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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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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答案显然是对的。
  郑岳又道:“那灵活转动之枢纽可见了?”
  “在‘君民一体’。”徐元佐想了想,回答道。
  郑岳道:“故而首先要引前面的龙头,又要申后面的枢纽,而这枢纽,便是下文的阐述关键。你再看你的破题,如何引申?”
  徐元佐没想到郑岳竟然还会“回形针式教学法”,回到上面看自己的破题“圣人之行藏,非贤者不能启示之也!”一时竟然脑中像是塞住了一般,引申不出。
  貌似真的是“破”题啊!
  “引不出来了?”郑岳冷冷道:“因为你题目虽然破了,却没有留下‘气口’。没有‘气口’的破题,就如没有针鼻的缝衣针,如何引线?”
  “是。”徐元佐连忙开动脑筋,修改破题一句。
  郑岳喝了口茶,道:“我替你小改一下,你且看: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圣人之行藏”,改为“圣人行藏之宜”,意思一模一样,只是句式略有调整,加入“之宜”两字,恰恰有了引申的“气口”。
  至于后半句,完全提升了不知多少个档次啊!
  一个“俟”字就写出了难能可贵的意思,语势顿时烘然托起。诚如看山连绵,一改徐元佐的平铺直述。
  贤、能虽然同义,却各有偏重,贤者偏于品节。能者偏于修为,微微调整而呼应“俟”字,可谓炼字的典范。
  至于“启示”与“微示”,后者正应了儒家“微言大义”之旨,含而不漏,引而不发。一看就是孔门贤徒的文字。徐元佐的“启示”,则像是个直白粗鲁之徒,完全没有文秀之心。
  如此一改,格调上去了,气口也有了,自然可以承题了。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郑岳没有等徐元佐再想文字。直接道出一句,叫徐元佐抄了下来:“你文字历练太少,眼下急就反倒浪费时辰,且抄下来回去慢慢琢磨。”
  徐元佐当然运笔如飞,写了下来。
  “关键便是这‘气口’二字,要好生琢磨,须臾不可忘记。非但破题里有气口,全文三五百字。处处要留‘气口’,以免文字脱落。上下不能承起。”郑岳点破诀窍所在,让徐元佐颇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徐元佐能称文科学霸,文字功底在后世绝对是经得住考验的。然而他终究不是大领导的秘书,也不是专业的文字工作者,在文章上下的功夫并不多。再加上现代文写多了,重表意而不在乎传神。文思就是天壤之别。
  更何况业余选手很难在炼字上下苦工。
  八股文要韵律、要对仗、要神韵,所以就要贴切的文字作为基础。
  听了郑岳这专业人士指点,徐元佐总算是开了眼界。
  “破、承两股之后,便是要入口气了。”郑岳道:“这‘口气’就是圣人口气。破题和承题是你自己的口气,所以到了圣人口气。大家都会换一种笔锋,前面势如千钧,这里便要徐徐道来,主旨则不离‘中正博雅’四个字上。”
  能成为文科学霸的人,都有好文之心。徐元佐大学开始自己读书,既没有名师指点,有没有同好切磋,如今遇到郑岳耐心讲授,诚如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只恨时光飞逝,全然不觉得枯燥烦闷。
  甚至听到精彩之处,徐元佐甚至有了忘身红尘,只想在文章上倾注心血,闯一闯大明文坛,搏个魁首。
  ……
  “闾阎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育者无忧矣。
  田野之间,如茨如梁,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
  藏诸闾阎者,君皆得而有之,不必归之府库,而后为吾财也。
  蓄诸田野者,君皆得而用之,不必积之仓廪,而后为吾有也。
  取之无穷,何忧乎有求而不得?
  用之不竭,何患乎有事而无备?
  ……”
  “这里四股,恰是熊腰。”郑岳扭了扭身:“熊罴猛兽,巨力就在腰上,要发力,先动腰。在文章里也是如此,你所持之论如何叫考官认同?便要将考官视作诸侯,将自己视作孔圣。深宫高台,告诸侯以弘道。这时刻,腰力一发,文字如鞭,定要一句一条血痕方是好文!”
  徐元佐见郑岳说得详尽,比喻透彻,可谓深入浅出,真不是自己那二十两银子能够买来的,心中不由感念。
  “要有如鞭文字,最好就要用散骈。四字不促,六字不缓,最好发力。《文心雕龙》有空也要深读。”郑岳端起茶盏抿了口润喉,又道:“文恪公之前,学人未知其妙;文恪公之后,儒生皆从其风。由此可见一斑。”
  徐元佐连着听下来,突然觉得老师这话也是极佳的句子,笑道:“恩师这一股也是工整对仗,鞭辟入里。”
  郑岳讲了半天,终于一乐,道:“你典故颇多,这是读书驳杂的缘故。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言谈之中,不至于让人乏味。行文用典,可有古风。坏处便是在科场上,要切切小心,断不能用了孔子之后的典故。”
  徐元佐当即明白过来:“是了,因为我在代孔圣立言,我便是孔子。若是用了后世的典故,岂非穿越么?”
  “穿越?”郑岳一愣:“这是哪里的典故?”
  徐元佐脑中搜了一下,好像真的没有前人用过,只好道:“呃……杜撰。”
  “小小年纪,莫去学孔北海的想当然!”郑岳笑骂一句。
  当日曹操破邺城,曹丕纳了袁熙之妻甄氏。孔融便乃与曹操书信一封,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没反应过来,问:“出何经典。”孔融坦然对道:“以今度之,想当然耳。”
  这便是“想当然”的典故所出,孔融也就成了“杜撰派”的鼻祖——在他之前,即便杜撰典故,乃至伪造坟典经传,却没从未有人敢大声承认。从这个角度来说,孔融的确不愧是开山立派之人。
  徐元佐嘿嘿笑了,一边给老师倒茶。此时却是由衷信服,再没半点巴结拍马的意味。
  郑岳喝了茶,突然听到外面咚咚响鼓,疑道:“今日放告么?喔!真是今日!你先去好好琢磨,明日咱们再讲。”


第118章 难乎哉?不难矣!
  有明以“三六九”为放告日。三旬之中只要带了三六九,县官就当坐堂放告,让治下百姓申诉冤情。今日初六,正该老爷上堂受理案子。
  这也是郑岳最不喜欢的日子,是以听到催堂鼓方才想起来,急忙进去换了乌纱帽,团领常服,匆匆往公堂去了。
  想去年此时,他还在春闱拼搏之中,总是羡慕那些已经高中皇榜的进士。如今不过一年,他就已经对这“县令”乏味到了极点。尤其是早上刚刚从文学的神妙之中沐浴出来,此刻陷入一片泥淖,正是云泥之别。
  听完了几起民间争讼,无非就是张家占了李家的地,李家投了王家的菜……郑岳只觉得头晕脑胀,再看日影渐短,终于算是熬到结束了。
  郑知县刚走到二堂,见了李文明,疲惫道:“先生有事么?”
  李文明上前道:“东翁辛苦了。”
  郑岳惨然笑道:“这不正是本分么。”
  李文明也笑道:“东翁,高足那边如何了?”
  “尚可教也。”郑岳轻松了些许:“你今日去帮他把结保的事办了,别让他出去了,叫人看见不妥。”
  李文明道:“刚才我已经去问他要了三代履历,只跟东翁禀报一声便去。”他拿了徐元佐的银子,又有情面在,去礼房那边跑一趟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郑岳又问了几件案子的处置,便叫李文明速去,自己回后院休息去了。今年的江南格外冷,衙门正堂又鲜有官员的修缮,坐一早上足以冻成全犬科动物,当然要尽快回去喝杯热茶。围着暖炉,放松一下。
  如果这时候有个能知冷暖的红袖添香手,那就更完美了。
  ……
  徐元佐托人去夏圩送了信,确定自己考试之前是不会回去了。然后便关在屋里开始练笔,自己从《四书》之中挑选章句练习破题、承题,寻找气口。培养语感。
  他的底子其实不差,只是过于宽泛而缺乏专精,此刻临阵磨枪,倒是不快也光。
  再说他的竞争对手有几个人能得进士开笔?
  诚如郑岳自己说的,他做制艺之初也是遍访名师,求得五式破题之法,以此便能皇榜标名,可见这个时代知识的禁锢远超后人所想。一旦得了真传,自然能够将自己与庸碌之辈远远拉开。
  好在自己还只是在应付童试。有恩师保驾护航,足以一场过县试,不用参加后面的覆场。
  徐元佐停下笔,思索道:我应该给李文明再塞点钱,让他在师父面前敲敲边鼓,最好是能够给个题目,事先写好一篇背下来。
  正做着白日梦,李文明便来了。
  将考牌放在桌上。李文明道:“总算是办妥了。”
  徐元佐一笑:“辛苦李先生。不过这事真该我自己去的。”
  “的确该你自己去,不过既然是老爷发话了。你去不去也无妨,图惹人羡慕。”李文明道:“讨碗水喝。”又翻了桌上徐元佐的习笔,径自看着。
  徐元佐已经倒了一盏茶过去,拿起考牌,正反看着。
  考牌正面已经有个县学的廪生在上头签了字,按了手印。正是徐元佐的保人。如果徐元佐有虚报三代履历、家世不清等情况,这位廪生也要跟着受罚,轻则降等,重则革名,所以寻常人家请保人非但要十分破费。还得赔上颜面才行。
  若是请不到保人,只能五童联保。也就是五个童子互相担保,其中只要有一人冒名顶替、夹带小抄、破坏试卷、贱冒良籍、隐瞒身世、违反考场纪律等等行为,其他人就会受到牵连,最轻也是五年内不得报考。
  尤其是大明律中规定贱籍不能入学,到了今日,除了法律上的贱籍——乐户之外,连佣人、门子、轿夫、媒婆、接生、修脚、吹打、送葬也都算了进去,所以风险更大,宗族子弟很少有与外人结保的。
  郑岳叫李文明跑腿,正如夸父迈山,寻常人头痛旬日的问题,一脚就过去了。非但省事省钱,尤其有脸面。
  徐元佐又看考牌后面,上面写了自己容貌:身长精壮,面白无须,容貌方正——这是当照片使用的。然后下面便是详细的三代履历、户籍乡贯、是否出身清白、有无居丧丁忧……林林总总有十多项,果然是将人摸得透彻。
  这些内容是写在浮票上,填好了贴在考牌上,据说有防止冒名顶替的作用。
  徐元佐趁着李文明看习作的功夫,偷偷将身上的银子准备好,等他放下纸,便塞了过去:“这回真是辛苦先生,实在过意不去!”
  李文明连忙推辞:“岂敢收公子的钱!这是我家东翁交代的差事,本就是分内事。”
  “不瞒先生,还有桩分外事要求先生帮忙。”徐元佐道。
  李文明本来客套推辞,手上用的是柔劲,一听此言,手腕一僵:“公子所谓何事?”
  “是要先生替我在恩师面前美言几句。”徐元佐道:“我已经很是努力了,只是文章总有些稚嫩,破题的思路也不够老道,似乎缺些火候……先生懂我的意思了吧?”
  都是读书人,下过场考过试,即便说得更语无伦次一些,也是能够懂的。
  李文明微微颌首:“老夫倒可试着烧把火。”
  “最好是有个章句。”徐元佐低声道,颇有些心虚,不知道这事难度高低。
  李文明却连想都没想,手腕画圆,将银子转入袖中:“老夫试试。”既然收了银子,说是试试,其实已经颇有把握了。这便是绍兴师爷,永远不会把话说满。
  徐元佐送了银子,心定了一大半。
  果不其然,晚饭的时候,李文明送来一句话:子使漆雕开仕。
  徐元佐看了,心中一乐:老师果然是准备好了大开后门!这题目正好对得上早上讲学的公式。
  漆雕开是孔子的学生,虽然不如颜回、子路等人有名,但也是儒家八派漆雕氏之儒的开创者,以德行闻名诸侯。
  套用化字诀,再仿照老师的范文,便可以速度破题:圣人进举贤良之机宜,唯德者用于国家者也。
  只看着这句像模像样的破题,徐元佐心中不由大好,似乎真的掌握了八股制艺的诀窍似的。他又紧扣气口,从“机宜”和“用于国家”入手,写了承题,自觉承得住龙头转得动枢纽。得意之余又入手做比,洋洋洒洒写了不下五百字。


第119章 为难的郑老师
  初七日一早,徐元佐起床后看外面还是漆黑,下床做了两组俯卧撑,拉了关节韧带,原地高抬腿,直做得浑身微汗方才停下。又过了些许时候,健妇来送洗脸水和早餐,顺便告知他老师已经起床了。
  徐元佐有了徐家的经历,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请早安。反正礼多人不怪,权学一学程门立雪的杨时。
  郑岳一个人睡,并没什么尴尬,见徐元佐拳拳之心可嘉,心中更是愉悦。不过等他全都收拾妥当坐在了书房里,眼前一盏袅袅升腾热气的好茶,面前是徐元佐颇为得意的习笔,心情却仿佛铁鞋上绝壁,绝壁又盖了厚厚的冰层,止不住地往下滑。
  在跌落谷底之前,郑岳终于长吸一口气:“废字多了。”
  明朝的八股文还没有字数要求,纯粹是看文章。不过考生也不该挑战主流的文学审美,比如徐渭徐文长,第一次考试写了不到一页纸。
  文章是漂亮,但你写这么短算什么态度呢?
  于是考官黜落。
  第二次,徐渭写了密密麻麻数千字,纸用完了之后还写在桌板上,交卷的时候硬要扛着桌板去,还道:“你不是嫌我写得短么?如今还短么?”
  换个胆子小的考官,肯定要考虑这桌板砸身上的感觉,说不定就让他过了。不过正好这位考官正好胆子大,以“扰乱考场秩序”为由再次将他黜落。
  徐元佐心中暗道:昨晚文思泉涌如同尿崩,根本停不下来啊!不过就五百来字,也算多么?他连忙道:“请恩师斧正。”
  郑岳拾笔,在承题和束股上划了两三句出来。
  徐元佐暗道:这能少几个字?
  “就这两句还行,其他都是废字。”郑岳长叹一声:“你以前不曾开笔写文,能有这么两句已经不错了。”
  徐元佐仿佛周身被寒风吹过。冻成一块冰雕。
  郑岳道:“你这破题算是平平,虽然不起眼,却也不算差,只是太过于俗套。承题可取,能抓住气口也是你昨日所学没有忘了。”他顿了顿又道:“一入口气,你这文章就全然没得看了。”
  “老师指点。”徐元佐慌忙道。
  “先说文字。”郑岳道:“刘步兵所谓:理资配主。辞忌失朋。你这入手之中,理义孤独,辞藻堆砌,无配无朋,首先便落了下乘。”
  徐元佐额头微微冷汗。
  “再看你这后面四股。”郑岳道:“仍旧是《文心雕龙》里所言: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先,事对为末;反对为优,正对为劣。你这四股虽然看起来都对上了,却是言对事不对。通篇正对。这与你《幼学抄记》中所写的都要弱了不止一筹啊!”
  徐元佐垂下头,只能像小学生一样听训。任何一门学问学到后面都是可以管中窥豹的,只从这里,就暴露了徐元佐的真实行文水平。不过《幼学抄记》重点在“抄记”两字,而这篇文章却是徐元佐的原创处女作,所以郑岳虽然看出了水平差距,却没有怀疑其他。
  “再说主旨。”郑岳道:“昨日为师与你说太祖皇帝时候制艺是仿宋人经义之形,那么神意何来呢?”
  “学生不知。”徐元佐老实道。
  “代圣人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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