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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姝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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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还是那句话:一打起仗来,啥都完了。龙都老爷们都慌着逃命,淘出宝来卖给谁?李家于是再次断炊。家里就李岳一个男丁,没二话,舍我其谁打工去;安宁却被母亲和哥哥束缚住,说是天下不太平,姑娘家哪都不准去、啥都不许干,只好呆坐在家里,跟母亲一起眼巴眼望着哥哥卖力气养活。
但她还是常去桦树湾淘宝,每天都去,大清早出门、半晌午回家。未必是出于喜欢—— 反正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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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村异客(三)
赵全还没到老人丘,便望见小枣“哈哧哈哧”、屁颠儿屁颠儿傻跑过来了,后边跟着那位衣着打扮十分可笑—— 几乎丑怪不堪—— 的安宁姑娘。只见她头戴一顶花环形状宽檐阳帽,旧毛毡圈成,天长日久褪了色,辨不清正黄还是屎黄;身穿一件带披肩窄袖遮阳长衣,百衲被缝制,从上到下满是泥,看不明棕色还是褐色;斜挎一个鼓鼓囊囊短带单肩袋,烂帆布做就,雪泥滚湿大半边,说不好该洗还是该扔。往下打量:紧身马裤、油布绑腿,破烂流丢、邋邋遢遢,简直抠脚粗鄙水田农;长筒布靴、参差鞋钉,大脚善走、健步如飞,活脱浪荡九州风水仙。
这丑怪没法形容的一身,自然是安宁的专业“淘宝装”了,其三伏天可吸汗防晒,三九天堪挡风御寒,摸爬滚打全无所忌,攀登跑路应付自如,丑得实用,怪得有理。
但确实太丑太怪了!
“安宁!”
赵全喊了一嗓子。始终埋头走路的安宁登时一愣,脚下停住,恍恍惚惚地抬脸看看他,不相信似地盯了半会儿,这才继续走来。
安宁的样子把赵全吓到了。他从没见过安宁这幅神情,尽管安宁是他看着长大的、没一天不在他眼里撒野、他自以为对她了如指掌——
“……咋了这是?”赵全勒停千里牛:“你咋中邪了似的?”
安宁没说话。小枣没心没肺的,一犬当先跳上车、一如既往地冲上辕子站好,一面狂舔牛屁股、一面与妄图撵跑自己的牛尾巴斗智斗勇。安宁抓住赵全伸来的胳膊,吃力地爬上车板,膝盖撞到车轮——“嘣”一声撞得很响,赵全听着都疼—— 也没吭一声。到底咋回事啊这?!
肯定是不堪小枣骚扰—— 未等赵全发号施令,千里牛已经自觉主动拽车回程了。赵全沉默了一会儿,偷眼瞧瞧坐在自己背后的安宁:“安宁?”
“……嗯?”安宁很敷衍地应一声。
“咋看你神不守舍的?没出啥事儿吧?”
“……没啊。”
“你肯定有啥事儿,”赵全肚里存不住货,“你平时都是先把包给我,然后才上车。”
“……”
安宁不自觉地摸摸挎袋,取下随手一搁:“累了。忘了。”
“淘到宝贝了?”
安宁摇头。
赵全抓住挎袋,刚一入手便觉比平日轻盈许多;打开来看,硬笔、纸本、小刀、小石锤尚在,绳子、纱布和草药却没了,干干净净,一点不剩。纱布是用来裹宝贝的,没淘到宝贝咋会用完?绳子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至于草药……
“是不是被蛇咬了?”
赵全话一出口便想扇自己两嘴巴。冰天雪地哪来的蛇啊!蠢死了真是。
安宁果然一皱眉:“天这么冷哪有蛇?赵二货……”
“啥事儿没有咋回来这么晚?”
“……也不是……”
“你妈都要急疯了啊。”
“……”
安宁居然接不上话!这还是那个把我赵全……不是,是把高她一头、大她好几岁的男娃娃揍得坐地大哭的安宁吗?到底想啥呢?脑子撞坏了?
赵全喜欢安宁,打从小就喜欢。要说安宁长得不咋好看—— 虽然也不咋磕碜:椭圆脸,丫鬟头,齐刘海,锛脑门,一字眉,杏仁眼,巧鼻梁,厚嘴唇;不黑不白,不胖不瘦,四平八稳,中规中矩,带一丝洗不淡、搓不净的乡土气,就算打扮成宅门小姐妆容,照旧咋看咋像个村姑。赵家是崃嵧痛蠡В械氖蔷品弧⒌咎铩⒀翁铩⒖驼唬蠢碚Φ囊膊桓们粕霞揖称逗⒓傩∽悠⑷艘病安徽每础钡陌材桑靠烧匀褪窍不栋材恢牢叮坏览恚褪且桓畹叵不丁<依锿煌饬硭怠
“海边又是光你一个?”赵全换个方向问。
小枣跳到赵全腿上,凝视他以示抗议。
“没别人了。”安宁抱走小枣:“小孩不叫出村,哪还有人淘宝。”
“说实话,我觉得真没必要。”赵全开始卖弄他的时事见识:“我上午去了趟津门镇,满大街都说皇上被寒贼抓住了,龙都眼看也要完。天下一亡,寒贼想干啥干啥,咱们崃嵧湍芴拥昧耍吭勖遣怀龃澹思以缤硪惨濉;共蝗绺谜亍!
安宁点头说:“我哥昨晚吵着闹着要去当兵,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要我说,你还是劝劝你哥。”赵全拽过毛巾擦把汗:“官府倒是在重金悬赏招募兵勇,杀一个寒贼赏银五百,活捉一个赏金一千。敢出这么高价,明摆着不好杀更不好捉嘛。津门镇有从前边撤下来的败兵,听他们说呀,寒贼厉害得很,尽是些妖魔鬼怪—— ”他扭头对着安宁,边说边眉飞色舞地瞎比划:“—— 长得那~~~么~~~丑,个头那~~~么~~~大,爪子这~~~么~~~长,牙齿这~~~么~~~利,吃人不吐骨头,骇人的很哩。”
“哦。那咱们都不反抗了,他们到崃嵧屠闯匀四兀俊
“……”
“你真是白长一身膘,没半点儿血性。赵二货。”安宁给小枣哼了两段摇篮曲,哄它秒睡,又问赵全道:“津门那还说了啥?没说说寒贼详细长啥样?”
赵全挠挠脑袋:“记不清了。说是寒贼长得都不一样,五花八门的。太多了记不住。”
“有没有那种长得像……大蝎虎,但是一身鸟毛、胳膊可短、两腿站着走路的?”
“……呃……兴许有罢……”赵全傻笑:“真记不清了。没操心。”
诶!?
赵全转身盯住安宁:“你啥意思?你是不是看见啥了?”
“……没啊。”
“……那你说的……”
“老实赶你的车吧!赵二货!”安宁用淫威彻底镇压赵家二少爷的刨根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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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村异客(四)
稍早时候。
“……小枣!别乱跑!快回来!……”
一开始,扎武以为是在做梦。但飘渺入他耳中的,不是熟悉的前语、河洛语、落雁语、南考语、挲陀语……而是状语,炽霰人的语言。
扎武只懂极少几句状语,不像喜欢游玩异域的三弟犸螣—— 那厮几乎精通世间所有语言文字,状语小菜一碟。凭籍与妖后打交道的经验,扎武听出说话的是名女性,年岁不大,带着一条狗,没别的。状语在他听来,还不及人和狗踩雪的响动清楚、明白。
“……好啦!别闹!衣服弄坏啦!……臭小枣又不听话!说过多少遍了,海边地很虚,踩不好就是个坑,陷进去怎么办?……”
同一个人。距离近了点。还是听不懂什么意思。看来耳力没毛病,错在没好好学习啊。完全清醒过来的扎武自我调侃一下。嗯,现在问题来了:我身为人见人恨的敌国怪物,如今身负重伤、迷途难归、走投无路、进退维谷……好吧,根本不是该不该求救的事—— 即使求救,对方会愿意帮我吗?思来想去一万遍的疑虑:他们绑了我去领赏怎么办?不认识我还好,万一他们查清了我的身份、拿我做人质要挟吾皇撤军……
想活下去,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扎武听得对方愈步愈近,本欲一鼓作气站起来,却不想卧雪太久冻麻了,兼箭伤疼痛难禁,身上压雪更是如千钧铜被般沉重,第一下几乎未能动弹。
踩雪声变了。来人止住步,傻狗倒是凑到了嘴边上。
……蛮想咬一下试试口感的……
扎武憋足一口气、浑身余力拧成一股绳,鼻孔、牙缝里“呼”地喷出大股热浪,猛仰脑袋把自己“甩”了起来。其时只听“嗷呜”一下—— 活像被狠狠咬了一口!—— 扎武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狗”—— 毫无疑问便是跑到自己嘴边那只—— 冲天砲似地怪嗥着一蹦老高!叫声之难听、弹跳之高度,生生把见识过无数妖魔鬼怪的扎武给惊到了!
—— 这这这这什么狗啊这!?这这这这黑白花色、狗模狗样的小妖怪—— 世间竟有如此体型娇小却身负异秉的恐怖怪物!?
被小枣骇破龙胆、骇酥龙腿的扎武下盘一软,歪三扭四地朝安宁失足跌撞而去。所幸二“人”之间尚有些距离,体重数百斤的扎武并未砸中安宁,仅是“呱唧”一跟头载进了她脚前的碱蓬丛里,飞溅起无数冰雪、泥土和草叶,把可怜的安宁从头澎到脚,脏得没法入眼。
小枣被扎武吓坏了,扎武被小枣吓坏了,安宁被小枣与扎武一齐吓坏了—— 再勇猛的疯丫头、假小子,也架不住窜天神犬跟寒飑怪物合起伙来双重诈唬啊!天之下、海之上,安宁“啊啊啊”的尖叫响彻海湾,又把远远近近的鸟吓得通通离巢、“扑扑啦啦”没头没脑胡飞乱撞。尖叫过后,一龙、一人、一狗全都不会动了:扎武栽出满眼金星,像条懒鳄鱼一样趴在那歇疼缓劲;安宁吓瘫在草丛里,面上、唇上半点血色也没,只顾一手撑地、一手捂住心窝,大口小口急喘;小枣呢?自然是窜太高摔下来跌昏了。
……骇死了,骇死了……
好容易摆脱掉扎脖裂肺的窒息感,安宁首先想到的是赶快逃命—— 瞅瞅眼前这怪物!那块头!那大嘴!那尖牙!小孩子一口吞,大人也不消三五咬!可她骇得太惨,通身上下每块肉都酸,每根筋都麻,每个骨头缝都似铅钉铆住、烙铁焊住,想逃命?便是动弹一丝半毫也不能!
……早知道……真该听长辈的话……都说兵荒马乱、到处是寒飑来的怪物,我偏要跑过老人丘来……死了死了,今日定是死了……
专心等死的安宁呆坐了会,不见扎武动作,心底渐由害怕转作狐疑。实际扎武仅轻轻一栽,根本无甚大碍;他是看出安宁害怕,于是顾忌自己模样可怖、不想再吓到她,所以趴那不动,大嘴闭得紧紧的,光拿一双绿莹莹的猫眼萌望她,竭力装作人畜无害。而拜此一栽所赐,扎武身上的积雪、冰凌、盐晶震落大半,遍体万紫千红、辉煌壮丽的凤翎凰羽恰似孔雀开屏一般蓬松怒放开来,照雪成霓,映日虹飞!一刹那彩光瑞气荡漾宇内,霎时看得安宁整个痴住——
“……真好看!……”
愣愣地、言不由己地,安宁轻声呢喃着:
“……忽逢春风花千树……千树夭花闹春风……”
安宁没读过书,更不懂诗词歌赋;仅识的百十个字,还是哥哥李岳念乡校时捧着《三百千》教给她的。李察夫妇俩总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不叫安宁上学,安宁也从没觉得读书有甚好的。“忽逢春风花千树,千树夭花闹春风”是乡校教的识字诗,李岳当年不知朗读过多少遍,安宁听也听得倒诵如流了,却没往心里去过。如今目睹扎武这身美丽非常的龙兵翎羽,安宁只觉胸臆一震,仿佛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楚的东西打进了心窝,个中滋味无可言语,唯独莫名其妙想起了这两句诗、又不由自主喃喃背了出来。
自小以为崃嵧捅闶钦鍪澜绲陌材露南绱迳倥芬淮渭搅嗣卫锼镆参薹ㄏ胂蟮亩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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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村异客(五)
恐惧感被好奇心压倒了。安宁目眩神迷地痴看了扎武好一阵子,视线终于停在了他的箭伤上。她发现这只大怪物的左半边身子—— 肩、肋、胁、胯处—— 插着好几根粗得吓人的断木杆子,只比锄头把细一丁点儿,不知道什么东西。
原来受伤了呀。还不轻哩。怪不得不咋动弹。
安宁心下油生起一股捺不住的冲动,想要帮这只怪物拔出那几根木杆子,治好它,看看它站起来啥样。她想起了爹爹讲给她的故事,说是上古时候有个奴隶,好心帮一头狮子拔除了爪上的刺,搭救了它。后来奴隶和狮子被坏人抓住,扔进了斗兽场,要他们搏斗。狮子虽然饿了好几天,但还是认出了恩人,不仅没伤害他,还很温顺地偎他、舔他。斗兽场里的观众都很惊奇,全场欢呼,奴隶和狮子因此得到了释放……
“那是假的啦!”李岳老这么笑话她。
“真的真的!肯定真的!”安宁老这么犟嘴。
今天,安宁隐隐地直觉到,自己也要变成故事了。她不敢说这是个啥样的故事,也不知会是好故事还是坏故事。安宁心很善,胆子也大,但怂恿她伸出手去、紧紧握住箭杆的,终究是“想变成故事”的那份愿望。
~~~ 薅~~~
~~~ 一手撑着薅~~~
~~~ 俩手薅!~~~
……
薅不动诶……
看起来不很深的样子,居然这么紧,跟敲进门槛里的钉子一样!安宁把往日里气急揍小枣的劲儿都使上了,箭杆依然死死嵌在扎武身上,纹丝未动。
咋办呢?扎这么紧,怕是得牵头牛来才薅得动吧。可她又不愿别人知道这事,毕竟大部分村人没她这么好心、这么胆大。更重要的,安宁不愿跟别人分享她的“故事”,谁都不行。这可咋办……
扎武看出安宁一脸难色。至于安宁拔箭使的小力气,扎武全然知觉不到。人类的力量不行啊。也难怪,床弩射的,哪儿那么好拔。扎武试着动动,同时留意安宁的反应,极慢、极温柔地,确信她没害怕才开始下个动作。他扭动脖子,半抬起窄长脑袋,侧脸看看安宁;安宁晓不得他要作甚,与他眼瞪眼僵持稍会,忍不住问了声:“干啥?”
扎武极慢、极用力地往左摆头,微微张开嘴,做出挣命够咬箭杆的动作。
安宁一下就明白了:想自己拔却够不到啊!看你这么大块头儿,力气绝对小不了。有办法了!
先挑肩上的一根试试。安宁从随身挎袋里摸出小刀,在箭杆上刻几道横槽防滑;然后掏了绳子,一头在横槽处打个结,用劲扥紧,另一头牵在手心,壮起十分胆量,犹犹豫豫地,慢慢靠近扎武那张钩齿巉巉的血盆大嘴,同时指着点着教育他说:“……可不许咬我啊!救你你还咬我,那就是白眼狼!坏蛋!要遭报应!咒你咬我咬不动、咬动咽不下、咽下消不化、消化堵腚眼!……总之敢咬我、吃我,你就不得好死!……”
不必听懂,单是看看安宁赌咒时候那副夸张的表情、动作,扎武便忍俊不禁了。安宁咒了半天,跟扎武对望一会儿,鼓足勇气迈前一步,手脚飞快地甩动绳子、往扎武下颌上绕了四五圈儿,每一圈都卡在牙缝里,防他咬断;然后撒手躲开老远,示意他咬住绳子自己拽,还像模像样地做示范动作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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