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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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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说,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有个道理我懂。”甘成泽道:“名声谁都要,只是不同的人要的名声却不一样。你说戚爷爷,他要个慈眉善目的名声有什么用?那是骂他!他要就得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名声,叫倭寇一看到戚字大旗就腿软!佐哥儿是什么人?那是商场上的骁将,他要仁义的名声有屁用!要就得要一个字:‘言必信’!”
——你非但不识字,还不识数呐。
陈翼直觉得甘成泽这人话糙理不糙,还是说到点子上的。反正这些短工大多数是一锤子买卖,只要照约定给了他们足够的工钱,这个“信”字立起来也就是了。至于他们回头说什么,谁又能管得了?
甘成泽从喉咙发出咯咯一声怪笑:“而且你还嫩着呢。”
陈翼直别过脸去。不动声色夹了夹骡子的肚子,往前头走去。
市场部的干将和学徒赶在前面,包了饭庄酒肆,还不够的就借用民居。柴米钱多给两文,大家都乐呵呵地干活出力。
劳工队伍先到先吃,后面的再一队队追赶上来。随着大部分人都吃了饭,士气也渐渐高亢起来。有人忍不住就要前后乱窜,被狗日的浙佬抓住了狠打一顿,再没人敢乱来了。
陈翼直知道自己不能插手,硬忍了下来,找了个机会问甘成泽:“戚爷军纪得有多严?”
甘成泽想了想:“从眼睛睁开到闭上,拉屎放屁都有规矩。”
陈翼直微微皱眉:“管这么严,没人闹么?”
“吓!”甘成泽夸张地朝后仰了仰:“当兵吃粮,敢闹?军法是玩笑么?那是真的要砍头的呀!”
陈翼直不禁打了个哆嗦:佐哥儿规矩多也对。但是最多也就是罚钱赶出去……唔,不过这恐怕比砍头还叫人难受。
“我们那时候,刀兵练砍,枪兵练刺,火铳手打桩子。我是拿枪的,每天要刺铜钱眼五百下,不好好练,出大操的时候就要丢人现眼。轻则军棍,重则就是砍头。谁敢不练?”甘成泽说着撇了撇嘴:“现在新招进来的这帮小青年。吃用比我们那时候好了不知多少,却不肯下苦功夫,也就只能当个护卫了。说实话,我都不放心他们护着佐哥儿。打打蟊贼还则罢了,碰上悍匪海寇,恐怕根本不够看的。”甘成泽一通抱怨。
陈翼直心中想着:佐哥儿岂会犯险?哪里担心遇到悍匪海寇!
甘成泽回忆起当年的连战连捷。贼人首级换得美酒,灌入口中格外醇美,心中不免一腔热血。他总是想着,若不是年纪大了,能跟戚爷胡爷去北疆打鞑子总是好的。听说前年戚爷在蓟镇以八千破了鞑子三万人马。啧啧,真是了得。
可惜英雄迟暮,如今只能当当豪门势家的护卫了。
甘成泽想到自己的田宅老婆、儿子,又忍俊不禁泛起笑意。打仗固然爽快,哪里有天伦之乐舒心呢。
陈翼直见甘成泽不说话,却突然想到了另一桩事:为何要去拓林运货呢?虽然拓林镇在去年年底被列入了二等市场的名录,但在配置上却还是三等市场的规格:一个店长带三个学徒,店铺一间,客栈筹备了三个月都没个准信。为何突然间要带这么多人去运货?
要说拓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开门见海吧。
从拓林再往南不到十里,就是大海了。
——莫非是海货?
陈翼直从小生长在朱里这个商业小镇,合法违法的买卖多少听说过一些。老人们常常说起上海那边的货来路不正,是海客走私到嘉定、太仓的私港,然后转运到松江来的。
难道佐哥儿也要下海么?还是自己开个码头?
陈翼直光是想想,人就激动起来。硬生生按捺住这份冲动,他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寻常的货物,自己想多了。然而这个理智的声音却怎么听着都不可信,使得陈翼直有些焦躁。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后面有马追来,带来了唐行那边的密信。
陈翼直收了信,独自展开,原来是告诉他:佐哥儿已经在沿途调派了马车,论程分运,要他在过路的时候记得联络。
陈翼直将信件的内容记在心里,又将迷信藏好,前后跑动起来,催促众人快走。
诚如相信徐元佐的人们所坚信的:佐哥儿不会做出任何愚蠢无谓的决策。
这次之所以要招募上百人进行长达一日之遥的“远征”,正是要对沿途进行布点,实际测试商路的承载能力。
无论纸面上如何精确,考虑多少因素,到了实践中总是会出现各种幺蛾子。让百来人这么走一趟,基本上就跟彩排一样,哪些地方需要增加供给点,哪些地方需要修建休息区,基本上也就搞清楚了。
陈翼直的速度让徐元佐有些意外,不过也加深了对这人的印象。他虽然记忆力极好,但是仅限于数字和数字化的文字,记人全靠努力。如果本身没有让人能够记住的特色,徐元佐也是会抛之脑后的。
唐行仁寿堂总部,徐元佐的办公室之中,顾水生报告了最新事项,等着聆听徐元佐安排工作。
“船队那边如何了?”徐元佐问他。
顾水生道:“已经付了十六艘船的定金,派人跟着,保证明天能到龙泉港。”
龙泉港位于拓林镇和金山卫之间,原本有个私港,在嘉靖抗倭时候废弃了。虽然港口没有了,但是当年挖掘的河道还在,联通淀山湖水系,是唐行经华亭直达东海的水上道路。
“重中之重是要确保水路畅通,若是这条路能走,日后就走这里了。”徐元佐道。
顾水生因问道:“佐哥儿,那咱们自己是不是要置办一些运船?”
“这个不急,这次只是投石问路。”徐元佐道。
金山岛的私港没有建起来,过早投入辅助建设就是打草惊蛇。只要金山岛一飞冲天,江南一带的海运走私就会发生地震——诚如真实的地震一样,人类是无法抵御的。
顾水生已经大致猜到了徐元佐的开港计划,迟疑道:“佐哥儿,我愿意去主持港口,若是您信得过……”
徐元佐摇了摇头:“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照你这么说,难道我还信得过那个徐盛?”他竖起一只手:“开个港口招纳船舶看似很简单,首先,咱们有没有保护港口的能力。”
顾水生会意:海上不是那么太平的,孤悬海外的小岛,若是没有自卫能力,迟早成为别人的鱼肉。
徐元佐继续道:“如今走东海之人,可以走太仓、舟山、台湾,福州,为何要走我们金山卫?”
“因为上下货更方便。”
“所以我们得实实在在让人觉得上下货方便。”徐元佐道:“这就需要水陆运输便捷,货物堆放安全,柴水补给充沛。这些东西背后是什么?是松江乃至周边府县的基础建设。咱们现在只是测试了陆路和水路,日后还要建仓储,囤水粮。而这些又要求大批量的水泥、石料。你看城门口那片水泥地,才多大地方就把库存用完了。咱们要改建一个岛,用量得多少?”
顾水生恍然大悟,原本一桩桩看似孤立的事,此刻非但成了一条条链锁,还结成了一张网。光是看看这张网就让他心生敬畏,那这位织网的徐家哥哥,得有多么深邃的心思。
第318章 拓林计划
上海康家接到了徐元佐的口信,立刻组织人手前往金山岛护航,同时邀请徐元佐前往未来的龟山巡检司一游。
徐元佐干脆利落地带着罗振权和一干护卫前往上海。随从之中,顾水生、安掌柜赫然在列,梅成功却被留在了唐行,负责沟通程宰和安家。
康彭祖等在上海城外,见徐元佐下车便快步过来,道:“咱们不进城了,直接上船。”
上海本身也有港口,但是受限于航道的水深和宽窄并不受海客待见。而过去将来都大大有名的吴淞港、洋山港,前者如今属于嘉定县和吴淞、宝山守御千户所管辖,后者则属于宁波府定海县和定海卫管辖。
安掌柜心里挂念着那么大笔货,心中早就忐忑不安。现在船在海上,谁知道是否会夜长梦多?他甚至不知道派出去的小船是否联络到了货船。
徐元佐也不多说,邀康彭祖上了车,往港口疾驰而去。
港口中停泊着几艘柴水船,正是要靠这些船摆渡,方能上停在外洋的大船。康家为康彭祖准备的座驾是一艘有传统的大福船。这种船适合走远洋,而且船身高大,居高临下往往能够碾碎小船,唯一的问题就是只有首尾两门炮,显然康家的海军思想还停留在人多铳多的阶段。
徐元佐对海战并不了解,从能够接触到的信息来看,大明海商并非故步自封,实在是现在欧洲海船的弦炮战术实在太渣。命中率非但低得令人发指,还只有贴近才能起作用,但是大明水师和东方海盗谁会傻傻跟你玩抵近射击游戏?人家远远就放火船了。等到两船靠近,直接放火铳,跳帮肉搏。
这就是泰西船在亚洲海域只能欺负落单海船的原因。也是大明海客主流思想中不能接受多炮的原因。当然,如果加上那么多弦炮,更会影响海船的载货量,降低利润,显然是更不可取的。
徐元佐站在船头,额头上裹着厚厚的棉布抹额。脑后的飘带被风扯得呼啦啦直响。
康彭祖走到徐元佐身边,被海风一吹,缩了缩脖子,道:“敬琏颇爱看海?”
徐元佐已经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徐元佐抿着嘴,生怕一开口就灌进腥咸的海风。
“苌生兄。”徐元佐伸手挡了嘴:“你可知道地有多宽,海有多广?”
康彭祖一愣,摇了摇头。
“这大海,要比天下所有的土地合起来还要大啊。”徐元佐感叹一声:“若说控制商路能够获利十倍,那么控制海路就能获利百倍。”他抬头望向蔚蓝如洗的天空:“若是有人能够造出飞天之舟。控制了天路,那更是千万倍的利润。”
康彭祖笑道:“听说唐时有飞梭,不过近古却再没有人见过。”
徐元佐伸手指向海面:“我们只看这片海。你说要多少船,能够成就海上霸业?”
康彭祖认真起来,道:“当年汪直、徐海等辈,拥船过万,便能海外称王了。”
汪直是徽州府人,并非出身海客大族。然而他的确走到了海客的巅峰。占据日本萨摩洲松津浦,僭号曰宋。自称曰徽王,部署官属,咸有名号,即便战国大名都要看他脸色。
“拥船过万,那么手下恐怕要十数万乃至上百万人了。”徐元佐叹道:“即便在中国也是一方诸侯啊。”
康彭祖没有说话。在江南没有人不恨倭寇的,然而仇恨却随着阶层向上渐渐减弱。因为像康彭祖这样的势家。住在城里是不会直接受到倭寇屠戮的。也因为他们知道的更多,所以对汪直、徐海等辈,难免怀了一丝钦羡。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
“可惜汪直终究还是格局太小。”徐元佐笑道。
“愿闻敬琏高见。”
“我若是汪五峰。就挥师那霸,取个琉球官职,遥控日本,向大明称臣。日后或是过继,或是禅让,夺琉球国祚易如反掌。请使封贡,岂非千秋万代之局面?”徐元佐微微摇头:“何必偏要以海商之身,与朝廷硬碰,最终落个身死业灭的结果。”
“汪直伏诛不过十年,而如今朝廷已然开海了。”康彭祖语带惋惜:“他若是真如敬琏所言,蛰伏琉球,谋国固本,现在或许已是真正的东海霸王了。”
他看了徐元佐一眼,突然道:“敬琏莫非有琉球称王的打算?”
“即便有,我也不选在琉球。”徐元佐道:“我不是汪直,没那么多人手船铳。”
康彭祖哦了一声,又道:“我倒是听说许多海贼谋官职于南洋小国,或是将军,或是都督,不一而足。”
徐元佐嗤之以鼻:“儿戏。”
康彭祖见徐元佐目光飘移,扭头一看,原来是安掌柜走了过来。
徐元佐毫不在意道:“若是我,我就立足济州岛并北海诸岛,以四两拨千斤,时机一来,照样能够翻云覆雨。”
安掌柜走来,一听这两个少年郎原来是在做万里觅封侯的青春热血梦,不由觉得好笑。不过他却忍不住问了一声:“济州岛在何处?”
徐元佐道:“在朝鲜南界的海外,是朝鲜流放罪人之地。”
安掌柜道:“那种地方,能容纳多少人口?”不自觉地,他也开始参与到了这个幻想游戏之中。
徐元佐想了想,道:“上古之时那里自立一国,后来并入高丽乃成一郡。如今听说朝鲜在济州岛上设了两个县,想来抚养三五万人口是没有问题的。”
“济州本有喷火山。其地气候温润,水源丰沛,东国人于彼处牧马。若是推行农耕,三五万人口肯定能够支撑。”康彭祖进一步阐释道。
安掌柜应了一声,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徐元佐解惑道:“占据了济州岛,也方便商货流转。”
“只是上面既然有两个县。恐怕不好占据。”安掌柜道。
——以朝鲜人的战斗力,我现在未必就拿不下那两个县,只是怕守不住罢了。
徐元佐呵呵笑了笑:“反正玩笑消遣嘛。”
安掌柜失笑,对自己过分认真表示羞愧。
船上的时间终究些无聊,三人又回楼中饮酒,然后各回舱室休息。
康彭祖拿出一本时文集子。是准备在路上刻苦用功的。谁知翻了两页,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将书重重拍在桌上,扭头看着窗外的海波翻涌,想起徐元佐说的“海外称王”,不由陷入遐思:我若是要在海外称王,又是一番何等光景?
这个话题竟像有妖法一般,让康彭祖忍不住越想越细,光阴便因此偷偷溜走了。
船行整日,停泊在金山卫的军港水寨。安掌柜急急忙忙去联络家人。取得回馈。徐元佐则带着康彭祖去了拓林镇。
此刻的拓林镇人声鼎沸,迎来了倭乱后的最高峰。镇子出于防倭的考量,筑有一丈多高的城墙。城墙里面是横竖两条街,靠近城墙的地方还有几畦菜地,商贸几乎为零,少有的几家商铺也没备得货。与靠近郡城的市镇完全就是天壤云泥之别。
陈翼直早到了拓林,将劳工和护卫分散安置在此处民居之中。他得知徐元佐来了,连忙赶到徐元佐落脚的寺庙汇报工作。从招工到沿途餐饮,事无巨细。恨不得什么都叫佐哥儿知道。
“你看这拓林镇如何?”徐元佐问道。
陈翼直心中一颤,暗道:不会是要我常驻此间吧?虽然心头发慌,他还是答道:“嘉靖倭乱之前,海商从龙泉港出海贸易,直抵双屿,故而此间也是繁荣昌盛的模样。后来双屿被毁。倭乱大起,断绝了海陆商道,拓林便败落下来。我听此间老人说,当年城内非但挤满了人家,就连城外城厢都是住户。”
徐元佐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农田,商业萧索,的确很难想象当日的情景。不过肯定不是当地人吹牛,因为那时双屿是海上明珠,而此地到舟山双屿只有一两日水程,光是卖柴水米肉都能富裕。
陈翼直说着,瞟向徐元佐身后的顾水生。两人虽然谈不上要好,但是到底同乡同学同事这么久,交情总是有点的。他见顾水生面露钦羡,心中又是一颤:莫非佐哥儿是真的要在这儿做起海客生意了?富贵险中求,他家有阁老坐镇,这般来钱的生意没道理不做!
陈翼直又想到自己很可能就是佐哥儿看上的管事人,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果不其然,徐元佐问道:“这个市场若是交给你来开拓,可有什么想法么?”
陈翼直脑袋一懵,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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