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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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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嬉轻轻一笑:“是人,总有要害,只要留心,怎么会找不出来?我拿了些钱给张嗝,让他借给那小子,诱他去赌,让那小子一夜输了几万钱。张嗝立逼他还钱,那小子哪里能还得了?结结实实唬了他一阵后,我才让张嗝叫那小子做两件事,以抵赌资。一是将一个蜡丸偷偷放进减宣饭食里,二是将一条锦带挂到减宣车盖上。”

“这事要送命,他肯了?”

“那小子起初不肯,张嗝便作势要杀他,又将蜡丸含在嘴里,让他知道没有毒,他才答应了。当天夜饭时,那小子果然溜进厨房,看他娘煮饭,瞅空把蜡丸投进减宣的羹汤中。减宣见了蜡丸,自然是惊破了胆,全府上下闹成一团。第二天,减宣上车,当然又见了第三条锦带……”

驩儿手里拿着肉饼,听得高兴,早忘记了吃。

硃安世连声赞叹:“三条锦带就能救出了驩儿,果然胜过我百倍!”

韩嬉笑道:“这才只是一半呢。那减宣是何等人 ?不花尽十分气力、做足十分文章,哪里能轻易吓得到他?而且,若没有汗血马,我这计策恐怕也不会这么管用。”

驩儿忍不住开口问道:“韩婶婶,我身上的绳子你是怎么弄断的?”

韩嬉笑眯眯地问:“那几夜,你见到一只老鼠没有?”

“见到了!那是你派去的?”

“嗯,那只老鼠跟了我有一年多呢。”

硃安世奇道:“我最想不明白就是这一点,老鼠可以咬断绳索,但怎么让它听话去咬?另外,驩儿说连那木桩都连根断了,老鼠本事再大,恐怕也做不到。”

韩嬉笑道:“这事儿说起来,其实简单得多。要吓减宣,得内外交攻才成。所以我才想了这迷魂障眼的法子。那日我送你的丝锯还在不在?”

“在!在!”硃安世从怀里掏出丝锯卷,抚弄着赞道:“这实在是个好东西,在梓潼我被上了钳钛,多亏它才锯开。”

“我就是用丝锯锯开驩儿身上的绳索的。”

硃安世和驩儿都睁大了眼睛,想不明白。

韩嬉笑道:“只不过我用的丝锯要比这长得多。驩儿当时被绑在市口,街南角是一家酒坊,店主是赵老哥的好友,北角是一家饼铺,店主是我的故友。我约好这两家店主,到了夜里,一起躲在自家店门后,两人隔着街,扯动丝锯,一起锯那绳索,几下子就锯断了。”

“原来如此!这丝锯在夜里,肉眼根本看不到!”硃安世恍然大悟,但随即疑惑道,“但是,丝锯是怎么递过街去?”

韩嬉道:“我不是刚说了吗?”

驩儿忙问:“那只老鼠?”

韩嬉点头笑道:“那只老鼠是一个侯爷送我的,它可不是一般的老鼠,灵觉得很。它极爱吃烤松瓤,那三天夜里,我躲在饼铺中,用根细线把丝锯一头拴在它身上,对面酒坊的店主就抓一把烤松瓤诱它,老鼠隔着几丈远都能嗅到松油香,我就放开它——”

“原来如此!”硃安世忍不住大笑,驩儿也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韩嬉摸了摸驩儿的头顶,笑道:“就是这样,三条锦带,一根丝锯,一只老鼠,救出了你这个小毛头。”

硃安世斟满了酒,双手递给韩嬉,道:“这一杯,诚心诚意敬你,你说要我佩服十分才成,老硃现在足足佩服你二十分。”

韩嬉接过酒盏,乐得笑个不住,酒洒了一半,才连声道:“可惜可惜,二十分被我洒掉了十分。不过——”她忽然收住笑,正色道,“有句话要问你,你必须说实话,我才喝。”

硃安世爽快答道:“你尽管问,只要我知道,一定照实答。”

韩嬉盯着硃安世,片刻,才开口:“我和郦袖你佩服谁多一些?”

硃安世一愣,郦袖的名字他从未告诉过别人,忙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快答!”

“这个——嘿嘿”硃安世想来想去,觉得两人似乎难分高下,但他心中毕竟还是偏向郦袖多一些,又怕说实话伤到韩嬉,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对答才好。

韩嬉继续盯着硃安世,似笑非笑,半晌,忽然点头道:“嗯,很好,很好……”

“什么?”硃安世迷惑不解。

“我知道答案了。”韩嬉抿嘴一笑,竟很是开心,将酒盏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嘿嘿——”硃安世越发迷惑,却不敢多言。

韩嬉站起身道:“好了,不早了,该安歇了。你们两个睡左边厢房,明天得赶早起来,还要办事呢。”

靳产怅怅然在朔方城街头。

千里迢迢赶来,却一无所获,心中气苦,却无人可诉。只能长长叹一口气,失魂落魄,慢慢走向城门。这北地小城,房舍粗朴,行人稀落,与金城有些相似。

相似?他猛然想起一事,急忙转身奔回郡守府。

那长史正走出来,靳产几步赶上去,大声问道:“朔方这里囚犯被捕后,要多少天才审讯?”

长史一愣,随即答道:“这个说不准,若是囚犯少,当天就审,若是囚犯多,就要拖一阵子。并没有个定制。”

靳产大喜,果然和湟水、金城一样,偏远之地,县吏做事都散漫拖沓,他忙问:“或许那姜老儿被捕之后,还未来得及审讯,匈奴就来袭了,所以这簿录上没有记录?”

“这个好办,在下去找几个狱吏来,问问看,若是真有这事,定会有人记得。”

长史找来三个执事多年的狱吏,一问,其中一个立即答道:“确实有这样一老一少,我记得清清的。不过他们不是被捕,是那老汉自己撞上来的。”

靳产大奇:“哦?怎么一回事?”

那狱吏道:“我有个兄弟是督邮大人的车夫,那天他驾着车,载督邮大人出城巡查,前后跟了几十个卫卒。出城才不久,他看见大路上四匹马迎面急奔过来,一匹在前,三匹在后,前面那匹马上是个老汉,身前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子。老汉奔到督邮车前,猛地停下来,拦住督邮的马车。我兄弟吓了一跳,赶忙扯辔绳,停住了车,险些把督邮震倒。督邮大人大怒,大骂那老汉,那老汉却大叫救命。原来后面三匹马上的人在追这老汉。那三个人都手执长斧、身穿绣衣——”

“绣衣?”靳产忙问。

“是,我兄弟说的,是苍色绣衣,前襟绣着苍鹰,看着精贵无比。他们冲过来,一句话不说,也不把督邮大人放到眼里,挥着斧头就去砍那老汉。卫卒们一拥而上,护住老汉,都去和那三个人厮杀,那三个人砍伤了几个卫卒,但卫卒人多,他们敌不住,就掉转马头,一阵风逃走了。督邮大人问那老汉到底怎么一回事,那老汉很古怪,什么都不说。督邮大人一恼,命人把他带回城,关到狱里慢慢审。当时还是小人把他们关起来的。我问他姓名,他也不答。关进去才一两天,还不及审,匈奴就来了,城里官民都逃了,小人也跟着大家逃命去了,那一老一少后来怎么样,小人就不知道了。”

第二十五章 九河日华

第二天,韩嬉早早叫醒硃安世和驩儿。

她已备好早饭,看着两人吃了,才道:“你们昨晚逃出来,城内戒备必定森严,得先在这里躲一阵子,再想办法出城。这个宅子是我一个朋友的,他全家刚去了长安行商。”

硃安世道:“昨天我们逃走,全城各处必定都要搜查,民宅恐怕也躲不过……”

韩嬉微微一笑:“这我已经想好,我设法先稳住这里的里长和邻居。厨房里有个地窖,你们两个今天先躲到那里。”

说着,韩嬉用竹篮装了一壶水、几个肉饼,带两人去了厨房,挪开水缸后面一堆杂物,揭起地上一块木板,下面一个几尺深的地窖,硃安世先跳下去,又接住驩儿,韩嬉递下竹篮,而后盖回了木板,搬回杂物遮住。

硃安世和驩儿便在黑暗中坐着静听,上面先是水声哗哗,继而咚咚当当之声不绝,想是韩嬉在洗菜切菜剁肉。半个时辰后,韩嬉离开了厨房,院子里传来开门锁门声。静了许久,院门响起开锁声,接着脚步轻盈,韩嬉回来了,在厨房与前堂间来来回回走个不停,之后她又出了院门。

硃安世猜想韩嬉一定是以进为退,置办筵席,宴请当地里正、邻居,熟络人情,也借此表明自己是独自一人,以事先避开嫌疑。

果然,过了不久,随着开门声,传来韩嬉的笑语和几个男女的声音。

“里长请进,小心门槛,几位高邻也快请……”

一阵足音杂沓,七八个人走到院里,进了前堂。

韩嬉笑着大声招呼安座,那几人彼此谦让,接着,韩嬉又快步来到厨房,进进出出几遍,想是在端菜,之后,她的笑语声便在前堂里飘荡。

有个男声道:“朝廷有令,三人以上,无故不得聚集饮酒。这样断断使不得。”

韩嬉笑道:“无故当然不成,但今天大有缘故。小女子初来乍到,和里长、各位高邻初次见面,这礼数是一定要尽的。小女子本姓郦,可怜我生来命薄,抛家别舍,远嫁到成都,做人小妾。丈夫为了求利,如今又去了长安,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不孤单。有亲靠亲,无亲靠邻,小女子想着还没拜见过各位邻里,故而今日备了些粗饭淡酒,请各位来坐坐,盼着各位今后能多多看顾……”

这些话语,硃安世大致都能猜到,但韩嬉话语时而可怜,时而娇俏,时而恭敬,时而爽利……演百戏一般,那些客人听来被她款待奉承得极是畅快,客套声、夸赞声、道谢声、玩笑声……鱼儿跃水一样,此起彼伏。硃安世在地窖里听着,又是好笑,又是佩服。驩儿也在黑暗中捂着嘴不住地笑。

直到过午,那些人方离开,韩嬉这才揭开窖板,笑道:“好了,里长算是先查过一遍,可以安安静静过一阵子了。不过,我们说话得小声些。”

上来后,硃安世赞叹道:“嘿嘿——你这手段实在是高。”

“我做了人小妾,你听了是高兴,还是伤心?”

“嘿嘿,你怎么可能做人的小妾?”

“若是真的呢?”

“就算是真的,天下也恐怕没有哪个正室敢在你面前做正室。”

韩嬉听了,猛地笑起来,笑得弯下腰,眼泪都笑了出来。

硃安世和驩儿就在这小宅院里躲了一个多月。

其间,捕吏曾来搜查过几次,听到动静,两人就立刻躲进地窖,韩嬉能言善道,又有里长在一旁作保,所以都轻易躲过。

等城里戒备渐松后,硃安世盘算去路,心想还是得先设法送驩儿去长安,了了这桩事,再去寻找郦袖母子。北上栈道恐怕很难通得过,东去水路应当会好些。

他在成都认得一个水路上的朋友,于是便和韩嬉道别,要去寻那朋友。韩嬉听了之后,道:“我也要回长安,我最爱坐船,正好一路。”

硃安世知道她是不放心,心中感激,见她这样说,又不好点破,只得笑笑说:“那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阵,驩儿也和韩嬉处得亲熟,听到后,点着头,望着韩嬉直笑。

硃安世和韩嬉商议一番,还是由韩嬉出去,到码头寻见硃安世那位朋友。那朋友听到风声,正在牵挂硃安世,听了韩嬉解释,一口应允。约定好后,韩嬉买来两只大箱子和一些锦帛。硃安世和驩儿用锦帛各自把身子包裹起来,躺到箱底,韩嬉在上面盖满锦帛,又去雇了两辆车,韩嬉扮做锦商,将箱子运去码头。

经过关口时,韩嬉装作希图减免关税,柔声娇语,奉承关吏,又暗地行了些贿,几个关吏欢喜受用,开箱随便看了两眼,便放了行,硃安世故友早在码头驾船等候。

箱子搬上船,驶离成都后,韩嬉便放硃安世和驩儿出来透气。硃安世这才和故友相见,互道离情。

攀谈中,硃安世打问郦袖,那人并不知道郦袖搬来了成都,更不知她去了哪里。

那日,被围困在锦里宅院中,硃安世格外留意郦袖是否又留下了其他记号,却毫无所获。其实这也早在他预料之中:他最怕儿子郭续重遭自己幼年命运,所以曾和郦袖约定,一旦自己遇事,郦袖立即携续儿远远逃走,一点踪迹都不能留下。郦袖在茂陵旧宅留下记号,已经是冒险违约。她在成都应该是听到了长安消息,见机不对,忙先避开,再不敢留任何记号。

硃安世知道妻子这样做,无疑极对,心头却难免怅怅,但也只能先撂下。

船沿岷江,一路向南。

几个人说说笑笑,倒也开心。

黄昏时,吃过饭,硃安世见韩嬉闲坐船头,便凑近坐下,想再道声谢,却见韩嬉凝视远处,正在出神,鬓边青丝飘曳,肌肤因为风冷而略显苍白,神情竟隐隐透出一缕凄清落寞。

硃安世一怔:遇见妻子郦袖之前,他就认得韩嬉,她从来都是嬉笑不停,此刻却像忽然变了一个人。

他心里纳闷,却不好问,更不敢起身离开,甚是尴尬。

韩嬉忽然扭过脸,盯着硃安世,目光异样,又远又近,似哀似怨。

硃安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等神情,除郦袖外,他也从未和其他女子亲近过,一向不懂女子心事,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干笑了两声。

韩嬉也嫣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但转瞬即逝。

“你这是——”硃安世小心探问。

韩嬉抿了抿鬓发,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不过是女人家的心思。你没见过郦袖这样吗?”

“她好静,常日都是这样,一个人能在窗边坐一整天。倒是你,忽然静下来,让人有些吃惊。”

韩嬉忽然笑眯眯问:“我平常的样子好些呢,还是安静时的样子好些?”

硃安世有些发窘,支吾道:“只要没事,都好,都好,嘿嘿——”

韩嬉呵呵笑起来,但笑声里竟略带伤惋。

刘敢命人备了一辆囚车,率人出城,到了郭外,径直来到一院民宅。

卒吏上前用力敲门,一个男仆出来开门,一见这些人,惊得手中一只碗跌碎在地。

刘敢下令:“进去搜!”

士卒一把推开那个男仆,一拥而入,分别钻进几间房屋,屋里一阵乱叫,几个男女孩童慌跑出来,都聚在一个老者身边,各个惊惶。

刘敢并不下马,只立在门外观望。屋里一阵掀箱倒柜之声,士卒们纷纷抱出一些锦绣器皿,堆在院子中间。刘敢的贴身书吏一件件查看,出来禀告道:“大半都是宫中禁品。”

刘敢点头道:“好,将东西和人全都带走,只留那老家伙一个。”

士卒上前驱赶那一家人,将他们全都推搡出门,关进囚车中,又将那些搜出来的东西全都搬上车。那老人赶出门来,跪在刘敢马前,大声求饶:“大人!我儿子介寇在宫里当差,这些东西都是宫里赏赐的!”

刘敢道:“哦?那得查明了才知道。”

说罢吩咐卒吏回长安,囚车里女人孩子一路在哭,那老者追了一阵,才气喘吁吁停足。

进了长安,刘敢命卒吏将那家人押入狱中,自己去见杜周。

东去道路不通,司马迁只得转向北边。

避过兖州、泰山,绕道赶到青州千乘县,幸好这里还算安宁。

千乘因春秋时齐景公驱马千驷、田猎于此而得名,兒宽家在城东门外乡里。司马迁和卫真一路打问,找到兒宽故宅。到了宅前,却见大门紧锁,透过门缝,见里面庭院中竟然杂草丛生,檐窗结满蛛网。卫真去邻舍打听,一连敲开几家门,不论男女,一听到是问兒宽家事,都神色陡变,摇摇头便关起门。

卫真只得回来,纳闷不已:“奇怪,兒宽曾是堂堂御史大夫,而且为人仁善,德高望重,怎么在他家乡,居然人人惧怕?”

司马迁也觉奇怪,忽然想起去年遇到简卿,问询兒宽家人时,简卿也是神色异常、匆匆告别。他驱马来到驿亭,找到当地亭长,向他打问。

那亭长听见是问兒家,也顿时沉下脸,冷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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