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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地图-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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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伯宠也倒了一碗酒陪饮,一面相机询问:“你的要求已经得到满足,是不是可以聊一聊白天的经历了?”事实上无须明示,他早已从哈尔克颓唐的神情里猜出了几分。

“唉,女人的心是善变的,就像沙漠里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哈尔克讲述着与情人重逢的过程,不住地长吁短叹,说话间又有四五碗酒下肚。

(十一)(3)

“根据我先前提供的线索,这些情况原在意料之中。”余伯宠说,“当时你也曾坦然表示,愿意平静地接受一切变故,何以事到临头又改换初衷呢。”

“话不是这么说,”哈尔克痛心疾首,“如果宝日娜生活得美满安宁,我绝不会试图破坏她的幸福。但在她彷徨四顾的目光里,分明闪现着一种无可抹去的怅惘,足见其作茧自缚,有苦难言。然而,即使忍受委屈,也不肯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就未免显得薄情寡义了。”

“连人家丈夫姓名都不清楚,就判定对方家庭不睦,你的结论也太武断了。”余伯宠说,“假设宝日娜心存隐忧,一段事出无奈的婚姻也未必成为羁绊,只怕割舍不下自己的女儿才是关键。那个叫‘玉娃’的小姑娘我曾见过,聪明漂亮,可爱之极,相信宝日娜为了她才不肯铤而走险。”

“这些算什么理由?”哈尔克烦躁地叫嚷,“难道我看上去像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么。只要宝日娜能和我在一起,我会把玉娃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

“可是,你毕竟不是玉娃的父亲,无法营造真正的家庭氛围,这一层缺陷不是轻易可以弥补的。”

一句话触及要害,哈尔克顿口无言,深深地垂下头去。

两天来苏珊的心情很不愉快,究其原因,自己也难以分辨。一方面仍然为前几日的节外生枝内疚不安,同时感念余伯宠的及时援助。另一方面对余伯宠的淡漠傲慢愤愤不平,尤其无意间发现对方荡检逾闲的行径,更觉得一股无名孽火无法按捺。这份特殊的感受生平未有,并且越是试图恢复平静,错杂微妙的情绪反而越发强烈,总有一种冲动当面质问明白。但主动找人搭讪毕竟有几分难堪,犹豫再三,冥思苦索,最后想到了一条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在旅店门口拦住了余伯宠,对方神情凝重,步履匆匆,仿佛很急迫的样子。

“哦,德纳姆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有一件事情想和余先生商量。”苏珊说,尽量保持气定神闲的风度。

“请讲。”

“考古队已经回来几天了,我们的装备辎重尚被官兵扣押,有些精密仪器经不起长途颠簸,说不定需要进行维修检验,所以烦劳余先生前往将军府讨还,顺便打探一下雅布城的局势……”苏珊言犹未尽,瞥见余伯宠左顾右盼,眼神游移,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态度,她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余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我在听,只是今天恐怕不行了。”余伯宠面有难色。

“为什嘛?”苏珊追问。

“因为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情急需办理。”余伯宠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目前你还是联合考古队的中方代表。”苏珊说,“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事情比履行职责更加重要呢?”

“嗨,你不明白的,回头再说吧……”余伯宠无暇辩解,焦灼地摆了摆手。

这个动作在苏珊看来却像是轻蔑的表示,不由得怨气大增,积蓄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我当然明白,你以为做了几件有恩于探险队的事情,就可以居功自傲,处处摆出趾高气扬的姿态,似乎每个人都应该对你顶礼膜拜。实话告诉你吧,除了上帝,谁也不能充当救世主,即使你不存在,我们的考古计划仍将照常进行,至于欠下的人情,我也会逐一补报,从此请你不必再装腔作势了。”

一顿排揎如暴风骤雨,余伯宠当时懵了,怔怔地望着苏珊,说:“如此责备未免不切实际吧,我何曾有过自命不凡的念头,只是确有急事,无法分身而已。”

“哼,如果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何必显得鬼鬼祟祟。”苏珊夷然不屑。

余伯宠啼笑皆非,说:“看来我非得把全部隐私和盘托出,你才肯善罢甘休。”

苏珊昂首扬眉,缄口不语,神色间却流露出肯定的答复。余伯宠迫不得已,环顾四周无人,先郑重其事地叮嘱一句。“我可以直言不讳,但请你一定不要泄露出去。”

“这又是自以为是的体现,难道在你的心目里,别人都是搬弄是非的小人吗?”苏珊嗤之以鼻。

余伯宠再度苦笑,刁蛮任性的女人实在不易对付,明明想要刺探详情,却又偏偏表现得视若等闲。但他无意勾心斗角,何况也并不怀疑苏珊的人品,于是压低声音说:“还记得我的朋友哈尔克吗?”

“哈尔克……他没有在城南的激战中丧命么?”苏珊说,自然不会忘记“老风口”山洞里的一夜。

“是的,他不仅侥幸逃脱,并已经悄悄潜入雅布城,如今正藏在我的房内。”

“官府的搜捕行动声势浩大,他此刻进城岂不是飞蛾投火?”苏珊提出疑问,“你不会找一个更恰当的搪塞借口么,实际上两天来我倒是看见一位身段苗条的女郎进入过你的房间。”

“苗条女郎?”余伯宠不免愕然,随即想起了花影老九。“噢,那只是一位落难的风尘女子,在她身上牵连着一个‘樱花社’的阴谋……”接下来简略叙述了花影老九被日本人挟持,不堪忍受凌辱以及冒险逃出将军府的经历。

原来是扶危济困的义举,苏珊所有的猜忌与惶惑顿时冰消瓦解,脸上却不带丝毫轻松表情,反而不耐烦地轻叱。“只管啰嗦什么,谁要听你这些解释?”

(十一)(4)

“咦?”余伯宠呆了一呆,说,“你不是一直在苦苦逼问吗?”

“胡说,我什么时候问过?”苏珊满面绯红,大发娇嗔的同时立刻岔开话题。“还是继续谈你朋友的事情吧。”

余伯宠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面对苏珊的奚落,他竟没有一点脾气,就像是遇到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沉吟了片刻,如实奉告:“你应该清楚,目前哈尔克的处境岌岌可危,我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使他逃出城外。”

“四城布防严密,想要逃走恐怕不容易吧。”苏珊说,似有几分关切之意,平心而论,经过“老风口”的短暂接触,她对“匪首”哈尔克的印象并不算恶劣。

“确实如此,”余伯宠说,“不过,如果取得一位特权人物的帮助,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特权人物……谁?”

“雪莲夫人。”余伯宠轻轻说。

“啊,是她?”苏珊想起在“地下巴扎”里见过的绝色贵妇,却揣摩不透余伯宠和此人之间存在着什么渊源,以至于有把握请求援助。忖度未已,余伯宠又开口了。

“即使‘雪莲夫人’肯帮忙,前景也不容乐观,关键是先机而动,出其不意,最好今晚能够上路。形势迫人,探险队的事情我就难以兼顾了,这一点还望德纳姆小姐见谅。”

“看得出你和哈尔克并非一般的朋友,”苏珊的口吻已不再尖刻,“这种急人之难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请自便吧,余先生,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多谢。”余伯宠说,正要走开,却又被苏珊喊住。

“我想再次提醒你一句,我所说过的话都是算数的。”

“什么话?”余伯宠迟疑着。

“前些日子欠你的人情我会设法补还,”苏珊郑重其事地说,“相信这份承诺在短时期内就可以兑现。”

“好吧,我拭目以待。”余伯宠笑了笑,微微颔首,大步离去。

苏珊的想法缘于倔强的性格,她不能坦然接受别人的恩惠,期盼着以德报德维持心理的平衡。愿望虽然真切,付诸行动却茫然无绪,好在明白和余伯宠共处的时间来日方长,这也是令她暗自欣慰的一个事实。没有了余伯宠,考古队的问题仍然需要解决。午后,苏珊会同布莱恩前去将军府拜谒,当然,名义上的英方队长威瑟也在出访之列。

本以为探险队私自出城会引起裴敬轩的责难,不曾想所受礼遇之隆大大出乎意料。

“早就听小犬提过有贵客光临雅布,”裴敬轩笑容可掬,“一直惦记着登门问候,只是近日军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还请各位谅解。咦,小余怎么没有同来?”

“余先生原打算一起来的,无奈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只好留在旅店里休息。”苏珊掩饰道。

“恐怕是托辞吧?”裴敬轩笑道,“我这位老弟脸皮最薄,是不是偷偷去了趟老风口,就不好意思过来见我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使苏珊颇感别扭,讪笑着无从回答,幸亏对方并没有继续追问。当布莱恩小心翼翼地提出归还装备的要求时,裴敬轩不仅满口应允,又极其诚恳地保证,探险队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官府都会尽力支持。

布莱恩不迭称谢,威瑟也陪笑奉承。“裴将军是我见过的最开明的中国官员,有了您的慷慨支持,我们的考古事业必将一帆风顺。”

“过奖了,”裴敬轩说,“对于英国朋友我素有好感,始终认为你们在西域的经略方针比俄国人更加实际有效,尤其对贵国领事马继业先生的为人倾慕不已,可惜相隔遥远,平常难得亲近。日后考古队途径喀什,请替裴某代为致意。”

“放心吧,我们会把将军的真挚友情转达给领事先生的。”威瑟说。

(十二)

虽然劳乏至极,余伯宠一夜也不得安眠,彻骨的寒风和浓烈的恶臭倒在其次,三五成群老鼠的骚扰着实让人头疼。辗转反侧,苦不堪言,直到第二天黎明才勉强睡熟,但工夫不大,又在狱卒的摇撼下迷迷糊糊地醒来。

“什么事?”他揉着涩重的眼皮,看到狱卒手里掂着一大串钥匙。

“恭喜余老爷……”

此语一出,余伯宠遽然悚惕。他不止一次体验过铁窗风味,对狱中的陈规陋习也有所了解,死囚临刑前照例会得到几句赠言,大都是譬如“恭祝老爷升天”之类的反话。

“怎么,”他愕然相顾,“裴老六竟如此性急,一堂未过,就要开刀问斩吗?”

“不要误会,确实有贵人相助,余老爷已经自由了。”狱卒笑着说,上前替他打开镣铐。余伯宠懵懂不解,在狱卒的指引下走出牢房,穿行于黑暗的甬道,犹自恍然梦中,一直出了监狱大门,发现伫立石阶下的杜昂,心底的谜团才陡然消散。

原来是伦先生到了,余伯宠面露喜色,看见杜昂手里提着自己的那只土黄色行囊,身后停着一辆乌篷马车。

“老杜,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早上。”

“伦先生呢?”

“在木拉提旅店。”杜昂说,“巧得很,我们乘坐熊督军的飞机抵达迪化,然后换车赶来雅布,进城之前正好和方教授一行不期而遇。”

这么说联合考古队的全体成员已经会合,楼兰探险计划即将进入具体实施阶段。余伯宠思绪纷乱,最先想起的却是哈尔克的安危,忙问:“和我同时入狱的朋友是否也获释了?”

“不清楚,我只负责迎接余老板一人,其余的事情还是当面问伦先生吧!”杜昂答道,淡漠的神情一如既往。

余伯宠知道他的脾气,没有继续追究,沉重的心情却缓和了许多,既然方圆可施的伦庭玉莅临雅布,相信所有难题总会迎刃而解。于是欣然上车,和杜昂一起赶往旅店。

“地下巴扎”过后,木拉提旅店又一次盛况空前。中方考古队的车马几乎挤满了整座前院,民夫和店伙忙着卸运辎重,身穿黑呢大衣的方子介和头顶鸭舌帽的赵根发在其间调度指挥。看见余伯宠,两人走上前打招呼。

“余先生的遭遇我们都听说了,通达谙练的手段果然高人一筹。”方子介发出由衷的赞叹。

“教授过奖了,”余伯宠说,“若非伦先生及时赶到,我怕是无缘与诸位见面了。”

“不要太谦虚了,”赵根发笑道,“余老板福大命大,从天上掉下来都可以平安无事,还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你呢!”

余伯宠淡淡苦笑,看来他们已从威瑟口中得知了飞机失事的情况。但赵根发的话里似乎别有意味,与其说是惊奇,更像是一种惋惜。只是自己头脑昏沉,思路阻塞,一时难以分辨。

“伦先生在哪里?”余伯宠说。

“正在楼上和洋人会晤商谈,余老板快去吧。”

余伯宠告辞,和杜昂进入厅堂,径直来到楼上布莱恩的房间。中英双方的头面人物围几而坐,除此以外,伦庭玉身后有沉默寡言的唐怀远,威瑟和布莱恩旁边站着那位精明强干的测绘员保罗?盖勒。

“伯宠——”伦庭玉手扶着手杖起身相迎,别后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虽然历经奔波劳顿,右臂迄今还挂着绷带,看上去却神采奕奕,想必方才的谈话气氛格外融洽。

“伦先生的伤势不要紧吧?”余伯宠殷切问候。

“基本痊愈了,只是偶尔隐隐作痛,与你近来的辛苦相比,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伦庭玉笑着说,“哦,令友哈尔克的事情我已关照裴将军,对方答应暂且不开杀戒,但因两者结怨致深,争取彻底豁免恐怕还需费些辰光。”

能够保全性命已求之不得了,余伯宠大喜过望,不迭致谢,远比自己获救更加激动。

“跟我还客气什嘛!”伦庭玉笑道,“昨夜在牢里面没有受罪吧。”

“还好,念在往日的一点交情上,裴老六没有教我吃苦头。最难得的是,他们父子似乎对楼兰的珍藏全无兴趣,否则这一趟就有可能前功尽弃了。”余伯宠说着,取出装有半幅地图的那只锦盒,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完璧归赵,幸不辱命。”

伦庭玉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拿起地图仔细审查,神态虽然沉稳,目光里却折射出难以抑制的振奋。端详了片刻,无比欣慰地叹道:“嗨,伦某才疏学浅,无德无能,唯有一点知人之明足以自夸。”

这是倍加赞赏的表示,余伯宠露出矜持的微笑。布莱恩笑道:“中国有句俗语,‘强将手下无弱兵。’从两位身上已经得到充分的体现。有了伦先生的雄厚实力,再加上余先生的智勇双全,我们有理由对前途抱以乐观的态度。伦先生,如今余先生安全归来,又有完整的地图为依据,我们是否开始讨论计划的细节部分。”

“好的,”伦庭玉应允,正准备请余伯宠就坐,却留意到他面目浮肿,神容委顿。“伯宠,你大概已经忘记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了吧。”

余伯宠微微发怔,无言以对,暗自估算,总有两三夜未曾安寝。

“你还是先回房休息吧,千万不要累垮了身子。好在眼下我们万事俱备,只需进一步调整部署,规定出发日期,回头我会把商谈的结果告诉你。”

(十二)(2)

体贴入微的口吻使余伯宠大为感动,反复权衡,低靡的状态确实不宜参与筹措事务,于是向众人告假先行离开。

从余伯宠屋里出来,苏珊进入布莱恩的房间,筹备会议仍在继续。话题正谈及探险路线,布莱恩提议,先将双方的地图合二为一。于是苏珊取出图来,和伦庭玉的另外半幅地图一起放在茶几上,果然严丝合缝,字符相连。多年来两爿地图几经易手,也曾引起过无数的明争暗斗,如今终于恢复原貌,在场的人们无不莫名兴奋。当然,最激动的还是苏珊,睹物思人,父亲的伟岸身影在心头萦绕不去,眼眶里不由地含满了泪水。她悄悄伸手擦拭,尽量克制情绪,和大家一起审视面前完整的地图。

根据德纳姆的描绘,楼兰古国的范围位于塔里木盆地的东缘,北有库鲁克塔格山脉,南有阿尔金山脉,西面则是看似漫无边际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因而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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