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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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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有了话头。纷纷议论,各抒己见,倒弄得徐元佐想走走不脱,站着又颇有些尴尬。
  徐元春在一旁耳语道:“看来你今日非得要露一手震慑他们一番才行。”
  徐元佐低声回道:“恐怕不妥吧。”
  显然是徐元春更加明白流程,果然老书生们很快就要徐元佐露一手。徐元佐能怎么说呢?这完全就是被老人家拎出来当猴耍啊。
  “我是不信有那种观气之术的。”徐元佐大咧咧道。
  果然,老人们又纷纷讨论起来,最后批判徐元佐太年轻,说话太绝对,到底大千世界什么没有啊?你要说有白色的乌鸦,虽然没人见过,但可以说它还没被发现;然而你要说它肯定没有,万一哪天就飞出来打你脸呢?
  徐元佐等他们讨论完,暗道:这份精神头倒是不错,辩论起来也挺锻炼脑子的,起码不会得老年痴呆症。
  “起码我没有这本事。”徐元佐退了一步。
  这回倒是没有太大的讨论,也没人抬杠。本主说自己没有,谁还能硬说他有?
  “大家如此传说,无非是因为我看事看人细致一些罢了。不过是将大父的本事学了个毛尖,不登大雅之堂。”徐元佐笑道。
  “你若是学个皮毛,一方督抚岂能少了?若是能学个八成,你也可以入阁当国了。”有人连带捧了捧徐阶。
  徐阶只是抚须微笑。
  “既然你说你看得准,那你说说,这回政争的赢家,是赵是高?”
  徐元佐面露难色:“老先生也太难为小子了,小子可看不到那么远。”
  “点评宰辅不是他的福气。”徐阶也替徐元佐开脱,道:“换个再说。”
  刚才那人估计也发现自己孟浪了,道:“既然人叫你善财童子,且问你:松江还有什么赚钱的生意?”
  徐元佐咧嘴一笑:“这个简单。我松江遍地金银。只是看人是否会捡了。”
  众人都不缺银子,只缺花银子的地方。
  从嘉靖年开始,白银大批量地流入大明,西方商人来大明卖不出货,只能买货。丧心病狂地贸易顺差,让西班牙国王都不得不禁止白银流出国。强令新西班牙(南美)出产的白银必须运送回欧洲本土。然而即便如此,菲律宾督军本人就是个违背国王法律的走私犯,每年走私白银进入亚洲,购买大明商品。
  这些白银只有少部分进入了流通领域,绝大部分进入了银窖。
  “最简单的生意,莫过于置办织机,雇佣织妇,开个织坊。”徐元佐道。历史书中将万历时期的松江描写成家家户户织机声响,苏州更是半城的织坊林立。然而现在这个时候。远没有达到二十年后的规模,正是入场的好时机。
  众老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又表示太过于费心。
  徐元佐不知道办个织坊有什么好费心的,只好继续道:“再不然,就是投资海贸。一艘大海船备全货要上万两乃至两万两银子,跑出去一趟回来能得十倍之利,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风险太大。”众人纷纷摇头:“若是漂没,便是血本无归了。”
  “风险”一词正是明人因为海贸发明的俚语。可惜他们接受了“风险”。但是不能接受风险。
  ——开厂觉得烦,投资又没安全感……
  “要不大家把银子存到我家柜上。按期分红,如何?”徐元佐笑道。
  众人又纷纷笑骂徐元佐“狡猾”,把生意做到这里来了。
  徐元佐倒不是开玩笑。虽然他一会儿说“照旧放款”,一会儿又宣称要减少贷款,但他终究是个商人,各种烟雾弹都掩盖不了求利的本质。如果放款能够获得收益。为何不做呢?更何况这些老财主没有用钱的地方,他可是有的。
  好不容易从里面脱身出来,徐元春还来不及开徐元佐的玩笑,一帮势家子弟已经围了上来。这些人倒是很自觉,生员凑近了说话。非生员在外围旁观,举人自然另有圈子,不会上来凑趣。
  “佐哥儿,听说你们布行今年银根颇紧啊。”
  徐元佐多看了他一眼,自度没有说过“银根”的问题。不过那人浑然不觉,道:“小弟我有些积蓄,拿在手中也没甚么用处,正好可以放在柜上呀。”
  徐元佐道:“我家今年不怎么放款,倒不是因为没有银子。”他道:“关键是银子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众人纷纷打探。
  就连远处的举人圈子都忍不住望了过来。说起来读书就是为了光耀门楣,这跟挣钱可并不矛盾。再说了,若是光知道读书不会挣钱,就算中了进士又如何?还不如当个乡绅举人呢。
  “我家今年要多织布,好拿去南北销卖。”徐元佐半真半假道。
  众人颇有些不解:“那能用多少银子?棉都是自家种的,难道还要大肆外购?”
  “非但要外购,恐怕还要购到山东去呢。”徐元佐道。
  众人吸了口气:“你家打算织多少布?”
  “打算再建一个织坊。”徐元佐“懵懂无知”地泄密道:“起码要有三千织机吧。”
  众人算不出增加三千织机所带来的棉花需求量是多少,只觉得数目上千就很可怕,对徐元佐的话信以为真。再一想,既然徐家要将棉纺做到底,自家要么是跟着建织坊,要么就是多种棉花。
  棉花因为对水资源要求不高,尤其跟水稻的需水时节错开,所以是江南除庄稼之外的重要经济作物。不过即便它的经济效益再高,也不可能将良田变成农田,一方面是未必能够长好,另一方面也有百姓对生存的危机感——起码得把口粮种够吧。
  “织这么多布,会不会卖不出去?”有人担忧道。
  “怎么可能?九州之外复有九州,蛮夷之人还在用树叶遮羞。黄金白银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瓦砾石块,你说布能不能卖出去?”徐元佐一本正经信口胡诌道。
  当场有人不信,但是口水这种事徐元佐向来不怕人。反正你们又拿不出照相机,无非就是大家传说一下倭寇和红毛夷的服饰罢了。
  徐元春知道徐元佐开始胡扯调戏别人,乐得一旁看热闹。
  过了一阵,徐元佐引开话题,便将其他俊杰打发离开。
  徐元佐回来对徐元春道:“我怎么觉得从里到外,大家都很亢奋呢?”他指了指花厅,又指了指外面这些年轻人,眼光顺便瞟过了那些矜持的举人。
  徐元春见左右无人,道:“恐怕是高拱要走了。”
  徐元佐登时就不说话了。
  赵贞吉对高拱发难当天,就有人写信回江南,将朝中的变化说了。这条消息走特别渠道,完全是专人专送,马不停蹄地送到了徐阶手中。徐阶知道之后,自然不会对自家人保密,所以徐元佐也知道了自己炮制的那封书信产生了极大的能量。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剧本,高拱很轻松地就逼走了赵贞吉,而此刻赵贞吉却展开反攻,而且优势明显。江南民变,已经成了京官口中确凿无疑的基调,尽管监察御史李绍先说是“盗匪”,却没人肯听。
  “赵贞吉算是你师公呢。”徐元春打趣道。
  “我师公?”徐元佐有些纳闷:“是郑老师的座师么?”
  “他是心斋公的弟子啊,岂不是你泰州的师公。”徐元春笑道。
  徐元佐苦笑,难怪王学门人如此亢奋呢!
  无论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没有心学背景。他们非但不喜欢心学,也不喜欢理学,而是最为现实的政治人物。无论什么学派,都不能妨碍到他们布展权力;无论什么学派,只要有益于权力,也都能毫无顾忌地拿来使用。
  从历史大势而言,高拱和张居正的确开创了一个政客的时代,当国宰辅不再有政治信仰,只以自我实现为最高奋斗目标。


第309章 胜负之数
  赵贞吉不能算是徐党,因为他已经完全有资格独树一帜了。然而相比高拱,江南王学子弟还是乐见赵贞吉能够胜出,这是理念上的认同。基于这种认同而爆发出来的力量,让徐元佐颇为吃惊。
  不少宿老让子弟传话,如果有需要,大可开口。
  他们不在乎花多少银子。无论是数千金还是上万两,对他们而言只是个数目,金银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如果这些阿堵物能够帮助他们在理念的战场上胜利,为何不好好利用呢?
  “大家都知道,其实石洲公能够反制新郑,全凭林侍郎的书信,而这封书信出自阁老书斋,想必敬琏也参与其中。”康彭祖没有参加三月的踏青之会,因为他没有王学传承,自然不会被邀请其中。
  徐元佐碰到康彭祖是因为学校考试。明朝的府县学可不是装装样子的学校,非但有课要上,还得交作业,每季度都有考试。考试成绩分为六档,如果落在太后面,一等廪生也会被革除,降为二等增生、三等附生,甚至被宗师摘了生员方巾。
  作为一个没时间准备功课,又不能长期请病假的学生,徐元佐自然钱弹开路。他找了个水平略差,但是又有颇为努力的同学,给他银子让他去买考题。这位同学拿到考题之后,必然会找枪手代写,却不知道这位枪手一题两作,还有一份暗地里给了徐元佐。
  这位枪手的名字叫梅成功。
  徐元佐既保全了秘密,解决了考试的问题,还帮助了同学,赢得了不少赞誉,在学校里还多个忠诚的朋友帮他刷声望,可谓一石数鸟。
  康彭祖虽然也用功读书。不过最近受到的打击颇大,竟然生出“不是读书料”的想法,所以心思也更多地用在了水师建设和朝中政局上。
  徐元佐对盟友实话实说:“的确是我的手笔。”
  “哈,现在许多人都说,这是少湖公不逊于倒严的一次壮举。”
  “呵呵,又干掉了一个首辅嘛。”徐元佐扯着嘴角。像是在笑,却没有笑意。
  康彭祖疑道:“敬琏似乎并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都高兴得太早了。”徐元佐道:“我想了数日,几经推演,最终还是觉得石洲公胜负难说得很。”
  康彭祖眸子之中热情冷却下来。他虽然不是王学门人,但是知道一个泰州学派的阁老有多么重要。泰州学派,大概是整个大明最注重民生的学派了。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起身市井,或为工匠,或为商贾,能走出赵石洲如此一位阁老。简直是天赐良机。
  若是不能把握住,实在太可惜了。
  “敬琏,你一定有法子吧。”康彭祖道。
  江南士林为了能让赵贞吉战胜高拱,肯定是乐意出钱出力的。不管怎么说,赵贞吉是王学门人。在诸学归一、心学一家的指导思想下,即便赵贞吉不认江南学派,江南学派也要认他。
  徐元佐摸了摸下巴上渐渐发硬的胡须,歪着头道:“这么高端的事。我缺乏经验啊。”
  康彭祖失声而笑:“这种事,几辈子才能遇到一回?除了令祖。谁敢说自己有经验?”
  “那你说,我大父为何不出手呢?”徐元佐理所当然顺着康彭祖的话头问道。
  康彭祖登时愣住了。
  是啊,徐阶为何不出手呢?
  徐阶的影响力可不局限于王学,他是一步步走上首辅之位的,门生故吏各种人情遍布朝野。如果他出手,赵贞吉的胜率不是高了许多?而且大明历史上也从未有过徐阶与高拱这样撕破脸皮的阁老。放在前朝的党争之中,绝对是杀之而后快啊!
  早在隆庆继位之初,同为阁辅的大学士郭朴,就曾与高拱说:“(徐阶)谤先帝,可杀之!”高拱当时并没有说话。但是随后却流传出高拱“说”徐阶该杀的传言,可见两人是同一条心。
  康彭祖脸上阴晴变幻良久,方才道:“看来敬琏所见,已经超越我许多了。我真是不知道为何。难道只因为张江陵是少湖公的衣钵传人?”
  康彭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相信。如果徐阶真是因为张居正而不肯援手赵贞吉,那真得问一句了:张居正是你徐阶的私生子啊?就算亲儿子都没这种待遇啊!
  徐元佐垂下眼睛看了看靴子,仰起头道:“我恐怕大父的意思是:赵石洲终究难逃一败。”
  康彭祖反倒松了口气。他能预想到这个结论,但是没有勇气相信。
  “所有人都在高新郑与赵石洲你来我往,却没人看到张居正。”徐元佐道:“大概是因为他太年轻了。”
  张居正今年才四十五岁吧。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上,无论哪一朝,作为宰执都年轻得过分。这对他而言反倒成了保护伞,让人觉得他羽翼未丰,不过是受到徐阶和高拱庇护的小朋友。
  “可是仔细梳理一下嘉靖到如今的政局,你会发现:张江陵什么好事都轮上了,什么坏事都躲开了!高拱第一次致仕,是他去劝的;我大父致仕,是他劝的;其后李石麓致仕,也有他逼迫的功劳。”
  “啊!”康彭祖发出一声惊呼:“他如何能逼得动首辅元揆!”
  “当时石麓公稍有去意,张江陵当面直说:若此,还能保公令名。”徐元佐随手甩了个八卦,道:“这是石麓公致仕之后,他的弟子写信给我说的,绝对不假。”
  康彭祖纠结道:“如此说来,张江陵还是要站在高拱一边?”
  “高新郑放言:‘满朝除张叔大尽无能之辈!’又有人亲见他拉着张江陵的手说:‘我愿与公建不世之伟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张江陵隆庆初年所上《陈六事疏》,与高新郑之前的《陈八弊疏》如出一辙。”徐元佐叹声道:“你说张江陵站在哪一边?”
  ——如此看来,张江陵真是个叛徒。
  康彭祖默然。
  “张江陵即便不站在高拱这边。也绝不会站到赵石洲一边。那两位之间可是有仇的。那么单对单,赵石洲能否胜得过高新郑?我看也很难说。关键在于大礼议罪臣起用的问题上,高新郑与圣上同心,所以即便朝野反新郑,圣上肯定也要因此保他。”徐元佐道:“说透之后,想想也真没意思。”
  康彭祖怔怔良久。道:“敬琏的确能见人所不能见。”
  “非也,我也只是找对了着眼点罢了。”徐元佐道:“不过高新郑经此一役,对江南应该能松松手,海运的事,朝堂想来能行了。”
  康彭祖虽然讨厌高拱——江南士林对高拱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他也不是茫然不知朝中形势,道:“高新郑倒是支持海运的。去年年底他还要开胶莱河。”
  徐元佐没说高拱“似粉实黑”,只是淡淡道:“真要想走海运,何必提出胶莱河之事?嘉靖年间也有人如此提过。早就证明行不通了。”非但明朝行不通,截止徐元佐穿越前都行不通。否则雄心万丈要改天换地的共产党人怎会不开挖胶莱运河?所有海船还得绕行胶东半岛。
  康彭祖略有所感,似乎知道点了什么,道:“若是海运开了,你就要承运漕粮?”
  徐元佐道:“那是肯定的,所以我年前要想知道水师的事。”
  “上回咱们谈过之后,水师的船就做了一些调整。”康彭祖道:“湖广那边能造的还在造,江南这边采买了两艘大楼船。在下关开造两艘蜈蚣船。闽粤那边倒是有嘉靖年间的老船,又买了六艘充门面。如今还在海上没到。”
  徐元佐想想无论怎么走,等朝廷决定海运漕粮的时候,船总是能到的。他道:“世伯怎么说?”
  “家父以为,有这十艘大船,能载两千水军,只多不少。”康彭祖道:“何况到时候朝廷肯定还要发运军押运。不会只有咱们的船。”
  ——运军也不能放心。
  徐元佐道:“运军都是走河运的,突然改走海运,怕不牢靠。河跟海能一样么?所以关键还是得看咱们自己。”
  “正是。”
  “水兵好找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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