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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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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自己人都不带同乡玩,却来找松江人寻分润,当松江人是傻子么?
  沈玉君坐在两帮人之间,本着女性的敏感,瞬息之间就感觉到了异样。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变得诡异起来。松江那边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冷漠和鄙视。苏州客商却都垂头丧气,一副任人鄙视的模样。
  同为苏州人,沈玉君岂能看着同乡受人欺负?何况这些人都还是寻到沈家的门路而来,若是她一言不发,更是坠了沈家的名声。沈玉君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徐元佐朝她摇了摇头,已经到了口头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诸位且听我一言。”徐元佐道。
  众人纷纷望向主座上的徐元佐,目光中各有分说。
  “搭顺风船,历来是被人不齿的。”徐元佐轻笑一声:“不是我们松江人势利,只是在商言商,天下都没有白送好处的事。”
  松江人这边纷纷点头:凭什么我们消耗了人脉资源,你们可以随便沾光呢?
  苏州人面色不好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大家都是商贾,将心比心,若是自己手握资源,可能随便给人分润好处么?
  沈玉君突然想到了徐元佐之前跟她引用的墨子名言,再看看这些人,果然是只有站在一个层面才有合作的基础。
  “不过进京沟通此事的人家,断然不会只有我们这些。”徐元佐道:“有些人家是独自进京的,有些是三五人结伴进京的,咱们这么三五条船一同携手进京,也算罕见。不管怎么说,我看江南这边民声传达到部阁,海运无非就是时间、地点、额度上有待商定了。”
  松江众人不解徐元佐揭过一页的用意,只是听着。
  徐元佐望向那些苏州商人,道:“朝廷海运额度必然有限,同乡之间未必就肯分润,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那我等就要分润给他们么?”
  徐元佐朝那人笑了笑:“何必如此?只要他们一样出力便是了。”
  那些苏州商人连忙道:“我等愿意出力,只是不知该如何出力。”
  徐元佐笑笑:“银钱也是力。”
  苏州商人心中一寒:这就是要我们出钱买漕额了。
  松江商人却都面露微笑,都说散财童子最会抓钱,果然三两句话就转到钱上来了。
  “钱或是船,都可以。”徐元佐道:“我近来一直在想,松江苏州有海船的人家不少,为何大家要一盘散沙似的任人划拨呢?为何不能组建一个堂会,有船出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最后利润按贡献大小再分配呢?”
  沈玉君听得心理砰砰直跳,暗道:你怎么现在就提出来啦?不是说要等五年之后,自己有了船才踢开我们沈家么……
  唐文镜突然抚掌笑道:“何必搞什么堂会,直接组建个公司岂不是更好?”
  松江许多人家都听说了公司的事,主要是仁寿堂涵盖的人家颇广,亲戚朋友之间互相一说,也就众而皆知了。
  徐元佐呵呵笑道:“公司这个东西,主要在‘营运’两字。运漕粮这事,一年不过两次,额度也大不到哪里去,组成了公司恐怕大半时候都没事可做呢。仁寿堂主营在牙行和货栈,那个是一年四季都有生意要做的,所以可以开成公司。”
  唐文镜略有失望,道:“原来如此。”
  苏州商人对公司之说还有些蒙昧,故而没有发言,更上心的是徐元佐要他们出多少银子。
  徐元佐拉回正题,道:“首先,咱们都是有船的,共同承担的漕额得论家来分。”
  要想从工部和户部抠出银子,实在千难万难,主要盈利点在于走私货。漕额分得越多,利润就越小。如果全船都是运送漕额,没有仓位存私货,那么几乎没有银子可赚,说不定还得赔本呢。漕运如此,海运也不例外。
  徐元佐说得很婉转,是“论家”来分。事实上贡献大的人家,能拿出来的船肯定就多。同样承担一万石的漕额,徐沈能拿出十条大船,平均下来一条船千石漕额,还能装三千石私货。若是被人鄙视的小商贾,举家也就是两三条船的实力,还如何运私货赚钱。
  “当然这个比重咱们可以慢慢算来,总是不会叫大家吃亏的。”徐元佐道:“其次是始发港。我看最好是在上海。”
  “敬琏兄,宝山不好么?”嘉定商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徐元佐当然知道宝山有天然良港,哪怕四百年后也是如此,不过最大的问题在于——“诸位能叫嘉定县或是宝山千户所服服帖帖么?”徐元佐问道。
  嘉定商人立刻就不说话了。他们若是能够摆平地方官,也不至于没人带他们玩。
  将始发港设在上海却不一样,虽然要走一截黄浦江才能入海,但是上海知县只是个举人的规制,比进士好对付多了。更别说唐家、康家都是上海的地头蛇,即便要翻云覆雨也不是难事。


第323章 航海
  堂会大概是华夏“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思想渊源,古老得无从考证。在民间广泛流传,说白了就是凑份子。随着时代的前行,“起个会”变成了“发起众筹”,名目不同,实质没有丝毫变化。
  按照徐元佐的提议,大家纷纷报了自己的各种资源,对于实在没有资源可言的人家,就负责出钱负担日常开销,或是安排住宿,乃至于跑腿。
  “咱们既然起了会,那就得有个会首。”有人倡议道:“我推举徐相公当咱们的会首。”
  此议一出,苏州人最是积极附议。这些人精哪里会看不出来,那帮上座的松江人里真正肯接纳他们的也就只有徐相公徐元佐了。
  其他松江人也没想过跟徐阁老家一争长短。别说徐阁老还健在,哪怕他不在了,“徐阶”两个字代表了松江的高度。
  “多谢诸位抬爱。徐某有自知之明,做不得这个会首。”徐元佐坐在首座,从容婉拒,他道:“会首还得选个德高望重,能够服人的长者出任。”这么一群人到了京师,除了私下走门路,官面上的送往迎来也是不少,徐元佐岂肯将自己陷入那等俗务之中。
  尤其是这个会首更像是吉祥物,又没有事权,拿了实在无用。
  徐元佐知道很多人还把会首头衔当个宝,转向右手边陆举人,道:“陆公德高望重,素能服人,此番也要多多仰仗,还请勉为我等会首。”
  陆举人虽然姓陆,但是跟朱里林巷的陆树声陆家没有亲族关系。他几次想与林巷陆家联宗续谱,便也是豪门势家了,可惜人家看不上他这么个小举人。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乡梓情谊。
  有徐元佐推举,其他人终究知道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推动,最终还是请陆举人当了这个会首。
  只是会首坐不得首座,场面上略嫌尴尬。
  陆举人装模作样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次的会晤便算圆满成功了。徐元佐赶在散场前又提议大家将会议内容一一记下,免得日后扯皮——当然。话是不会说得这么难听的。
  等该有的都有了,会议自然散了。
  “唐世兄,前年得蒙廉宪公错爱,只是俗务缠身,不能聆听教训,实乃徐某心中憾事。若蒙不弃,且请移步过船,正好与君把酒漫谈。”徐元佐临走前顺路邀请唐明诚。
  唐明诚也不扭捏,带了自己的小奚便随徐元佐过去了。
  沈玉君跟在后面倒像是个跟班。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多么好的关系。
  唐明诚是唐继禄的长孙,照理说应该和徐元春差不多年纪。然而唐家都是早生早育,徐家却因为徐阶出仕早,耽误了两年,所以唐明诚倒比徐元春长了七岁,如今看着已经快三十了。他虽然是个举人,却没有举人的架子,也已经懒得再往上考了。甘做一个乡绅。
  此等情形之下,唐明诚对生意更加上心。所以许多人家只是派出个管事,他却亲自前往北京。一方面是要不作声色地接触一下名声远扬的徐元佐,另一方面也是有心在北京开些店铺,做做南北生意。
  本心如此,岂会拒绝徐元佐的诚邀?何况唐明诚和沈玉君都认为徐元佐会在私下场合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题,否则岂能对得起他那个“散财童子”的名号。
  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徐元佐真的只是请唐明诚喝酒闲聊,就连八股时文都聊了,却没谈及生意。唐明诚旁敲侧击问了几句,也被徐元佐“到时候再看”、“慢慢来”之类的话敷衍过去。
  等唐明诚走了,沈玉君忍不住问道:“你把人请来。却又不说正事,是何道理?”
  徐元佐一副懵懂的模样:“正事就是请他喝酒啊。”
  沈玉君怒目相视。
  徐元佐笑道:“他不是想跟我开公司么,所以我先看看此人人品格局是否配得上跟我合伙。”
  沈玉君眼睛一翻,讽刺道:“真是多谢徐相公抬举我家了。”
  徐元佐权当没有听出来,大度地挥了挥手:“自家人,不用客气。”
  “你!”
  “我跟你说过的,只有同类人能够站在一个层面。”徐元佐正色道:“江南不缺银子,以后银子还会越来越多。关键得看合伙人是否有眼光、有心胸。你想啊,你胸怀大志,要成为富甲天下的豪商巨贾。合作伙伴却只想日进十文,穿衣吃饭,这能过到一起去么?”
  沈玉君默认,这也是她长久没有找到合适男子入赘的原因。
  “唐文镜此人,开拓之心是有的,不过能力一般般。”徐元佐一席酒筵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他道:“关键就是看他是否有毅力,目光长远了。”
  “怎么说?”沈玉君好奇问道。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你这反应虽然正常,但是却让我觉得有些迟钝。”
  沈玉君正要反怒,徐元佐手掌虚按:“咱们花了大把力气推动漕粮海运,为的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朝廷省钱?”
  沈玉君一愣,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盈利。”
  “对啊!这个盈利从哪里来?”
  “工部、各地加派所收的运费。还有便是夹带的私货了吧。”沈玉君想了想。
  徐元佐重重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嘲讽你,这就是你目光不够犀利的缘故了,也就跟那帮商人一个水准。”
  沈玉君冷笑道:“愿闻高见。”
  徐元佐要茶水润了润喉,道:“运费所得,不过千百金而已,不值一提。”
  “好大口气……”
  “你既然知道私货有利可图,为何不直接走私呢?因为有海防卫所和巡海御史,即便打出徐阁老的旗号,人家也未必买账。所以才要朝廷给的令旗,总不见得有人敢对漕粮下手,对不?”徐元佐解释道。
  沈玉君眼珠微微斜瞟。想了想,道:“对,说穿了就是要拿到漕粮令旗。所以刚才咱们要讨论漕额分配。”
  徐元佐点头表示这题算是答对了,循循善诱道:“大方向明白了,那么我且问你:私货是什么?”
  “自然是江南各种特产,丝绢棉布。上好的苏工刺绣……无非这些吧。”沈玉君道。
  “这是南货北卖,可以获利两倍。那么回来呢?”
  “回来?”
  “回来难道是空船么?”徐元佐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沈玉君想来想去,道:“我家也不是没想过做北货,但是北货无非就是皮革、牲畜……并没甚么获利大的特产。”
  徐元佐呵呵一笑,将桌前杯盏拢了两个到自己面前,排成一条竖线,道:“能看到漕运运费之利的,是看到了这里。”他拿筷子轻敲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杯子,发出叮叮响声。
  “能看走私南货之利的。是在这里。”徐元佐敲了敲次远的杯子。
  “能看到北货南卖之利的,是在这里。”徐元佐敲了敲最远的杯子。
  沈玉君眉毛一挑:“多谢。”
  徐元佐笑道:“你可知道我看到哪里?”
  “哪里?”
  徐元佐手指一甩,夹着的筷子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啪地打在窗格上。
  “那里。”
  “那里?”
  “然也。”徐元佐站起身:“我不指望谁能跟我看得一样远,其实我还庆幸你们没看到那里,否则我赚什么去?关键就是谁能把握机会,跟上我的脚步。如果能跟得上,大把的银子可以赚。如果跟不上,大家也就仅限于喝酒聊天了。”
  沈玉君看着地上的筷子。又看了看意气风发的徐元佐,道:“具体是什么?说来听听?”
  徐元佐微微摇头:“走完这圈你就知道了。”
  沈玉君垂了垂眸,心中不自觉中已经信了徐元佐的话,开始寻思还有什么北货可以开发。然而阅历的局限,让沈玉君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冰天雪地的辽东。
  甚至可以说,如果问江南人“建州左卫”在哪里。十个有八个不知道——不是不知道地理位置何在,而是压根不知道大明还有这么个地方。
  徐元佐不是第一次乘船,却是第一次远航。虽然历史书上说此时的航海都是近海航行,然而近海航行也不等于贴着海岸线走。站在海船的舱楼上,极目远眺也看不到陆地。即便是同行的海船。也在数百米开外,虽然能够看到,大小却如模型。
  因为此时南风未起,北风势尽,风力并不很足。经验老道的火长估算船队将要十五天左右才能到达天津卫。徐元佐倒是不急,反正这船上吃用都很不错,闲暇时看看海,吹吹风,过着难得的恣意生活。
  就像是辛苦一段时间的休假。
  不过才工作两年时间,就要休这么久的假,这让徐元佐有些心中不安。
  船队没有带货,相应的补给就带得多了,可是也架不住船上商贾们的耗用。到了东海中所,船队第一次登陆补给。
  这里个港口不大,用作中转港不足,但是补给却是够了。
  徐元佐不太清楚东海中所的位置,就问州县,结果人说是“海州”。
  海州也有些陌生……港口一渔夫道:“咱们这里是连云港。”
  徐元佐一下子就明白了。
  船队第二次靠岸的时候,梅成功有了经验,先去问当地人这里是什么港口。
  当地人一脸茫然:“港口也得有个名字?”
  梅成功道:“那是自然,否则怎么知道人在哪里呢!”
  “北门港。”码头人说。
  徐元佐对这个“北门港”颇为无语。学过汉语的人都能从构词上看出来,这就是“北门外的港口”的意思啊!
  “你好歹得问一下卫所州府吧?”徐元佐看得梅成功一阵慌乱。
  ——在海州的时候,你听到连云港才能明白。现在倒要知道州府卫所了?
  梅成功腹诽归腹诽,问还是去问了。
  “佐哥儿,咱们这是在威海卫了。”回来之后,梅成功报道。
  “哦!已经到威海卫了啊。”徐元佐脑中画了一下图,这是马上要过渤海海峡了。
  ——说得好像你知道似的。
  梅成功不相信徐元佐不知道海州,却知道威海卫。这两者对江南人而言都是陌生地方,不过海州明显近得多,还能碰到海州出来的灾民呢。
  徐元佐乘着停船休息,走到甲板上,看到个五十来岁的粗壮汉子正在给船员们分派工作,正是这艘船的火长,负责针路领航,乃是仅次于船长的人物。有些船东不出海,也会直接雇他们作船长。
  徐元佐等火长暂停下来,上前道:“老范。”
  “嗳,徐相公您吩咐。”
  “下面打算怎么走?”
  老范愣了愣,心中暗道:这相公莫非是走过海路的?
  徐元佐直接道:“是从诸岛之间穿过去,还是走海峡过去?”
  老范登时明白过来,道:“徐相公,咱们这回船多,熟手却少,肯定是贴边从沙门岛穿过去。您说的海峡,是书上的名字吧?咱们这里唤作‘老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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