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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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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徐元佐并非是要狮子大开口。
“小可觉得三钱五分银子并不合适。”徐元佐说道。亲眼看着陆夫子一脸奴意,徐管事脸色渐冷,方才继续道:“小可觉得,前三个月只包吃住,分文不取才合公道。”
陆夫子一脸愕然,徐管事也是充满了好奇:“这是为何?”
“因为管事交代的事,其实并不难办,无非就是要个可靠人奔走罢了。”徐元佐毕恭毕敬道:“拿三钱五分的工钱,小可实在有愧于心。”
徐诚脸色稍霁:“你只要尽心尽力便是了,徐家哪里在乎这几两银子。”
“徐家不在乎,小可却在乎。”徐元佐认真道:“小可愿在前三月里努力作为,等第四个月,管事若是以为小可有些劳苦之功,就请依劳支银。若是管事觉得小可乃一无用废柴,小可必定转身就走,不敢有辱尊目。”
徐诚被徐元佐这么决断的话吓了一跳,反倒有些尴尬,望向陆夫子笑道:“你这学生倒有脾气。”
陆夫子已经消了怒气,眼帘微闭,道:“不过说得倒是公道。”
徐诚往陆夫子那边靠了靠:“要不,就这么试试?”
这分明是向陆夫子讨人情。
不管怎么说,陆夫子好歹也是大明的生员,在松江也不是个落魄措大。
陆夫子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亏,尤其是徐元佐不肯要前三个月的工钱,这投资回报周期也就拉长了。不过事到如今难道还拆自己的台么?他也只能轻轻点头,表示支持。
“大掌柜,”徐元佐既然决定在这儿干活,自然要改称呼,“那小可何时来上工呢?”
“这就看你方便吧,不过最晚不能过了十月初八。”徐管事道:“初十日老爷要去新园游园,不一定会住,但要打扫清爽。”
“小可今日就可以留下。”徐元佐道。
陆夫子差点笑出声来。
徐诚也面带笑意:“小孩子倒是劲头挺足。”
徐元佐咧嘴一笑。
他倒不是赶着工作的工作狂,而是真心觉得呆在家里别扭。不能说母亲苛待他,考虑到母亲从来没说过他晚上点灯写字的事,这简直是溺爱纵容了!姐姐虽然有些看他不起,但对他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洗衣洗碗毫无怨言。
再加上徐贺这个父亲实在有些复杂。
徐元佐一方面能感受到父子血缘之情,一方面又实在受不了他做假账瞒家里人,很可能还是养外室亏待正室……而且徐元佐也觉得父亲在陆夫子面前的态度,实在太不注意自身形象了,当着儿子的面都不在意节操啊!
与其一路回去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不如索性留在松江,进入工作状态,彼此眼不见心不烦。
“夫子倒是可以与家父同船回去。”徐元佐记起陆夫子其实是要回去的,连忙道。
“如此甚好。”陆夫子抬头看了看天色,道:“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否则今晚又回不去了。”
徐诚也不挽留,道:“我送你出去。至于你说的那位同学,待他空了就领来吧。我这儿实在缺人手。”
大明的功名更类似录取名额,只有先中了生员才能进学读书。所以陆夫子的同学,自然也是生员。这种就属于中高层管理人才了,远非徐元佐能够企望。
说到底徐元佐就是在文凭上吃了瘪,无论哪个时代都只能先爵碎了咽下去。至于能不能吐出来,那就得看个人努力和气运了。
徐元佐跟在徐诚身后,一路送陆夫子出去。到了门口,他见父亲狗一样蹲在徐家墙角,不知为何,鼻头竟然一酸,差点眼泪都流下来。
——这明明是个毫无责任感,缺乏自尊的废柴!为何我看了心里却这般难过。
徐元佐扭过头,装作擦鼻子,不让人看到他眼中的水光。
徐贺却毫无知觉,见大门中开便欣然跑来,又是对着陆夫子和徐管事一通拍马示好。
陆夫子早就对徐贺没有指望,徐诚在京师阅人无数,自然也一眼就看透了这个肤浅的小商贩。两人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
徐元佐平复了内心的悸动,上前对徐诚道:“大掌柜,我送夫子和父亲上船。”
徐诚点头同意,又交代了门子认人,回头直接带徐元佐去后面厢房安顿,明日就去新园子上工。
徐元佐当徐诚与陆夫子作别,看父亲因为见了徐诚一脸喜滋滋的模样,顿时灭了与他说话的心。他只是靠近陆夫子,低声道:“夫子,徐管事以为我是徐氏宗亲……”
“不是么?”陆夫子颇为诧异:“当年你父亲去考生员,报出来的可是尚未出五服的徐氏宗亲呀。”
徐元佐喉结打转,真不知道父亲哪根脑筋搭错了,竟然在出身上作假!或许是为了博取考官瞩目,行个方便,但万一查出来可是充军流放的重罪啊!
“学生以为最好不要张扬。”徐元佐立马改了口风,含糊其辞道。
陆夫子道:“唔,这倒无妨,别人若是知道你有这等靠山,羡慕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瞧不起你。”
“我怕给徐家抹黑。”徐元佐相信自己脸上肯定是抹了锅灰一样黑。
“勉励去做便是了。”陆夫子满意拍了拍徐元佐肩膀,算是十分亲近的鼓励了。
徐元佐一直送夫子到了船上,然后才跟父亲道别,自己留在了岸上。
徐贺此刻仍旧沉浸在甜蜜的兴奋之中,颇有些词不达意,能够清楚表达出来的意思只有两条:其一,你爹做的好事多,所以你小子运气好。其二,记得把工钱都带回来。
徐元佐看着小船缓缓离开码头,心中有失落,有解脱。不管怎么说,他总算踏上了独立的第一步,生活应该算是步入了正轨。
好好干一番事业!
徐元佐给自己打了气,转身就要回宅子里安顿。
“停停!”有人叫道。
——婷婷是谁?
徐元佐下意识脚下一滞,环顾四周,却发现码头上除了一个拉船的并无其他人。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个拉船的叫他站住的意思。
“你还没给赏钱呢。”拉船的快步上前,拦住了徐元佐的去路。
徐元佐一愣:“我给什么赏钱?”
“你们的船走了,还没给钱!”拉船的显然脾气不好,提高了音量。
徐元佐也有点起火;“我们来时就给了钱的,你现在又要,是讹我不成!”
“来的时候给了,走的时候就不用给了么!”拉船的叫了起来:“我们拉船看码头,卖的是力气,来的时候挣你几文力钱,走的时候你不给几文赏钱么!”
“人家见你肯卖力气,可怜你给个打赏,哪有强要的!”徐元佐身上哪有钱给,索性甩开袖子硬闯:“你敢强要就是抢劫!与我见官去!小爷我也是读书识字背得大明律的!”
拉船的顿时气馁,声音都弱了许多:“这又不是我定的规矩。你自己去打听,松江城里八个内码头,哪个不是这样的规矩?你是读书识字的人,跟我计较几文钱的打赏有脸面么?现在买个馒头还要两文钱呢!”
徐元佐目前还有浓郁的“未来”思维,总是喜欢将大明货币换算成人民币。得亏他现在脑子好,运转飞快,瞬息之间得出了结论:如果以黄金为基准,一文钱等于后世的七角钱;如果以当前米价为基准,一文钱等于三角钱。
无论哪个基准,眼前这麻烦都局限在两块钱之内。
两块钱的麻烦算麻烦么?
算麻烦么?
算!
因为徐元佐现在身上真是一文不名,穷得叮当响——骨头叮当作响。
“啥事体啥事体!”
争执声引来了一群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绝非善类的人物。
第019章 遇故知
徐元佐面对这个拉船佬,那是占据了绝对优势!
别的不说,他一身肥肉,对方却是柴火棍一般的身材,根根肋条显现。不是一个当量级的,徐元佐自信压都能压散这么个骨头架子。
不过新来的这波人可不一样,各个都有大肚子,这在目今社会说明他们吃得很好。
吃得好,又无所事事,那么职业也就呼之欲出了:泼皮无赖。
“他们的船走了不给赏钱,还要拉我去见官。”拉船的像是找到了组织,一脸轻蔑地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就算是真傻子也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了。
黑社会最早是从哪里来的?就是从水陆枢纽起家的。这些人混在码头上,抽取分成,替柴火棍一样的拉船佬出头,充当保护伞,可以说是最原始的非法团体。
撞到他们手里,恐怕是要吃亏了。
徐元佐左右环视,对比了一下战斗力。
对方有六个人,各个都是皂衣短衫,横肉翻滚,无论哪一个都能打他十个啊!
如此算来,这一仗其实是一比六十。
兵法有云……
走为上!
可惜前有棕熊后有河水,怎么走?
徐元佐额角滴落了一滴冷汗。
“就是你要坏规矩!”领头的壮汉朝前踏出一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一张血口吐出腥臭。
这孩子肠胃不好吧!
徐元佐硬是靠坚定的意志力站稳脚更,一动不动。
“徐傻子!”突然有人叫道。
徐元佐一个激灵,知道是自己的熟人来了,连忙叫道:“是我!我在这儿!”
几个大汉不怀好意地扭头看去。
徐元佐从大汉之间的空隙偷看,却见来的也是一群人。这群人领头的也是壮汉,身穿一色的皂衣短衫,看着有些面熟。
貌似他们才是一伙的啊!
如果不是坚信徐傻子不会与人结怨,徐元佐现在肯定拼着衣服湿透也要跳河逃走!
“徐傻子,真是你?”新来的那群壮汉显然是跟码头上的这拨认识的,毫无阻碍地混成了一团。
“我来郡城谋个差事。”徐元佐道。
领头那人哦了一声,转头对之前的壮汉道:“诸位哥哥,这人是小弟的街坊,出了名的傻子,家里又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之前那群人的凶恶之气消散不少,解释道:“他不守规矩,本想给点教训的,原来却是个傻子。”
“关键是他除了一身肥膘可以榨油,恐怕也榨不出银子来。”领头那人虽然是在替徐元佐消解麻烦,但口吻实在不善。
徐元佐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的时候,只好垂着头忍了。
“他说他是读书人,还要拉我见官呢。”之前的那个柴火棍又跳了出来。
要不是打不过这么多人,徐元佐真想一脚踢过去啊!
“他读个屁书。”那人不屑道:“识的字怕是还没我多些。”
众多黑社会纷纷大笑起来。
之前那人乐呵道:“看在大力兄弟的面子上,就算了罢。散了散了,吃饭去吧!”
——这人不会就是牛大力吧!?
徐元佐想起小瘦猴之前的提醒。
这家伙竟然跑到郡城来当黑社会了!
难怪在家时候没见过。
“大力哥……”徐元佐小心叫道。
“你比我大,我听不惯!”牛大力一脸不耐烦道:“郡城不比家里,出门在外要讲规矩。让人笑你乡巴佬也就罢了,白白吃顿老拳好玩么!”说罢自己也要带着弟兄们走,显然是到了饭点。
徐元佐没想到这个身高九尺,看脸像是三十岁的壮汉竟然比自己还小,颇有些惊诧。不过他也没想要跟黑社会套交情,只是连连应诺。
牛大力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道:“对了,你怎么跑郡城谋生了?不读书了?”
“我比大力兄弟还不如,难道还指望考生员?”徐元佐道。
牛大力笑了起来,道:“这倒也是。你谋了什么事做?”
“给人跑腿打杂。”徐元佐可不敢轻易暴露自己是徐家雇工的消息。自己刚刚入职就跟这种社会闲散人员搅合不清,原本清白之躯就此染上“黑色”,闹到徐诚耳中实在是影响前途啊!
牛大力没有深问,大约也不信徐元佐能够找到什么好差事。
“等等,我记得你小子算学不错,会看账么?”牛大力突然问道。
徐元佐一愣:“你是说‘要账’还是‘看账’?”
“你脑子不好,耳朵也打折么?当然是看账!”牛大力觉得自己脾气还真是好了许多,换早前那个暴躁脾气,早就一耳光扇上去了。
徐元佐的听力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很难将这些混混跟“看账”联系起来。
“我们打行也是有账要记的。”牛大力一把拉过徐元佐,勾住他的脖子以示亲近:“咱们先去吃饭,吃了饭你来算,我来写。”
徐元佐一听“打行”就更是腿软:那可是历史著名的黑社会组织啊!
更可怕的是,这个黑社会组织还是合法的!
“我还要去东家……”
“你东主是哪家?我让手下兄弟去跑一趟。”牛大力拍着胸脯,露出巴掌宽的护心毛:“如今我也算是有了点名头,行里兄弟哪个不叫我一声‘大力哥哥’。”
——刚才那个就叫你“兄弟”。
徐元佐腹诽。
当然,也只是腹诽。
虽然牛大力如此热情,但是徐元佐却更不敢透露自己东家的信息。索性把牙一咬,拼着担上“不懂事”的名头,也不让人知道他在徐家做事。
牛大力虽然凭着一身猛力和祖传的摔跤技艺,在街头横行无忌,是打行冉冉升起的新星,但见识和思维能力终究受制于年龄,根本无法与徐元佐这头小狐狸搭脉。
牛大力亲热地拉着徐元佐出了东面的披云门,又过了逸仙桥,一路上却是越走越热闹,渐渐到了闹市之中。
徐元佐也不再挣扎,只见道路两旁商铺亭馆,排列有序,路上商贾往来,竟然不比后世的步行街要弱。
人常说苏松富饶,果然可见一斑。
打行起源于苏州,嘉靖年间传到了松江。虽然名声恶劣,但官府也没有取缔,甚至在这闹市之中,打行还挂出了幡子——青布上画了个拳头,算是公开做买卖。
徐元佐见多识广,知道后世日本的黑社会也是可以合法注册,大概根子就在大明。
牛大力手下弟兄挑开门帘进去,是个摆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的小屋,有点像后世满大街的房屋黑中介,或是驾校招生点。
众人没有在这门面上停留,鱼贯进了后院。
徐元佐一进后院,顿时感到热浪扑面。
不大的院子里已经摆了五桌台面,两个脸色红扑扑的健妇正端着菜饭上桌。厨房里还传来厨子的大声指挥,显然还有菜没有炒好。
徐元佐扫视一周,没有发现刚才码头上的那波人,看来这种据点在松江肯定不止一个。
“坐这儿,别客气,敞开了吃!”牛大力按住徐元佐的肩头,让他坐在主座旁边。他自己坐了主座。
大明是个阶级社会,就算在打行里也是一样。等牛大力落座,他手下的兄弟方才一一入座,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却没人动筷子。
徐元佐也没有动。
他都看呆了。
自从来到大明,他还没像今天这样见过这么多色香惊艳的好菜!与这桌菜色相比,前两日吃的流水席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啊!
那红彤彤的是酱油肘子,那黑黝黝的是梅菜扣肉,那亮晶晶的是大虾仁,那白汪汪的是奶白鲫鱼汤……
难怪梁山众人最喜欢的广告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饮食对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呀!
徐元佐吞了吞口水,在犹豫不是借这个机会索性入伙算了。
在他的历史知识中,打行还是新兴的朝阳产业,真正独霸一方要在万历八年之后,等到了天启崇祯时代,那简直是进入了打行的黄金时期!
就在他勉力抵御诱惑时,一声炸雷在耳旁响起:
“哪里来的这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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