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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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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沅点头。管家已出前道:“翁主且宽心,奴去守着吧,便是苍蝇打咱们府上飞过,门前留了会儿,奴也要将个请进来……”
窦沅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老管家便出去了。她忽地想起了什么,问小桃道:“你亲见了那人?他长甚么模样?”
“看不清呢,”小桃回道,“那人戴了好高的帽,绦子系得极紧,挂一件黑色披风,——这样热的天哎,不怕捂痱子来。好生奇怪。他低着头,像不让人瞧认出来似的。黑天黑地的,直把整个人都裹了起来,谁瞧得清呢。”
窦沅心里犯嘀咕,这人如此行事,只怕当真有难处,魏其侯府上招惹了这么一个,到底是好是坏呢?
小桃端了茶来:“好清凉的,翁主润润嗓子。外头有老管家守着呢,不怕漏着什么。”
外头风声簇簇,好半晌,紧夹着急促的脚步声卷了进来。窦沅放下茶杯,眼色直往外漏,小桃会意,因迎出前,才没走多久,又退了回来,向里头高声:“翁主,管家领了人来啦!”
窦沅立时站了起来,心头似立了个针尖,愈抖愈疼。好不紧张。
那人立在廊下,月色拖了颀长的影子流进来,好挺拔的身姿,腰间绦子来回地晃,荡的整个影子都模糊了来。似在水间要漾开了。
窦沅迎出去,脚步一走一颤。只觉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她并不知风衣下那人是谁,却莫名觉熟悉。
那人回过身来。
她扶着门框,痴痴地立着。
“小翁主。”那人说,笑意在轻轻淡淡的三个字间漾开。仿佛唇间卷有余香。他的音色那般低软,软的就像这一层浮在夜下的月光。
公子温如玉,大抵世上只配形容他。
窦沅吸了吸鼻子,很快红了眼眶。整个人像被雷击中,痴站着,一瞬间脑中已无思绪,飞花落叶、灯火万家,都只成了凝固不动的远久时光。她的手却开始抖,肩胛起伏,抽动的极厉害……
上一回见他,是甚么时候?
“为什么……”一出声,满腔的哽咽:“为什么要回来?”
“我有事,要见他。”他笑了笑,抬手缓缓摘下兜帽——这个动作只进行了一半,被窦沅慌乱地阻止:“不!不要……这里虽是府上,但……人多口杂,你,不应该!”她惊觉自己太高声,仓促压低声音向他道:“还是小心好……小心为上。”
他停了动作,向窦沅笑道:“阿沅,我须见见他,只能来寻你。”
“这儿……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忽然有些激动,补充道:“——我是说,长安,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仍站着,神色从容且温和:“阿沅,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窦沅抬袖抹了抹泪,折身让出一条路。
月色悄无声息地落着,拍遍阑干,一重的离与合,又自长安始。
这汉宫的夜,该是要翻天覆地了。
长门冷隅,总有人还挂念着。
窦沅命小桃奉了茶来,又嘱她门口候着,今夜见到这人之事,一概忘了,决然是不可说与人的。小桃退出,落了门栓。
静室只剩他们两人,窦沅心兀自跳,反是又紧张了些。不知觉的,手底攥了一把汗,她搓了搓手指,好一会儿,这津津的汗液才被风干。
那人好淡然地举起杯盏,抿茶,举止间仍有贵气,仿佛这许多年的漂泊与流离,于他皆不算困苦。那样一个飘飘似仙人的淡泊公子,落于尘泥,也未坏了贵气。
“阿沅,好久闻不见茶味儿,倒想念。”他先开了口,温温笑着。那份骨子里透的淡淡然的温雅,与多年前如出一辙。
“你好些年不喝茶么?”她只担心,这么多年,他过得太清贫。
他笑答:“只这家里的茶,才算‘茶’罢——”
她搓着手,又不知话头要如何说起。却听他问道:“阿沅,你——完全不惊讶么?”她如此聪颖,自然晓得他是何意思,因答道:“从前我听姑奶奶说起过的,你……并未有事。只这一生,怕是都远了长安,隐姓埋名虚过了。姑奶奶说,这也好,你不适合宫廷诡谲。山林游弋,四海为家,方是你的去处。”她顿下,软软唤了声:“荣哥哥。”
他撇过头去,眼角竟觉湿润,这许多年来,餐风露宿,也未觉劳苦,却被这小丫头一声轻唤,几要逼出了泪来。
荣哥哥,暌违这许久。
“阿沅,我要进宫。”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你……帮我。”
她眼中闪过一丝吃惊,却强稳了情绪,问:“这便是你这次回长安的目的?”
他点头。
“宫里多少人认得你?”阿沅惊跳起来:“这万不可!你一旦露面,陛下的羽林军便会将你拿下!”她果然很清醒:“荣哥哥,你且要记得,你是一个‘已死’之人,怎可在陛下的汉宫露面?”
她说的委实没错,临江王刘荣,多年前已葬入棺椁。他要用什么身份去汉宫?冒充皇亲国戚,其罪当诛。
作者有话要说:文下跟个妹子说要把这章弄长些的。。看在我这章甩了重磅的份儿上,咱……就这样八。。
嗨,荣哥哥,你好呀!

☆、第62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6)

刘荣沉默。
窦沅坐他侧对面,这时才细细打量他。许多年不见了;他脸上风霜俱在;那份温润却未改。他的侧颜极美;与别个贵家子弟是决然不一样的风姿。淡若莲,轻若水里化开的墨色,只这么端坐着,竟能叫人联想起白衣飘飘的山中仙人。
她嗽了一声:“荣哥哥,凭我问你,你要据实答来——”
他眼底闪过一丝吃惊;然后,温温向她笑了笑:“你说。”窦沅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要随他这笑化了开来;那般的温润;直如碧玉一般……当年朝中人皆言太子荣温且直,假以时日必成治世之仁君。
如今再想起他在朝中时的光景,不胜唏嘘。
她小意问道:“前遭儿……堂邑陈氏出了点事儿,他们都说……彼时临江王刘荣出现在江陵,馆陶姑姑所打幌子,皆出临江王旗下?……可是真?”
他略有踯躅,却也只这么一抿,向阿沅笑道:“那时,我确实在江陵。”
“荣哥哥见到馆陶姑姑了?”
他点头。
“也只是见到,我与姑姑并无太多联系。”他目光所向,仍是一片茫渺清淡的,手里翻覆把玩着一枚玉玦,温色的玉,正泛光泽,捏在他手里,仿佛也生了温。好生动的。谦谦佳公子,只配这玉色。
“那……馆陶姑姑家的事,荣哥哥可都知道了?”她很小心地试探问道。这毕竟太敏感,刘荣果然一怔,旋即收了目光,很低声:“我正是为这事而来……”
“荣哥哥,你并不能改变什么!”她有些激动:“入宫更是不该!”
“阿沅,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他转过脸来,看她。
窦沅吸了口气,有些局促地用手绞着腰间丝绦,嗫道:“我还小……这一年来,发生了多少事?窦氏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了,好大的家,顷刻间说没就没了。好大的责任,窦氏一门妇孺在支撑着……我再小,也该长大啦。”
这几句话,只教人觉心酸。往年窦氏捧在手心儿里的小翁主,如今却须用婚姻来换得一门苟安,大抵盛极而衰,最苦的,俱是女人。当初立得愈高,这会儿,便摔得愈狠。
“阿沅……苦了你。”他的声音永远这么温柔,一双深眸,似漾着湖水,透的直要把人整个灵魂都吸了进去似的。
“那不苦,”她笑得却有些苦涩,“如今能走一个便是一个,荣哥哥……你却何苦,要回这么个苦地方来?”
他转开话题,并未接她的话,问窦沅道:“阿娇还好?”
窦沅没防他问的这样直接,愣了愣,才缓道:“入了冷宫,恐是一辈子便这样了。”
刘荣的眼中忽地袭了一层阴翳,将所有的光色拢聚,那双漂亮的眼睛瞬时黯淡下去。那枚玉色极润的玦环,被他捏在手里,直扣的指骨都发白,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阿沅,我想见太子。”
他很快停住,就好像做错了一桩事那样局促,——山中数月,人间已千万年,往年的太子彻,早已御极登大宝。
他纠正道:“我想进宫,见一见皇帝陛下。”
窦沅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觑他:“那很危险。”
不觉间,夜已中宵,漫天的月色收拢了来,天地瞬间晦暗,只剩了婆娑的树影幢幢摇曳。
“荣哥哥,你不该来,”她抬手轻撩了撩散下的发,仍是那个习惯的动作,然后对他说道,“长安城是陛下的长安,这天下,亦是陛下的天下,一个已经死去的临江王,能在陛下的王城搅出怎样一番浑浊来?荣哥哥,你便快马加鞭头也不回走罢!咱们是被困死在这座王城啦,便是皮囊成了枯骨,也走不得!你却不一样。”
“我见陛下,是为了阿娇好、为了阿沅你好,”他的声音轻渺如风,倒吸引窦沅看过去,“我本性不受拘束,不适合承皇祚,这皇祖母原是知道。当日江陵事发,原有误解,这其中内情,牵涉人数极多……我便知储君之路险象环生,即便我被废江陵,仍不得全身而退,仍有人……惦记着斩草除根。我用裁纸刀自尽,算是一出戏,皇祖母圣慧,知我心意,这才放了我去……”
“然后呢?”窦沅听得入了神,急追问。
“皇祖母如何聪敏,如今之事,算了个七七八。”他收了手中玉玦,端起茶盏,小抿一口,继续道:“她为我、为阿娇、为窦氏留了后路,——阿沅,这便是我急要入宫的原因。”他眉色微动,竟像陷了沉思,少了几分先前出世的淡然,他又说道:“这将是咱们与陛下谈判的筹码,彻儿若愿意,代我照顾阿娇与你,我便可保他江山万万年。”
窦沅骇了一跳:“荣哥哥,你手中那张牌,是……甚么?”她竟有些怕了,刘荣若仍有底牌,那于她于窦氏而言,自然是个好,阿娇姐姐也会多个依靠。但……她和皇帝有约定,她答应去为皇帝办那桩“极危险”的事,刘荣的突然出现,不知是否会搅乱全局?
又打了更,小桃隔门来催歇息。窦沅应了声,便打发人走了,因道:“荣哥哥,小丫头平时不这样的,我这边儿有事,她决计不会轻扰。想来宫里有了风声,府上怕是叫人给盯了……”
吸一口凉气,心里惴惴,这过的是甚么日子?
“不怕,”他笑的仍是淡然,“阿沅莫怕,我在,……如果宫里发现了甚么,我戴罪入宫,正好谒见陛下。皇祖母为她的孩子们铺好了路,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这一年多年,太皇太后薨,树倒猢狲散,昔日攀附窦氏的权臣,此刻闪避都不及,几时管过她们一门妇孺啦?
阿沅咽了咽:“荣哥哥,你在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窦沅便进了宫。知会了杨得意,换了宫女子的衣服,直奔长门。杨得意那边并未传出甚么特别的叮嘱来,想来皇帝已默认她会晤陈阿娇,兑现了她做这“极危险”之事所得回报的承诺。
还是这一年的夏天,鸣蝉声声,恍如当年。粘蝉小侍的影子却已见不着了,长门冷隅,一年更比一年萧条。
她美艳却半丝不减当年。张扬的美丽就如雪地里绽开的大朵红莲,那一年的冬日里,一袭红氅艳照了整座汉宫,储君的呼吸都随这红氅翩飞,大红睡莲成朵成朵绽放,一步一生莲,连少年天子老成的深眸都溢了红色的暖,此后荣登大宝,再不肯忘她张扬肆意的青春在雪色下辉映的场景。
美若天人。
这刻漏流的这样快,仍是炎夏,周遭却已不是当年的样子。陈阿娇伏案上小盹,因闻有人声,被贴身宫女子唤醒了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蜷着小拳儿,正伸懒腰,没顾着周遭,却被楚姜推了推:“娘娘,杨长侍派了人来,给咱们送炭敬呢。”
陈阿娇一激灵,——杨得意?!
蕊儿跪地道:“娘娘,不打紧,不过是些炭敬,好难得想起了咱们,算造化了。并不奉圣上口谕的,——娘娘不必亲领。您且盹着,不成呢,婢子去拧冷帕子来醒醒神。”
陈阿娇此刻全无睡意,早已是醒转了来——这可是杨得意亲派的人来!杨得意……可是外头唯一一个晓明真相的人!
这里头……究竟有些个什么关联?
陈阿娇因道:“本宫瞧瞧去,让他们厅里候着。”
楚姜等人手忙脚乱地服侍陈阿娇洗漱。
窦沅在外,正心绪不定呢,只听里间有了脚步声,因望了过去——陈阿娇正款款而来,她妆容素淡,连花钿都不点一支,比之当年皇后威仪,差了不是一分半两。帝王果真是薄情。
正为陈阿娇难过,却又忽地想通了:凭阿娇姐不爱打扮了,怎是个错?这冰冷冷死沉沉的长门宫,花枝招展给谁看呐?
她也不管顾,见了陈阿娇便迎头扑上去:“阿娇姐姐!阿沅好想你呀——”
陈阿娇唬了一跳,待看清了是她,可又惊又喜,伸了胳膊抱她,迟迟不肯松开:“好阿沅,瞧着长大了些……”
那是昏话啦,她可长到头了,打十六岁起便不长个啦,阿娇姐姐眼睛都要熬坏了,好机灵的人,倒说胡话了呢!
陈阿娇因领她坐下,兴奋呢,抓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不停,一恍,竟似又回到了少女时候,她未出阁,阿沅也未许人家,那个时候,女孩子家家可也不说悄悄话的,——她陈阿娇忙着爬树掏鸟窝、翻墙砸人家呢,哪有时间这么温温坐着,说女孩子的私房话呢!
现下可是越活越缩了,见了阿沅,只想跟她说好多好多的话!
她们姊妹二人面对面坐着,隔了一张案,小盆里搁了冰块摆边上,宫女子捉扇轻轻扇凉,一袭一袭的冷气绕转,直沁入肌骨,凉的透快。
恍似当年的场景,她也溜了长门宫来悄悄探她的表姐陈阿娇。往年显贵无双的皇后娘娘,在长门冷隅熬尽了心思,一丝一丝被刻漏流过的光阴吃干了青春。
斜倚熏笼坐到明。
极盛时她盛宠冠后宫,极衰时,竟只剩冰冷的回忆与她共熬深宵。

☆、第63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7)

“阿沅;你怎样来了?外头没人挡?”陈阿娇不觉疑惑。
窦沅道:“凭他们有本事,我自有我的法子,”她笑了笑,“——杨长侍帮衬着;好办事多……阿姊,我这番来,确然有极紧要的事要与你说。”
陈阿娇敛了先时俏娇之色,总算有些老成的模样了:“阿沅尽说。”既已扯过杨得意,陈阿娇心里有数;想必窦沅所要说之事;与那日“磨镜”秽闻有关;杨得意知她冤枉;既已与阿沅联了手,想来是有意助她陈阿娇脱困。
这番大义,确是要时刻记心上了。若然这一生还有翻身之日,杨得意大恩,是一定要好生报答的。
窦沅问:“阿姐可还记得原先宫中的小丫头——莺子?”
陈阿娇揉了揉额,却是无印象了。这长门宫中服侍的宫女子,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一个一个皆要熟辨,却也不能的。因回头向楚姜求助,楚姜谒道:“莺子好命,可高升去了。”
因将出事那晚,莺子怎样冲撞了圣驾,怎样被皇帝看中,反受了幸搬出长门之事,一一陈述来,言语中颇为感慨:“那一日懵懵混混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眼一闭,一朝一晚便过去了。总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罢了。”
“莺子造化不赖,”窦沅道,“我听说她进了幸不久,陛下便不爱了,挪了偏门去,门前走动的人也不多。但好歹封了位,算是个主子,好吃好喝伺候着,要什么也算有得什么,后半生……衣食无虞了。”
“原是这个小丫头,”陈阿娇脑中描了个囫囵来,可算有些印象了,也不觉感叹,“她路数好,命里有福,出了长门,哪管前程,——只出了我这道门,都算作高升了。”
偏又揪起了伤心往事,一时间,殿里几人都心事重重。
窦沅因道:“正是这莺子——杨长侍好心点拨了我,后头想想,莺子受幸一事,疑点颇多……”
“他素来持重自爱,并不是见色不能把持的……”陈阿娇轻声。
阿沅深觉赞同:“杨长侍也这么说,那一晚,陛下自长门出来,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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