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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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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码在朱里,谁都知道舒振邦曾经落了徐元佐的面子,即便不清楚具体情况,也不会冒然收用这么个容易惹事的伙计。不管怎么说,徐元佐在朱里的名声还是极好的。
  “佐哥儿是何等人物,能记得你这么个小人物?”舒大不以为然:“你在人家跟前。就跟个屁一样!”
  舒振邦差点就跟哥哥打了起来。他知道哥哥嫉妒自己能读书,也知道为了让他能读书。哥哥很小就上了船,帮着老爹干活。这样能够省一个人力,不用外面雇工,节约下来的银钱自然是填进了“读书”这个无底洞。
  舒家其实并没有让舒振邦考出秀才的妄想。他们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
  让儿子读书,日后能够做个伙计,甚至是账房。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明梦”。如果有人引荐,舒振邦再苦上十几二十年,还真的可能实现。
  直到舒振邦惹了徐元佐。朱里所有的商铺都不乐意招收这么个学徒,退一万步说:万一哪天徐元佐进了店,发现了这么个让他不悦的小人物。扭头就走——那店里得损失多少银子!
  徐元佐是小财神,这已经成了公认的事实,店里雇个冲犯财神爷的伙计,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因此舒振邦算是彻底被朱里商圈嫌弃了。舒家改换门庭的机会也因此消失,只能继续撑船打渔,给画舫送货送菜,在慢性饥饿中勒紧腰带存银子——先给舒振国讨个老婆,再给舒振邦娶个媳妇,然后等下一辈的孩子出来,看能否出个读书的料。
  若是侥幸出个读书种子,希望能中个秀才。若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最好也能谋个伙计的职分,然后再继续积攒银钱,等下一代出生……无产之家要想改换门庭,真是非三五代人不可啊。
  舒振邦没有想那么远,否则恐怕会更加绝望。
  “船老大!唐行去不去!”岸上有人高声喊道。
  舒老大顾不上两个儿子拌嘴,当即遥望过去,见是个熟人,连忙道:“去!去的!”说罢转头吩咐儿子:“撑过去。”
  舒振邦也看了一眼,原来竟是自己的蒙师陆夫子,一边不很痛快地划船过去,一边暗自嘀咕:这老货要去唐行,多半是找徐元佐打秋风去的。真是,那胖子竟然益发阔气了,听说还在唐行镇里头买了宅院,唉……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惹他。
  船划到岸边,陆夫子跳了下来,定睛一看,倒都是熟人。他道:“舒老大,今日没去湖上?”
  舒老大眉头自然皱起,叹道:“去过了,湖面上也没几艘大船,都是人家包的,我见没生意便转回来了。您老去唐行?”
  陆夫子进了船舱,眼睛直视在舒振邦面孔上扫过,只跟舒老大道:“此番观场,倒是遇到了几个故友,想托我去跟徐敬琏说项,看能否去仁寿堂讨个活计。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偏偏他们甚是诚恳,再想想,我若是死活不去,人家不说我是个冷性情,倒说徐敬琏不给昔日老师情面,反倒不美。只好去一趟了。”
  舒老大仍旧皱着眉头应付着,心中揣摩着是否能求求陆夫子。抬举一下自己两个儿子。
  舒振邦心里却道:什么情面,无非是银子的事。你等着吧,终有你进不了徐家大门的一天。
  陆夫子这回去南京应试,仍旧只是“观场”。非但没有得中,就连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可见文章实在太没有出彩的地方。被主考直接忽略了。不过这两年他给徐元佐输送伙计,两头都能拿人情,收入颇丰,所以砸进去的银子倒也不很心疼。至于名落孙山这种事,早年间或许还有些遗憾、失落、难过……如今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了。
  舒老大奉承了陆夫子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夫子,您看,如今咱们朱里但凡子弟年纪差不多的,都能在徐家讨口饭吃。我这两个犬子。是否也能……您帮着抬举抬举,日后定不忘您老恩情。”
  陆夫子头都没回,干咳一声,道:“你家老大又不识字,怎么当伙计呢?你家老二嘛,跟徐敬琏也是同窗,为何不自己找去?”
  舒振国对自己目不识丁颇有些自卑,垂头只顾扳舵。舒振邦却道:“他现在阔气了。哪里还顾着同窗情谊。”
  陆夫子冷哼一声,道:“什么缘故。我们倒是都晓得的。”
  舒老大冲二儿子吼了一声,显然是气得不轻。朱里是个小地方,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被念叨很久。徐元佐当日来朱里招工被舒振邦带头刁难,这可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少人家逢年过节要拿出来说说?
  站对队的人家必要自夸一番:当日我家小子就有识人之明,坚定站在佐哥儿一边,狠狠打了那些不开眼的几个耳光。
  后来交了五两银子押金的人家。也要说一番自家的辛酸历程:虽然当时咬咬牙把银子交了,但是终究还算好,徐家终究还是教了孩子真东西,平日也没什么打骂,饭也吃得饱。衣也穿得暖。听说干嘛三年学徒,就能转正了,那时候就有工钱和奖金了。日子也就熬出头了。
  至于那些铁了心没去的人家,也要感叹一番:当年有个机会叫我家小子跟着徐财神,可偏偏被小人蛊惑,没有去成,如今嘛……唉,也就只有熬着了……
  这“小人”就是说的舒振邦。
  舒振邦觉得徐元佐就像是庙里的金刚神像,而他自己就是神像脚下踩着的小鬼。神像一天不倒,他就要被踩一天。
  舒老大见没有转机,也不跟陆夫子多聊,跑到后面专心看两个儿子撑船。虽然都说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但是好歹也算一门手艺,只要能够熬下来,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从朱里到唐行不过十四五里水路,空船又快,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唐行。船到西水关“通漕”门,陆夫子起身道:“就这里停下吧,我走进去便是了。”舒老大知道他舍不得几文码头钱,一咬牙,道:“陆夫子,到都到了,总要送你进去。你指路便是。”说罢,从怀里摸出几文大钱,靠了岸交给守门的乡勇。
  舒振邦知道父亲还不死心,是要讨好这老货,心中益发不舒服起来。
  陆夫子果然眉开眼笑。等船过了水门,他又道:“我并不是舍不得这几文钱,只是他们不是朝廷的公差,竟敢设卡收钱!便不愿助长这股歪风邪气。”
  舒老大听了满满不是滋味,但是钱都已经出了,还能怎么办呢?他一边叫儿子划船,一边对陆夫子道:“夫子,您就当日行一善,就帮着提点一句。我家老大虽然不识字,但是撑船却是一把好手。徐家买卖做得那么大,总有用船的时候嘛。”
  陆夫子这回倒是没有一口回绝,道:“也罢,我帮你说说,成与不成却不敢说。”说罢,又故意看了一眼舒振邦,这意思分明是说:若是不成,只管怪你有个爱惹事的儿子吧。
  舒老大还只能满口道谢。
  唐行也是典型的江南水城,淀山湖一路通进来的水道在城中绕成个“目”字,无论去哪个角落,就近靠岸都只需要走个百十步便能到达。
  徐元佐家就在河边,照壁之外就有个小码头,偶尔还有附近的妇人来洗衣服,不过绝大多数时间是空置的。按照惯例,住这种宅院的人家,大小会有条船停着待用——就如后世的中产阶级总有辆车。不过徐元佐习惯了走陆路,故而想不起来买船的事,这个码头也就一直空置了。别说这里,即便是松江城里的那座当办公室用的宅子,附送了一艘小船,徐元佐也是玩过了新鲜劲便弃之河道了。
  陆夫子叫舒老大靠着小码头停了船,自己拎着长衫跳上了岸,吩咐道:“我去去便来,你们还要载我回去啊。”舒老大自然应诺。
  舒振邦看着陆夫子消失在照壁之后,进了那阔气的宅院,心中五味杂陈,竟然不想再呆在船上消磨生命了。他快步跳下了船,道:“爹,难得来一回,我去转转。”
  舒老大挥了挥手,一边指挥着大儿子将缆绳绑在栓船桩上。
  舒振邦随便捡了一条路就走,却迷了路,绕了一阵便绕道一座宅邸后门。几个壮劳力正在挖地,看起来颇深。他凑过去看了看,却被人叫住了:“小哥,看你也是个靠力气吃饭的,我们这儿正缺人做工,你若是能下去挖地,干完给你一百钱。”
  舒振邦一愣,又看了看坑里的两个人,果然都拿着铁铲在往上面铲土。他问道:“怎地算做完?”那监工的便道:“一人多深便可以了。”舒振邦看看也没多少活,当即应承下来,挽了袖子跳下,接了铁铲:“说好了,给我一百钱。”
  那监工笑道:“我还会赖你么!你可不能偷懒耍滑!”
  舒振邦想着:要是不撑船了,只能到城里找个短工做。今日正好试试,若是真能拿到钱,维下了这个工头,日后说不定还能通过他找到别的活计。
  想到事关日后前途,舒振邦更加卖力干了起来。另外两人铲一铲土,他已经铲了两铲。看得那监工直笑:“可别上来卖力,没两下便拉稀了。”
  舒振邦倒是从头卖力到了最后。
  监工等坑挖完了,三人从坑里出来,额外多给了舒振邦五十钱,又请东家的人出来验收。
  不一时,后门里出来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探头看了一眼,便说了声“好”,叫监工进去支银子。
  舒振邦却是宛如雷击,呆呆站在原地动也动弹不得。因为那男子虽然身材变化极大,却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正是曾经的胖子徐元佐。而如今,徐元佐已经不记得他了。


第351章 徐氏新学
  “敬琏如此布置,不知有何用意?”
  陆夫子也跟了出来,首先看到了诡异的巨坑。照他看来,这坑长宽近丈,一人多深,简直可以埋三五个大活人了。当然,徐敬琏是读书人,肯定不会做那种黑店买卖,而要说藏银子——呵呵,谁家会把银窖挖在墙外呢?
  徐元佐已经跟好多来参观的人解释过了,此刻已经没有了兴趣,道:“正是用来存家中排出的污水污物。”于是又指了巨大的排污口给陆夫子看。
  陆夫子倒不是蠢人,问了两句便明白了,不过对于徐元佐劳民伤财做这种工程并不以为然。即便他这样的小户人家,在有了徐元佐发的“津贴”之后,只要多送几个学生出来,就能雇得起仆妇。一应清洗厕具马桶的事,都是仆妇干的。想那仆妇一辈子才拿几个钱?总比开渠埋管子要省得多。
  ——除非这管子用上几代人,那倒是省下来了。
  陆夫子心中不免嘲笑。
  徐元佐原本规划的化粪池在内院一角。因为出于公德心,觉得自己不该占用围墙之外的土地——那可不是自己花钱买的。后来他看到了收粪的工具,才知道墙外开个掏粪口,并不方便工作。再加上他现在越发融入了唐行这个小社会,有心要改造整个城市,建立污水排放系统和雨水暗渠,那么这种小节点的化粪池放在公用道路之下,可以形成榜样,也方便日后串联施工。
  至于原本想用的铸铁管,也因为程宰等人的建议改成了陶土管。虽然烧陶的窑工很难理解为啥有人要烧管径一致,两头开口的“粪缸”,但是顾客的需要就是自己的使命——何况这位顾客很快就给了老板一大笔银子。将这陶瓷作坊连人带工具加泥料都买了下来。这是因为徐元佐发现以烧陶制瓷闻名的中国,能够烧制大器型的工坊却是十分有限。以前看摆在路边一人多高的大花瓶很俗气,但在这个时代,能烧出那种大器型的工坊足以笑傲一府了。
  如果自己家里用用,铸铁管能让他舒服点——有钱人嘛,就要用最好的!不过考虑到整个城市的改造升级。成本的重要性就上升了。因为还有人提议用竹木,或是直接开暗渠,徐元佐还是折中选择了陶管。
  这种考虑之下,徐元佐名下就多了个陶瓷工坊。李腾到松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改进这个工坊的火窑,除了徐元佐提出的蓄热室概念,还改进了风道和烟道,使之烧制能力更上一层楼。徐元佐也是感叹道士手里的黑科技实在吓人,他们可以在不改进燃料的情况下。通过筑造多层“丹台”增强热效能。
  舒振邦脸上带着泥土,汗水一湿,手一抹,就成了极高明的伪装。本时空的许多女性在面临官兵、土匪等心怀叵测的男人面前,也会使用这种伪装术,一般来说效果还行。舒振邦无意间的采用,竟然连陆夫子都没能在第一时间里认出他来,与徐元佐说了半天话。方才惊觉舒振邦的存在。
  陆夫子见徐元佐的目光根本没有朝舒振邦那边飘过去,便道:“敬琏可还记得以前的同窗?”他有心要在舒振邦面前说这事。也好有个见证。不管徐元佐是否答应,他都算是尽了心,可以心安理得地坐舒老大的免费船回去了。
  徐元佐很讨厌这种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不过商人必须宽容,而且永远面带和善。他笑道:“夫子指的同窗是何人?”
  陆夫子道:“舒家。”
  徐元佐想了想,脑子里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印象。他摇头道:“不记得了。他家做什么的?”
  舒振邦在一旁听得浑身打颤。一者高兴。总算徐元佐这样的大佬对他没有半点芥蒂;一者又是悲凉,自己在朱里连个伙计的工作都找不到,而罪魁祸首竟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被跳蚤咬一口也该痒一阵吧!
  舒振邦心中悲鸣,又满怀希望地看着陆夫子。
  陆夫子道:“不记得也是常事。他家是撑船的,好不容易才供小儿子读了几天书。偏偏没读出名堂来。所以想来找你讨口饭吃。”
  舒振邦听得骨头都发痒,但又不得不承认陆夫子说得是事实。他不正要到处打短工、讨生活么?
  徐元佐的注意力还在化粪池上,随口道:“我最近正是要整合一下这边的人力资源。初步打算搞一个测评。”他在“测评”上加了重音,其实就是“考试”的意思。不过在当前环境下,“考试”有“抡才大典”的政治含义。人少问题还不大,没人会嚼这个字眼。一旦要铺开场面大搞特搞,最好还是回避一下更好。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陆夫子是老考生了。老也没考中的考生对考试的理解,远比那些一次性就过的考生更深刻。徐元佐只是解释了一番自己要出的题目,给参与者定下文辞章句、算术格物的水准,他便知道徐元佐要搞的测评其实就是考试,只是内容跟朝廷的正考不一样罢了。
  “到时候不拘是谁,都可以来试试。只要测评合格,仁寿堂也好,徐氏布行也好,都是会招人的。”徐元佐道。
  陆夫子道:“这样也是个法子。但是敬琏呀,你这做法说起来是唯才是举,却没想过误招歹人么?”
  徐元佐呵呵一笑:“测评合格的,只是有机会招进来。若是根底不清,人品不佳,自然会拒之门外。”
  陆夫子一愣:“这岂不是就跟考出了进士也不能当官一样?”
  “还是要看各家商铺自己的选择。”徐元佐道:“考出来的人未必能进仁寿堂,说不定可以进广济会呢?就算广济会也不要,说不定能进别人家的铺子呢?这是敲门砖不假,也未必能敲开门,不过谁知道它敲不开下一扇门呢。”
  陆夫子抚须想了想,道:“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虽然话这么说。老夫子的心里却有些忐忑。现在他在朱里的地位完全建立在为徐元佐输送合格学徒的基础上,一方面朱里只有他这么一位廪生在开蒙课徒,另一方面朱里是徐元佐的乡梓之地,额外有些照顾。如今徐元佐搬到了唐行,眼看着从朱里人变成了唐行人,乡党照顾这一条就渐渐小了。听徐元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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