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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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落叶的酸楚　（1）
叶红叶落。几度枫红。

　　一向以坚强著称的沈丽君，终于泪撒醉阳。暗灰墙壁上挂着几米的翻版图绘，那些彩色斑斓的涂料，在干枯的纸页上，绘画出一条条孤寂的弧线。

　　相恋七年的恋人的眼睛，使沈丽君无可奈何地垂下了眼帘。良久，她抽回了冰冷的手。动作的缓慢，犹如冰雪凝结起的霜漪。所有的一切，都使正在做最后挣扎的雷海心如针扎。

　　最后。她道：“对不起。”

　　……冷静异常。

　　雷海久久地注视着她。不再有任何表态。

　　烟又烧去了半截。沈丽君将烟轻轻撵在玻璃桌面上，散开一层灰。她大胆地呼出一口长气，牵强地笑道：“话说开了，就不再顾虑了。虽然这不能让彼此觉得更轻松，但多多少少会觉得豁然一些。毕竟，有答案了，不是吗？”

　　她笑着。笑得那么自私。

　　“是的。”雷海板着的面孔正在努力试图松弛开来。但这几乎是徒劳的，他的嘴唇轻微地战栗：“对不起，我也抽根烟。”他从衣服兜里取出万宝路，然后转向柜台方向如狮子般吼道：“小姐！麻烦动作快点，烟灰缸先拿一个，快点！”

　　喊完，雷海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也是。

　　可她更为感兴趣的，则是他也抽万宝路。

　　顿时间，她陷入靡靡欲坠的幻觉之中。

　　……因为，旷画野最爱的烟味，就是万宝路。

　　万宝路的味道，就是旷画野的味道。

　　但在此刻，沈丽君不能沦陷。这是她给自己强行定下的规矩：在白昼里，不能受到过往的打扰；在黑夜里，不能受到现实的打扰。正因如此，她果断地用手指掐了下大腿，当疼痛化做刺激，传输进脑部神经，这才将她那双几近涣散的眼睛拽回现实。

　　在白昼里。旷画野，只不过是个幻影。

　　而在深夜。旷画野，则是她相伴相拥入眠的爱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幻觉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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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落叶的酸楚　（2）
好吧。打住。她在心中呐喊。然后活动了下呆滞的眼球，扭头看了看四周：“这里的环境真的很不错，是吧？”

　　“是的。”雷海迅速回答，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你不喜欢？”

　　“还好。”

　　服务生举着托盘拎着冰桶走上来。放好冰桶之后，她将烟灰缸放在了雷海的面前。

　　“先生小姐，这是你们的长城甘红。”服务生笑吟吟地将叠好的纸巾和餐具摆放在两人的面前，然后道：“先生，小姐，请问你们还有什么要求？需要点餐吗？今天餐厅里隆重推出了一套情侣套餐，可以享受七折优惠，很合算的，可以省去近二十元。”

　　一听到‘情侣’两个字，沈丽君和雷海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刚分手还不到一分钟……

　　想到这里……雷海的脸越发冰冷。几近凝结。

　　可沈丽君可不想被人误会，尤其是有外人在。虽然内心绞痛异常。但……总之，理智战胜感性，她首先打破尴尬，并很大方地接过服务生手中的菜单，笑道：“那个‘情侣套餐’在哪里？翻出来我看看……哟，真不错，东西还蛮多的呢。你说呢？你点不点这个？我看是蛮合算的呢。”她笑着将菜单摆在雷海的面前，“你看看？喜欢吗？我挺喜欢的哦。”

　　雷海抬起头，看了眼笑若春风扫面的沈丽君，心里一阵抽痛，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草草应道：“你喜欢就好……那就点这个吧。”将菜单推开。

　　沈丽君的面部表情在一瞬间由热情变为冷淡，但又在瞬间由冷变为热情。她将菜单拿回来又还给服务生，笑道：“那就点这个吧。麻烦请快一点。另外，甜点等餐后再上。”

　　“好的。”服务生拿起菜单退去。

　　待服务生走远了。沈丽君的面部表情瞬间化为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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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落叶的酸楚　（3）
看着她瞬间变化自己的面部表情，雷海扬起嘴角，笑了。

　　“你笑什么？”沈丽君疲惫不堪。

　　“笑你傻。”雷海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道。

　　“我傻？”她不可思议地反问。从小到大，没一个人说过她傻。她确实也不傻，若是傻，能进入上海科学研究院吗？简直不可能的么。

　　“是啊。”可雷海竟然还点头，“傻。”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她有些恼怒，疲惫的状态由于恼怒立刻一扫而光。既然说她傻，也得知道她傻在哪里了吧。对，至少得有原因。

　　雷海看着她微微恼怒起的脸庞，笑得越发淡然。

　　“你傻。因为你太坚强。”他望着窗外的风景，悠闲得仿佛在享受一断优美的琴韵：“太坚强，就太辛苦。你活得，很累。”

　　说完这句话，雷海转过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沈丽君。见她说不出话，他不笑了。

　　“何不洒脱点？忘记那些早该放下的回忆。

　　你之所以痛苦，也不过是因为你太执著于那些本身就错误的东西。

　　离别便是一种谎言，你受了欺骗，受伤是必然的。

　　可你也不想想你为什么会受到欺骗？那就是因为你无法对自己诚实！当你对自己诚实的时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欺骗得了你。明白么？”

　　雷海情绪激动地说完这些话，然后戛然停止。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沈丽君。她的脸苍白无力，如霜打的茄子。

　　雷海将手中的烟狠狠地抽光，然后道：“我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你活得如何辛苦，我不再过问。因为我已经做了我所该做的一切。对于你，对于爱情，我问心无愧。”

　　他起身，“我该走了。你会很好，做好自己该做的，我不再、也无权干涉。”

　　“再见。”说完，雷海抽身离去。

　　……那样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除了，那些随风散去的烟灰。

　　也许，事态的变迁，与时间无关。

　　时间就宛若一只脆脆的玻璃碗，当它承受不住孟婆的忘忆汤时，便会破碎，碎得忘乎所以、碎得刻骨铭心。

　　哪怕……是一段维持了七的恋情。也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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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决绝
雷海说得没错。

　　这是沈丽君对这段伤情最后的理解。

　　可雷海走了，她不可能去挽回，更不可能哭喊着、如同那些老套的电视剧一样跪在雷海的面前求他原谅自己。她不会，也不能。毕竟，自己已经失去了爱情，再没有资本去失去事业。

　　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用尽全力，将全身心都扎进事业的草堆之中。

　　“小姐，这是您的情侣套餐。”服务生托着菜盘迎上来，然后微笑着将一盘盘装饰华美诱人的美味佳肴轻轻放在桌子上。

　　可沈丽君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她曾经最热爱的西餐。她目光呆滞地望着雷海坐过的空座位，心绪如蝉丝般混乱。

　　“小姐？小姐？您的餐来了。”服务生见沈丽君似乎着了魔似的一言不发，不禁用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

　　“啊？”沈丽君回过神来，仿佛惊醒了般看了眼身旁的服务生，“什么？”

　　“您的餐来了，小姐，”服务生纳闷地看着她，但还是礼貌地说道：“还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哦……”沈丽君抬了下沉重的眼皮，好看清面前的食物。可再美味的食物都没能激发起她的食欲。无奈，她摆摆手，问道：“总共多少钱？”

　　“一共六百八十三。包括还没上的餐后甜点。”

　　听罢，她拿出压在身后的绅包，取出七张老人头钱递给服务生：“别找了。”

　　说完，沈丽君起身离去。

　　服务生纳闷地看着沈丽君的背影，又纳闷地看了眼手中的钱，“这女人怎么了？吃都不吃就走了？还不要找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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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七年前的初遇　（1）
七年前。

　　那个明媚的夏天；一个男女情侣都嬉戏于山水之涧的夏天。

　　不严酷，不暴热。南方的太阳，也如南方那平稳辽阔的蓝天一样，始终稳而静地悬浮在人们的头顶，如一张善良的面孔，温柔地注视着大地万物。

　　这一年。沈丽君十八岁。

　　这是一个舞姿如春、笑颜如水的年龄。所有在这个年龄段的姑娘们，面颊白皙，唇红齿洁，月弯眉，倒柳眸，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蓬勃、灵气。她们欢歌笑语地穿梭于各种各样的舞厅、公园。她们飘扬的长发将靡靡的香气留在了路旁的小柳树上，青春的舞步，始终为她们飞扬。

　　但，也正是那一年，旷画野背起他那沉重的画夹，远走他乡。

　　临行前，他依旧那样爱怜地摸了下沈丽君的脑袋，然后坏坏地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可别被坏人给卖了。明白？”说罢，他认真地想了想，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后，他伸手将口袋里的烟一股脑儿掏出来，塞进沈丽君的小手里，道：“丫头，我也没钱买什么象样的礼物送你。你就把这烟好好留着，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好了！但你不能抽哦，等我回来的时候在还给我，我抽。到时候别一根不剩了，我会抽你屁股的，明白？”

　　“为什么这样？烟还是你带着好。我又不抽。”说罢，她便想把烟塞回到他的手中。

　　“说你这丫头傻还是真傻啊？”旷画野掂了掂背后重得不行不行的画夹，“万一我回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呢？没钱吃饭是小事，没钱抽烟事儿大！反正你给我留着，到时候我回来的时候还给我！”他用霸道的口气命令道，不由任何反驳。

　　“哦。”她低下头去，眼眶早已湿透。她并不是因为他的离去而流泪，而是因为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这才是她伤心的根本原由。

　　旷画野无奈地望着她，无能为力。然后，他慢慢把她搂进怀里，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点下了个无限深情的浅吻。

　　一瞬间，沈丽君最后的防线轰塌了。她借着人潮汹涌、火车轰鸣的声音，在旷画野的怀里疯狂地嚎叫、哭喊。满满的泪，被满满地倾泻而出。瞬间，泪水如倒出的水，使心脏如同玻璃瓶般，刹那间，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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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七年前的初遇　（2）
这时候。火车彻响天地地轰鸣起来。洪水般的人群，汹涌地挺进。

　　乘务员拿着喇叭站在车门扯着高八度的嗓门。

　　离别的时间，不能拖延。

　　“告诉我，你要去哪？”在最后的时刻里，她道出了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新疆。敦煌。”说完，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豁然道，“去看看那儿的沙漠。也……去看看你奶奶梦想的安息地。”他急而利落地回答完她的问题，然后断然、生硬地，将沈丽君狠狠推出怀抱。

　　由于力气过大，她撞到身后的一个人的肩膀上，被咯疼了，她也不管，只顾着睁大泪眼，望着一点点被人群淹没去的旷画野。

　　看着他慢慢消失的身影，她哑然失声。

　　就在身影还剩下零星一点的时候，沈丽君在百番嘈杂中又听见那最为之动容的声音：“丫头——存好烟，等我回来——”

　　
　　从那一天起。

　　沈丽君心中那片由奶奶生命著成的‘最美的安息地’里藏进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而那个男人的身影，全然保存在那一条条雪白而皱摺的香烟里。

　　……封存。

　　
　　于是。在她那如花一样的季节里，飘下了稀疏、孤寂的雪花。

　　扬扬散散地——融化，冻结。

　　生而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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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七年前的初遇　（3）
她依旧那样爱穿淡蓝色的长裙、纯白色的上衣。飘飘的，轻轻的，仿佛自己真如一只轻盈的喜燕，轻到能够张翅飞翔。

　　自从旷画野走后，她被旷画野安排在一所体育学院里做温静老师的美术助理。旷画野的老师——温静，是一位慈祥而温和的老妇人，在沈丽君还是十八岁那年，她就已经六十多岁了。

　　小小的沈丽君始终跟在温静老师身旁做助理，说是助理，不如说是生活上的伙伴。

　　懂事乖巧的她在温静老师的身旁唱着老一辈的革命歌曲；陪老师在公园里牵着小狗散步、与老师和学生们一同去郊区采野写生；在老师身边旋转着舞蹈、在葵花田的另一头呼唤着老师的名字……这些纯净、朴实的记忆，全是她青春道途中最主要的旋律。

　　这些温馨对于年时已高的温静老师来说，难能可贵。

　　包括沈丽君，也是后来才得知：原来温静老师一直没结婚。她只是有一个私生女，名叫温心云，是个热爱武术的热血女子。就在沈丽君和温静老师所工作的那所体育学院里做武术教练。

　　自从沈丽君认识温静老师起，温静老师的身边，就不再拥有这样一个活泼的女儿。

　　也是情有可原。由于没有父爱的创伤一直折磨着温心云，埋怨自己的母亲，便成了温心云内心里一种不可磨灭的潜意识，始终在她的心里骚扰着自己。

　　也就是近几年，温心云还未大学毕业，就因叛逆而参加了工作，并且，不再与母亲有任何‘不必要’的联系。

　　沈丽君常常打抱不平地对温静老师说，为什么温心云姐姐会这样无情。

　　而在一旁摘花除草的温静老师只是背着腰，笑笑：傻丫头，无情也是爱呵。

　　她不解，又欲问起。温静只是轻柔地要求她去帮自己拿杯水来喝。

　　
　　对于温心云的记忆，是从朦胧到清晰的。

　　自从在学院里的巧遇，才使温心云在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如春土般、翻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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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七年前的初遇　（4）
打扫完学生们刚上完课的画室，沈丽君用手背擦了擦渗出汗水的额头。

　　“温老师，下节课哪个系的班级来画室上课？”沈丽君最怕体育专业的班级来上课，因为体育系的男同学们都特别调皮。

　　尤其是那个……全学院里体育最好、获奖最多、却也最刺头儿的雷海。

　　就在上一回。雷海带头和几个大男孩们把画室里弄得一团糟，害得沈丽君可怜兮兮地在课后疯狂地整理画室。足足清洗了两个小时才把墙壁上的油彩给擦拭去。这样的苦差事，才不是沈丽君愿意做的呢。

　　“好象是法律系的吧……”温静老师在讲台上一边整理讲义，一边收拾粉笔，无心回答沈丽君问的问题。

　　沈丽君松一口气，继续摆放画架。

　　“哎哟不对……”过了一会儿，温静老师扶着老花镜认真地看着课表，摇头道：“我给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