写的说。

“你开什么玩笑?”我轻轻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发生这种事是要有人来负责,可是那个该负责的人不是你啊。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头上。”我从他手里抢过遥控器,不由分说的换了个频道。

外婆对于节目突然的条换没有任何异议,依旧心满意足地静默着。

“你这么说,”他认真的地看着我的眼睛,还是不大懂得怎么做恰当的表情,“是因为你认识我,可你不认识电视里那些死掉的,和被困的人。”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在想,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只好伸出手,像个真正的姐姐那样,揉揉她的头发——这个动作对我来说还真有点儿生疏,我只好尽力的、笨手笨脚的学**哥平时是怎么做的。他没有抗拒。她的脖颈似乎有点儿软了下来,他抱紧了膝盖,把脑袋顺从的搭在了上面。于是我知道了,他此时需要我。

“那个,那个威胁我爸爸的人,”他像是在和我交谈,也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他也不是真心的吧。他只不过是心里很恨,可是有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的亲人遇上这样事情,他总得做点什么啊。哪怕是坏事,哪怕是完全救不了人的事情,哪怕是报复,都可以……”他停顿了下来,像只猫那样享受我的手掌,接着她说,“我想快一点儿长大。”

“你已经长大了。”我肯定的说,“一个小孩子哪会像你这样想这么多的事情啊?”

“我的意思是说,真的长大,真的独立。不再用我爸爸开那间工厂赚的钱,自己养活自己。做什么都好,我们家的工厂里面,很多工人的家人都在外面做工,有的在龙城,有的在更远更大的城市,我只是想,如果我也能那么活下来,是不是,是不是就……”他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很遗憾,我帮不了他,因为我也找不到这个词。

直到凌晨三点,我都没能再重新睡着。我想了很多事情。像我刚才做的梦。想苏远智拿出来给我吃的那颗心。像电视里面那个惨不忍睹的爆炸现场。想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女主播身后奔跑和哭泣的人们。想昭昭。也在想那个威胁着说要来龙城绑架昭昭、为了给自己家人讨个公理的陌生人——其实在爆炸一声巨响之前,他也过着和我们一样平静的生活吧。他也一样吃饭、喝水、等公交车,也许偏爱咸的口味但不怎么喜欢辣的,在太阳很好的午后也会百般无聊的看他的朋友打扑克……

我想,我是幸运的人。因为残忍、失去、流血,以及无助到只能同归于尽的绝望,对我而言,都只是电视新闻而已。我的世界,一直以来都只有那麽一点点大,可是这一点点,在这个混乱的人世间,到底是安全的。再等几个小时,天亮以后,世界就会重新降临。外婆会一如既往的把这一天当成是他生命开始的第一天来过,妈妈会不耐烦的命令我不要在总抱着手机发短信,哥哥因为有了昭昭的存在,会从一大早就正襟危坐的在那里扮演“郑老师”,邻居家肥猫会穿过院墙角落的洞,懒洋洋但是执著的卧在我家的落地窗前面——这只猫更喜欢我们家的东西,他的品味其实不坏。

我突然开始莫名其妙的盼望天快一点亮了。我需要用力的印证一下,我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

我深呼吸一下,伸长胳膊,从床头柜哪里准确的摸到了我的手机。我发了个短信给苏远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等他醒来的看到这条短信之后,一定又会以为我在发神经吧。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没有,总之,朦胧中,听见了短信提示的铃铛声,窗外依旧全是夜色。

他回复我:“当然。”信息接收时间,是凌晨四点。

周末的时候小叔一家像往常那样来吃晚餐了。我于是又有了机会隆重的把北北介绍给昭昭。昭昭看到小叔,有些紧张的说:“郑老师好。”还站的笔直。小叔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好,你好……还有,那个,我全都听说了,你这段日子就在这儿安心学习,别的不要想,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

其实当我在昭昭那个年纪的时候,包括现在,最讨厌听见的就是这句话:“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在我眼里,这个世界没有几个是真正的“大人”。也许,哥哥算是的。

北北歪着头、扶着沙发站立着,友好的对昭昭嫣然一笑。

昭昭蹲下身子,有点儿紧张的伸出食指,试探着把指尖塞进北北面颊上那个小酒窝里,似乎还打算搅一搅。北北躲闪了一下,之后又十分大度的把另一面脸颊迎了上来,对着昭昭。那个意思是,这边还有一个酒窝呢,千万别忘了啊。

昭昭的眼睛盯着地板,突然说:“你们家,真好啊。”

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装糊涂比较合理,于是我说,“是吗?我觉得还好吧,搬家时候挺匆忙的,我妈妈一直都觉得地板颜色太深了,墙的颜色太浅了……”

她轻轻地笑出了声,说:“谢谢。”

吃饭时候妈妈语气严肃但是眼神兴奋地像大家宣布:“今天很好,大家都来齐了,可是东霓不在,所以正是好机会,我们得一起讨论一件事情。”

“妈,你不会有事要姐姐去相亲吧?”我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大概。

“什么叫‘不会是’?”妈妈反驳我,“这是多重要的一件事情。等会儿吃完了饭,我给大家看照片。我辛辛苦苦打听了好几个月,才装上这个人的。”妈妈的语气像是个鞠躬尽瘁的收藏家,踏破铁鞋,不经意间遇上了好货色。

“很好啊。”小叔热烈的回应,“做什么的?”

“多大年纪?”陈焉像是在说相声,“是医生呢。还是大医院的,医学院附属医院。血液科的主治医师,三十四岁。”妈妈骄傲的把资料背出来,“这个介绍人绝对靠得住,不会撒谎的。我看了看照片,也觉得很顺眼。而且这个人去年刚刚离婚,小孩子也跟着前妻,你们说,这是不是再好也没有了?”妈妈的语气简直越来越陶醉了,弄得雪碧在一边窃笑。

“听上去不错呀。”陈嫣环顾着大家,无意间看了哥哥一眼。哥哥却是不动声色的,似乎周围的谈话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漠不关心的程度和坐在他对面的昭昭相映成趣。

“但是……”爸爸的神色却有些为难,“人家是医生,”爸爸的声音弱了一下,然后又突然强调了起来,他看着妈妈说,“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我只是指出来一下客观的事实……人家一个大医院的医生,很好的职业,按道理讲是可以找一个……”他这次又转向大家寻求支持了,“你们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说我担心人家看不上东霓,那不就不好了吗?”

“没误会啊。”妈妈瞪起眼睛,“你的意思不就是想说,我们东霓配不上人家麽?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东霓要什么有什么,赚的钱未必比他少,还是个美人儿,是我们东霓的人会给他跌份儿,还是我们家有什麽地方拿不出去的?医生怎么了,医生了不起啊?”妈妈的语气接近愤怒了,似乎刚刚那个无辜的“医生”转眼就成了仇人。

“话不要说得那麽难听,我的意思是说东霓已经吃过够多的亏了,我们不是应该更小心一点儿么?”爸爸并没有喝酒,可是脸颊却有点泛红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小叔急急的插嘴,“我也同意,还是谨慎点儿,别忙着就给东霓介绍这个人。而且,东霓那性格,也确实难相处——我倒觉得对对方的职业什么的也不用要求那麽多,脾气好才是第一位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陈嫣慢悠悠地表示反对,“什么叫‘对对方的职业什么的也不用要求那麽多,脾气好才是第一位的’——太难听了吧,你这口气好像东霓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吗?早得很呢。”

“没错,陈嫣!”妈妈终于找到了同盟,“我完全同意你说的,我就是讨厌他们这种想法。”

“你……”小叔这下算是彻底认真了,就像他在讲台上一样,想要认真讲话是必须要加上手势的,“唐若琳你不要随便篡改我的话,我可从没有说‘对对方不用要求那麽多’,我的原话是‘对人家的原话不用要求那麽多’,这是不一样的意思吧?我是想说没必要那麽虚荣,要找个真正对她好的人才是关键的,你那叫断章取义。”他终于觉得手里的筷子太妨碍他的手势了,于是用力的把它们立在了面前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米饭里。

“什么叫虚荣?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妈妈此时的样子真像个斗士。可是,我们谁都没想到,是外婆慢条斯理的打断了所有人,“我说——”外婆指着小叔面前的碗,“你不能这样把筷子拆在米饭上面,上坟的时候才是这样呢,这太忌讳了,不吉利的……”

“好的好的,对不起,外婆。”小叔一面答应着,一面笑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每个人都是这么称呼外婆了——除了妈妈——外婆于是就变成了所有人的“外婆”。

“外婆,你要我帮你添汤麽?”哥哥的声音是平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一开口,我就觉得身边这张嘈杂的饭桌在一瞬间被过滤一下,是什么东西被滤掉了,我也不清楚。总之大家都不在争执,又一团和气的开始传阅一生的照片了。

那男人长的非常普通——我是说,比热带植物还普通,热带植物至少算得上是有型,这个人完全是路人甲乙丙丁。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挺怀念热带植物的。不过,做人还是要往前看,这位医生,如果硬要说外表有什麽优点的话——很瘦,但愿没有啤酒肚,脸颊是削下去的那种类型,比较干练,看上去一副蛮聪明的样子。

“要不要看啊?”我捏着那张照片,轻声的问坐在我身边的哥哥,也不知道我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什么。还好哥哥侧过脸,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算是看过了。我像得了大赦那样,把照片递给了对面的昭昭。

他凝神看了看,抬起头,神秘的粲然一笑,有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时候外婆也热心的把脑袋凑过来了,然后叹了口气,认真的对大家感叹着:“我看,一般。”

爸爸第一个笑了,爸爸说:“我同意外婆的意见。”

外婆也笑了,“请问您——怎么称呼?”人还是要往前看,这位医生,如果硬要说外表有什麽优点的话——很瘦,但愿没有啤酒肚,脸颊是削下去的那种类型,比较干练,看上去一副蛮聪明的样子。

“要不要看啊?”我捏着那张照片,轻声的问坐在我身边的哥哥,也不知道我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什么。还好哥哥侧过脸,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算是看过了。我像得了大赦那样,把照片递给了对面的昭昭。

他凝神看了看,抬起头,神秘的粲然一笑,有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时候外婆也热心的把脑袋凑过来了,然后叹了口气,认真的对大家感叹着:“我看,一般。”

爸爸第一个笑了,爸爸说:“我同意外婆的意见。”

外婆也笑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陈宇呈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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