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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的咒语-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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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唐小糖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心理年龄却像个还没断乳的娃娃,参加工作快半年了,看见尸体还是龇哇乱叫,解剖一具能吐好几天,所以蕾蓉关照她,尽量让她做些活体损伤鉴定之类“轻口味”的活儿,结果她又精力旺盛,不是把吸管插进酸酸乳里挤水玩儿,差点把物证污染了,就是在工作时间上网团购。饶是蕾蓉脾气再好,也少不得批评她一两次,每次她都眼圈红红地低声叫着“蕾蓉姐、蕾蓉姐”,蕾蓉姐也只能苦笑着摆摆手让她下次注意。
结果,包装盒一打开,唐小糖嗷地一声惨叫,把验尸间里所有的同事都吓了一跳,以为躺在不锈钢解剖桌上的那具尸体坐起来了呢。
蕾蓉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指着包裹哆哆嗦嗦地说:“人头,人头……”
什么人头,明明是头骨,更规范的叫法是颅骨!连基本用词都不准确,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学校毕业的。
暗自叹了一口气,蕾蓉将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尽可能不碰包装盒边沿地伸进里面,慢慢地拢住端放在正中的那个头骨,当双手食指指尖刚刚顶住头骨的两侧,打算往上提起的时候,手腕却被高大伦轻轻地压住了。
蕾蓉偏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主任。”高大伦低声说,“还记得埃尼尔案么?”
埃尼尔案是2006年国际法医年会上通报的一起案件:当年4月初,有个恐怖分子将一枚炸弹塞进一具尸体的胸腔,把尸体扔在富尔维耶尔山丘下面的树林里,然后打电话报警。正值里昂国际博览会要召开之际,警方如临大敌,迅速将尸体送到里昂医学院法医实验室,著名法医埃尼尔·斯科特手持解剖刀习惯性地要在尸体上切开一个Y字口的时候,触发了引线,结果把半个实验室都炸飞上了天。
于是,当年的国际法医年会上,不仅与会者集体对埃尼尔·斯科特的不幸罹难致哀,而且制订了“检验无名尸体前必须排除藏有爆炸物、生化武器等恐怖危险物的可能”的“埃尼尔原则”。
这一点,蕾蓉怎么会不知道。眼下,这颗装在盒子里的头骨内部很可能嵌入了一枚炸弹,只要往上提一点,比如:五毫米,就有可能因为牵动了引信,轰隆一声巨响!
那么,两毫米如何?
蕾蓉的两个指尖轻轻向上一提,两毫米。
凭着在田纳西州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师从比尔·巴斯博士锻炼出的本领——要知道那老头儿可是把一堆骨头放在黑箱子里让学生摸,然后根据学生对骨头的名称、密度、重量的判断是否准确,来决定其毕业论文分数的——蕾蓉估计:指尖挟起的重量在500克左右,这恰好是成人头骨的重量,如果里面加个炸弹,甚至于仅仅多搁了一枚鹌鹑蛋,都不应该是这么重,也就是说:头骨的纯粹度很高,中间没有任何夹心。
那么,就可以放心地将头骨从盒子里取出来了,蕾蓉这么想着,手一抬,那颗头骨就从包装盒里被稳稳地“提取”了出来,一瞬间,她清晰地听到了高大伦咽喉里传来的“咕噜”一声。
窗外,天色十分阴沉,好像用没涮干净的墩布墩过,连累得这验尸间里也晦暗不明。所以,中午蕾蓉来上班时就打开了头顶的白炽灯,现在是下午三点,每个人脖颈以上的部位都被灯光照得雪白,脖颈以下的躯干四肢则模模糊糊,看上去活像一堆从淤泥里生出的棉桃,诡异莫名,只有被解剖到一半的那具尸体除外,尽管他的胸腔和腹腔血淋淋地大开着,但神情格外安逸,仿佛在嘲笑那些站立着的活人们。
为了看得清楚,蕾蓉不得不把头骨端到了与自己视线平行的位置。
凝视着头骨那黑洞洞的巨大眼窝,有一种在和亡灵对话的错觉: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已经凄恻到无话可说?隔着乳胶手套,我的掌心也能感觉到你冰冷的温度,看着你白森森的骨质、你被拔掉牙齿后显得异常阴森的上颌,我感到不寒而栗……作为一位法医,我勘验过无数可怖的头颅,有从口鼻里往外爬蛆虫的,有被野狗啃成血葫芦的,有在河水里泡得浮肿变形的,有凶手为了加速其毁坏而洒上白石灰的,但是,像你这样“干净”的头骨实在罕见,不要说眼睛、鼻子、耳朵、嘴唇、皮肤了,连毛发都没有留下一根,你被剔得如此彻底,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做标本。我知道,绝对不会是自然腐烂造就了你这副模样,大自然在吞噬有机体方面永远是拖泥带水的,这只能是某个魔鬼用刀子、钳子、锥子甚至勺子对你一点点削、拔、钻、挖的结果。当血淋淋的工具在你上面嘶啦嘶啦或咯吱咯吱地一点点剔除时,你还有一丝一毫的痛感吗?也许你的眼珠是最后被挖下的,你瞳仁中残存的光感可曾留下凶手那狰狞的影像?
凶手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他连你的牙齿也被拔了个干净,他不希望警方用任何方式查出你生前是安在谁的脖子上的。
剔骨者。
何以这样残忍?我始终不能理解。不错,我是法医,我的职业就是解析一个人对他同类到底能凶残到什么程度,但我还是不能理解……比如说,刮猪毛、剥鱼鳞、用牙签抠螺肉,把卤制鸭头上的眼睛挖出来吃掉,这些我都能接受,但是把这些做法施予一个同类,把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像对待牲畜、家禽、水产品甚至无机物一样尽情摧残,这需要怎样的心态才能做到啊?
何况做得如此彻底。
你黑洞洞的巨大眼窝,失去灵光的骨殖像深不见底的枯井,让凝视者眩晕和恐惧,仿佛井底注定要躺下个一模一样的我:其实,这本没有什么好怕的,我、老高、小唐,还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不论男女、不论美丑,不论胖瘦,不论高矮,归根结底都要变成一把骨头,只是使我们白骨化的应该是大自然,而不是一双充满罪恶的手。
我凝视你太久了。回来吧,我的目光,还有我贴附在你坚硬质地上的魂魄。
……
怎么回事?
刹那间蕾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回不来了——
么?
梦魇一般,想醒,却醒不过来,那黑洞洞的眼窝里仿佛有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她,不让她挣脱!
干什么你要?!
她奋力挣扎着,但那双手却丝毫也不肯放松,拽着她一寸一寸地往眼窝深处扯去!
“主任!蕾蓉!”
她听得见高大伦焦急的喊声,但是那声音仿佛隔得很远,甚至有回音,莫非我已经陷身入枯井了么?莫非那是老高在井台上焦急的呼唤?
你这头骨!你这亡灵!你纠缠着我做什么?你难道不想让我为你洗清冤屈吗?!
手一松,头骨“啪”的一声坠落到地面,骨碌骨碌,一直滑到助理法医王文勇的脚下。
魔咒解除。蕾蓉坐倒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
“主任,你还好吧?”王文勇拾起头骨,放进包装盒里,关心地问,“我们看你把这个头骨一点点往自己眼前凑,跟吸铁石似的,都吓坏了。”
“没事……”蕾蓉摘下手套,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挤压着鼻梁上方的睛明穴。
她想:也许是我最近的压力太大了,真没想到“那件事情”竟然给我那么大的压力。
那件事情。
唐小糖看着蕾蓉,不知怎么的突然鼓起了勇气,拿起电话机,刚刚摁了三个带提示音的按键,蕾蓉头也不抬地说:“小唐,错了。”
“没错,是110啊!”唐小糖一愣,“你不是让我报警吗?”
报警电话是应该拨打110,但蕾蓉再谦虚,也不能不承认一件事,年仅27岁的她是目前中国法医届最杰出的人物,如果一个不具姓名的人快递一个装有人类头骨的包裹并在外包装上指名道姓地让她接收,那么,这断然不是一次错误投递或者请她鉴定考古成果,而是挑战——确切地说,是一次刚刚开始的重大挑战。
这种挑战,就不应该拨打110了。
“直接打给市局刑事技术处,找刘思缈副处长!”蕾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20分钟以后,刘思缈匆匆赶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刑事鉴识专家,刚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羊脂玉一般洁白的瓜子脸上,双目盈盈如水,黛眉渺渺含愁,两瓣红唇恰似雪中一颗樱桃……虽然是素颜,虽然身着黑色的警服,却无论如何掩不住绝伦的美丽,就连一向自认为漂亮的唐小糖也看得发痴。
刘思缈早就习惯了周围人对她的惊艳,径直走到蕾蓉身边,叫了声“姐姐”,然后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蕾蓉知道她问的是“那件事情”,淡淡一笑。
心高气傲的刘思缈,同性朋友和异性朋友的数量统统为零,唯独对蕾蓉十分敬爱。一来她觉得蕾蓉善良大度,能包容她那不时发作的大小姐脾气;二来她十分钦佩蕾蓉在业务上的水准;三来她虽然觉得蕾蓉远远不如自己漂亮,但那种举手投足间都优雅而稳重的熟女气质,相当迷人。
见蕾蓉笑得轻松,刘思缈松了口气,指着桌上的包装盒:“这个?”
蕾蓉点了点头。
刘思缈立刻吩咐跟她一起来的两个警员之一:“照相。”
“啪啪啪啪啪”,快门一次次按下,闪光灯不停地闪烁,将包装盒的六面照下,这段时间里,刘思缈详细问了蕾蓉头骨送来的经过,然后命令另一位警员按照单据上的快递公司名称,马上找到那个快递员。
包装盒拍照完毕,蕾蓉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头骨再次从盒子里面取了出来,然后放在白色背景板前面,让那个警员继续拍照。而刘思缈看也不看头骨一眼,倒是拎起包装盒的一角,用手电筒式放大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刑事鉴识专家关注的永远是现场,对于那颗头骨而言,这个包装盒就是现场。
“有什么发现吗?”蕾蓉问刘思缈。
“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五层瓦楞纸盒。”
蕾蓉指着头骨说:“剔除得很干净,连牙齿都拔掉了,恐怕也很难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奇怪……”刘思缈皱起了眉头。
旁边的高大伦、唐小糖和王文勇等人听不大懂他们的对话,凶手想方设法不让警方找到线索,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思缈沉思了片刻,从随身携带的犯罪现场勘查箱里取出护目镜戴上,然后再次拎起包装盒的一角,打开紫外光手电,紫色的光束在包装盒里面扫描一般细细地照着,边边角角甚至每个缝隙都不放过,过了一会儿,刘思缈关上手电,取下护目镜,一脸失望的表情:“还是没找到,看来我得把这个纸盒拆掉,看看夹层里有什么东西没有了……”
蕾蓉点点头:“包装盒你回头再处理。现在,先和我一起研究研究这个头骨吧。”
直到这时,刘思缈才好好看那头骨,一眼之下,竟是一惊:“你不是刚收到吗?怎么这么快就做裸骨处理了?”
裸骨处理,是指为了剖析死者的死因,而将已经白骨化的残骸,用蒸汽煮沸的方法除去残余的肌肉、软组织或其他腐殖物质,使骨头上的伤痕更清晰地暴露出来。
蕾蓉摇了摇头。
多年奔走于各个犯罪现场,见过无数可怖的尸骸,刘思缈还是打了个寒战:“你的意思是……头骨寄来时就是这个样子的?我的天啊!怎么会这么残忍!”
“为了不让我们提取到死者的DNA,凶手把这头颅当成羊蝎子一样剔了个干净……”蕾蓉粗粗地喘了口气,捧着头骨给思缈指点着:“你看这上面有多少的创伤痕迹啊,它们清楚地告诉我们:凶手干了什么以及用什么干的:头骨表面最多的是这种平行的、参差不齐的痕迹,这是锯齿刀刮蹭时留下的,颊骨上的切痕应该是单刃刀留下的,上颚留有残缺的牙根,牙齿应该是用钳子拔掉的,还有眼腔,这一轮痕迹比较粗,是勺子挖边沿的时候刮出来的……之后凶手用沸水把头骨煮过,才给我们寄了来,他什么都没有给我们留下……”
刘思缈听得一阵阵恶心:“这头骨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女人的。”蕾蓉不假思索地说,“眼腔的上缘比较细薄,额部削尖,颅顶很平滑,没有厚重肌肉的附着痕迹……这些都是女人头骨的明显特征。”
“年龄呢?”
“你看见这几道骨缝了吗?”蕾蓉指着头骨上的几行痕迹,那些痕迹大多呈锯齿形,很像是一个笨拙不堪的裁缝,用粗糙的棉线把骨头缝在了一起,“人类的头骨由22块骨头构成,其中8块组成了头盖骨:额骨、一对顶骨、两耳处各一块颞骨、蝶骨、筛骨和枕骨。骨缝就是这些骨头的结合部分,人刚出生的时候,这些骨缝是由软骨组成,随着年龄的增长,软骨会逐渐变硬,我们也称之为‘愈合’,骨缝也会变得越来越平滑,到老年的时候甚至完全消失……这个头骨的骨缝清晰可见,颅骨顶部的冠状缝、矢状缝、后枕部的人字缝和两颞部的蝶颞缝都还没有愈合完全,说明死者还很年轻,大约在25岁上下。”
刘思缈轻轻叹了口气,“除了这些——”
“除了这些,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蕾蓉说。
“奇怪……”刘思缈又嘀咕了一遍。
“有啥可奇怪的?”唐小糖忍不住说,“天底下,哪个凶手愿意暴露自己啊,当然不能给咱们留一点线索啦。”
刘思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蔑视,唐小糖的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
蕾蓉给唐小糖解释道:“你说的没错,大部分凶手作案后,都要消灭证据,对警方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一个把作案的物证寄给警方的凶手,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讲,是一种变态表现,他的犯罪动机除了谋杀受害人以外,更重要的是在犯罪行为中寻找快感,通过在现场留下‘提示’或遗留重要物证,把负罪感转移到警方——‘我给你们提示了,你们却抓不到我,所以责任全在你们身上’。而这个凶手给我们寄来头骨,却在包装盒上和头骨上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点线索,等于寄来一个没有谜面的‘谜’,那么这个凶手的意图又何在呢?”
唐小糖等人恍然大悟,原来刘思缈说的“奇怪”是这个意思,然而她还是不服气:“也有可能是哪个坏蛋和蕾蓉姐你过不去,故意从墓地里挖出一个死尸来割下头颅,清洗干净了寄给你吧?”
“你做法医多久了?”刘思缈在一旁突然问。
唐小糖愣了一下,她不想回答,但看蕾蓉的目光毫无回护之意,只好低声说:“快一年了……”
“我说呢!”刘思缈毫不掩饰她的轻蔑,“一具埋在墓地里的尸体,白骨化的过程中势必会受到昆虫的噬咬,怎么可能这样‘干净’——除了人为制造的创伤痕迹,一点大自然的伤痕都没有留下?”
蕾蓉伸出舌头,在那头骨上轻轻地舔了一下道:“还很沾舌头,这说明头骨的钙成分含量还很高,多孔特性没有改变——应该是一位刚刚死去的人的遗骨。”
粉红色的舌头,在灰色的头盖骨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水痕,仿佛口红一般,还有点淡淡的颜色。
高大伦和王文勇不禁目瞪口呆,唐小糖更是一把摁住自己的喉咙,差点吐出来。
刘思缈却神色如常,“舌测试”在国内很少见到,而在欧美发达国家,是法医们鉴别骨头年代的基本方法之一。
这时,验尸室的大门被推开了,去找快递员的那个刑警在门口朝刘思缈点了点头。刘思缈对蕾蓉说:“找到那个快递员了,我去审一审,马上回来。”
片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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