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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沙-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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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停着辆车,是周晓哲派来接她的。之前安全部门已跟周晓哲汇报过,周晓哲的意思是让她先休息几天,然后再做考虑。
林静然没上车,也没跟司机多做解释,只是平淡地说:“回去跟副省长说一声,我很好,谢谢他了。”
她没回家,先是去洗浴中心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到美容院做了头发,舒舒服服享受了一个小时后,又去时装店为自己添了两件衣服。然后,打扮一鲜地来到滨河路,她想在驼驼的酒吧里听一会儿音乐。
酒吧里人还是那么多,此时已是午夜三点,但眷恋酒吧的人们显然不想离开。驼驼又招了两位歌手,那位女歌手唱得很野,穿着也很暴露。听驼驼说,两个人是东北人,以前唱二人转。他就是冲二人转才请他们来的。没想来了后,发现这女的还会来更刺激的,索性就由着她,怎么热闹怎么来。“我也不管了,只要能挣钱,咋都行。”驼驼说。
林静然没说什么,纯粹的东西是不存在的,音乐也好,别的也好,你如果单是为了纯粹,就应该到没人烟的地方去。只要有了人,一切都会变味。况且驼驼需要钱,枣花还在医院,每天都需要大把的医疗费,仅凭这点,驼驼就已很纯粹了。
驼驼并不知道林静然这段时间去了哪儿,看她面色有点儿憔悴,还以为她当秘书当得太累,就说:“悠着点儿啊,女人是经不起太拼的。”
林静然幽然一笑,没让驼驼看到她眼里的内容。
乐声又起,女歌手的声音几近歇斯底里。有人开始疯狂了,跳上台。跟女歌手互动。有人开始向女歌手砸钱,喊叫着让她脱。女歌手扭捏着,像是被钱逼迫着,非脱不行,却又舍不得把自己脱干净。
林静然扭过目光,轻轻呷了一口咖啡。驼驼不好意思道:“要不你去里面吧,里面安静。”
“不。”
也就在同一个日子,江长明跟吴海韵之间,发生了一场不愉快。
去年冬天的树,最终不是吴海韵的公司护管的,因为跟李杨的那场不愉快,吴海韵决然放弃了冬季护管。她想让自己静一静,也想让自己认真地想一想,沙县这个项目,到底要不要继续做?林业局又没有专业的护林队,追于无奈,沙县方面又反过来委托给江长明他们。护林的事最终是常八官带人做的,工资一半由县上开,一半由沙漠所开。这都是小事,反正冬天过去了,沙窝铺的树还长得好好的。春一到,沙窝铺便忙起来,育苗的事得抓紧,江长明又弄了几个点,包括老范那边,也紧锣密鼓。
吴海韵这次来,是跟江长明签合同。她已想明白,这个项目她必须做,而且一定要做成功。可是江长明这边却又吞吞吐吐,不那么痛快了。江长明还是担心李杨,在没有彻底搞清李杨跟吴海韵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前,他不想跟吴海韵这边扯上任何事儿。
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
江长明推托着不肯签合同,吴海韵气愤了,她用审问似的口气说:“江大主任,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能放心,植树的黄金季节就要到来,合同签不了,你让我怎么准备以后的工作?”
“季节到了是不假,但这事所里还没拿出具体意见,推推,往后再推推。”江长明搪塞道。
“所里没具体意见,你跟我演的哪出戏?你以为我吴海韵是个白痴,你说啥都信?”
“你看你这人,人家不签就不签么,哪有硬逼着人家签的?”六根插嘴道。六根现在是啥事不叫他掺和他偏掺和啥事,整个成了一根老油条。“抱你的树苗去!”江长明骂了句六根,六根吐了下舌头,走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说:“江专家,你跟沙丫头说一声,枣花她们快回来了,让她把屋子腾开。”
沙沙自从交出资料后,牛气劲儿哗就上来了,地窝子她不住,偏要住枣花的红木房子,六根不让,她就天天跟六根过不去,还跑到新井那边找常八官。常八官一听她是老郑头的姑娘,当下就拍着胸脯说:“不给由着他,丫头,放心,有我常八官在,他六根敢胡来,我叫他回老家去!”
结果,六根乖乖交出了钥匙。不过这件事也让常八官后悔,当时他是真不知情,他只知道老郑头在省城还有个丫头,是跟他省城的老婆养的。但没想到这丫头有假。后来六根憋不住,悄悄把底细透给了他,常八官吓坏了,如果事情真像六根说的那样,枣花回来,还不把他活埋掉?因此他在背后一直鼓动六根,让他把沙沙撵出去。但凭了六根,能把沙沙撵走?尚立敏都撵不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到晚在江长明眼前卖弄风情。是的,尚立敏现在对沙沙,是看哪儿也不顺眼,这丫头既风骚又刁蛮,肖依雯哪是她对手,这样下去,肖依雯跟江长明,是彻底没戏了。尚立敏又急又气,就差亲自上阵替肖依雯抢了。
玉音带信来,说是过几天姑姑要出院,回沙窝铺养病,两个人才急了。
六根紧着将这信儿告诉江长明。
“知道了。”江长明应了一声。又跟吴海韵谈。
吴海韵发了一阵牢骚,口气缓和下来:“长明,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犹豫我跟李县长的关系,你才这么吞吞吐吐的?”
江长明没有回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原以为吴海韵会向他解释些什么,没想,吴海韵轻轻一笑:“我真是错估你了,好吧,既然你这么想,我也就不勉强了,‘达远三代’你找别人推广吧。”说完,真就掉转身子,往沙梁子那边的便道上去。
江长明起初愣了愣,等意识到吴海韵话里有话时。忙丢下手中的树苗,往吴海韵屁股后面追。这一幕正好让回来抱树苗的六根看见了,六根心说:“城里人咋都这样。见上个女人就丢不开,真没出息。”
江长明追上吴海韵,却不知这么急追上来做什么,嘴唇动着,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吴海韵板着个面孔:“你回去吧,我自己认得路。”
“送送,我送送你。”江长明讪讪道。
远处,司机看见吴海韵过了沙梁子,赶忙从树林里走出来,往车前去吴海韵止住步子,道:“江主任,我是一心一意想跟你合起心来做点儿事的,真没想到,你的心里也见不得阳光。”
这句话把江长明说蒙了,直到吴海韵坐车离开,他都没从阳光两个字里回过神来。难道。我真是怀疑错了?
第二天,他来到县城,沙窝铺手机没信号,通信真是麻烦。要想跟外界交流点儿什么,必须得费上一天时间,跑一趟县城。他在宾馆里费了好大劲儿,才拨通周晓哲留给他的那部手机,这事必须向周晓哲汇报,种树在即,他既不敢轻易失掉一个合作伙伴,更不敢错上贼船。等他把情况向周晓哲说明,周晓哲在那边笑着说:“我看你现在小心得有点儿过头了。那个吴海韵我没接触过,不过有人向我提起过她,我个人觉得,这人应该靠得住,没你想的那么黑暗。至于到底该不该合作,还是靠你自己判断。对了,你那边的工作抓紧点儿,省上可能要在沙窝铺召开现场会,长明,省委和省政府决心很大,胡杨河流域的攻坚战,很快要打响了。”
合上电话很久。江长明还沉浸在激动中,周晓哲对吴海韵的评价,在他心里一闪便过去了,令他激动不已的,是周晓哲最后那句话。
坦率讲,江长明并不是一个多高尚的人,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论事业,他远不及老师郑达远那么执著,那么痴迷。老师郑达远是为沙漠也好,为枣花也好,总算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这片土地。他呢,有过动摇,有过彷徨,甚至想过逃跑。要不然,前些年也不会那么迷上心地往美国去。他只能算是个中途回头的人,不过这一回头,让他明白了许多事理,也懂得自己的后半生,该怎么走。论感情,他更是不及老师郑达远,尽管郑达远的一生也写满荒唐,可荒唐跟荒唐不一样。毕竟,他为自己心爱的人,付出了一生。他呢?自从白洋走后,他的感情便是一片荒漠,还不是寸草不生的荒漠,是长满杂草的荒漠。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在感情上,赢得起,输不起。而且还充满了优柔寡断。他原以为自己会很执著地跟肖依雯发展下去,没想沙沙一攻击,他便乱了章法,乱了心态。到现在,他都不敢跟肖依雯解释几句,更是没力量将沙沙完全地拒绝开。
这种男人,令他自己都很失望。
但,对沙窝铺,对腾格里,江长明这一次是认真的,是充满焦虑和忧患的。空前的焦虑。
这绝不是故作崇高,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任何一个还有点儿责任感的人,只要在腾格里走一遭,只要亲眼看看沙乡人的日子,看看这儿大张着的嘴巴,这种忧虑,就跑不了地要缠上你,让你寝食难安。
周晓哲这句话,终于让他吃了定心丸。
就在那次喝酒中,老范还充满怀疑地说:“每次都说要治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风声大,雨点小,我算是把这种口号听腻了。”当时江长明没敢打啥保证,但今儿个,这保证他敢打了。
人对人的信任其实很简单,完全就是一种自我感觉,感觉好,信任度便强,感觉糟,这信任度,怕是一辈子也建立不起来。
江长明对周晓哲,大约就属于这种情况。
江长明这一次没感觉错,就在他跟周晓哲通完电话的第二天,省委关于胡杨河流域综合治理的攻坚战,打响了第一枪。
没想,这第一枪,先打在了官员身上。
或者说,省委的手术刀,先动在了官员的不作为上。胡杨河流域内的几个市,人员开始大调整。那些只说不干的,或者说一套干一套的,还有干得少说得多的,无一幸免,全都进入了调整名单。出乎意料的,五凉市副市长龙勇被破格提拔到市委一把手的位子上。
都说,这跟当初龙勇唱给周晓哲的那台戏有关。沙漠水库断水,龙勇是挨了批,但这批挨得值,它总算让人们震醒,不是大自然在报复我们,而是我们自己在报复自己!
龙勇一上任,李杨便发了急,在五凉市,李杨最最担心的,就是龙勇当权。这是一个不可小看的人物啊,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瞒得了别人,要想瞒过这个龙勇,难!
思虑再三,李杨决定去趟省城,他想问清楚,上面到底啥意思,怎么会让龙勇在这个时候出任市长?他还没到省城,就有人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人对他失望了,打电话的人劝他暂时收敛点儿,千万不要找什么人,更不要指望从谁嘴里问出个结果。
李杨僵在车里,难道风向真的变了?难道上面真的要动真了?山雨欲来啊。
李杨感到从未有过的灰暗,不,是黑暗。兴许,他的政治生涯,也要终止在沙县了。龙勇上任的第二天,就赶赴沙窝铺,他给江长明带来一位客人,这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吴海韵。
2
红柳吐绿梭梭扑腾着往展里伸腰的这个日子,一辆小车将牛玉音和枣花送回了沙窝铺。车是驼驼找的,怕姑姑不坐,玉音撒谎说是肖院长派的车。一路,枣花直叹说是遇见了好人,要不是肖家父女,她这命,怕就丢在了省城。在姑姑的念叨中,玉音感慨万千,这一趟看病,她真是欠下不少人情,玉音心里寻思着,这情,一定要还,哪怕还一辈子,也要还。
远远地看见沙窝铺,枣花眼里的泪就出来了,由不得自己。她原想经过这一场生死,自己对沙窝铺,会看得淡些。哪知,一闻见滚滚沙浪,一嗅见红柳的味儿,她的心,就扑扑腾腾跳了。她抓住玉音的手,死死地抓住,生怕玉音将她甩半路上,她到不了沙窝铺。
看见那股沙尘,羊倌六根抛下手里的水桶,就往红木房子跑,边跑边喊:“沙丫头,沙丫头,快出来,她们来了。”
沙沙懒洋洋的,无精打采得很。这个春天,沙沙很少到林子里干活儿,先是说帮尚立敏整理资料,翻了几天资料,就喊头痛。郑达远留下的那些东西,简直天书一般,这东西也可能只有尚立敏能看懂,反正沙沙是越看越头痛。后来又说要跟着小常搞育种,育了没半天,脸上就起了皮。虽是春日,沙漠的太阳却远比省城的毒,加上她那靠美容霜养护的皮肤,哪经得住晒。她照着镜子,干号了一个小时,又跟江长明嚷着回省城。江长明刚说了声:“回就回,你以为谁想留你?”她就叫了:“江长明,你不能这样待我,人家为你,把啥都舍出来了,你怎么还是恶狠狠的态度。”
江长明懒得理她,理也理不出个结果,沙沙见吵闹不出个啥,就又悄悄去找常八官,想在常八官那边谋个不用晒太阳的活儿。哪知常八官一看见她来,吓得就往沙梁子那边跑。气得她直跺脚,“我又不是鬼,你们这么怕我干什么?”
“你不是鬼我还是鬼,你看看,一个沙窝铺,叫你折腾得鸡飞狗上墙。”六根在后面说。
“死六根,你说句好听的行不?鸡呢,狗呢,你找给我看!”
嚷了几天,江长明泄气了,心灰至极地道:“行,你爱干啥干啥去,只要不干扰别人就行。不过话说好了,不干活儿,少跟我要工资。”
“不要就不要!”
沙沙哪是为工资来的,这些年,大手大脚花钱无数,哪还对那几个小钱感兴趣。反正她把一生已寄托到江长明身上,只要不撵她走,工资不工资无所谓。这样,她就心安理得躺在红木房子里,等爱情开花,然后结果。
一听六根叫,沙沙知道枣花她们是真来了,她心里有点儿虚,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不是天下每个人都像江长明一样,能容得了她。她正寻思着要不要拿东西走人,枣花跟玉音已进了院。
看见枣花的一瞬,沙沙有点儿发颤,真的是发颤。没来由的,就对枣花生出一种畏惧。这种感觉很怪。后来很多个日子,沙沙都在想,为什么要怕她呢,她有什么可怕的?我沙沙长这么大,【wWw。3UWW。cOm】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偏偏就要怕一个沙乡女人 ?'…'!’
枣花的目光盯在沙沙脸上,老远地,她就看见了她,这个年轻的女孩儿以奇特的方式捉住了她的眼睛,让她无法在短促间把目光拿开。也许是天意,也许她心里原本就一直担心着,会有这么一天,一个年轻的城里女孩儿突然找到沙窝铺,找到她的红木小院。枣花甚至已经主观地认定,就是她了,她终于来了,终于找上门来了。
“你……”她的嘴唇颤动着,很是惶恐地问出一声。
“她是江专家的女朋友。”六根赶忙答,还硬学城里人的口气,把对象改成了女朋友。
枣花哦了一声,有些不忍地,带着怀疑地,将目光挪开。玉音也是有些吃惊,不明白沙沙咋在姑姑院里,目光跟沙沙相碰的一瞬。她记起了悲情腾格里的那一幕。不过玉音没敢多想,她的心思在姑姑身上,下车到现在,她的双手一直搀着姑姑,心也在为姑姑紧着。见六根傻愣着,她说:“进屋啊,都站在院里做什么?”
“进屋,快进屋,看我这猪脑子,还没老就给糊涂了。”六根边打岔话,边到前面开门去了,顺便跟沙沙挤了挤眼睛,示意她赶快离开。
屋子里摆满了沙沙的东西,乱七八糟,不忍目睹。皮箱,手包,纸袋子,换下来没洗的衣服,总之,满屋子都是,好像她才是这屋的主人,枣花跟玉音,反倒是前来做客的。六根边收拾,边拿话遮掩,心里却恨着沙沙。枣花没说啥,扫了屋子一眼,原又把目光抬起来,缓缓地,定在了院里呆站着的沙沙身上。这一次,她望得更久,若不是玉音连着催她,她可能还要望上一阵。这一天的沙窝铺有些热闹,人们轮番往红木小院来,一拨儿接一拨儿,把两间屋子还有小院挤得热腾腾的。六根又是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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