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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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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水生在给徐元佐的报告中解释得很清楚:上一回徐元佐能够以近乎于抢劫的价格拿到鹿茸,并不是因为边外野人脑子不好使,而是因为他们缺粮!同时又碍于李如松所统领的辽东铁骑,不能反抢徐元佐,只能任由徐元佐抢了一把。
  徐元佐是张相公介绍过去的人。是张居正与李成梁之间的利益输送者,所以李如松与他平辈论交,为他壮胆张威,李平胡做他保镖,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顾水生的级别就差了许多,别说李如松、李平胡这样的大将,李成梁派个游击将军保他出边都算是很给面子了。
  辽东也还没到铁板一块的时候,从边外贩货进来是许多军户家族的特权,放开让南人来收货。就算是李成梁也未必能摆得平。这些走私户可不是边墙外的野蛮人,他们有官身,有子弟,有武器,肯跟你公平交易已经是给了大大的面子。
  这种情况之下,顾水生收不够鹿茸才是正常的。若是他能收得跟徐元佐一样多,那要么是出了奇迹,要么就是数据作假。
  顾水生在五月初收到了京中转过来的江南消息。很大一口樟木箱子。让人以为是满满的金银珠宝,其实里面装的都是书册文件。有朱里家中父母弟妹写给他的家书。有三个月来的《曲苑杂谭》,还有新出的数理化史地生教科书和增补内容——这是顾水生特意交代小伙伴买的。他知道要当官得会写时文,而要想在佐哥儿手下拿着丰厚的薪金,受人景仰,那就一定得把佐哥儿搞出来的这套“道学”钻研精通。
  起码不能落后于人。
  顾水生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落后于人。远在辽东,天知道江南发生了什么事。万一日后回到唐行。两眼一抹黑,什么规矩都不懂,那岂不是被人笑死?亦或者佐哥儿派了新人来接替他,同样的工作被人比下去……这简直就像噩梦。
  在这些书中,顾水生也发现了陈翼直给他的私信。信中大略交代了集团改制的事。也说了市场部的近况。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大家对佐哥儿态度的分析,督促他尽量完成工作目标,同时戴罪立功,展现些实力来,尤其不能叫苏州人染指辽东。
  顾水生看得口中发苦:自己这边虽然有钱有地,梁房口营地的建设进度也不慢,但是要想立功,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他倒是记得当初自己建议在辽东寻找铜铁矿的事,依据徐元佐的只言片语,竟然真的在东宁卫威宁营附近找到了煤铁。虽然铜矿还是不见踪影,但是煤铁同样很受徐元佐重视,关键就是要将之挖出来、炼出来。
  至于苏州人,顾水生倒是不放在心上。辽东虽然地方辽阔,但是挤不下那么多外来人。他们恐怕连往来辽东的船队都组建不起来,谈何经营呢。
  然而顾水生并不知道徐元佐在松江把辽东吹成了个遍地黄金的好地方。谁都知道人参、鹿茸、貂裘是好东西——几百年前就是好东西了,而辽东就特产这些,据说进价便宜得跟白捡一样!哪个商人能够抵御这样的诱惑?虽然姑苏势家们一如既往地反应迟钝,并且不屑于商贾事,但是在他们门下庇佑的商贾,已经忍不住动了起来。
  当第一艘海船到达梁房口的时候,顾水生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苏州商人的动作远比他料想得要快。
  这艘船的船主姓夏,名本煜,拿着京中门主的帖子前来探探风气。虽然他那位门主不过是个五品京官,勉强能够参加朝议,但是为他争取一艘海船的通行权还是没问题的。其他也有人想来辽东的,只能走寻常的辽西走廊,或是通过都督府的关系走海路去旅顺口。
  若是为求保险,夏本煜也该是去旅顺的——梁房口营地虽然没有保密,却也没有宣扬,知道的人并不多。万一到了地方,人家不准靠岸,或是靠了岸无处安身,那得多尴尬。不管怎么说。江南势家肯定要比那些辽东军户更好打交道,所以夏本煜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船过辽海,终于在正午时分看到了陆地。
  夏本煜站在船头,远远就看到一座山头,山头上人影晃动,好像有人在上面劳作。再仔细看看。那似乎又不像是一座山。因为“山”上没有植被,也太过于规整。船帆被海风鼓起,推着海船渐渐靠近,夏本煜方才看出原来那本来是一座小山岗,但是被人修整出来,改成了一座高台。
  高台上竖着木栅栏,像是一个寨子。
  在高台之下有一条月白色的道路,从码头延伸出去,一直隐没到了山岗背后。
  ——整治得还挺不错。
  夏本煜作为一个商人。本能开始计算这样的工程到底要花多少人力财力。他隐约知道这里是松江势家的私港,但是一处私港造得如此张扬,真是令人感叹。
  海船彻底进入了梁房口港区水域,港口上传来铛铛的钟声。一艘手摇浆小船破浪出来,贴近了夏本煜的海船。其中一个水手站了起来,仰头喊道:“你们是过路还是要靠港?”
  夏本煜一听有门,连忙凑到船舷边,扬声道:“我们要靠港卸货。不知贵地有何章程。”
  那水手道:“拉我上去。我跟你细说。”
  船上的水手放下了绳梯,让那人上来。
  夏本煜见他穿着短衫。不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但是他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还是陪着几分客气,道:“我们都是苏州商旅,初次来访,还请多加提点。”
  那水手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道:“这里都是明码标价。你自己看吧。”说罢,从衣衫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夏本煜接过册子,打开一看。原来册子是一份收费标准。从接引船领航入港开始收费,到泊船、柴水、卸货、住宿,果然都是明码标价。甚至在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还标示了给各服务人员的打赏——既让底下干活的人有些额外收入,又不至于叫新来的人觉得自己被人宰了一刀。
  夏本煜看了之后,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道:“真的只要照这个单子给钱就行了?”
  那水手口舌伶俐,一口辽东军话,语速飞快道:“这单子里每一项首尾都有两个框,客人可看到了?若是有哪项服务是您需要的,便在首尾两个框里画上您的花押。您若是都不需要,当然只要付停泊费就行了。不过你们头一回来,领航最好还是雇我们来做。我们若是领航出了事故,责任在我们,还会赔偿您的损失。若是你们自己来,不了解水文航道,出了事赔银子不说,还坏了运气,对吧?”
  夏本煜并不是海商,头一回坐船出海,对其中门道不甚了然。不过既然人家明码标价,价格看上去也不是很贵,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他略一思量,又把船上的火长找来,给他看了这个收费标准。
  那火长粗略一看,颇为惊讶:“这就算全包了?”
  夏本煜心一提:“多么?”
  “要比停靠官港便宜。”老火长道:“就怕里头还有许多门道,真停了之后想走走不脱,只能给钱了事。”
  夏本煜暗道:这事倒是不能不防。他正要问话,不想满口辽东军话的水手竟然也听得懂苏州话,道:“这册子上没有的,我们就不收钱。你给我们的银钱,我们都会给客人您一张小票。若是你多出了银子,回头拿着小票告我去,我们东家自然给你交代。”
  “你不肯给票我也不能吃了你。”那火长嘿嘿一笑,并不相信。
  夏本煜一想也是,便望向那水手,看他如何回答。
  那水手不屑道:“谁敢不给你票?叫东家知道了,饭碗就砸了!”
  夏本煜本来就是来探路的,货也带到的不多,想想就算真碰到了黑港,也是一个教训。何况都是江南人,自己也不是没有后台的,总有回旋余地。苏松到底毗邻,真要闹大了,想来这里的主人在乡里也会颜面无光。
  “就依你,这个上面咱们都要了。”夏本煜道。这船是夏本煜租来的,而且水手不肯干卸货的苦活,所以港口有人能帮着卸货那就最好不过了。
  来送价目单的水手本就能够领航,只见他拿出一块木牌递给夏本煜:“这是我的牌照,请客人查验。”
  夏本煜一愣:这也有牌照?哪个衙门发的?他接过木牌一看,见正面刻着“领航员资格二级”,上头是浮云纹,下面是海波纹,颇为精细。再翻到反面,只见上面刻着领航员姓名籍贯住址,还有简单的面貌描述,倒是能跟人勉强对起来。发照者却不是衙门,只刻了一方篆字章,仔细辨认之后……夏本煜还是没能认出来。
  “这事谁家发的牌照?”夏本煜将木牌还给水手,好奇问道。
  “是辽海行,大掌柜的姓顾,也是你们江南人。”他收起了牌照,道:“都可以了咱们当场就签了契书,到岸付钱。”说罢又转身叫小船上的人递上契书合同。
  夏本煜跟其他商旅一样,对白纸黑字的东西都格外重视。打起精神,仔细研读那些契书。只觉得这文本里说得清晰透彻,常见那些模棱两可的花样句式一概全无,看得出主人家的诚意。
  他确认再三,又叫了随行的账房一起看。那账房先生看罢,也说是积年老吏所写,若是真有飞刀陷阱恐怕也只能踩进去了。
  夏本煜这才签名画押,确定了这份合同。
  那水手一直等着,也没什么不耐烦。他这行当本来就是生意惨淡——这还是第一艘外人的海船。之前培训上岗都是辽海行包吃住,所以也不在乎。头回开张,总要给客人留个好印象。
  梁房口入港水道并不复杂,这几个月里港口也做了探深、标示、疏浚的工作,领航员带船进港基本不会有意外。夏本煜提醒吊胆半天,发现入港倒是轻松快捷,总算舒了口气。船到泊位之后,领航员带着夏本煜前往办事处,合同入档,缴纳规费,然后雇佣劳力卸货。
  夏本煜又问了租界库房的事。办事处里看似账房先生的中年人倒是热情洋溢,拿出厚厚的本子给他挑选,同样都是明码标价,就连库房环境,适合存放什么类型的货物都说得很清楚。
  夏本煜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回算是真的开眼了。


第391章 会面
  夏本煜一路上都走得提心吊胆,好像这个港口中暗藏的杀机远比大海还要深沉。非但是他,就连同行的老船长一样莫名其妙。可以说所有公私港口有的规费,这里都有。然而在别处大家都说“陋规”,在这里却成了童叟无欺的明码标价。同样的费用,在暗地里收取和公开公平地收取,给人天壤之别的感觉。
  夏本煜按照手册中建议的最高额给了领航员赏钱。此刻船已经安然入港,完全是出于对这位领航员的认可和满意而给的银钱。那领航员也十分高兴,难得有客人,还如此大方,可谓两相满意。
  “这里可有客栈?”夏本煜拉住那水手,低声道:“要安妥的。”
  出门在外最怕遇到黑店。轻则一只虾三十六两银子,重则还会被当做牲口,宰了包包子。也亏得施耐庵写《水浒》的时节早,天下商旅尚且不多,若是放在现在,光是那几个开黑店的“好汉”,就能给梁山拉足仇恨。
  水手知道外地人对黑店的恐惧,但是作为本地人并没有感同身受的机会。他道:“有家客栈,屋舍干净,服务周到,就是房价有些小贵。”
  开拓市场哪有怕贵的,夏本煜连忙问道:“哪家客栈?”
  “有家客栈呀。”
  “是哪家?”
  “就是有家……尊客从江南来,难道没听说过?”那水手要不是看在打赏的面上,还真有些不耐烦了。
  夏本煜一拍额头:“是江南的那个有家客栈!”
  “正是,别说有家客栈,这里产业哪个不是江南人的?”水手又道:“你不是江南来的?”
  夏本煜知道跟个辽东军汉说不清苏州和松江的关系,自己也不清楚辽东地理,无从比喻。只好含糊道:“没想到他们尽然将分店开到辽东了。”
  有了熟悉的品牌,自然多了许多亲近感。夏本煜虽然没去过松江,也没机会体验一下“有家”的优良服务。不过他在苏州也曾听说过,有家的口碑颇好。其中尤有一位走南闯北的家中长辈,说有家客栈的规模虽然不如泰安州的客栈那么大,但是胜在遍地开花。住过一家就知道别家也是一样,一站站走下来甚至不觉得换了客栈。
  夏本煜当即安排人卸货入库,又派了小厮前去有家客栈订房间。一通忙乎之后,他突然闪过一丝疑惑:这水手说此地的买卖都是辽海行顾掌柜的,有家客栈却是松江徐阁老的孙子所开。这两者又是什么关系?莫非徐家已经早来一步?
  顾是江南大姓,从东汉以来的势家门阀。只说“江南顾掌柜”实在无法令人揣测到底是哪家的生意。不过光是徐阁老参与到辽东,就已经是个大新闻了。夏本煜颇有些激动,看来自己眼光不差,起码也是阁老一级的!不过现在的关键却是人家是否肯带自己玩。
  夏本煜安排好了码头上的事。看着劳力卸货入库,然后才叫长随领路,往有家客栈去了。
  一路上走的都是修整过的硬路,路上还看到了北方常见的太平车,都是三对木轮,能拉千斤的大车。这种大车虽然载重高,但是掉头不便,只能在车辙里走。受限颇大,所以只用作短途接驳。不过这里的路硬。这些重车碾过之后并没留下明显的车辙,又让夏本煜觉得十分新鲜。
  辽东的有家客栈虽然很想秉承江南风格,但是不得不考虑到极端气候环境。在这里保暖防风才是最重要的,否则秋天到初春好几个月都很难过。此时正是辽东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天高气爽,清凉宜人。饶是如此。有家客栈仍旧不敢用草席,得准备被褥——到了晚上还是会冷的。又因为靠近海边,湿气颇重,屋子里也要藏不少吸潮的石灰、炭盆。
  夏本煜等人过了寨门,看到护卫手持木枪。精神抖擞,安全感油然而生。有家客栈在寨子里有个颇为显眼的店招,沿途也有标记,很是好找。他带头进了大堂,迎来的却不是堂倌、掌柜,而是个身穿苏样长衫的富家子弟。那富家子虽然衣着入时,但是身上没有零零碎碎的挂件,看起来颇为清爽朴素。
  夏本煜见他年纪不大,只是躬身行了半礼,正要询问来意,那人已经一躬到底:“在下松江府朱里乡人,鄙姓顾,顾水生,见过先生。”
  夏本煜脑中转得飞快,连忙将礼数走了全套,道:“原来是顾君。在下苏州太仓人,姓夏,贱号梅逸生。”夏本煜年不过而立,所以取的号里带“生”字。若是过了不惑,便多以“道人”“山人”为号,这也是江南通则。
  顾水生面孔却有些僵住了,心中暗道:岂会有这么赶巧的事?
  夏本煜见顾水生脸上变色,也是奇怪:我不过一个小人物,为何他这般反应?是我的别号冲犯了他家长辈的字讳?
  因为顾水生姓顾,又是江南人氏,肯定与辽海行关系匪浅。这让夏本煜难免有些在意。
  顾水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请他到一旁商务区入座。辽东本就是个木材丰盛的地方,桌椅用都是好木材,又从江南带了工匠里监造,工料俱皆上乘。招待客人十分不俗。两人落座之后,顾水生方才道:“梅逸公来此地是行商?是访友?”
  夏本煜见客栈掌柜端来了茶水,拱手道谢,答顾水生道:“正是来行商的。”
  顾水生长长“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得不劝先生一句:辽东之地,华夷杂处。鞑靼女真等夷狄之人,素无诚信,一言不合则拔刀相向,实非善类。先生行商千里之外,还是稳妥些,就在梁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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