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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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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又去赌了!你一定是又去赌了!”徐母的声音尖利刺耳,想来整个朱里都能听到了。
  徐元佐和姐姐都像是被点中了穴道,呆呆不动。
  也没听见父亲辩解了什么,只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徐母的哭声又炸响整个朱里:“你个没良心的!怎么不叫老天爷把你收了去啊!你这是要害死我们一家人啊!原本三进五间的大宅子让你赌光了啊,现在又赌起来了啊,这是半点活路都不给我们母子留啊!”
  “咱们家以前还有三进五间的大宅子啊?”徐元佐显然跟姐姐注意的焦点不太一样。
  徐家大姐正沉浸在与母亲同样的悲痛之中,眼泪打转,听弟弟没心没肺地这么问,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你出生没多久就让爹输出去了。”
  徐元佐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往前厅凑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点。
  “我真没有再赌。”徐贺苍白无力道:“我是在苏州养了个外室。”
  “你少拿这种话来唬我!你定是有在外面跟人赌钱!你怎么不把我跟大姐卖了啊!”徐母只是不信,一口咬定丈夫赌瘾复发。
  徐元佐却是信了。
  “姐,如果爹在苏州养了外室……”徐元佐转头问道。
  徐家大姐面露不信,挥手道:“那是爹情急编的谎子。爹有你们两个儿子了,还养外室干嘛?再说,养什么外室这么费钱?”
  唔,十六岁的少女还是缺乏见识,不知道男人对繁殖的天生渴望。
  关于这点上,徐元佐并不打算教育姐姐,露出惯常的憨笑:“说的也是。”
  话虽如此,苏州外室却成了一只狰狞巨兽,在徐元佐脑中扎了根。他并不认为父亲的资产理所当然应该由他这个儿子来继承、享用,但不得不说,在目今的家庭环境之下,把大量资金投入毫无产出的奢侈类享乐,实在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
  不过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
  别说是外室了,就算母亲坚信了父亲赌博,那又能如何呢?
  夫妻没有隔夜仇,吵吵闹闹一整天,最终还是得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一家之主回来之后,母亲还是可以上桌吃饭,但是姐姐总是会等家里人吃完之后才在厨房吃饭。徐元佐很好奇,不知这是大明的风俗,还是徐家的习惯,因为他见过不少人家并没有这种习惯,都是不分男女老幼团坐一起吃饭的。
  徐贺看着自己的儿子又是恼怒又是无奈,不管儿子如何惹事,终究是自己骨肉,难道还因为他会看账目了打他一顿?
  可是账簿作假的事被揭穿了,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别看眼下风平浪静,只要天色一变,那头母老虎还是会张牙舞爪地把这事扯出来的。
  “这几月我不出去了,便留在家里教导你们功课。”徐贺吃完饭,在饭桌上宣布道。
  徐元佐看不上徐贺的字,连带不相信他能有多少文化。徐良佐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犹自沉浸在父亲回来的喜悦之中,忙不迭地答应着。
  徐母重重地扒了饭,招呼女儿快些吃饭,晚上还要去人家做针指。
  “输掉的钱,买油把房子淹掉都足够了!”徐母恨恨道。
  徐贺只是闷闷不说话。
  徐元佐心中却是站在母亲这边的。别说点灯了,要靠八两七钱过一年,恐怕生存压力会极大啊!偏偏陆夫子那边不能去催,否则人家嫌烦了随便敷衍一个差事,吃亏的还是自己。
  不对!
  再过一个半月就要冬至了。
  在江南,冬至节比元旦还要重要,更别提万寿节了。可以说现在的冬至就是后世的春节,家家户户要准备祭品祭祖——这非但是传统民俗,也是大明律里的明文规定。再穷的人家也不会在这上面节俭,否则连出门见人的脸都没有了。
  这样算起来,那八两七钱很快就要用出去一大部分了!
  徐元佐将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开始盘算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家里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第014章 进城
  家里的实际开销远比徐元佐预计的要多得多。
  徐贺在外经商,一走就是小一年,回来之后街坊邻里都得打个招呼。如果只是单纯“招呼”,就显得徐家事业、做人两失败,所以必须用实际的东西招呼四邻——也就是筵席请客。
  “徐某人常年在外,多亏诸位高邻照顾家里,今日请大家前来一聚,不成敬意。诸位街坊们吃好喝好啊!”徐贺简单过个场面,筵席也就开动了。
  徐元佐看着一桌丰盛的席面,当真是有荤有素,有油有酱,果然不是平日里的青菜腥鱼可比。不过他最近健身减脂,需要忌口……忌毛线的口!机会难得,还是先甩开了腮帮吃个痛快吧!
  徐贺看着两个儿子大快朵颐,前日阴影也淡化了不少。终究是父子连心,儿子坑爹,难道爹就不认这个儿子了?何况也没坑到外面去,始终还是家庭内部矛盾嘛。
  徐贺大声招呼邻里,又低头夹了肉菜放进元佐良佐兄弟的碗里,悄声道:“多吃点,看你这些日子瘦的。”
  徐元佐呜呜应着,嘴里已经塞满了平日难得一见的美味。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坨蹄髈肉,他才扫视四周,正好看到母亲在女眷那桌并不怎么动筷,只是盯着他看。
  ——现在不吃,银子可都让人家吃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下手更是稳准狠、抢逼围,吃什么都不肯吃亏。
  他也是因为初来乍到,并不能理解邻里的重要性。
  大明的开国者是个小农出身,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老百姓安居乐业,别到处乱跑,所以乡有乡保,城有街坊。街坊绝对是个封闭的环境,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岂是空话?所以宴请街坊的席面不能小气,主家生怕街坊吃不好,自己少吃乃至不吃都是常态。
  徐元佐却哪里会在意这个。
  “阿生哥,你这些天就不出门了吧?”
  徐元佐耳朵一竖,听到吴家叔跟徐贺说话。
  阿生正是徐贺的小名。
  徐贺应道:“过两日是要去趟郡城,有些杂务还未交割清爽。”
  听到徐贺要去郡城,邻里中多有求他带信带物的,徐贺也如笑面佛一般一一应允。不过这些邻居都很识相,不会白占徐贺便宜,但凡有所求的,总会提供一些小帮助,尽量互利互惠。
  比如吴家借了航船。其他人家没甚资源,便做些干粮让徐贺带着路上吃。
  “爹,我跟您一块去吧。”徐元佐往徐贺这边靠了靠。
  徐贺脸上一板,吐口而出:“你瞎玩什么!”
  “一年都没见父亲了,想跟父亲亲近亲近,帮着提个包袱划个船……”徐元佐面带委屈,低声道。
  “阿生啊,小孩子家带出去走走看看总是好的。”张家阿伯帮徐元佐关说道:“你儿子胆子小,见了人口都不敢开,这怎么行?多带出去见见世面就好了。”
  徐元佐脸上一红。他的确不怎么叫人,一来是他总觉得朱里这边的乡音有些诡异。二来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生怕叫错了惹麻烦。三来嘛……之前的徐元佐徐傻子也从来不跟人打招呼。
  有张家阿伯开口,其他邻居自然纷纷帮腔。
  徐贺想想带个儿子去郡城也不会增加多大负担,又想到可以父子亲近亲近,彼此了解——主要是他想了解儿子到底哪里学了看账的本事。在一众邻里的帮劝之下,便松口道:“你若是乱说乱做不听话,我就将你丢在河里!”
  徐元佐恨不得给父亲一个白眼,却只能唯唯诺诺道:“肯定听爹的话!”
  一时皆大欢喜,大家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吃席上。
  宾主尽欢。
  徐母自然是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虽然不喜欢儿子到处乱跑,却也没什么不同意。
  江南民风开放,都以出门长见识为荣。而且水陆交通便捷,以前闹倭寇的时候还有些不方便,现在天下承平,出门也没什么风险。
  徐贺在家里休了两日,等吴家的船空出来,便带上徐元佐前往松江府府城。
  吴家这船是没有篷子的小船,乃是江南常见的家用船。此船可以载运少量的货物和三五位客人,常常是在大船过不去的水道当做摆渡,或是去湖里给大船送给养。
  如今到了十月,淀山湖上吃蟹赏月的客人很快就要多起来了,正是吴家一年中最挣钱的时候,所以赶着空将船借给徐贺,关照他早点回来,以免耽误了生意。
  徐贺本来也不打算在府城多呆,正是去去就要回来的。当下借了吴家的船,晚上早早上床,天不亮就把徐元佐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自己闹着要去郡城,却有脸赖床不肯起来!”
  徐元佐睡眼朦胧,看看外面天色藏青,着实有些意外。
  徐贺本也不是勤劳的人,但是此去松江府城有八十多里水程。若是熟练船工,一个时辰能航出四十里,这点路不过是半天光阴就能到的。徐贺却没这个本事,若是想早点赶到松江办事,还得早点动身。
  徐元佐下楼的时候,徐母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破例给他煮了一个鸡蛋。姐姐正那松枝缠绕火把,去插在船头方便照明。
  “快些!”徐贺不耐烦催到。他已经坐在了船后,背靠直板,腋下夹着舵柄,脚踩抡浆。
  在江南划船就跟北人骑马一样,从小耳濡目染,看也看会了。
  若是在外面,徐贺当然不肯自己划船,这实在有失颜面。不过回到家里,尤其是没有赚到钱回到家里,自然是没有摆阔的资格。
  徐元佐这还是第一次坐船出远门,心中颇有些新奇。他下了船,只是看了看舱位就觉得比父亲回来时候搭乘的大船要寒酸许多。再加上天色尚暗,河道里黑黝黝一片,即便是在火把之下也没什么风景好看,索性往舱里一缩,和衣而卧,打滚补眠。
  徐贺打了个哈欠,本想骂上两句,最终还是撇了撇嘴,没有做声。
  小船在水道中激起水花四溅,哗哗地飞速前行。


第015章 面试机会
  这座俗语中所称的“郡城”包含了松江府和华亭县两套行政班子,城周九里一百三十七步。饶是如此宽广,仍旧不能满足日益增加的经济需要,所以城外有厢,再远些还是镇和市。
  严格来说,朱里其实也只能算是市,还不能算镇。
  徐元佐听到岸上口音嘈杂,连忙从船舱里出来,却发现已经过了水门,颇为懊恼。他回头望去,只见高达丈余的城墙包了青砖,颇为壮观,此刻正缓缓朝后退去。再扫视河岸,却发现城里虽然人多,铺子却是不多。
  难道松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经济繁荣?
  难道隆庆真的是资本主义的萌芽,要想看到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还得熬到万历年间?
  徐元佐一时有些恍惚,对自己的人生顿生疑惑。
  徐贺还以为徐元佐从未见过这番世面,已经被吓傻了,心中不免快意,道:“松江还算不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好地方。浙江南直的杭州、苏州,山东的临清,那才是真正的烟柳繁华之地。”
  徐元佐略微拾回了些信心,不管怎么说,松江只是个商品生产地,还不能代表整个大明的商业环境。现在满天下都说“苏样”,可见苏州在商业、时尚领域的领先程度,绝对不输后世的纽约、米兰。
  “比我想的要差许多。”徐元佐摇头道:“这么多房子也没几家商铺啊。”
  史书上不是说商铺林立,商贾云集么?
  徐贺嗤之以鼻:“这是城里,哪来那么多商铺?”
  徐元佐耳朵一竖,再仔细打量,发现城里的民居也都不多。
  看来是城市布局的缘故了。
  徐贺划到了内码头,停下擦了擦汗,自有人上来勾住了船,排列绑好。这些人面容和蔼,就像是认识徐贺一般,其实只是码头上的力夫,根本没有关系。徐贺给了钱,带着儿子上岸,显然很是信任。
  徐元佐倒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那小船,又见其他船主也是一般,这才放下心。
  大明果然是个商业化程度极高的社会啊。
  徐元佐一边赞叹,一边随着父亲走在松江城里,一双眼睛怎么都不够用,连地上的青砖都有极大兴趣。
  徐贺倒是不介意儿子一副土包子模样,如此正好衬托出他这个父亲的见多识广来。
  “这是县衙,从这往东是府衙。那边有座栖云楼,是勾栏之地……咳咳,是你还不能去的地方。”徐贺像个导游,一一为儿子指点:“那边是乡贤祠,城隍庙……再过去就是鼓楼……府学……县学……粮仓……”
  徐元佐随着父亲一路,算是对松江府有个感性认识了。好不容易等父亲去牙行办事,他便发足狂奔到了鼓楼。可惜这里有军士把守,让他登高望远的野心顷刻覆灭。不过以他的智力,也算总结出了“城”的作用。
  这里并不是百姓生活、贸易的地方,而是行政、教化的基地。基本上都是公共设施,就连栖云楼也是教坊所在,一样属于国营企业。也因此城里的商业场所屈指可数,尤其是占地面积大的营业性场所绝不会放在城里。
  看来还是得去城外看看。
  徐元佐心中想着,缓步回到刚才与父亲分手的牙行。父亲还没有出来,他也不便进去,便蹲在屋檐下的台基上,观察过往行人,从他们的衣着服饰揣摩他们的阶层身份。从他们的步履神态,分析他们的个人状况。
  徐元佐看了一半会儿,突然一双刷得十分干净,浆得无比挺括的皂色布履抢入眼帘。他缓缓抬头,却见一条蓝色人影直扑眼帘……
  “你怎么在这儿?”
  徐元佐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脸面,连忙站了起来,躬身答道:“夫子,家父在里面办事,我在等他出来。”
  来者正是陆夫子。
  陆夫子脸上仍旧是不动声色,道:“正好遇到你。你进去跟你父亲打个招呼,就说我要带你去见徐家商行的管事徐诚。”
  原来是找到工作了!
  徐元佐心中一阵激荡。正想着怎么给家里解决困难,总算是找到了个工作,虽然不知道报酬多少,但看陆夫子这脸得意,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连忙向夫子道谢,连忙进了牙行,正巧看见父亲灰头土脸地出来。
  “父亲,”徐元佐也懒得去问父亲遭遇了什么挫折,“儿子在门外碰到陆夫子,他要带儿子去见徐家商行的管事。”
  徐贺显然被打击得不轻,听了儿子的话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嗯嗯应了两声。
  徐元佐怀疑他到底是否听清了,不过这时候哪里还等得及细问,转身就往外跑。
  徐贺看到儿子跑出去,方才反应过来,边追边叫道:“你去哪里?”
  徐元佐只得站住脚步,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徐贺刚才死灰一样的眼神突然绽放出了一点光芒:“陆夫子?徐家商行?管事!”
  徐元佐现在确定陆夫子绝对是给自己谋了个很不错的工作,起码提供了一个很让眼红的面试机会。
  “爹……你眼睛充血了。”徐元佐小心提醒徐贺。
  徐贺用力揉了揉眼睛,咧嘴笑道:“秋老虎天容易上火,回家喝点绿豆汤就好了。”
  ——如果我不找份好工作,家里以后有得是机会喝绿豆汤。
  徐元佐心中暗道,脚下也不停,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陆夫子倒是欣慰徐元佐速去速回,正要领他过去,只听到身后有人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道:“夫子,学生徐贺,见过夫子!”
  陆夫子打了个哆嗦,缓缓回头:“唔,你忙你的去,我只带你儿子去见个人,马上就回来。”
  徐元佐被刚才那种“社交性嗓音”吓得几乎痴呆,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了。
  “夫子!”徐贺笑着迎上前:“我儿子还小呢,怎能唐突贵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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