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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客栈-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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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虽未曾来过此地,但前次为阿郎取药之时,他特意去了龙山寺,却是有所耳闻。
寺中高僧面色晦暗,却是直言告知,若要取驱邪镇魂的药方,还是去寻季厘国人最为妥当。但方舟本就侍奉着季厘国人,原就是无药可用,无计可施才寻到此地来的,高僧如此一说,他竟是再无办法了。
如今兜转一圈,却是又来了。
方舟心无二主,却是一味死忠于阿郎,现他虽扶着温玉,心里却只是担忧温玉坏了身子,会有碍阿郎的出现而已。
他心中忧虑,再看温玉气色非同寻常,大有命火衰败的趋向,更是沉了一张脸道:“你那般阴邪的术法,本就不该如此频繁的使出来,如今你一身阳气更是去了大半,再不补足,怕是性命堪忧。”
“咳咳咳——嘘——轻声——”温玉面无表情的出声道,“莫要让外人听见。”
说罢他偏头冷冷的扫了队尾那对颤颤巍巍跟来的老夫妇一眼。
“非我族人,其心可诛。”温玉低声道,“那对老夫妇为了让他们早夭的女儿复活,却是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他们走了旁门左道,会了抽命线制人偶的法子,只差机缘,便可大成。我见那老婆婆思女心切,已有些魔怔了,便以自身的血诱他们帮我做了数十个人偶,咳咳咳——这也只是权宜之策,如今他们阳寿将尽,若是知道我的情况,怕是会生事——咳咳咳咳咳——”
一语未毕,温玉又俯身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方舟心领神会,连忙带着他进了那房屋之中。
青衣因紧随其后,也听见了只言片语,当下也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对老夫妇一眼。
不过一日的功夫,他们眉发皆白,裸&露在外的脸和手上更是斑驳的爬了无数褐色的斑痕。佝偻着背的老婆婆一脸慈祥的牵着娃娃,而挂着一张脸的老汉则神色阴沉的环视周围。
青衣暗道,阿兄说的怕是真的,那对老夫妇一生执着于娃娃,虽非亲女,但灌注了一生心血之后,只怕是比亲儿还甚。如今娃娃魂魄归体,却是如活人无异,他们渴望天伦共享,只怕不会乖乖的接受寿尽而终的命运的。
那老夫妇虽然可怜,但被束缚在世间不得轮转的娃娃更可怜。青衣自知并非圣人,怜悯之心却是偏移向了娃娃。
秀秀抱紧了青衣的胳膊,却是一脸好奇的看着一队仆从自大门里鱼贯而出。
其中领头的仆从恭敬的对着青衣弯下了腰道:“小娘子可算回来了,主人狩猎未归,若是知道了,定是会很高兴的。”
青衣不甚自在的点了点头,又见那仆从起身示意他跟自己走。
一跨进大门,青衣就嗅见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气,脚下的曲径铺满了白生生的碎石,院中除却茂密丛生的草木之外,其他物件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模样。
昏暗低仄的天空压得人有些憋闷,连带着那杏黄色的围墙,青灰色的房脊,翠绿色的树木,都显得阴森起来。一道宽却长的黑影来回飘荡,简直像一道飘在浮云上面的剪裁粗糙的剪影一般,叫青衣看的心神不宁起来。
“青衣姐姐,那是不是龙龙?”秀秀也瞧见了那道黑影,她见过的最大的妖怪,便是雷腾的龙形,如今咋一眼瞧见那黑影,她下意识就认为那是雷腾了,于是她摇着青衣的胳膊高兴道,“是不是龙龙来接我们了?”
青衣叹息一声,只得摸了摸秀秀的脑袋道:“不是,雷腾才开始修炼,哪有那么快的?那只是乌云而已。”
“哦——”秀秀先是失望的应了一声,待认真的将那黑影多看几眼,又满心疑惑的说道,“可是它看起来很像龙龙啊!只不过是多了两只角。”
青衣闻言一愣,她方才看的时候,那分明只是一道模糊的黑影,怎的秀秀说的这般详细?
“青衣姐姐,肯定是龙龙,他朝我们飞过来了!”秀秀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震得众人都惶恐起来。
带路的仆从低呼一声糟,当下顾不上僭越,直接伸手将青衣用力往前跑。
青衣慌忙抬头一看,就见那道黑影不知何时竟已从天上降了下来,这会儿正在这座宅院的上空盘旋不去。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道浓烟凝聚的幻影,无甚实体,也看不出五官在哪里,只得一个龙形,就那么压迫感十足的落了下来。
仆从们乱糟糟的将行李拖进了大门,就在断尾的仆从将大门关闭的刹那,那道龙的影子已将身子盘踞在围墙之外,它并无其他举动,就那么垂着一颗硕大的龙头盯着宅院不放而已。
青衣被那仆从一路拉到了里屋,确认安全后,那仆从才放开青衣并伸手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口中恭敬的告罪道:“小娘子莫怪小人失礼,如今主人和二娘都不在,阿郎又病倒了,没人能打得过那恶龙,小人只能带着小娘子跑了。”
“阿兄……”青衣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并不责怪,随后才低声道,“他在哪里?”
“阿郎在房间里。”仆从在前引路,一面带路一面道,“阿郎外出好些年了,这会子回来,身子仿佛比离家之前还差了,小人瞧着当真有些忧心。”
青衣意味不明的瞥了那个仆从一眼,待仆从为她打开了温玉的房门,她这才开口道,“你先带着个小女娃娃去换身衣服吧。”
随后她又安抚了秀秀一番,眼瞧着秀秀跟着仆从走了,她这才进了房间。
这会儿温玉正仰面躺在床上合眼休息。他面色惨白,气息微弱,额头似有冷汗汨汨而出,看起来着实有些柔弱。
床头是一盆清水,丝丝缕缕的血迹在水中缓缓飘散开来。方舟拿了一只茶盏,正在往里头掺药。
见此情景,青衣不自觉软下了心肠,她放轻了脚步,悄悄的在方舟边上站定。
方舟停下动作,抬头看了青衣一眼,然后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低声道:“阿郎身子一向都不结实,以往被恶鬼俯身闹得更厉害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他还是好好儿的挺过来了,如今也会无事的。”
“……我……”青衣轻蹙秀眉,却是迟疑的开口道,“我能帮忙吗?”
方舟默默的点了点头,却是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了青衣。
青衣捧着茶盏,巴巴的瞧着方舟将温玉扶起来,然后对着她道:“劳烦青衣小娘子给他喂药吧。”
青衣忙在床沿上坐定,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茶盏凑到了温玉唇边。
一盏药喂下去后,温玉慢慢睁开了眼睛,却是虚弱的对着青衣微笑了一下。
青衣一喜,才要开口,就听见温玉温声道谢道:“多谢小娘子了……”
青衣登时愣住了,她疑惑的看了温玉一眼,又偏头望向方舟。
只见方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舒展开了眉宇,他动作温和的为他盖好被子,却是有些高兴道:“阿郎你感觉可好些了?”
“咳咳咳——我还好。”阿郎虚弱的轻咳两声,然后面带歉意的对着青衣道,“平白占了你兄长的身体,当真是抱歉……”
青衣瞬间反应过来,许是那温和的阿郎重掌了这个身体,只是这样一来,她想问的事情又该问谁呢?于是她面带忧色的喃喃道:“那……我阿兄去哪里了?”
“咳咳咳——他一时力竭,这会儿沉睡过去了。他意识未醒转的时候,我便替他支应着,也免得——咳咳咳——免得被其他恶鬼有机可乘——”阿郎咳得有些透不过气了,边上的方舟复又皱紧了眉头替他顺背,片刻后他缓过劲儿来,又继续道,“我虽无甚本事,但有我占着,这副身子就可少用些囚妖索。”
“这个身子太遭罪了。”方舟不甚赞同的开口道,“阿郎你日夜受苦,能换还是换了吧。我已经跟那对老夫妇商量好了,专门为你做个栖身人偶,虽然不似活人方便,但总比这个鬼神的容器要好多了。而且我这一路走来,见此地多是魑魅魍魉,那些个寺庙佛塔竟是如同摆设一般,着实不是你可以多待的地方……”
阿郎却摇了摇头,只道:“原是我和人约好了,要守着这个人,如今期限未满,我却是不好食言的。”
说完他又转头对着青衣微笑道:“之前,我便觉得你十分熟悉,仿佛在那里见过,如今一看,你确实和玉凉长的相像。”
“玉凉?”青衣不解的反问道,“是……我母亲的闺名吗?”
阿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又微垂了眼帘轻声道;“方才我隐约听见仆从们躁动,是不是龙魂又跑过来了?”
“是……”青衣轻声应道,“方才有道龙形的黑影从天上飞下来,将整座房子都围起来了,这会儿不知消失了没有……”
阿郎微蹙了眉,却是直言道:“此地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原也有我的过错……”
青衣和方舟相互疑惑的对望了一眼,却是一言未发。
灯笼里的火光无风微动,引得阿郎的脸也朦胧起来。
☆、129|120。6。8
一阵微弱的叹息在房间里飘荡开来。阿郎复又睁开了眼睛,却是神情飘忽的喃喃道:“那年,我带了玉凉去寻异宝,途中偶遇妖怪,千钧一发之时,被一行外出狩猎的季厘国人所救。玉凉与你父亲一见钟情。季厘国人虽也算人族,但好歹也是帝俊的后代,且久居襄山,日日以妖为食,早已是非人非妖。他们的姻缘自然是要不成的。谁知玉凉虽为女子,心性较寻常男子更为果敢坚毅,誓死不肯离开你的父亲。于是我……就帮着他们私逃了……”
“我寻了能人异士,专为他们占了吉凶,又选了这个偏远妖途的地方供他们躲避。诸多地方之中,意外选中了123言情县,此地风水格局甚好,位处南方却多阴气,紧邻杭州和东海,灵气充盈,山精水怪层出不穷,料想足够你父亲食用。更兼此地真名中冠了个意指朝阳的晋字,能压得过剩的阴气,外加无数寺庙佛塔,定能祛除恶鬼,让你父亲无需再被鬼神俯身。我还道这个地方方方面面都适合他们居住,便劝服了他们改道从洛阳来了这里……谁知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里压着两条恶龙……”
“那两条恶龙不是被杀了么?”青衣忍不住出声道,“阿兄此前曾略提及,他们在平安桥便恶斗,惊了母亲,以至于母亲提早生产……”
“你原不该那日生的。”阿郎竟不复往日的温和,显得有些严肃起来,“你父亲到底不是寻常人,偏偏和你母亲一个凡人通婚,在你此前,你的兄长温玉身上就有些不妥的地方了。较之寻常的季厘国人,他能驱动的鬼神阴气非同一般,但与日同时,他的体质则变得更易被鬼神所夺取。当他尽力之时,神兽都无法全身而退,更遑论一般妖怪。但如此大的能力,皆是他搏命才能使得出来的。这也是为何他会沉睡那么多年,单叫我帮他守着身子的缘故。”
“你兄长是男子,男子本就主阳,尚且如此,更何况你一个女子。”阿郎十分懊悔的摇头道,“我并非季厘国人,自然无从知道季厘国中男子和女子到底有多大区别。只知道季厘国女子并无男子有的束缚妖怪的能力,也不毕过分害怕鬼神附体。但从你父亲忧虑的地方看,想必其中没那么简单。后来他略提及,季厘国女子从来都是阴女,最是招妖怪觊觎。那日偏偏是个极阴的日子,你母亲如何受得住,才将你生下来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你本就带了季厘国的血统,再加上至阴的八字,这么一来,你就成了妖怪争相吞噬的对象,如此你这一生,安危难保。那两条恶龙同时害了你们两个,你父亲心中愤恨,一气之下,便将他们双双屠杀了……”
方舟也忍不住皱眉道:“龙种善变化,是能兴*利万物的灵兽,更为鳞虫之长,天生就比普通妖怪要贵重些。往日屠一条龙都必将引得凡间动荡,更何况两条……难怪这个地方会变成如今这样鬼魅横行的模样。”
“只是……这并非全是你的错啊。”青衣据实答道,“龙并非你引来的,即便他们去了洛阳,照着阿兄和……父亲的情况,只怕也是要引出其他的乱子的。”
“不……”阿郎白了一张脸,有气无力的补充道,“照着季厘国的由来,屠龙原本也不算什么,只是偏偏所在的地方不对。那两条龙,本就栖身于龙湖和虺湖底下,因了平安桥的镇压,被专门留在这里压制阴气的。数百年来,此地阴阳协调,风调雨顺,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因了我一己之私,引了你父亲和母亲来此。你父亲素来以妖为食,此地的山怪精兽没几年就被猎的所剩无几。阴衰则阳盛,两湖底下的龙自然就醒了。如此才闹出了后来那么一场惨剧来。自那时起,此地魑魅魍魉层出不穷,那两条被屠的龙死后精魂不散,更是日日在123言情县的上空狂舞,以至于天气突变,雨水不断,冬雷不止,今时今日的123言情县,早已不复往昔的安乐了。我虽知只要除了那两条龙魂即可,但你父兄饱尝鬼神附体之苦,自顾尚且无暇,却是无多余气力来灭那龙魂了。如此一年年下来,情况也越发恶劣起来。”
前因后果都尽悉之后,青衣暗道,世间之事,当真是纷繁复杂,如此环环相扣,竟是一个蝶翼轻摆便引出一场飓风来了。如果阿郎没有引了她的父母来这里,或者她父母来了之后少猎些妖怪,又或者那日母亲不去平安桥,事情估计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了。究根结底,当真说不清到底是谁错的多。
青衣已从阿郎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却不知自己为何又被拐去了客栈。
正当青衣沉思之时,阿郎却咳嗽着疑道:“咳咳咳——只是不知温玉为何要把你带回来,你本就是至阴之体,带回这个鬼蜮,同入火坑几乎无甚分别。我本是和你父亲商议好了,专去襄山和重阴山请人来助阵的。且你阿兄的身子着实一年不如一年了,原本只要食妖就能祛除恶鬼,但你阿兄体内又混了凡人的血,以至于加了其他药也无甚效果。我本想着,此去顺道儿也探询一下是否有什么法子压制一下。不曾想一路病发的厉害,竟是误了事了咳咳咳咳咳——”
方舟见阿郎咳得面红筋浮,心中甚是担忧,忙又到了一盏药水喂他服下了,口里又劝道:“阿郎如今身子正虚,还是先躺下好好儿休息吧!青衣小娘子既已被带回来,这些事情,她早晚都要从她族人口中知道的,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青衣也觉得阿郎连番吐血,着实需要休息,于是她也忙起身劝道:“我该去看看秀秀了,她一个小孩子,为了我白被卷了进来,又是受惊又是落水的,只怕现在到处找我呢。等你睡醒了,还有精神跟我说的话,我再过来。”
阿郎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了,闻言便轻轻点点头,然后哑声道:“明早你再来找我……”
青衣略应了一声,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阿郎已沉沉睡去,而方舟则忧心忡忡的为他轻轻的盖上了被子。
离傍晚明明还有些时候,但外面的院落越黑压压的如同入夜时分。
仆从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收拾东西,一溜儿的人偶被小心的抬进了客房之中。
每当仆从经过青衣所在的地方之时,他们皆都恭敬的对她行礼。青衣下意识的点头,心中对自己如今的地位仍没有多少真实感。
那条巨龙的龙魂仍流连不去,它低垂下龙头,该是龙目的地方是乌鸦鸦的一片虚无。
青衣茫然的仰头望着那道龙影,不知如今该怎么办。
“三郎,快来啊……”青衣对着那龙影,却忍不住喃喃出声道。
那龙影默不作声的盯着青衣看了半响,而后一甩尾巴,就那么消失在了昏暗的天空之中。
鬼魅的唳声渐起,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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