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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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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十章（5）
一曲唱罢，许久之后观众才回过神来。另一场表演开始了，但是埃德加已经不想再欣赏了。他抬起头眺望着夜空。
“这是在成为悉达多之前，佛祖的最后一个化身，”纳什？博恩汉姆上尉说，“他放弃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儿，独自走向森林。”
“您在这个故事中找到自己的身影了吗，上尉先生？”埃德加转身面对着博恩汉姆问道。
上尉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没有放弃一切。”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有人已经放弃了一切。”
“安东尼？卡罗尔？”埃德加轻声问。
“或许还有其他人。”金妙说道。
调琴师 第十一章（1）
在旱季，去湄伦最快的方法就是骑大象。途中必经之地是第二次英缅战争中由掸族部队开拓出的一条羊肠小道。现在，这条小路几乎完全荒废了，只有鸦片走私贩子偶尔穿行其中。考虑到最近小路频频遭袭，纳什？博恩汉姆上尉提议，先骑大象到萨尔温江在雷列姆东部的一条支流，从那儿乘独木舟到卡罗尔的营地。不过上尉在曼德勒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陪埃德加一同前往。“请代我向医生问好，”他说道，“告诉他我们在曼德勒都很想念他。”寥寥数语，两句问候，虽然客气，但很单薄，在这时候听上去甚是奇怪。埃德加希望他能再说些什么，然而上尉只是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头盔———做出一个告别的姿势。
出发前的早晨，金妙站在卧室门口叫醒埃德加，告诉他有人等着见他。他匆忙出门，没有看见计划中的大象，甚感失望。等在门口的是行政官官邸的一个年轻缅甸佣人，这个人他认识。佣人气喘吁吁地说：“行政官大人让我来告诉您，很抱歉您的行程推迟了。”他的英语僵硬而夸张，埃德加听了直想发笑，只好努力掩饰着，生怕被误以为是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正色道：“那么，大人说了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吗？”
“噢，先生！这个我不清楚！您得亲自去问大人。”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我们今天晚些时候能否启程吧？”
“噢，不！先生，不是今天！”
本想再问些什么，但来人肯定的答复让埃德加无语。他点了点头便关门进来。金妙说了句“英式效率就是这样吗”，埃德加耸了耸肩，睡觉去了。下午晚些时候，他终于把给凯瑟琳的一封长信写完了，已经写了好几天。信上大致讲述了自己去看皮威的经历。他已开始习惯这里拖沓的官僚作风。第二天起来，他写了更多的信，一封是关于人们争相谈论的英国士兵劫掠曼德勒皇宫的事情，另一封则讲述了目前轰动一时的“曼德勒长毛女士事件”。这位女士是皇室的远亲，全身长满了长而光滑的毛发。第三天，他去集市逛了一大圈，回来继续等消息。
到了第四天，这位以修理琴弦和琴槌为职业的男子再也无法维持那与生俱来的礼貌和耐心，变得焦躁不安。这天，他来到行政官的住处询问出发的具体时间。开门迎接他的是上次那个佣人。“噢，德雷克先生！”他惊呼道，“大人现在在仰光呢。”
他又来到军队总部询问纳什？博恩汉姆上尉。门口的年轻少尉一脸迷惑，说道：“我以为您已经接到消息了，上尉现在和行政官一起，都在仰光呢。”
“那么能否告诉我他去那儿干什么？我本应该四天前就出发去湄伦的！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部队作了很大的努力，如果我再继续这样浪费时间，实在羞愧难当。”
少尉的脸涨得通红。“我以为他们已经告诉您了。那个……对不起，请稍等。”他起身闪进了后面的一个办公室。埃德加能够听到里面低语的声音。一会儿，少尉走出来说道：“请跟我来，德雷克先生。”
少尉领他来到一个小房间，里面空空的，只有一张桌子上高高地摞着成堆的文件，上面镇着当地用来称鸦片的做工粗糙的小雕像。其实这些文件根本用不着压着，房间里根本就没有风。少尉关上身后的门，说道：“请坐。”
“湄伦遭袭了。”他又说。
事情的具体细节和袭击者的身份都还不清楚。就在埃德加临行前夜，一个信使骑马来到行政官住处，报告了两天前湄伦遭一伙蒙面人袭击的噩耗。他们放火烧毁了一个仓库，还杀死了一名守卫。另有一名掸族哨兵在接下来的混战中中弹身亡。卡罗尔安然无恙，但他对整件事很担忧。大家怀疑，这次突袭是由一个叫特卫纳嘎鲁的土匪头子发动的，他为了孟邦发动了袭击。在这次短兵相接中，仓库里大部分的供应品都保住了。但是军医少校几个装有药酒的罐子却没能幸免于难。“很显然，一颗流弹击中了它。”这时少尉顿了一下，更小心地挑选着他的用词，“以及其他一些对医生目前的工作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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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十一章（2）
“不会是埃拉尔钢琴吧？”
少尉向后靠住椅背，继续说道：“德雷克先生，我很明白您这次任务的重要性。我更明白您不畏艰险、排除万难来到这里不容易。您对女王陛下的尊重和奉献精神感人至深，让人钦佩。”他最后一句停了一会儿才说，“但是这次袭击发生在危险时期。也许您知道，自去年十一月起，我们就正面投入到掸邦的军事行动中。这个月初，由斯特曼上校率领的纵队刚离开曼德勒，也就是六天前，我们就接到线报说他们被袭击了。不过鉴于林宾部落联盟的力量在那里较为集中，我们并不感到意外。然而这次袭击湄伦，让我们猝不及防。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蒙面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枪。我们猜想，他们的装备很有可能是由行踪不明的法国部队提供的。出于安全原因，抱歉我不能向您透露太多。”
埃德加盯着少尉。
“我不想让您失望，德雷克先生。我的言论不具权威性，最后决定要由仰光那边作出。请您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纳什？博恩汉姆上尉回来后会讨论您是继续留在曼德勒，还是坐轮船返回仰光。我建议您在这段时间里享受这里的舒适生活，不要有太多的忧虑。”少尉身体前倾，靠住桌子，“德雷克先生？”
调音师没有回应。
“湄伦是一个污浊的地方，德雷克先生。不管您来这儿之前他们是怎么告诉您的。说实话，那里沼泽遍地，疟疾横行，根本不适合英国人待。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的几次袭击……也许完全放弃那个地方才是明智的做法。我不会为此感到失望。事实上，我认为，您看到了缅甸最好的几个城市，这已经很幸运了。”
埃德加继续沉默着。房间里的闷热让人窒息。最终，他站起身。“好，谢谢你。我想我该走了。”
少尉伸出手来。“德雷克先生，请不要把我们之间的谈话透露给上面。虽然您的任务无关大局，但基本上都是由纳什？博恩汉姆上尉来处理。”
“的确是无关大局，不是吗？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谢谢。”
少尉笑了笑。“别放在心上。”
亲爱的凯瑟琳：
不知道你是会先收到这封信，还是先见到我本人。原定出发去湄伦的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了，我却仍待在曼德勒。我曾和你讲过很多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抱歉我现在兴致全无。事实上，一切都变得让人费解，目前的形势发展让我怀疑，能否见到卡罗尔医生和他的埃拉尔钢琴。
军队指挥部的一个少尉告诉我，湄伦几天前被袭击了，除此之外我知道的很少。每次我问别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总是一脸漠然，要么就是刻意逃避。他们的托辞通常是“负责人正在仰光召开一个重要的战略会议”，或者是“这件事情不能轻易决定”。让我费解的是，卡罗尔医生没参加这种重要的会议。据说他仍然留在湄伦。他们说，那是因为卡罗尔医生驻守的要塞有着重要的军事意义———听上去倒是个不错的解释。他们说话时的态度让我困惑。起初我想，这可能是个阴谋或者丑闻，并为此感到毛骨悚然———还有什么比这种想法更恰当的呢？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如此神秘莫测。然而渐渐地，我也感到习以为常，就连对卡罗尔医生无权参与重要问题的决策一事，也不再像当初一样震惊。他们说一个对钢琴如此痴迷的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怪癖，这样的人是不能委以重任的。从某些方面来看，我已经认同了这个事实，这让我感到深深的痛苦和不安。法国人正计划着越过湄公河侵犯我们的地界，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架钢琴听上去的确是无关紧要———然而，如果我质疑医生的行为，就是在质疑我自己此行的意义。
亲爱的，当初离开英格兰时，我曾怀疑自己能否到达湄伦。它似乎遥不可及，途中必然困难重重。然而现在，我的任务很可能被取消。我似乎又无法接受此行真要落空的事实了。过去六个星期里，我一直惦记着去湄伦的事。我综合地图和别人的描述，无数次地勾画着要塞的样子。我还列出了一串到那边要做的事情，计划着欣赏卡罗尔医生在报告中描述的山川和河流。也许你觉得很奇怪，凯瑟琳，但我已经在想回家后要告诉你我的所有经历———见到了期待已久的医生，修好了埃拉尔钢琴并给它调好了音，拯救了这件宝贵的乐器，成功地履行了我对英国的“职责”。然而现在，这个“职责”能否完成变得难以捉摸。在家的时候，我们还经常讨论这点，而我也坚信钢琴的重要意义。但现在，我逐渐感到“给这里带来音乐和文明”的方式也许应该更微妙———这里已经有艺术和音乐存在了，他们有自己的艺术、自己的音乐。这不是说我们不应该把大英帝国的文明带到缅甸，只是我们做事的方式可以更人性化。事实上，如果要使他们臣服于我们，我们就应该将欧洲文明的精髓带给他们，不是吗？巴赫不会伤人，歌曲也不是敌人。
调琴师 第十一章（3）
亲爱的，我离题了，也许没有。我写信给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希望。然而现在，受到战争、实用主义和我自己疑虑的影响，这希望正逐渐消失。整个旅程充满了看似真实，实际却是虚幻的东西。过去的时间里，我一直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工作抱着极大的期望，以至于时常担心，自己是否会因期望的落空而质疑过去所坚信的真实？怎么和你说呢？虽然我对缅甸之行一直充满期待和惊奇，然而现在，面对湄伦之行的落空，我开始质疑我亲历的所有事情。我曾经希望现实能够染上几分梦幻的色彩，然而现在，现实俨然梦幻般逝去。我不知道我写的东西有没有意义，但是面对周围美妙的景色，我只看见自己提着旅行包，站在我们富兰克林？缪斯的家门口，场景就像我临行前离开时那样，没有丝毫变化。
我还能写些什么？有时我会花上几个小时望着掸山，心想如何向你描述它们的美丽，只有这样，我才能把我的所见带回家与你分享。有时我会去集市上，跟着牛车和行人，一起走过那凹凸不平的道路。有时我会坐在河边，一边看着渔民打鱼，一边等待从仰光来的轮船，等待从那里得知我是去是留的消息。逐渐地，我开始无法忍受看似无尽的等待，它就像这座城市的闷热和灰尘一样，让人感到窒息。不管什么决定，来条消息总比无尽的等待要好。
亲爱的，现在我终于明白，在出发前我们讨论的我在这边可能遇到的种种不安里，我们忽视了一种现在看来最具可能性的结果：我将一事无成地回到英国。也许你认为，我写这些话是出于无聊，但这里的“一事无成”不仅指我没能修好钢琴，更在于我虽然见到了一个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却没有机会真正了解它。在等待的日子里，我逐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我不知道那丛林深处的湄伦之行是会终结这种感觉，还是会让它继续下去。我开始考虑我来这儿的目的，考虑临行前你曾说过，我需要这次旅行，考虑如何动身返回，考虑回到英国如何面对这次失败。
亲爱的凯瑟琳，我从来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可现在，我竟然连任何能够表达我此时心情的音乐也想不起来了。天色已晚，我还在河边，我想我该走了。现在唯一使我快乐的，就是不久就能见到你，和你在一起。
永远爱你的丈夫
埃德加
埃德加叠好信纸，从伊洛瓦底江旁的长椅上起身。回去的路上，他漫步穿过城中的街道，最后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推门进去，发现金妙正在等着他。
她默默地将手里的信递给他。信封上没有地址，只有用潦草的粗体字写着的他的名字。他看了看金妙，她毫无表情地盯着他。他把来信和给凯瑟琳的那封信一起攥在手里，过了一小会儿，他打开了信封，里面那熟悉而优美的字体立刻映入眼帘。
亲爱的德雷克先生：
第一次来信就如此匆忙，唐突之余带来诸多不便，请您原谅。想必您已知道，迫于最近的紧张形势，您的湄伦之行受阻。其实我和您一样心急如焚。这次我们营地遭袭，埃拉尔钢琴，第四个八度的第一个音的弦，被滑膛枪的子弹击断了。您知道，没了这个音，要弹奏出任何优美的曲子都是毫无希望的。这个悲剧是那些作战办公室里的官员老爷们根本无法理解的。请您从速赶往湄伦。我已经派了一个信使前往曼德勒接您和玛金妙来要塞，他明天会在马哈穆尼佛塔等您。请勿担心这次行程，我将为您的安全负全部责任。如果您继续待在曼德勒，本周末前就会有船把您送回英国。
埃德加高举着信的手垂了下来，他想，医生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看着金妙。“你也和我一起吗？”
“您很快就会知道更多的。”她说。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们就起来了，搭了一趟牛车赶往曼德勒南郊的马哈穆尼佛塔。车上坐满了前去朝圣的香客，他们一边盯着埃德加，一边互相欢快地谈论着。金妙倾身过来对他说：“他们说很高兴见到信佛的英国人。”
调琴师 第十一章（4）
天空中的乌云渐渐向掸山聚集过去，牛车仍然嘎吱嘎吱在路上颠簸着。埃德加紧紧将随身的小包贴在胸前。他听从了金妙的建议，把大部分东西留在曼德勒，只携带了一些换洗衣物、重要文件和修理钢琴的工具。坐在颠簸的车上，他能听见包里的金属工具相互碰撞发出的轻微声音。他们在马哈穆尼佛塔下了车，看见远远的一条小路上，站着一个男孩。金妙领着埃德加走了过去。走近男孩，只见他穿着飘逸的蓝色长裤和衬衣，腰间系着一块格子纹路的布料。埃德加在书上读到过，很多掸族人和缅甸人留着长长的头发，他注意到，这男孩的头发由彩色的头巾高高扎起，看上去既像缅甸人的岗包，又像锡克兵的挽髻。男孩手里牵着两匹小马。
“Mingala ba①，”他弯腰向他们打招呼，“您好，德雷克先生。”
金妙笑着说：“先生，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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