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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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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含糊应对:“都是按太太和二奶奶吩咐。自有道理的。风凉,二爷走走就回吧。”宝玉只望着迎春紫菱洲旧居发愣。周瑞家带着众婆子一径去了。
那时王夫人叮嘱周瑞家的等,迎春死讯,要严瞒两个人,一个是老太太,一个是宝玉。贾政闻讯后掉了几滴热泪。虽是侄女,从小到膝下过活,与亲女无异。按贾政想法,对孙家还须追究。贾赦却道:“谁有还魂妙法?这是命数,无奈!”孙绍祖附名的弹劾他的奏本还没上报,贾赦背后有刀还懵然不觉。邢夫人更由着孙家将迎春后事草草打发。王夫人心烦意乱,薛姨妈自那晚来与贾母请安后再未露面,也只有亲姊妹间方可诉苦道恼,虽未必于事有补,总比心头白堵着东西为好。因指派周瑞家的去薛姨妈处一趟,将其邀来一叙。
周瑞家的到得薛姨妈那边,刚进院门,就听到那边传来夏金桂尖厉的哭闹声。小丫头引进这边屋,薛姨妈和薛宝钗在那里对坐叹息。周瑞家的请安毕,说明来意。薛姨妈叹道:“何尝不想过去,只是你也听见了,我这边的日子跟滚钉板无异,闹得我浑身血印子,眼泪只好往肚子里流。”宝钗道:“虽是实情,妈妈把话说过了,鸡声鹅斗,只当他市井常情,自己保重要紧。”周瑞家的陪笑:“说的是。姨娘只管宽心,有钉板让那不知礼的滚去。”说起迎春夭亡,薛姨妈和宝钗均禁不住落泪。薛姨妈道:“怎么的咱们这几家就开始死年轻的了?实告诉你吧,我们这边的秋菱也快要不行了!”周瑞家的问:“秋菱是谁?”薛姨妈告诉他:“就是香菱。自打我这媳妇进了门,他就把香菱改叫秋菱,任谁还叫香菱,他听见了必大吵大闹,说他明媒正娶的,竟连给侍妾取个顺嘴的名儿也不能,想必是这个人家按先来后到排秩序,他爹他妈真是瞎了眼,把他推到这个火坑里,他只好干瞪眼看着把香菱扶了正,把他轰到厨房里去淘米烧火。”周瑞家的摇头:“这是怎么说的?忒胡唚了!”
说着薛宝琴从那边过来,满脸忧郁。薛姨妈道:“周姐姐不是外人。你有苦恼只管讲。”宝琴就说:“我哥哥还想来见伯妈。哥哥说,还是带着我住到别处吧。堂嫂整日这么吵闹,原由里,也是嗔着我们兄妹不顺他心。我不用说他嫌多余。哥哥呢,他见缝插针,见隙泼水,你们也是知道的,常有撩拨、挑逗。不说我哥哥难堪其扰,有一天倘若堂哥起了疑心,往下可怎么相处?”薛姨妈道:“这里毕竟还是我当家。你们父母双亡,住到这里名正言顺。本想梅翰林家把你娶过去,蝌儿就买所房子迎娶那邢岫烟的。你们兄妹万万不能走,且耐一耐。那边偏院吵闹声大,就搬到我这边后头去住。宝钗他姨娘特让周姐姐来,请咱们过去叙叙,老太太那里也多日没去请安了,你且让小螺给你拾掇拾掇,晚饭后一起过去是正经。”
告辞前,周瑞家的求让看望香菱。宝钗带他过去,一路低声对他说:“你是知道的,我们家现开着药铺,好医生更不难请,只是他这病竟药不能除、医不能治,只怕是捱不过霜降了。原只望能吃进东西,这几天连粥也喝不动。你好歹劝他说出一两样想吃的东西吧。”到门前,小丫头臻儿掀起帘子,宝钗只让周瑞家的进。
周瑞家的走近床前,吃了一惊。吃惊的不只是血干痨的病容,更是让他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周瑞家的头一次见到香菱,是那年薛姨妈一家初到荣国府,住在梨香院的时候,薛姨妈让他把一匣子宫花分送给众小姐和王熙凤,那时候香菱才留头,他细加端详忍不住说:“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东府蓉大奶奶秦可卿死去三年多了,现在的蓉大奶奶是许氏,周瑞家的本已把秦可卿忘在爪哇国了,不曾想这回来探视香菱,依旧觉得“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秦可卿病死前,周瑞家的也曾随王夫人去探视,眼前的香菱连那干瘦的模样,竟也跟当年那病笃的秦可卿一般。虽是人之将死脱了形,却依旧透露出一股子高贵。香菱睁开眼,认出周瑞家的,挣扎着坐起来,臻儿忙把大靠枕搁到他身后。周瑞家的就说:“那边太太让我顺便看看你。就是老太太,二奶奶,宝二爷林姑娘他们,也都惦着你。不是什么大症候,你安心补养就好。想吃什么?我们府里厨房究竟丰富些,说出来我告诉他们,给你送过来。”香菱说:“都替我道谢吧。我这么个人儿,自知分量,不过是人间小小过客。难为这么多人还把我当回事儿,只是我如今要回故乡了,怕报答不了了。”周瑞家的想起当年问他父母家乡,一概不知,心中诧异,这回乡之念,能坐实哪里呢?
香菱让臻儿递书给他。臻儿递过去,跟周瑞家的说:“这些日子,他药也不喝,粥也不吃,只要我递他这些唐诗宋词的,略看两眼、诵两句,竟比喝药吃饭还灵,提起点精神来。”香菱就念那书上的诗: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周瑞家的也听不懂,只记住姑苏这个地名,因问:“你怎知你的故乡是姑苏呢?你不是打小就到了薛家,什么也不记得了么?”香菱也不答他,又念一首,更听不懂。还要念,忽然两眼发直,抛书抱肩,瑟瑟发抖。臻儿忙扶他卧下,又跟周瑞家的说:“他又觉得耳朵里灌进大奶奶的吼声了。我们那爷虽说无情,究竟这么多年一起厮混,那天过来瞧瞧,还没在这床前站稳,就听见大奶奶追到这边院里廊下,扯着嗓子叫喊,什么快休了我退回夏家,又是什么破镜快重圆……按说我们不该说这个话——真该把他休了才是!”周瑞家的便不吱声。稍留了一刻,就说以后再来。香菱忽又挣扎着坐起,道:“周嫂子你再留留。”就命臻儿从箱子里取出那条石榴裙来。跟周瑞家的说:“且把这个带上,替我还给袭人。就跟他说谢谢。只是我就要回故乡去了,没力气去跟他当面别过了。”周瑞家的只得接过,亦不知究竟何意。香菱又道:“我梦里知晓的,故乡是姑苏。”周瑞家的只得劝慰几句,说出来太久,早该回太太话去,又嘱臻儿好生服侍,便回荣禧堂那边去了。
荣禧堂那边,贾政正在待客。因是熟客,只在外书房里品茶闲话。来客乃是贾雨村。按香菱来历,贾雨村最知晓。香菱生父甄士隐,乃贾雨村大恩人。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时,那门子明白报告了贾雨村,那薛冯二家争抢的小姑娘,眉心有胎里带来的米粒大的胭脂痣,正是甄士隐元宵花会丢失的女儿英莲,再错不了的。贾雨村将英莲判给薛蟠,薛家另取名香菱,之后却并不去寻访甄士隐下落,也始终不曾将香菱来历告知贾政转告薛蟠。
周瑞家的回去后,先到自己家里安顿了一下。香菱交给他的石榴裙,且放着。恰好女儿和女婿冷子兴来了。那冷子兴曾与贾雨村交往。设若冷子兴再与贾雨村村肆闲话,拿别人家的事下酒,说不定也就扯出香菱的来历,再到岳丈岳母家说嘴,则周瑞家的也就知晓香菱来龙去脉了,那香菱的故乡恰正是姑苏。可叹香菱至死也只是从诗里梦里感应,何尝在生时真得到一个见证!
霜降那日,香菱果真魂归故里。消息传来,周瑞家的才想起那条石榴裙尚未拿给袭人,因捧去怡红院,报告了香菱噩耗,对袭人道:“也是你们两个的缘分吧,那天我顺便去看他,他说要回故乡了,留下这个给你作个想念。”袭人接过只是心酸。没曾想槅扇那边,忽然有人恸哭失声。袭人忙转过去劝慰宝玉。周瑞家的自知不妥,怯怯地退出去了。到得怡红院外面,周瑞家的心内纳罕,那边姨表哥家死了一个强买来的侍妾,宝玉何至伤心到这般地步?怪道府里多有人说他模样儿齐整,腔子里凿实傻怪。
周瑞家的刚走出大观园,来至夹道,就只见玉钏忙忙地来找他,让立马去见王夫人,道:“琏二爷琏二奶奶并平儿等都在那里,要问你今天一早可见到吴姐姐了?”周瑞家的摸不着头脑,只得匆匆随玉钏过去。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睿探春安民止谣诼 达宝玉婚礼赠麒麟
话说周瑞家的急随玉钏去到上房。只见王夫人、琏二爷并琏二奶奶,都在那里议事,平儿也在一旁。原来是琏二奶奶等吴新登家的回事,以往总踩着时辰现身,今天却左等不来右等没影。问起平儿头天可请过假,平儿说头晚吴姐姐回家前还在夹道遇上过,满面春风的问好呢。吴新登在荣国府银库当总管十多年,经吴新登家的手出纳的银子也能堆座小山了。虽说夫妻二人在官中常被訾议抱怨,在主子跟前脸面还是有的,逢年过节,主子生辰,也曾设席表忠。忽然吴新登家的不在二奶奶跟前露面,岂不古怪。派人去银库房,只有副管,说吴总管想是外出办事去了。那吴新登夫妇原跟周瑞夫妇等一样,住在荣国府后门内排房中,后来攒了钱财,另在外面买了院子,原来排房里的那几间,只当作来府办事时暂歇的下处。凤姐命平儿找到那吴新登夫妇在府内的暂歇处,只见到铁将军把门。贾琏得知,先埋怨凤姐。凤姐说已派旺儿夫妇找到吴新登家去。贾琏一听旺儿心尖冒火。每月吴新登那里算出的月银,由吴新登家的支出来,交付旺儿,旺儿就拿到外头去放贷,总要耽搁十天半月,连本带利收回,交给凤姐,凤姐留下利银归己,再把那些银子按份关给各处。只有老太太太太两处,每月凤姐一到月头就先垫上,不敢稍有延宕,故老太太太太对他放贷取利一事浑然不觉。先时凤姐支使旺儿夫妇的事情只平儿知道,连贾琏亦瞒得铁紧,因贾琏自身漏洞亦多,有所发觉后,慑于凤姐威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计较。渐次凤姐爽性挑明,贾琏亦无可奈何。如今弄得吴新登夫妇竟双双不在府里露脸,贾琏估计那私下放贷之事恐已不止月银一项,搞不好凤姐是总后台,旺儿夫妇与吴新登夫妇勾结一起通同作弊,到昨日竟连血本亦追不回来,吴家两口子就卷逃匿藏了。果然旺儿夫妇来报,说吴家门房说主人并不在家,一早就骑马坐骡车外出了。事情闹大,只好报与王夫人,王夫人派玉钏去叫周瑞家的,因那吴新登夫妇原来的住处,就在周瑞夫妇家隔壁,周瑞家的或尚能想起昨日见到吴新登家的种种,可分晰出一些端倪。
周瑞家的见主子们问,如实呈报,说昨晚吴姐姐出后门坐车回家时还遇到过,没半点异常,还提起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说是有人给吴家送去翡翠把器,要烦冷子兴去给辨辨真假贵贱。王夫人面前,贾琏也不好即刻将凤姐违例取利的事揭出,况几句也说不清。凤姐慌了神,气促声颤,命旺儿再去寻找吴新登,倘若至晚饭前还不知踪迹,就去报官。旺儿转身要走,只听贾琏先对凤姐大喝一声:“闭嘴!”再对旺儿瞪圆眼睛吼:“不用你去!滚!到下处好生候着,随叫随到!若你敢逃,逮住管挑断你的脚筋!”又命平儿:“去把兴儿夫妇传来!我让他们去寻那姓吴的一对!”凤姐不敢作声。旺儿夫妇弯身退出,平儿忙去传兴儿夫妇。周瑞家的知趣要退出,王夫人叫住他,道:“你去把三姑娘请来。”
王夫人从不见贾琏夫妇如此反目。以往闹,都只关风月。眼下是处理府务,却是琏儿再不听从躲让凤姐,吆三喝四起来。府里再那里找臂膊去?只好把探春请出来暂时抵挡一阵。
探春已约聘南安郡王家。贾政王夫人前几日已召见他当面说明。按说娘家的事他只有关心的份儿并无理家之责了。但家事纠结如此,他到场略听脉络,责无旁贷,少不得参与梳理应变。
兴儿夫妇到来。贾琏问兴儿可知消息?兴儿跪下,他媳妇也随着跪下,兴儿说倒略知一二,但不敢出口。王夫人道:“只管说来。实话逆耳却无罪。”兴儿便说:“吴总管他们究竟那里去了,不敢乱诌。但他那心思,奴才倒知道一二。前些时一起吃酒赌牌,他议论起来,说府里怕有祸事临头了。”说到这句,只埋着头。贾琏催问:“他究竟怎么说的?”兴儿道:“不敢学舌。”王夫人道:“谁说的归谁,没你的事。”兴儿方说下去:“说是江南甄家来些婆子,运来好些东西。那甄家是圣上定的罪抄的家,咱们府不是帮着藏匿罪产么?霰弹打来鸟自飞,及时抽身为上策。他这么一说,好多人都慌了。要不怎么这些天府里谣言比夏天蚊子还多,乱象层出哩。吴总管他们今天怕就是抽身避祸去了。”王夫人叹道:“这就是我们宽待怜恤下人的报应么!”
贾琏命兴儿夫妇起来,说也不用大海里捞针了,立刻去报官要紧。王夫人和凤姐也说事到如今别无良策了。探春此时站起来言道:“竟且慢报官。一来吴总管吴姐姐究竟为何失踪,并无负罪的实据。二来府里乱象的根源,还是谣诼乱心,就算把吴总管吴姐姐找回来,责了罚了,也只算是头疼医头,并非把全身经络疏通。”王夫人问:“你有何良策?”探春道:“谣诼止于安民。要安民,先顺心。欲顺心,打开天窗说亮话。”凤姐问:“好妹妹,说那些个亮话?”探春道:“依我的主意,这里合议妥了,就把府里大小头目悉数传来,狠下一安民告示。”王夫人等问:“如何安民?”探春道:“第一桩,索性道明白,那甄家送来的东西,原是我们府里存在甄家的,他们物归原主,顺理成章。你们不是耽心圣上追究吗?第二桩,前日宫里夏太监派小太监来府里,送来元妃娘娘所赐的凤藻宫大石榴,现就在那边正堂里,足摆满三个银盘,有的那石榴,都裂了口子,露出珊瑚般的籽粒。可见我大姐姐在宫里,圣眷日隆,更有天大喜事,孕育其中。与其蝎蝎螫螫传那什么藏匿罪产的谣言,莫若观观这恩赐的满籽满福的大石榴。第三桩,越性把话说破,月有阴晴圆缺,家有盛衰起伏,事有翻覆消长,人有旦夕祸福。趋利避祸,人之常情。如今吴新登夫妇擅离职守,或自有他们的私心算盘。只是大家想想清楚,若说害怕甄家的事情落到贾家头上,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说臣下本有过失,就是无瑕无疵,圣上的责罚惩戒,只在一念之间,不管你投靠在那家,终究都是一道一理,来则承受,无可抱怨。只是眼下宫赐石榴俨然,无风无雨更无雷,放着太平日子,为何不多沐些阳光雨露,同舟共济,慎终追远?”凤姐先赞道:“真真三姑娘好大心胸,更好口才,我先心服口服!”王夫人贾琏频频颔首,就是周瑞家的兴儿等,亦心内光亮许多。探春又道:“道理讲完,且须务实。第一件,那吴新登若果真是卷逃匿藏,先把账查清,把亏空算准,再报官追究,就是人一时找不到,先把他宅子罚没,少补亏空也罢。第二件,谕示所有人等,心走人不留。凡聘来的,愿离府另攀高枝的,好说好散。凡府里花银子买来,愿赎身的,皆予放行。就是府里家生家养的,只要道出真心话,想离府的,亦度情循理,乐得施恩。前些时,凤姐姐不就允了林之孝的请求,放那林红玉出去,嫁给西廊下我们本家五嫂子的儿子贾芸了吗?”凤姐道:“正是。饶没要赎银,我们还陪送了许多。”探春道:“第三件,甘心留下的,我们也把话撂清楚,府里原摊子太大,靡费过甚,今后精兵简政,银子力气皆要用在刀刃上。少不得大家辛苦些。那减员省下的月银,拿出五成,专奖励那些不信谣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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