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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是故人踏月来-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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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见到额娘起总是我磨着要她讲时才会得到一个,这一回却是她主动讲给我听,可她却不知道我是那胸前有痣之人。
我有前世的记忆么?
如果有,该是怎样。
像我这样好记性的该不会忘,偏却一都记不起。
额娘因为我还没有遇到那个人,那个让我甘心为她受尽千年之苦亦无怨无悔的人。我不知道她在哪也记不起该是怎生模样,是否会像三嫂那样脸上有个酒窝,如果那样也许我的等待更有意义。
可是她又对我也许我等的不是那样一个女人,她告诉我这世上的情有很多种,不是只有男女之情还有父母之孝兄弟之悌朋友之信甚至是国家之忠。这些师傅都曾教过,我却不明白额娘到底什么意思,但她的我都信,这世上必有一个人值得我等,千年也等。
额娘——从到大我有三个,生我的,养我的,还有这府里最最尊贵被阿玛捧在手心宠着的这个,但我能称为额娘的却只一个。
~~~
从我有记忆起就认识她,阿玛会给我讲她的事,画她的样子给我看,很认真地让我记住画上的女人是我额娘,却从不让我讲别旁人听,任何人都不行,就连生我养我的那两个额娘都不许,而我也只能唤她们姨娘,像是我的那些兄弟还有二姐。
不疑有他,因为弘昼对她们也这么叫,在这府里能被唤作额娘的只有画中这个女人,其他人都不是。
私底下我听弘昼偷偷叫过,我也试着叫了一回,却把我亲生的额娘吓得退到很远,总是笑着的脸都僵起来。我再不试,不想再见到那种疏离恐惧的眼神,像是府中下人而不是我娘亲。
我问阿玛这算是秘密吗,他竟看着我头一回笑,抱我坐在腿上像对二姐那样,只一个字让我也笑起来:算。
这个秘密我守了一年,直到额娘回来我以为终于可以讲给她听,阿玛却嘱我任何人都不行,那副样子比任何时候都更认真,好像我真能帮他守住什么。
失落却仍欣喜,因为在这府里我终于有了额娘,我唤她她会应,而她是被阿玛喜欢的,时常去她那里有有笑,不像在耿姨娘那儿一坐便一下午只言片语也没有。这样的她却不知晓我和阿玛之间的秘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男人的秘密。
我曾在宫里听那些碎嘴的下人偷偷过,阿玛也有两个额娘,一个是我去时便会见到的玛嬷,另一个我却没有见过,因为她早就不在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画里的那个额娘让阿玛那么喜欢着念念不忘,却也当成个秘密藏进心里,谁也不问跟谁也不提。
额娘回来了,除夕夜出现在宫里,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隔得很远。我看到她坐在阿玛身旁,偶尔抬头便是笑,像识得这宫里所有的人,而和阿玛一样坐在皇玛法近前的叔伯婶婶甚至是那些我知道不知道的女人也都认得她。满天烟花下那张脸忽近忽远,像是仍在画里触摸不着该有的温度。
我好不容易驯好的鹦鹉被她带回府里,每日叽叽喳喳只会一句额娘吉祥,她总是抱着弘昼给它喂食,偶尔低头看我只是笑笑,话也不多两句。我想要回那只鹦鹉再不给他们玩耍,像在耍着我一样让人抬不起头,可是看到她精心地喂有时会站在那儿看着便笑,我竟舍不得。
我更觉得弘昼比我幸运,虽是换母我的娘亲对他很好,而他的娘亲冷清得就像阿玛,虽是用心照顾我却很少话也很少笑。这个才刚回来的额娘也对他好,处处都好,不只讲故事给他听教他戏文还总是笑意盈盈,把所有好的不管吃的用的全都给他,顺带给我。
她回来前我们兄弟很好,回来后仍是,却又有些不同。我们变得会争,争关注争宠爱甚至连罚也要争,只是……他为阿玛我为额娘。
我不是存心伤害兄弟,可是我又必须承认那是故意的,故意挠花了弘昼的脸。那时几岁?好像是额娘才回来不久,四岁的时候,我记得清楚不曾忘记。
那时的她午后总会抱着弘昼靠在怀里憩,而我躺在床边远远地看,又假装睡了闭上眼睛。没有人来拍我的背,也没人声话哄我入睡,柔得就像床尾那只猫,肚子上那些软乎乎的白色长毛。
府里的人都福晋好,我也觉得她好,可是我也明白了什么叫亲疏有别。即使同是别人的儿子,也是分远近的,比如我和弘昼。
只是那一回我倒因祸得福,虽被阿玛罚跪又抄书,额娘却抱着我坐在床上,只我一个人没有弘昼。她像摸弘昼的脸那样摸我的头,笑少了却了很多话,我开心地直想要叫,一路跑回书房头一回心甘情愿地跪在地上忍不住笑。阿玛过来看见我也不话,就坐在桌后看书,偶尔看我一眼转回去时竟像在笑。
额娘回来之后府里都变了样子,似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似乎所有人都变得会笑,连阿玛也是,那个很像他的二哥也是。我知道他们都喜欢额娘,我也是。
也是从那天起我发现自己竟不怕阿玛,他教我诗书典故他查我写字背诵他罚我抄书跪地通通不怕。而我怕的竟是这个极少板起面孔的额娘,怕她不理我,怕她生气不再笑,怕她宠着弘昼忘了还有个我。
额娘回来之后,喜和悲齐头并进,无奖有罚。
因为一支玉如意我和弘昼全被罚了。我把错揽在自己头上,因为我知道这样弘昼就不会有事,额娘会开心,而她开心了便会心疼我。只是没想到弘昼竟然也抢着认,从来都是罚我哪里罚过他半回,谁成想这种事也有人争。我知道他是为了阿玛。
我不懂,又有些似懂非懂。人就是这么矛盾,有了这个便要那个,我们两个都一样。
还有一首诗,一首被好多诗句串连成的诗。阿玛出奇地没有罚我们,反倒罚了额娘,要她将上面的诗句全部教给我们,我很开心。只是我不知道皇玛法怎么会知道,居然还要我背给他听。
他是阿玛的阿玛,他是皇帝。那时我不大懂那是什么,却听人过金口玉言,违抗不得。
我背了,他笑了,笑得与每次见都不同要我把它抄下来,可有些字我还不会写。他看着我摇头又头笑了又皱眉,叫我到跟前看个不停。我等得不知该笑还是就这样干站着时,才听见他了一句,“你和你额娘很像。”
我额娘?
“皇玛法……知道我额娘?”
听人皇帝的女人很多都在这宫里住着,我没见过几个,还没我们府里那些姨娘多。
我只见过这个皇玛法两回,一次是在阿玛的狮子园,一次是圆明园,他记得我我也记得他。可是……他也能记住我额娘?我有三个额娘他知道吗?他的又是哪一个?
我看着他捻了胡须挑着眉,那副样子不像阿玛,像是想了想才又跟我话,“朕自然知道,朕曾在你家园子里夸你额娘是个有福的。”
我喔了一声不再答,我知道他的是我娘亲,不是那个被我唤作额娘的人,许是……他不知道。这是我和阿玛的秘密。
我写的字一直被他拿在手里,还要身旁的公公看,问他像不像老四。那公公也跟着笑,像我一样不话。
他抱我坐在桌上,提笔将那页少字的乱诗填写完整,我趴在上面看了又看,“难怪你是皇帝,只听一回就记得,真厉害。”
“你也是个聪明的,回去跟你阿玛好好地学,别尽学你额娘,她笨得很。”
我明白了为什么额娘总傻人有傻福,皇玛法夸我额娘有福,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回到府里我仍记得他的话,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额娘不行,阿玛更不行,谁都不行。我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心里的秘密又多了一个,和我有秘密的人也多了一个,辈份越来越高,地位更是。
我聪明么?
如果真是为什么额娘更喜欢弘昼,而不是我。
每日早起,每日晚睡,比弘昼早,比弘昼晚。日日读书,夜夜习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此后每年见到皇玛法,他都会这样夸上一回,连我都要信了,可是额娘从来不夸,阿玛也不。罚不见少,我也惯了。
许是额娘不喜欢聪明的,她就喜欢有福气的,比如弘昼。
额娘回来了,二姐走了,额娘也走了。府里又变得没了笑声,甚至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冷清,所有人都心翼翼,走路心,行事心,话更是心。
阿玛比以前还冷,从来不笑,甚至连话也不了。我看着他天没亮就出门,天都黑了也不回来,许是这天就没亮过。整座王府死气沉沉。最后连阿玛也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也没人敢提,更没有人争宠抢罚,我被送进皇宫里。
皇玛法从不问我课业的事也不查考,偶尔拿本书给我看又像忘了似的不再提。他会问我喜欢阿玛还是额娘,我都喜欢他就笑,又问我怕阿玛还是额娘,我都不怕他却摇头,我只好低着头怕额娘,他又笑,,“这就不如你额娘聪明,她就知道怕朕,讨好起来从不含糊。”
我已不再纠结他口中的额娘是谁,我已习惯了我的额娘就一个人,她走了,不知何时回来。许是哪天她回来了,阿玛也就回来了,可以把我接回府去。
没等她回来,皇玛法也走了,临走前叮嘱我到了时候自己回去,我头应了混在宫里。人来人往,萧索无趣,回去,仍是。
~~~
额娘讲的故事很短,在厅里,在众人面前,凑在我耳边声地,让我心惊——人死后不忘前世,把记忆刻在酒窝里寻到今生,找命中的另一半。
三嫂的酒窝里刻了什么?那人可是三哥?
额娘竟了我前胸又添一句:胸口有颗痣的也是。
急不可待。我想让额娘看看胸口那颗红色痣,是或不是。就在她指尖按住的地方。
后来额娘又给我讲了一回,关于轮回转世,关于彼岸之花,关于千年不忘的记忆,关于我胸口上的这颗痣。
我头一回见着额娘哭,伸手去擦心口竟疼起来,被她心掩上系好的衣襟里像要从那颗被她轻轻摸过的痣上焚烧。
额娘:“别,也别给人看。”
我不语,知道这又是一个秘密。似乎自我有记忆起,秘密便一个接着一个,从一个到另一个至亲之人。这一回,终是成了她,我的额娘。
——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
佛经我未参透,除了额娘的那些,我翻遍所有找到这一句。
还有一句,便是:佛曰,不可。
出自《金刚经》。
☆、266。再露峥嵘Ⅳ
这一年的塞外去得很早,才刚进入四月康熙便带了一大群早就抱了孙子的儿子们出发,胤禛也在随行之列未带妻儿。
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只去了一个月,于五月底返抵京城。
家里确是有事,只是我的信才刚递出去一日,想来胤禛回来与此无关,细听之下竟是康熙身体不适。他没有到底哪里不好我也没细问,心里却明白若是微恙不会急赶回京。
弘晖的婚事……还要再拖。就算好事多磨吧。
年氏的儿子在五月二十五那天殁了,持续几日的高烧终是撑不住。苏太医连连摇头止了药,半日不到福宜终日紧闭的眼睛未再能睁开。
我去看时年氏就抱着没了呼吸的孩子躺在床上,母子二人全都闭着眼睛像是睡了的样子。
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仍是靠着枕边像不曾挪动,看不到那双美丽会笑的眼,只有隆起的腹罩在一袭水粉色裙褂下提醒我时光流转。她就这样安静地侧躺着揽了儿子轻轻地拍,嘴里一声声地喃着福宜,如同梦呓。
走了几步停在床边,看那张酷似胤禛却又如他母亲般秀气的脸庞,惨白得像是冬日的雪,颊上烧红的一片犹未褪去如同落在雪中的梅,再无生息。
她动了一下睁眼看我,布满血丝的眼中干涩得发出幽幽的蓝,看了好半晌才哑声唤了福晋又把脸埋在福宜脸上。
“福宜去了,怎么不一起全部带走?我求时不给我,不想要时推不开……怎么都是错。”她的脸白惨惨地贴着福宜轻轻摩挲,无神双眼像在看我又像穿透了我的身体不知看到哪里去,声音虚颤的哑似哭却看不到泪,“早就不该求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偏要执拗,早在进府那天就知道的……所以你们都厌我,偏又看着我笑。”
摇头离开,轻掩了房门遮挡住外面仍是炽烤的骄阳似火,背后汗湿一片凉到彻骨,攥了拳头止不住颤抖。
府里没人哭泣,半声响也无笼罩在一片如血的日暮残阳下。
我站在庭院,月华微露,星斗渐移。
去年,我也曾拥有过一个的新生命,我辗转在遥远的西北辛苦怀胎九个月,躲着胤禛躲着年羹尧躲着这世间一切只求能平安地生下,圆一个心愿……兜兜转转回到这里,才发现躲得不过是自己那颗心,早留在这里不曾稍离。今年,他已离我而去一年多,是儿是女没人告诉我,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她的儿子养满一年,也去了。
天堂里没有眼泪,也没有恨。
都归去吧,忘了你们在这人世间享到享不到的福,受到受不到的苦,爱怨嗔痴皆忘。
离开我们何其容易,活着才难。下一世再别来这皇家,就寻一户衣食无忧的简单生活,忘了这一世的所有吧,可能有的荣华富贵,可能失去的自由快乐,别怕我们记住不忘,也别管我执念心伤。
儿女是债,躲不过的债,生是债,死是债。许是前世便欠下的,今世还。
吾儿,永念,不忘……胤禛!
我满处找满府寻,四下皆黑,看不到那个的身影,也没听见笑。丫头嬷嬷带出去玩了还没回来,厮们亮灯火到处去找。墨晗扶着我努力地笑先坐下等等,我竟一刻也呆不住,反劝着她别急回到自己的院子,无力地滑坐在院门前。
念儿,念儿……胤禛,你从来不,你也想那孩子。你见过他没有,我们的又一个儿子,还是如你所愿是个女儿?我想你见更怕你见,见了便忘不掉,比不见还疼。切肤的痛总有一日会淡会忘,可心上的伤怎么褪,即使结了痂成了疤依然还在那里。
耳中听到吱呀一声,未及反应我已靠着院门仰过去,腰后被门槛硌得钻心的疼。
笑声划破夜空亮星辰,遮了眼睛泪顺着指缝流下,依然能听到那串熟悉又软糯的笑,瞬间溢了满心。
原来,我遍寻不着,她竟在我这儿,蹲在脸旁笑得正甜。
胤禛回来后又忙了两三天总是日落才见人影,一日午后我才有了些睡意躺上床,他出现在房里。弯身看着我掖了掖被角,伸长了右腿搭在我身旁锦被上歪靠在床头,一手执书一手理在我发间轻微拨动。
睡不着,闭着眼试了一会偎着他坐起。手指从头发到了肩上,轻轻揉着手臂揽着我更加靠近。
“吵你了?”
摇摇头提起件正事,“弘晖那里准备得差不多了,皇阿玛身子既是不好,便让他和沉香再等等吧。”
“好。”
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急。
这三十年来该记的会忘,该忘的偶尔忆起,至于那些关于时代的记忆,早已随着现实与时间褪了颜色,唯一记得清晰的便是康熙六十一年。
已经到了这个年份,我不知道康熙这一病会到几时,拖来拖去我真的怕,怕一下拖到明年甚至更远。改朝换代我不怕,只怕那时康熙心愿未了,更怕那时胤禛已换了身份。
弘晖是雍亲王的嫡长子,哪怕作为皇孙他早已不能带他的妻子载入皇家玉牒,可婚事仍能随性为之。若是成了皇子……给不得他最好的,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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