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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风月-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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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乙低声道:“……他死了?”
扶苍上下打量她,似是没见受伤,便道:“凡人才称死,神族只有陨灭。”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玄乙更加错愕,她少见地有些反应不过来,等等,让她理一理这个情况:扶苍刚才在剑舞、她被墨招神君他们掳来仙梅林、扶苍出现在仙梅林、墨招神君死了。
她忽地骇笑,这家伙居然在朱宣玉阳府动手杀了神族!她伸手在扶苍额上摸了摸,难道他失心疯了?
扶苍侧头避开她的手,捡起纯钧,在墨招神君的衣服上擦干净血迹,淡道:“只是给他们一个小教训。”
一扭头见玄乙唤出烛阴白雪,居然打算把这几个神君埋了,他只觉才吞下去的满肚邪火又冲上头顶:“做什么?”
“消灭罪证。”玄乙特意把埋好的神君们往仙梅林的普通积雪那边推了推,防止被有心者发现。
被她这样消灭罪证他们不陨灭也得陨灭了!扶苍额上青筋乱蹦,再把这几个可怜的神君从烛阴白雪里面拔出来,完全忘记他们是自己揍晕的事实。
“不许再动。”他将这莫名其妙的龙公主一把提起,转身便走。
玄乙仰高脖定定望着他,他的下巴犹如美玉,两片薄唇犹带怒意地微抿,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便低下头来,幽黑的眸冷冰冰地与她对视。
她眨了眨眼睛:“扶苍师兄的剑舞跳完了?”
他声音淡:“嗯。”
她娇声软语:“一跳完就来救我,扶苍师兄真关心我。”
扶苍像没听见,龙公主一句半开玩笑半带讽刺的话好像突然戳中他某个软肋,潜藏在内心的无数恶意毫无道理的钻出来,他亟不可待要反击,却发现无话可说。
踏出仙梅林,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赤金铃声,玄乙转头一看,果然见满头叮当响的飞廉神君与望舒神女朝这里行来。
见着他俩,飞廉与望舒似乎一点都没有意外,飞廉神君还满脸冷笑地打量玄乙,目光特别在她右腿上转了半日。
玄乙笑吟吟地开口:“神君的头发如今看着十分柔顺光滑,我便放心了。”
飞廉神君登时沉下脸:“胆大包天的小鬼!我还有账没和你们算清!今日你们自己掉在我手上,我废了你一条胳膊!再打断他一条腿!看你们以后还嚣张不!
身后的望舒神女突然开口:“飞廉神使,莫要冲动,我等今日前来另有要务。”
飞廉神君冷道:“神女,这小混蛋十分诡诈凶险!当日将我狠狠戏耍一番!她那该死的爹又对我般侮辱拷打,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还望神使看在烛阴氏公主与我有同窗之谊的份上,莫要将怨恨挂怀。”
这话一出,飞廉神君瞬间变得平和,颔道:“神女如此说,我便不气了。”
咦?这狂暴的飞廉神君这么听望舒神女的话?玄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望舒神女款款走至玄乙身前,那道无形的目光又一次缠绕在自己面上,带了一丝研判。玄乙不知她究竟何意,性一言不发缩在扶苍怀中,歪着脑袋朝她微笑。
扶苍突然开口:”望舒神女,有劳了,不知神女欲在何处施法?”
望舒道:“我方才与飞廉神使在整个朱宣玉阳府内寻了一遍,清气最浓郁的地方正是这座仙梅林,烦请神君与公主移步林中。”
哎呀,那几桩罪证还在仙梅林中躺着……玄乙默不作声被抱进去,果然飞廉神君望见地上晕死的几个神君,又开始冷笑:“两个心狠手辣的小魔头!”
他散开月砂将他们抓住,问道:“神女,他们几个怎么办?”
“他们挟持公主,须得管教一番,有劳神使跑一趟,送还给离朱帝君,是他的弟们。”
飞廉将墨招神君翻过来,他左边的耳朵被切开一道口,头顶的长发也尽数被削去,露出发亮的头皮,看着反倒有些滑稽。
那个叫扶苍的小鬼,剑道是不是又精进了?飞廉神君心中暗自嘀咕,用月砂拖拽那几个神君,离开了仙梅林。
“扶苍神君,可否让我看看公主的伤处?”望舒神女指尖轻弹,空荡荡的仙梅林中忽然便多了一张水晶桌,副水晶椅。玄乙心中讶然,这一手她也会?
扶苍将她放在水晶椅上,撩起裙摆将衬裤卷起,白布拆开:“有劳神女。”
望舒神女用手轻轻摸了摸近乎痊愈的伤处,见玄乙的目光总是落在水晶桌上,她便轻道:“玄乙公主,我本是阴山龙神后裔,而阴山一脉在上古曾隶属烛阴氏,点水成冰我自然也是会的。”
哦,这样啊……玄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谁知望舒忽然又道:“待公主年满五万岁时,可愿接替我做这望舒一职?”
玄乙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这位神女一开口竟然是邀她做月神望舒,当即愣住了。
“阴山一脉早已凋零,我也不再年轻,更无婚嫁生育的念头,望舒一职须得神力阴寒者,我思前想后,唯有玄乙公主最为合适,何况烛阴氏天生强横,公主若做这望舒,必然比我要强上许多,请公主考虑一下。”
这高帽一顶顶的砸过来,砸得玄乙有些头晕,她呆了半日,奇道:“神女特意前来朱宣玉阳府,莫非就是为了邀我将来做望舒一职?”
望舒缓缓道:“坦白说,我十分不喜烛阴氏一贯行事风格,然而一位于我有恩的帝君开导了我,与这些私下里的恩怨比起来,天地规则更为重要,望舒一职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还是要最为合适者方能担当。公主不必急着今天便给我答复,我期盼今日的一场善缘可以让公主在五万岁时多一个选择。”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青色丝囊,内里幽光冷辉,正是一粒粒月华之精。玄乙眼睁睁看着她将它们倾倒在自己右腿上,一阵清亮舒缓之意瞬间漫溢开,这些泪珠般的月华之精竟穿透伤口,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烛阴氏的体内。
很快,被染黑的月华之精又一粒粒从她右腿上渗透出,望舒神女临空一抓,其内的软刺便被拉扯出来,拳头般大小的一团黑气,细细密密一根根犹如牛毫,在她掌心缓缓旋转。
“十万妖毒软刺,都在这里了。”
望舒神女指尖轻弹,牛毫般的软刺霎时间化作冰屑一寸寸碎裂开,再也不留一丝痕迹。
玄乙沉吟道:“望舒神女,谢谢你,那位有恩于你的帝君,不知是哪一位?我应当登门拜谢。”
望舒神女把月华之精装回丝囊,却不答她的问题,只起身朝扶苍再一次行礼:“此间事了,烦请扶苍神君转告青帝陛下,先前的恩情虽然还清,但我又欠下帝君一件开导之恩。”
她说完,转身便飘然而去,竟丝毫不拖泥带水。
扶苍弯腰捉住脚踝重新缠好白布,将裙摆抚平,对面的龙公主居然一反常态,一声不吭。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她也正垂睫看他,隔着黑纱,她的神情幽静而平和,这片目光竟让他想起花皇仙岛初见时,她优雅外表下,藏着的深深疏离。
扶苍避开她的视线,再将她打横抱起,冷不防她开口,声音绵软:“原来是青帝陛下出面,扶苍师兄,你……”
方才被他压下的那些恶意在蠢蠢欲动,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她说话。
“闭嘴。”他快步往仙梅林外走。
玄乙哪里理他:“都因为是扶苍师兄你我才受了伤,你这个赔罪,我接受了。”
赔罪?扶苍吸了一口气,脚步猛然停下。
他拜托父亲去找望舒神女,本意十分简单,玄乙受伤毕竟与他有关,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毫不过问,他的骨里终究还是重礼平和的华胥氏,若能因此消解一桩莫名其妙的斗气,那便最好。
他没有想过她的反应,其实他寻了望舒替她疗伤,何尝没有了结孽缘从此形同陌的念头?
可她此刻给予的回应让他浑身上下的刺都开始疯狂生长。
赔罪?他?给她赔罪?
扶苍冷笑一声,抬手将她歪过来看自己的脑袋重重按回去,疼得她大叫,狂涌而来的敌意令他语气阴森而犀利:“给你赔罪?做梦!”
青玉台依旧歌舞升平,一派热闹景象,玄乙的短暂失踪显然没什么弟发现,倒是古庭看见扶苍将她带回来,不由奇道:“咦,你方才躲哪儿去了?扶苍的剑舞你都没看到。”
玄乙板着脸,使劲挣开扶苍的桎梏,落在腾空软椅上,才怨气冲天地开口:“我没兴趣!”
他俩好好的怎么又斗气了?古庭懒得自找麻烦,只笑道:“扶苍,方才那剑舞为何只跳了半阙?”
扶苍自斟了一杯酒,一气饮干:“我练剑并非为了剑舞取乐。”
坏了,看样他俩这次斗气不小,扶苍居然气成这样。
古庭性不再找话,倒了一杯酒准备敬芷兮,谁知芷兮方才还在的,这会儿却不知去了哪里。古庭满心疑惑,今天他们几个怎么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的?搞什么?
。。。
 ;。。。 ; ; 眼看宾客来的差不多,朱宣帝君笑吟吟地搬出了今天压箱底的宝贝——一枚在下界寻到的据说孕育了灵胎的灵石。
可惜诸神对此兴趣似乎并不大,谁能看出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里有没有灵胎?至于朱宣帝君说的青苔呼吸,胎动细节诸般,他们谁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在青石旁围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想不到压轴就要变成败笔,朱宣帝君只得转头朝神官们低声吩咐了些什么。过得片刻,忽闻后方一阵喧嚣,又有十几名神官推着一辆巨大的独轮车款款而来,车上似是放了一尊大纸箱,凑近了看才发现那上面是贴满了白纸,每张白纸上都用朱砂画了真言,将箱封得密不透风。
不明真相的众神议论纷纷,素闻朱宣帝君收藏了蚩尤大君的指甲与共工大君的头骨,莫不是大家对灵石反应淡漠,他特意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供诸神欣赏?
朱宣帝君微微颔示意,神官们立即手脚麻利地将箱上封印的朱砂真言一根根撕开剥下,露出下面漆黑的金属大箱,其后便有所畏惧般,纷纷离远。
朱宣帝君不由笑道:“此物已被大神通封印,怕什么?诸位,下界后羿射日后,本座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下界北之渊将后羿当日所射空的最后一支箭矢寻了回来,便是此物了。只是年代虽然久远,箭矢依旧凶狠异常,乃是集合了凡人怨念的弑神之物,本座以清气养了许多年,直至今日才敢取出以供玩赏,各位小辈倒要小心些,莫靠得近。”
他长袖一挥,漆黑的金属巨箱无声无息开启,正中以天金之锁捆住一根手指般粗细的赤色箭矢,许多年过去,这下界凡人打造的弑神之物依旧锐利如新,望一眼便胆战心寒。
诸神终于发出惊愕的低呼声,这件东西果然比那莫名其妙的青石要有趣的多。
古庭四处看了看,忍不住拽拽扶苍的袖,低笑:“幸好今日羲和神女没来。”
不然只怕不单扶苍要为难,整个朱宣玉阳府的来宾都要为难,羲和神女若见到后羿的箭矢,眼泪珠能把这玉阳府给烧个精光。
至宝都已列出,诸神个个趣味盎然地观赏起来,一面巨大的山水屏风落在青玉台下,西王母的乐官们飘然而至,隐在屏风后,丝竹笙簧悠扬而起,奏的正是九韶。
此时天乐阵阵,天香幽幽,诸神观宝的观宝,闲聊的闲聊,吃喝的吃喝,一派悠闲景象,唯有白泽帝君扯着朱宣帝君的袖不放:“朱宣小鬼,你那片蚩尤大君的指甲和共工大君的头骨放在哪里?为何不拿出来?”
朱宣帝君晓得他的怪癖,当即苦笑:“白泽帝君,那两样东西是上古魔族遗物,只能放在碧琉璃塔里镇住,却不好示众。您老若想看,本座亲自领您去一趟碧琉璃塔,如何?”
白泽帝君怎么说也是个老辈神族,陪他看一会儿应该就可脱身——可怜的朱宣帝君带着这样天真的想法陪他进了碧琉璃塔,其后叫苦不迭泪流满面在里面耗了几个时辰,白泽帝君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那已是后话了。
古庭挑了两坛清酒,一碟碧藕,今日玄乙替他出了长久以来横贯心头的一口恶气,他说不出的痛快,只想与他们痛饮杯,大醉一场。四处张望一番,没见到玄乙,却见扶苍远远站在一边,对面有一位面生的长须神君正热切地与他说着什么,长须神君身后又有一个小神女,面颊通红,一会儿拿眼偷瞟他一下。
芷兮一见这景象,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忍不住开口:“扶苍师弟这是在做什么?”
古庭却习以为常地笑道:“又有神族朝他引荐自家的女儿了,此事常见,你看他不停摸袖,心里必然不耐烦得很。”
从帝女婚宴剑舞之后,扶苍忽然就有了大的名气,一来他身份高贵,乃是青帝的独;二来他不染神界放浪形骸的风气,没什么不好的传闻,单这一点便叫无数有女儿的神族们爱不释手。上回天帝牵线烛阴氏公主竟没能成,更让诸神蠢蠢欲动,先前他一直待在明性殿倒也罢了,如今出来参加这样的盛宴,自然被有心者抓住机会。
古庭有心替他解围,当即高声叫道:“扶苍!过来一下!”
扶苍点了点头,朝那位长须神君拱手行礼,施施然走过来,微微松了口气:“多谢。”
古庭笑着揽住他的肩膀:“来,陪我喝酒,可惜玄乙那小魔头不知躲哪里,不然今天说什么也得灌她几杯。”
找不到玄乙?扶苍方将蓝玉杯抵在唇边,听见古庭这话,不由扫视一圈,下意识朝远处一株巨大的帝女桑望去,她不是正在那里么?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垂捏手中的白雪琉璃塔,身体有大半被阴影覆盖,显得一种异样的安静。
他忽然发现,要找龙公主并不难,比起热闹的说笑畅谈,她似乎更爱独个儿待着,藏在深幽的晕影里,幺弦孤韵一般,日复一日捏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白雪。
古庭似乎和他说了什么,他便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应和几句,很快又会不受控制地把目光停留在帝女桑下。
浓绿与浅红的交织,光与影互相吞噬,像一幅孤单的画。
扶苍情不自禁放下酒杯,竟生出一股想过去的冲动。
身体方动一下,却听铜钟忽然被振振敲响,柔和中正的丝竹笙簧猛地一转,变作了激昂刚烈,扶苍猛然回神,心中暗道不好——此刻演奏的正是九歌一曲。
果然下一刻长琴远远地唤他:“扶苍!来舞剑助兴否?”
此言一出,诸神皆喜,当年帝女婚宴上扶苍神君的一曲剑舞可是名震八方,想不到今天又有兴得见!芷兮更是兴奋得粉面通红,自觉不好意思,不想叫旁人看出来,却又压不下脸上的潮热。
扶苍转过身,长琴正怀抱五十弦琴,笑吟吟地冲他招手。他慢慢摇头,示意并不想上场,长琴哪里理他,五十弦的琴铮铮响起,音色如裂金石,声声催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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