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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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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略微好一点儿,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呼延云说,“鬼的那部分我弄得清,我弄不清的,是人的那部分。”

楚天瑛没有听懂他的话,叹了口气说:“真没想到,几百年前的一个鬼故事,居然能让几百年后的我们困坐愁城,束手无策。难道老马找到的那个乌盆,真的藏有一个不安的鬼魂吗?”

“这个故事真正恐怖的地方,不是毁尸灭迹的残忍方式,也不是乌盆里不安的鬼魂,而是——突如其来的死灭。”呼延云说。

“突如其来的死灭……”楚天瑛若有所悟。

呼延云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抛向远处,石子在半空划了一个抛物线,沉入莽莽的草丛:“死亡的方式有很多,大部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病死、老死就是这样,临终前就知道死后的奠仪;也有很多死亡事先没有征兆,比如车祸撞死,失足落水淹死,但至少还有亲友会悲戚;最恐怖的是突如其来的死灭,一旦死亡,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刘世昌和翟运就是这样,慌不择路,误入凶巢,突然遭遇屠杀,就此尸骨无存。咱们脚下这片土地,谁知道埋了多少死人,谁知道有多少用死人的骨灰烧制的乌盆啊!还有,比刘世昌和翟运更加悲惨的……”

“比刘世昌和翟运更加悲惨的?”楚天瑛喃喃道。

“他们还有幸借助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得以申诉,更多的人呢?比如田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被命运戕害,受到令人发指的折磨。那么,是谁让她还在少女的年齡就灭绝了希望和欢颜,是谁把她血肉模糊的心灵掺上泥土烧制成了乌盆?”呼延云凝视着楚天瑛,“是她自己!她看透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公道可讨,她懂得了《乌盆记》仅仅是一个简直算得上美好的传说,她亲手埋葬了心中满腔的悲怨……像她一样的人,还有多少?还有多少亲手把自己烧成了乌盆的人?”

还有多少亲手把自己烧成了乌盆的人?

狂风漫卷,犹如悲号。

楚天瑛昂起头,望着在风中奔涌的苍天。

很久,他才低下头说:“走吧。”

呼延云听出,楚天瑛的噪音有些沙哑。

上了车之后,他们才不约而同地觉得肚子有点饿,一大早他俩就去了花房,后来又来到这里勘察,一点儿东西都没有吃。“我带你去吃渔阳县有名的烤库鱼吧,就在大池塘不远的地方。”这么介绍着,楚天瑛就把车开到了皮亨通请他们吃饭的小饭馆,点了烤鱼,边吃边聊,他还把皮亨通当初给他介绍的关于赵大的一些情况原样讲述了一遍。呼延云听得很认真,还不时插嘴问一些诸如“葛友是退伍的特种兵吗”之类的问题。等到酒足饭饱,喊伙计来结账时,伙计拿着账单就跑到了楚天瑛面前:“一共78元。”

“哟,你怎么知道是他结账啊?”呼延云笑着问道。

“鱼头朝着您嘛!”伙计殷勤地说,“我们这儿的规矩,鱼头要朝着主宾,您是主宾,所以当然是另外这一位结账喽。”

呼延云愣住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楚天瑛结完账,看他的眉宇还是丝毫也没有放松,目光像两潭被骤雨打得一片纷乱的池水,猜他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也不打扰,只在他对面静静地坐着。

“哗啦!”

一阵风在大堤下面的渔阳水库里掀起滚滚的波浪,波浪追逐着,最终在堤岸上激起一条碎玉似的弧线,发出打碎玻璃般清脆的声音。

呼延云被惊醒了似的一激灵,茫然地看了看对面而坐的楚天瑛。

“呼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楚天瑛充满希冀地问。

呼延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觉得我离真相的距离只有半步之遥了,但是我怎么也迈不过去,我已经知道谁是杀人凶手了,可我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他是怎么完成的……”

“你是说那一地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楚天瑛问。

“不是的,关于那一地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我很容易就找到答案了,那一点儿也不难。”呼延云说,“现在我已经锁定真凶了,可我却怎么也无法相信真的是那个人,因为他面临着一道比没有踩坏的土皮儿更难逾越的关卡——这才真的是一场不可能犯罪呢!”

“凶手到底是谁啊?我都要急死了!”楚天瑛说。

“我有推理,但无证据,所以还不能说。”呼延云道,“不解决最后一个问题,就算把真凶抓起来,他也能轻易地脱罪。”

楚天瑛正要继续催问,手机忽然响了,是林凤冲打来的,说是赵大生前聘请的律师来了,想和警方谈一下赵大遗嘱的事情,林凤冲希望他俩也过来一起听一听。于是他俩开着车往县局赶,楚天瑛还开玩笑道:“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全错了,赵大被杀不是什么冤魂报仇,而是纯粹的财产纠纷?”

“对。”呼延云接了一句。

“啊?”楚天瑛一脸错愕。

呼延云的目光一凛道:“我是说,你讲的很对——我们也许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在县局二层的会议室,警方接待了赵大生前聘请的律师,一个又痩又矮的,不知为什么总让人想到“超浓缩”这个词汇的家伙,他要求必须当着遗嘱中提到的几个人的面宣读赵大的遗嘱。“这里面涉及遗产分配问题,所以必须在所有继承人在场的情况下,我才能宣读。”

其中,除了赵大的几个远房亲戚,还有李树三和赵大的儿子赵二。

“另外,赵金龙先生死亡时带在身上的东西,按照法律,我也要过目一下。”律师说。

“有必要吗?”晋武一愣,“除了一套衣裤,就是一个手机、一块手表和一个钱包,他身上插的那把刀子总不能算他带在身上的东西吧?”

旁边的郭小芬听得“扑哧”一笑。

“对不起,晋队,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律师客气又不容拒绝地说。

晋武没办法,只好让警员到证物室把赵大死亡时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拿来。

一会儿,警员端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证物箱回来了,律师翻了一下,见上衣有一大片干了的黑色血渍,也就没有特别仔细地看。呼延云歪着个脑袋看到那个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警员道:“这手机还有电吗?”

那警员点了点头,呼延云问了赵大的手机号码是多少,一边拨打,一边说:“昨天在大池塘打马海伟的手机做了个试验,现在看看赵大的手机音量到底有多大。”

赵大的黑屏手机先是一亮,而后,《江南style》的前奏像马蹄声一样在会议室里狂响起来!

“手机铃声的音量比马海伟的好像还大一些。”郭小芬对呼延云说。

然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刹那间,她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江南style》还在唱,呼延云没有挂断电话,他呆呆地直视着赵大的手机,仿佛被那音乐催眠一般。

为什么?

难道你没有听过这首在互联网上点击量达到几十亿次的神曲吗?

突然!

一个箭步!呼延云猛地逼到晋武的面前,指着犹在证物箱里叫嚷个不停的手机,大声问道:“这部手机,赵大出事后,有没有人调过它的铃声?”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一直很冷静的娃娃脸,此时此刻,为什么从声音到目光,都是火一般的狂热!

晋武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道:“没有啊……这是犯罪现场的证物,除了提取指纹、查看与案情相关的短信,以及接入和拨出的电话,谁也没有调过什么铃声。”

“不行,不行!”呼延云疯了一样摇摆着双手,“你说了不算!这个手机从犯罪现场拿回来,都有谁接触过?我要一个一个地问!”

晋武把脸一沉,然而林凤冲知道,这个时候的呼延云就是说一不二的皇上!他马上叫来证物检验员,调取相关记录,反复核实后确认:检验员只对手机做了常规的检验,绝对没有调整过什么铃声的音量。

“没有调过铃声,从一开始就是这首曲子,也就是说,他无意中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呼延云在会议室里不停地兜着圈子,朗声大笑,从窗口洒进来的天光,犹如银色的波浪,沾染着他的衣衫,在他酣畅淋漓的挥洒中,激荡起四溢的光芒,“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了,所有的谜团都可以破解了,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案件啊,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最奇妙的案件!”

没有人敢打扰他,直到他自己像发条走到头一般,慢慢地站住了。

“呼延,”林凤冲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案子,你破了?”

呼延云点了点头。

会议室里一片低声的惊呼,晋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脱口而出道:“我怎么连一星半点的头绪都没有摸到呢?”

“我和晋队差不多。”林凤冲很坦诚地说,“我觉得,这是我经手的最复杂、最离奇、最诡异、最没有逻辑的一个案件,所有的人证讲述的都是见鬼的胡扯,所有的物证都证明这些见鬼的胡扯居然真的发生过……整个案件中,唯一靠谱的就是那个简易房,偏偏还是个包含着不可能犯罪的见鬼的密室!老实说,我觉得我离这个案件的真相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你居然告诉我你已经侦破了!”

“佛教中有个词叫‘执着’,执着是魔,是挣不开,解不脱,犹如被困在乌盆里一般。”呼延云慢慢地说,“这个案子的真相,也是因为涉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太执着于《乌盆记》这个故事了,以至于成了魔。从表面上看,是受害者被肢解、焚化,掺在泥土里烧成了乌盆,其实凶手也亲手把自己烧制成了乌盆,永世不能解脱……”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楚天瑛道:“天瑛,为了确保这个案子顺利告破,我要回一趟北京,亲眼去看一下那辆被芊芊打得千疮百孔的汽车。”

“啊?那这个案子怎么办?”楚天瑛说,“你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插播广告未完待续,请明天继续关注啊。”

呼延云淡淡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剩下了这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大家都被呼延云搞得晕头转向,过了好一阵才低声议论起案情来。林凤冲、楚天瑛和晋武把赵大的手机翻来覆去查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什么究竟,这期间,郭小芬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偶尔还收发几条短信。

直到几位一头雾水的警官觉得还是先散去,即将走出会议室的时候——

“请等一下。”郭小芬站起身说。

楚天瑛望着她问:“怎么了,小郭?”

“天瑛,麻烦你把这个案件的所有涉案人,李树三、赵二、葛友、马海伟和翟朗都叫到大池塘集合,哦,对了,还有田颖。”郭小芬说,“你们几位警官也一起过来吧,我想在赵大遇害的现场,说明整个案件的真相,以及凶手到底是谁。”

三位警官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他们没想到郭小芬居然也破获了这个案件。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呼延云一位推理者。”郭小芬冷冷地说。

一个小时以后,按照郭小芬的要求,所有涉案人都站在了大池塘从西往东数第三间简易房的门口。为了即时逮捕犯罪嫌疑人,晋武还特意在外围布置了大量的刑警,远远望去好像是要配合拆迁办开展工作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小芬身上。

这个俏丽的女孩真的能揭开这个奇案的谜底吗?

“在分析这个案子之前,我想首先和诸位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乌盆记》只是一个传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所有的刑事犯罪案件都是人为的——达成这个共识非常重要,否则这个话题根本无法进行下去。”郭小芬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环视了一下人群。

所有人都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只有他,摘下了眼镜,慢慢地擦着。

“好,那么首先请允许我把这个案件做一个简单的梳理。”郭小芬说,“呼延云此前通过杀人凶器的来源问题,推理出赵大不可能是自杀,这一点我完全赞同。那么,一地土皮儿也好,密室也罢,事实上都证明了一件事:凶手是精心地策划了这起谋杀,那么我们就可以排除一种可能了——凶手是一个偶然的闯入者,比如因为想来大池塘盗窃,被在简易房内的赵大发现,慌乱中拔刀杀人——当我们否定了这种可能之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必然是与赵大存在利害关系的某个人——确切地说是和赵大有仇的人,加之赵大遇害当晚来到大池塘的隐秘性,所以,凶手应该符合下面这样的基本条件:与赵大有仇、知道赵大遇害当晚会来大池塘的某个人。”

她停了片刻,用一种异常冷峻的声调说:“所以,谋杀赵大的凶手,就在你们中间。”

没有影视作品中那种不约而同的惊诧表情,每个人都神情麻木,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么,我们不妨猜测一下赵大被杀的原因。在场的诸位,每个人都与赵大有仇,但是如果仔细分析,会发现情况大有不同。先说李树三,我得到的信息是你和赵大可能存在经济利益上的分歧,毕竟一起做事业这么多年,你又鞍前马后为他出谋划策,可是他现在锦衣玉食、香车宝马,你却只是靠开小旅店谋生。不过,假如你真的因此心理不平衡想杀死赵大,那么三年来你一定有充分的时间做这件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促使你非要在翟朗这个死对头找上门来,而你又因为谋杀杨馆长的嫌疑被警方盯上的时候谋杀赵大。尽管翟朗一直想方设法证明你不仅杀了杨馆长,还杀了赵大,但是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你没有作案时间。虽然你比翟朗他们提前几分钟到达了大池塘,但是我不相信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你能杀人并把房间布置成不可能犯罪加密室。”

瞿朗涨红了脸想要反驳,郭小芬立刻对他说:“你这愣头青还是歇歇吧。按理说,你谋杀赵大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你和他有杀父之仇,你还亲自用弓弩向他射出了一箭,差点要了他的命。不过,你不必费尽心机证明李树三是凶手,他不是,你也不是,因为你也没有作案时间,这一点,呼延云在向电影院正门对面的小吃摊老板调查时已经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明。”

“至于你,赵二。”郭小芬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向与你爸关系不和,甚至在他死前几天,他还曾经因为你胡作非为而持刀砍你。所以,昨晚你和几个狐朋狗友吸完白粉,飘飘欲仙之后,各自大睡,没有人能证明你在那个时间有没有骑着摩托车来到大池塘捅了你老爸一刀。也许像你这样丧心病狂的毒瘾患者,真的能犯下弑父的罪行,不过,我过去做过毒品犯罪的报道,一个人吸毒之后,精神‘煥发’,也许能飙车、摇滚、裸奔……不过,要说他能以亢奋的头脑设计出一个空前理性的不可能犯罪现场,你还不如让我去相信环保局发布的蓝天数据呢!”

“综合上述情况,是不是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目前大部分与赵大有仇的人,要么早就可以杀他而没有杀,要么最近可以杀他而没有作案时间。于是我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假如翟朗你没有来渔阳县,赵大会被杀吗?”郭小芬问。

晋武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会,好比一个炸药包没有点燃引线。”

“那么,什么才是促使翟朗这个火苗子来到渔阳点燃引线的呢?”

“是那封匿名信。”楚天瑛说,“信上说他爸爸翟运被赵大和李树三杀了。”

“还有呢?”

“还有……”楚天瑛想了想,突然醒悟过来,“还有,就是说他爸爸的骨灰被掺在泥土里做成了一只乌盆。”

“很好。”郭小芬点了点头,“根据赵大死亡现场的情况,可以不可以这样说,凶手制造这一不可能犯罪时,高度模仿了《乌盆记》的传说故事。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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