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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三部曲-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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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是生他的气,只是当她一心想杀人的时候,刚好把气发泄在他身上。拿他出气根本没有意义。她对他有一种奇怪的矛盾心理。
他插手管别人的闲事,还不时刺探她的生活,而且……可是……她还是喜欢和他一起工作,尽管那种感觉——和某人一起工作的感觉——很怪异。她并不习惯,但令她意外的是并不痛苦。他没有干涉她,没有企图告诉她应该怎么过日子。
当初是她引诱他,而非他主动。
何况结果令人满意。
那为什么她又想当面踢他一脚呢?
她轻叹一声,忧郁地抬起双眼看着一辆大货车从E4公路呼啸而过。
八点了,布隆维斯特还坐在院子里,忽然听到摩托车轰隆隆地过桥,接着便看见莎兰德骑着车朝小屋而来。她支起摩托车,摘下安全帽,走到院子的桌边摸摸已经空了也冷了的咖啡壶。布隆维斯特站起来,惊讶地瞪着她看。她拿起咖啡壶走进厨房,再出来时已经脱掉皮衣,只穿牛仔裤和一件T恤,上头写着:我是货真价实的婊子,试试看吧。
“我以为你已经到斯德哥尔摩了。”他说。
“我在乌普萨拉掉头了。”
“够累人的。”
“屁股酸痛。”
“为什么掉头?”
没有回答。他们喝着咖啡,他耐心地等她开口。十分钟后,她略显迟疑地说:“我喜欢有你做伴。”
这种话她从来没说过。
“我觉得……和你一起查这个案子很有趣。”
“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工作。”他说。
”嗯。”
“事实上,我从未和这么厉害的调查员工作过。没错,我知道你是黑客,还跟一群可疑的人鬼混,所以能在二十四小时内在伦敦进行非法窃听,可是终究有所收获。”
这是她坐下来之后第一次正眼看他。他知道她太多秘密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懂电脑,也从来没有阅读与吸收的问题。”
“你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他轻轻地说。
“我承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且不只是电脑和电话系统,还有我的摩托车引擎、电视、吸尘器、化学程序和天体物理学公式。我是个疯子,我承认,是个怪胎。”
布隆维斯特皱着眉头,静坐了好一会儿。
亚斯伯格症候群①,他心想,或是类似症状。当他人只能辨识一片噪声,他们却能看出其中的模式,了解其中的抽象逻辑。
① 一种精神发展疾患,其临床特征与自闭症有许多相似之处,患者以自我为中心,缺乏社交能力,并对某些特殊事物有超乎常人的兴趣。
莎兰德低垂双眼盯着桌面。
“若能拥有这种天分,大多数人应该都会不计代价。”
“我不想谈。”
“那就不谈。回到这里,你觉得高兴吗?”
“不知道。也许做错了。”
“莉丝,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友情的定义?”
“就是你喜欢某个人。”
“当然,但你为什么会喜欢某个人 ?'…'”
她耸耸肩。
“友情——依我说呢——建立在两件事情上。”他说道:“尊重和信任。这两点必须同时存在,而且是互相的。或许你尊重某人,但若不信任他,就谈不上友情。”
她依然保持缄默。
“你不想和我谈论你的事,我能理解,但总有一天你得决定信不信任我。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但不能只有我一厢情愿。”
“我喜欢和你做爱。”
“性爱和友情毫无关系。当然,朋友也可以有性关系,但面对你,若要在性爱和友情之间作选择,我会选择哪一个是毫无疑问的。”
“我不懂。你到底想不想和我做爱?”
“你不应该和工作伙伴发生性关系。”他喃喃地说:“这样只会惹来麻烦。”
“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或者你和爱莉卡并没有每次一逮到机会就上床?更何况她结婚了。”
“爱莉卡和我……我们的关系早在一起工作之前就开始。至于她结婚与否,完全不关你的事。”
“我懂了,现在忽然变成你不想谈论你自己了。刚刚还在跟我说友情是信任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在朋友背后议论她,那等于违背她对我的信任。我也不会和爱莉卡在背后议论你。”
莎兰德想了想。这番对话变得有点奇怪,她不喜欢奇怪的对话。
“和你做爱的感觉真的很好。”她说。
“我也有同感……可是我的年纪都已经够当你父亲了。”
“我才不管年纪。”
“不,你不能忽略年纪的差异。这样的关系是无法持久的。”
“谁说要有持久的关系来着?”莎兰德说:“我们刚刚结束的这个案子里,扮演主要角色的都是性变态的男人。如果让我决定,那种男人就该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至少你不会妥协。”
“不会。”她又对他露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至少你和他们不同。”她说着站起身来。“现在我要去冲澡,然后应该会光着身子上你的床。如果你觉得自己太老,就去睡行军床吧!”
不管莎兰德有哪些障碍,羞怯肯定不是其中之一。每次与她辩论,他总是输的一方。过了一会儿,他洗完咖啡器具后也进了卧室。
他们十点起床,一起冲过澡后便在院子里吃早餐。十一点,弗洛德来电说葬礼将在下午两点举行,问他们打不打算参加。
“我想就不要了。”麦可说。
弗洛德说六点左右他想过来谈谈,麦可回答说没问题。
他花了几小时将纸张分类放进纸箱,带到亨利的工作室。最后他手边仅剩自己的笔记本和两本与温纳斯壮有关,但已六个月未翻阅的资料夹。他叹了口气,将资料夹塞进袋中。
弗洛德来电说要迟一点过来,结果到八点左右才来,身上还穿着参加葬礼的礼服。他一脸苦恼地坐到厨房长凳上,并欣然接受莎兰德端来的咖啡。她坐在一旁的桌前打电脑,布隆维斯特则问起整个家族对海莉再次出现的反应。
“可以说让人忘却了马丁的死。现在媒体也发现了。”
“你要怎么解释这个情形?”
“海莉和《快报》一名记者谈过。她的说法是她因为和家人处不来才离家,但由于她领导着一个资产非常雄厚的企业,所以,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布隆维斯特轻轻吹了声口哨。
“我察觉在澳大利亚养羊确实有利可图,但没想到那个农场经营得这么好。”
“她的牧羊场确实经营得有声有色,但那不是她唯一的收入来源。科克兰公司另外还有矿业、猫眼石、制造业、交通业、电子业等等事业。”
“哇!那接下来会怎样?”
“老实说我不知道。一整天陆陆续续有人来,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家族聚会,弗德烈和约翰两房的人都来了,还有不少较年轻——大约二三十岁——一代的人。今晚在赫德史塔的范耶尔家人很可能有四十人上下,其中有一半在医院搞得亨利筋疲力竭,另一半则在大饭店和海莉说话。”
“海莉必定引起了大轰动。有多少人知道马丁的事?”
“目前只有我、亨利和海莉。我们谈了很久。关于马丁以及,……你所查出的他那不堪的一生,几乎让我们无心顾及其他。这件事让公司陷入重大危机中。”
“这个我明白。”
“没有法定继承人,不过海莉会在赫德史塔待一阵子。家族正在商量哪些部分属于谁,继承权如何分配等等。其实海莉若一直留在这里,将会分到很大一份。真是噩梦一场。”
布隆维斯特笑了起来,弗洛德却毫无笑意。
“伊莎贝拉在葬礼上崩溃了,现在进了医院。亨利说他不会去看她。”
“做得好。”
“不过,阿妮塔要从伦敦回来了。下星期我准备召开家族会议,这也将是她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参与。”
“新总裁会是谁?”
“毕耶想争取,但他不可能。暂时会由病榻上的亨利代理总裁职务,直到我们从外面请到人或由家族某个成员……”
布隆维斯特扬起眉毛。
“海莉?你在开玩笑吧?”
“有何不可?她是个非常有能力又受尊重的女强人。”
“她在澳大利亚有公司要掌管。”
“没错,但她不在的时候,有儿子杰夫可以接管。”
“他只是牧场经理。据我了解,他的工作就是让羊正确交配。”
“他还在牛津拿到经济学学位,在墨尔本拿到法学学位。”
布隆维斯特回想起那个打着赤膊、汗水淋漓、身材壮硕、开车载他通过深谷的男子,并试着想象他穿上直条纹西装的模样。有何不可呢?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慢慢安排。”弗洛德说:“但她会是总裁的最佳人选。只要有适当的后援团队,她便能让公司呈现全新的气象。”
“她没有经验……”
“的确,她当然不能莫名其妙就冒出头来,开始打理公司的一切。不过范耶尔集团是国际性的公司,绝对可以聘请一个不会说瑞典话的美国总裁……在商言商嘛。”
“你们迟早得面对马丁地下室的问题。”
“我知道。可是无论说什么都会对海莉造成伤害……幸好我无须为此作决定。”
“拜托,弗洛德,马丁是连环杀人犯的事实是盖不住的。”
“麦可,我现在……处境非常为难。”
“说说看。”
“亨利要我带话给你。他感谢你如此出色的表现,并认为你已履行合约,也就是说你责任已了,不必再在赫德史塔居住或工作。因此,你可以马上搬回斯德哥尔摩,投入其他工作。”
“他要我立刻消失,是这样吧?”
“当然不是。他要你去找他谈谈未来的事。他也希望自己在《千禧年》董事会上的任务能继续执行无碍。只不过……”
弗洛德显得更加扭泥不安。
“弗洛德,你可别告诉我……他不要我继续写家族史了。”
弗洛德点了点头。他拿出一本笔记,翻开后推到麦可面前。
“他给你写了封信。”
亲爱的麦可:
我完完全全尊重你的正直,因此我不会以干涉你的写作内容来侮辱你。你想写什么,发表什么都可以,我绝不会对你施加任何压力。
只要你想继续,我们的契约依然有效。你手上的资料已足以完成范耶尔家族史的写作。
麦可,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人,我向来认为一个人应该遵循自己的道德观与信念。但这次我别无选择。
现在我写这封信,以朋友和《千禧年》股东的双重身份恳求你,不要将戈弗里与马丁的真相公之于世。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在这片黑暗中我看不到其他出路,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而这么做我们全是输家。
我求你不要写出任何会再度伤害海莉的事。在媒体竞争中成为主角的滋味你自己也尝过,而你所遭受的攻击尚算轻微,万一真相曝光,海莉会有什么下场,你一定不难想象。她已经受折磨四十年,不该再为父兄的行为受苦。我恳求你想想这件率将会对公司数千名员工带来什么后果。这不但会击倒她,也会使我们彻底灭亡。
亨利
“亨利还说,如果你想要求赔偿不公布此事的财务损失,他绝对愿意和你谈,只要你认为合理的金额都能提出来。”
“亨利想封我的口。你去告诉他,我真希望他没有提出这个条件。”
“情况对亨利和对你而言都一样麻烦。他非常喜欢你,也把你当成朋友。”
“亨利是个聪明的混蛋。”布隆维斯特登时感到愤怒。“他想隐瞒这件事,还利用我的情感,因为他知道我也喜欢他。其实他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有发表的自由,但如果我发表了,他对《千禧年》的态度将不得不改变。”
“海莉现身之后,一切都变了。”
“现在亨利想试探我会出多少价钱。我并不打算弃海莉于不顾,但关于死在马丁地下室的那些女人,总得有人出来说点什么吧!弗洛德,我们甚至不知道他虐杀了多少人,谁来替她们发声呢?”
这时,原本埋首于电脑的莎兰德抬起头来,以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对弗洛德说:
“你们公司没有人打算封我的口吗?”
弗洛德面露诧异。他竟再次忽略她的存在。
“如果马丁现在还活着,我会把他供出来。”她又继续说道:“不管麦可和你订了什么协议,我都会将他的所有相关细节发送到最近的一家晚报。可以的话,我还会把他关在他自己的刑房,绑在那张桌子上,用针刺破他那话儿。只可惜他死了。”
接着她转向布隆维斯特。
“这样的解决方法我很满意。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弥补不了马丁对被害人的伤害。但如今出现一个有趣的情形。以你目前的处境,你可以继续伤害无辜的女人——尤其是那个海莉,你来此的路上还曾经那么激动地为她辩护。所以我要问你:你觉得哪种情况比较糟?是马丁在那偏僻的小屋强暴她,还是你用文字印刷强暴她?这确实非常两难。也许记者协会的道德委员会能提供一些建议。”
她就此打住。布隆维斯特不敢正视她,只能垂下双眼盯着桌子。
“不过我不是记者。”她终于又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弗洛德问。
“马丁将被害人遇害的过程录下来了。我要你尽一切努力确认她们的身份,并让她们的家人得到适当的补偿。我还要范耶尔集团从今以后,每年捐两百万克朗给瑞典的全国妇女保护中心与少女保护中心。”
弗洛德略略衡量必须付出的代价之后,点头同意。
“你能接受吗,麦可?”莎兰德问。
布隆维斯特只感到绝望。在职业生涯中,他始终致力于揭发他人企图隐瞒的事实,因此他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和他们一起掩盖马丁在地下室所犯下的可怕罪行。曾经抨击同济未能报道真相的他,如今竟坐在这里讨论——甚至可以说协商——他所听说过的最可怕的掩饰行为。
他沉默不语,呆坐许久,之后终于点头答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弗洛德说:“至于亨利提出的金钱赔偿……”
“让他把钱塞进自己的屁眼吧!好了,弗洛德,你现在马上离开。我了解你的处境,但现在我真的很气你和亨利和海莉,你要是再待下去,我们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弗洛德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还不能走,事情还没完。我还有一件事要转告,你听了也会不痛快的。亨利坚持要我今晚告诉你。你可以明天一早到医院去痛骂他一顿。”
布隆维斯特抬起眼睛瞪着他。
弗洛德继续说着:“这真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痛苦的事,可是我认为只有老老实实将所有的牌摊在桌上,才能挽救目前的情势。”
“终于要老实说了,是吧?”
“去年圣诞节,亨利说服你接下这份工作时,”弗洛德不理会他的挖苦,接着说:“他和我都没想到会有任何结果。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但他想作最后一次努力。他分析了你的情况,最主要是借助莎兰德小姐搜集的资料。他利用你孤立的局面,提出丰厚的酬劳,还用了适当的饵钓你上钩。”
“温纳斯壮。”
弗洛德点点头。
“你们是骗人的?”
“不,不是。”弗洛德说。
莎兰德饶有兴味地耸起眉毛。
“亨利会履行他所有承诺。他会安排一次专访,公开地直接攻击温纳斯壮。一切细节稍后都会给你,但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当年温纳斯壮受雇于范耶尔集团的财务部时,挪用了几百万克朗投资外币。这是早在外汇期货大为盛行之前的事。他没有获得允许便投入,交易一一亏损,最后坐亏七百万克朗,还试图掩盖,一面篡改账目,一面投入更多。结果,事迹当然免不了败露,他也因而被解雇。”
“他自己有没有赚钱?”
“当然有,他拿走了大约五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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