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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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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曲吹散了一切凡尘俗事,就如疾风吹散来了漫天阴霾,叫那温热的阳光如同金色琼浆一般洒落下来。
  台下听众听得如痴如醉。
  在座诸君之中,真正没去过风尘之地听过曲子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即便刚才那位叫好的,恐怕也是去了之后一门心思都在姑娘的身子上,而从未在意过背景一般的清倌人。
  现在所有人坐在这里,头顶是遮阳的轻纱,四周是春季的花草园圃,没有酒色勾引,没有物欲牵绊。只有一个长相平平,年过三十的老女人,全神贯注地拨轻拢慢捻抹复挑。
  徐元佐的眼睛一动不动,视界中只有一只玉手飞舞般闪动,整个脑海中只有音乐的冲刷。
  乐音渐行渐高,在高音区展开的旋律更加花团锦簇,情绪比之前部更为热烈。时而用摭分弹出轻盈的曲调,继而又有一连串泛音,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晶莹四射,充满活力。
  最终在不断增加的强度之中,全曲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作为开场曲,实在是太合适了。
  徐元佐从余音中回过神来,看到罗振权迷茫地盯着他。
  “怎么?”徐元佐问道。
  罗振权道:“你怎么了?像是被勾了魂儿。”
  “这琵琶弹得真好,我觉得就算是头牛都能被感动。”徐元佐望向玉玲珑的方向,一个身着朴素儒服的青年正用折扇轻掩容颜——正是玉玲珑变装后的形象。
  罗振权想了想,突然道:“你是在说我不如牛?”
  “不,在音乐感悟上每个人都不一样。”徐元佐低声道:“放心,稿子上肯定会说她技惊全场,所有人都被感动了——包括你。”
  罗振权松了口气,见徐元佐往玉玲珑方向去了,旋又想道:尻!老子就是听不懂又如何?有什么好丢脸的!
  徐元佐走到玉玲珑身边,道:“公子,冒昧了。”
  玉玲珑连忙起身,差点行了女子福身之礼,干咳一声方才打躬,一如士子。
  徐元佐低声道:“真是余音绕梁,想必月红君也有不少恩客吧?”
  玉玲珑摇头道:“公子想来是不太去风尘之地。去那里的人,有几个会听清倌人卖艺的。”她面露苦涩:“别说清倌人碰不到雅客。即便红牌姑娘,哪个不是十年练就一身技艺?而客人终究只是看脸看身段罢了。”
  徐元佐默然。
  这世界终究是个看脸的世界。
  没有容颜只有技艺,难免会被淹没,偶尔能够展露;
  有容颜有技艺,即便有展露技艺的机会,可人们——尤其是男人,仍旧关注的是容颜。
  至于空有一付皮囊,毫无内涵的花瓶……如此走红的姑娘宜乎众矣!
  徐元佐回头望向观众席,不出所料,回过神来的客人正纷纷打赏。
  少则三五两,多则七八两,最高一位给了十两。虽然没有齐声鼓掌那般壮阔,但是真金白银的威力也足以撼动人心。
  月红君已经下去更衣,准备下一曲演奏。萧妈妈笑颜绽放,头一次从个清倌人身上赚到了红牌姑娘的打赏银子!又哪个红牌姑娘能同时得到这么多打赏?
  不知为何,徐元佐对萧妈妈突然有了些许厌恶。
  萧妈妈若有所感,抬眼就望见了徐元佐略带冷意的目光。她脸上笑容依旧,手下却是收银子收得更加麻利,心中暗道:现在后悔耍大方了?哼,莫急,老娘少不得要打赏你些的!


第161章 免费演出
  在第二曲开始的时候,徐元佐被萧妈妈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正是要重新讨论分成的问题。
  最初谁都没有想到,清倌人的打赏竟然也能跟红牌姑娘媲美了。
  徐元佐看着微微屈膝的萧妈妈仰着头看他,心中暗道:果然人各有其位,这付卑贱的姿态,我就做不到。
  “我不分你的银子。”徐元佐口吻清淡,但是透露着坚定。他道:“不过我想跟你签个契书。”
  萧妈妈心里疑惑,笑容依旧,道:“公子就是拿老身打趣。您是何等身份,但凡有吩咐说一声就是了,签什么契书啊?”
  契书是平等主体之间的约束文件,那么是否说不平等的主体之间就不能签契书了?
  当然不是,现成的反例就有啊,譬如卖身契。
  “望云楼的清倌人,有一个算一个,我要一份名册。名册上的姑娘,每月要有三次免费来我徐园演奏的义务。时间我会提前三天通知,好叫你妥当安排。除非我自愿放弃这种权利。”徐元佐缓缓道。
  萧妈妈虽然从未听说过“霸王条款”,但是现在也该有所领悟了。这不就是青楼跟姑娘们签的卖身契翻版么?当然,现在青楼站在了姑娘们的位置上。
  萧妈妈终究是久经考验,城府深厚,瞬息之间已经考虑到了种种因素。譬如望云楼跟县衙的关系,跟诸多金主恩客的关系,以及背后东家的势力能否挡得住徐元佐,徐家二公子徐琨是否愿意出面周全……
  “其实我也不是要占你便宜。”徐元佐笑道。
  ——这样的确不叫占便宜,这叫打劫!
  萧妈妈心中暗骂,脸上笑着道:“公子是斯文读书人,哪能做那种事!”
  “你也看到了。清倌人在你手里不过就是个背景,能赚多少钱?但是在我这里,颇有意外之喜吧?”徐元佐道。
  萧妈妈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似乎看到了一颗新的摇钱树吐出萌芽。当初她想叫徐元佐的客人点望云楼的姑娘,正是看好这里客人地位高,出手阔绰。是个好渠道。即便分一部分给徐家园管行,对于口碑也是大有好处的。
  “我放她们进来,给她们打出口碑,这是我付出的本钱,你不能否认吧。”徐元佐缓缓道:“其次,打赏的收益归你,若是我能卖出座位,那钱归我,也算公平吧?”
  萧妈妈知道一个座位也就五十文钱。跟动辄三五两的打赏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而且作为一个生意人,萧妈妈更能理解渠道的重要性。
  松江府里有头脸的人固然不少,主家办喜庆事请几个清倌人演奏也是常有的,但那种情况客人可不会给打赏啊!
  除了夏圩徐园,还真的没人能够提供这样一个渠道。
  “若是我要她去超过三次,也会额外给钱的。”徐元佐道。
  “公子真是……有这般情义在,银钱那等俗物有什么好说的。”萧妈妈呵呵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话。
  徐元佐道:“这事我就叫茶茶跟你联络、订约。”
  都是熟人,萧妈妈自然无不应诺。
  徐元佐回到场中时。琵琶曲已经快结束了。因为合约的事打扰,也就没有继续欣赏下去的兴致了。不过在座的诸多客人却兴致颇高。他们基本没有音乐欣赏的底子,不过正好《曲苑杂谭》刊登了文汐君的文章,此时用来两厢印证,竟然丝丝入扣,岂不觉得有趣么?
  他们哪里知道,文汐君正是月红君的徒弟。褒贬出于一脉,焉有抵触之理?
  徐元佐回到小会议室——现在他更多时间在这里思考,只有颁布任务的时候才回大办公室,所以很像是他自己的私人办公室了。
  对于后世的总经理而言,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谁家老总在大堂办公?不过如今徐元佐头上还有名义上司,所以只要得了实惠就行了。
  徐元佐静静躺在摇椅里,脑中泛起的是事业图表。
  如今主营业务要渐渐向客栈转移,只是碍于人力资源而不能大量铺开;
  夏圩徐园的业务要进一步扩展,则面临着容量瓶颈,越是有钱的客户就越不能得罪啊!
  《曲苑杂谭》倒是一个突破口,因为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哪怕抄书凑篇幅也没人会觉得任何不妥。关键就是还未能形成盈利点,一百份两百份的销量,就连成本都补不回来。而且广告效果还不明显,初期也只有自家产业有这方面的需求。
  ——还是缺乏各类人才。
  徐元佐暗叹一声:好在园管行只要上了轨道,惯性前进并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精力;有家客栈方面可以慢慢拾遗补漏,在积累中慢慢改进;《曲苑杂谭》的确少个掌舵人,自己初期还能分心主持,若是日后产业铺开了,肯定是兼顾不得。
  “棋妙,”徐元佐叫道,“叫老罗把客户的资料拿过来。”
  棋妙领命而出,一如自己在徐元春身边时候,等闲不出声。不过他在外人面前倒是比较开朗,说话颇有分寸,能跟人打成一片还能锁住嘴,这可是了不得的天赋。
  不一时,罗振权带着姜百里捧了厚厚一摞资料过来。这是客服部不断增添的资料,从最初的一张纸,到现在事无巨细皆录入其中,形成规模,可见心血。
  徐元佐并没有叫两人出去,飞快地展开资料册,飞快筛选,边道:“有没有喜欢写东西,文字又还可以的客人?”
  姜百里微微垂首,还不等说话,徐元佐突然叫了一声:“好!”
  “没想到祁家公子的文采颇为不错呢!”徐元佐从活页中抽出一张毛边纸,上面是抄录一篇百十字的游记,又读了一遍:“文字简练,没有过多的典故,这游记写得不错。”
  姜百里凑上前看了一眼,道:“哥哥,虽然外面说是祁公子文章,但也有人说其实是他家养的清客捉刀。”
  徐元佐笑得更灿烂了:“他好这文名就好。百里,你去跟祁公子聊聊,说自己有门路可以让他的文章发在《曲苑杂谭》上,只要他写出来的东西对咱们有用,管他是谁捉刀呢。”
  姜百里会意,腹中已经打了草稿,就在今日要把这事办了。


第162章 赞助商
  报刊文章从功能上来说,大抵能分成三类。
  一类是传递信息,如新闻,如广告,普及学术的小文章也大可分在此类;一类是纯粹娱乐,比如小段子,又如徐元佐拿来凑数的《西游释厄传》;然而最重要的一类,则是引导人心社会风气的重头文章!
  徐元佐在收罗了新一期的稿子之后,发现有玉玲珑的技术分析文,有祁家公子的游记,有梅成功的整体描述文,三者足以撑起两个版面,再加上凑数灌水的文章,要说够也够了,可却是缺乏一根支柱。
  徐元佐思索再三,终于脑中想到了“社论”!
  影响力大的报纸,重头就在社论。
  社论是引导人心走向的导弹,是威力最强的文字。任由玉玲珑把器乐吹出花来,士林阶层不能接受,一句“靡靡之音”就打翻在地,谁还关心表演得如何?
  虽然音乐有自己的力量,但听众的心态也有影响。抱着欣赏享受的心态来听,与抱着批判抵触的成见来听,结果大有不同。
  如果能够形成全社会的“尚乐”潮流,那么夏圩徐园的音乐沙龙也就有了根基,否则终究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一个小众游戏罢了。
  现在就需要这么一篇“尚乐”的社论,必须要能够引领人心,叫受众重新重视音乐。
  徐元佐抱着这个念头,回到郡城徐府,找到了正在苦读徐元春。
  兄弟两人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徐元佐基本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又道:“我现在就是缺这么一个写‘论’的高手。要高屋建瓴,要笔力如刀,不知大兄可否为我引荐一位?”
  徐元春从徐元佐的描述中。看到了力由根起的手法,乃是“天心自我民心,天听自我民听”的煌煌正道,颇以为然。既然有益于大家的共同目标,那么自然要尽一臂之力。
  “即便由我来写,恐怕笔力也是有些弱了。”徐元春眉头紧蹙。在脑中搜索是否有文坛领袖能引领此风。
  “这篇文章最好能够五十年无人出其右。”徐元佐道:“的确是要当世大儒起笔。”
  徐元春闻言,双手一击:“那就只有一个人才行了。”
  “谁人?”
  “王凤洲!”
  徐元佐愣住了。
  凤洲是王世贞的号,王世贞是谁人?
  那是后七子领袖,执文坛牛耳,引领整个盛明文风的人啊!
  后人更是评价说:嘉靖名曰七子,实则一雄!
  更叫绝的是:凡地方上出了名震天下的人物,时人便以地方指称,表示此人名盖一方,为乡梓添色。就如徐华亭、张江陵、高新郑……而王世贞是太仓人,为何没人称他王太仓?因为王世贞有弇山园,故而自称“弇州山人”,于是人们称太仓为弇州。
  一者人以地名,一者地因人名,可见一斑。
  王凤洲这个名号在文坛上,就如徐阶徐华亭的名号在政坛上一样。
  “能请得动么?”徐元佐怯怯问道。
  徐元春倒似颇有把握,道:“当年王凤洲的父亲被严嵩害死。大父为其平反,结了一段善缘。若是由大父出面。王凤洲不会吝啬文字的。”
  ——但是王世贞在自己书里没少非议徐老先生啊。
  ——唔,对,现在大家都还不知道这事。
  徐元佐还是有些忐忑,道:“若是真能得到凤洲先生的文章,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可急么?”徐元春道:“若是着急,这就派人去苏州找大父和父亲。若是不急。就等大父回来再修书去浙江。”
  “不急不急!”徐元佐连忙道:“我得先将此事原委写下来,必要跟大父、父亲说清楚才是。”
  徐元春点头道:“是此道理。”
  徐元佐为了不影响徐元春的修学,当夜连住都不住,便要回夏圩。既然内定了王世贞的文章,那么第二期的社论可以先放放。全当蓄力。
  不过音乐会的事得立时见报,此谓乘热打铁也。
  工匠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加上现成的板框,第二期的《曲苑杂谭》只三日功夫便刊印出来,旋即散发到了各个客户手中。
  不过这回的印量可不止一百张,而是足足五百张,新增加的数量正是为府县学里的生员们所准备。
  那么多出来的成本是谁承担呢?
  却是祁家公子祁珏。
  祁珏乃县学生员,却是附学生员。
  这里却要分明:生员到了目下,却是分了三等。
  第一等的生员名为廪膳生员,是国家发生活费的正经生员。
  后来学子愈多,便有了增广生员,可以视作扩招生。
  这附学生员乃是扩招的扩招生。
  虽然也是生员,比之前面两类却好比后世大专生与本科生,以及211、985的本科生的区别。
  祁珏家中颇有家资,简言之是不差钱,唯独好个文名,可惜才气有限,所以找清客代笔、印小册子乃是常事。这回自己的文名被人看重,特意约稿,焉有不应之理?别说拿稿费,祁公子还恨不得倒贴银子呢。
  自己宣扬与别人认同而宣扬,那是天壤之别啊!
  祁珏格外珍惜这个扬名的机会,特意赞助了《曲苑杂谭》编辑部五十两白银,请《曲苑杂谭》多印四百份,首先给学校里的同学人手一份,其次也要借助徐家的客栈,散发到商路上,好将文名散布到整个南直,乃至外省!
  对于徐元佐而言,印一百份与五百份,增加的成本只是油墨、纸张、雕字磨损、刷印人工。五十两非但绰绰有余,就连前面一百份的成本都可以覆盖了。这不等于报纸一份未卖,而成本已经回笼了么?
  这样的好事,岂能拒绝!
  报纸发出之后,祁珏立时成了学校里的明星。
  虽然文章平平,许多人都不看在眼里,能参与盛会却是一桩谈资,更何况徐元春这等著名学霸也在其中。
  祁珏心中却觉得这是“以文会友”,全是因为自己的文章而来,尤其看到有人突然惊叹:“呦,原来还收了祁美玉的文章!”更觉得银子没有白花。
  白纸黑字拿回家里,父母也是颇为高兴,大有名垂青史的即视感。
  ——要不然我也办个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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