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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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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龙点头道:“她们姐妹同心,也难怪。我知道了,他本来偷偷弄了九方神龙来对付水云儿的,这下误打误撞,竟被他用来救母亲了。呵呵,好一个小蝙蝠。”
他笑了片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又轻声叹息。
下属不知这高深莫测的主子心里想些什么,小心翼翼低头等着吩咐。
“查到他的行踪没有?”
“各处都布置好了。但他是潜藏踪迹的高手,只怕要过一段日子……”
封龙摇头:“要找他也不难。他娘隐疾在身,没有风月儿在旁用药压制,很快就会发病。他娘一发病,他定会找这几味药。”封龙提笔,龙飞凤舞写下几行字,递给下属。“吩咐各处注意药铺,有人买这方子上的药,小心跟着就行。记住,他轻功厉害,找靠得住的人去办,不要又让他没了影子。”
“是。”下属接过药方,轻手轻脚退下。
偌大客厅,剩下封龙一人。
他负手站着,环目四望。
窗外,可以看见翠绿垂柳和池塘。少情当日最喜欢那个地方,总站在柳树下发呆。孤单纤细的背影,让人恨不得把他搂到怀里,狠狠压着,把那柳条似的腰肢压断才好。
“小蝙蝠儿,你的翅膀那么薄,为何总要飞到远处?”
他叹着,手中扇子缓缓击掌。低沉醇厚的歌声,回荡在厅中――
――“卷帘不语,谁识愁千缕。生怕韶光无定主,暗里乱催春去……”
哒哒马蹄。
山花烂漫处,寂静山谷,有一辆低垂着帘子的小车缓缓驶来。
盛夏时节,赶车的汉子居然穿着长袖长衫,还戴着一对黑色的粗布手套,远远一看,就象被人把全身都紧紧包裹起来似的。他头上戴着一顶宽边草帽,将脸蛋遮去整整大半,只可以看见一点点下巴。
可仅仅露出这么一点白皙的下巴,已可以窥出此人藏在黑衣草帽下的优美轮廓。
越往里走,人迹越罕见。汉子一路小心翼翼赶着马车,车到山前,终于也不得不停下,转头道:“娘,没有路了,我们下车吧。”
声音醇厚动听,竟是一副好嗓子。
“好。”一把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勉强支撑的疲倦,从帘子里透出来。
少情跳下车,掀开帘子。一手拿过沉重的包袱,在胸前扎紧,一边将头上的大草帽和手套取下来。
此处往里走,是深山老林,不必再遮三遮四。
“娘,我背你。”
在搀扶下了车的妇人忽然摆手:“等一下。”她没有焦距的眼睛,在空中惘然转动,话中多了一点惊喜交加:“少情,这是哪里?”
白少情俊美的轮廓,在笑容下更显动人。
他忍住笑意:“娘,你猜。”
妇人在原地伸手摸索,蓦然蹲下,摸摸脚下的石头,喃喃道:“真奇怪,这里的气味,居然和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一样。”太过激动,她空洞的眼中,居然隐隐闪动光芒。
少情扶起她:“娘,我不知道这里是否你小时候住的地方。但这里有满山的山花,进到深处,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有许多许多的九里香。那都和娘小时候和我说的一模一样。”
“山花?小溪?九里香?”妇人激动地抓住少情的手:“九里香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九里香熟悉的气味飞到鼻尖。往昔时光,仿佛骤然回来。
当日山花烂漫,她记得每一丛花的位置,知道站在哪里伸手,可以摸到一簇绽放的山花。
当日爹娘仍在,他们没有说自己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却说自己会有一日在这山中得到一个值得深爱的男人。
当日情窦未开,她躺在舒适的小竹床上,闻着九里香的气味,无忧无虑。
爹娘死后,这青山绿水没有欺她眼盲,花仍香,果子仍四季长有。
若当日不曾结识白莫然,能终老这里多好。
“是这里。”妇人怔怔道:“少情,就是这里。好孩子,亏你怎么找到的。娘这个瞎子,连自己从小住的地方都不知道叫什么。”
“娘,这里荒山野岭,哪有什么名字?我也是偶然碰到。”淡淡一句,隐去白莫然死前绝望和憎恨的眼神。他不想母亲知道,自己怎样从亲身父亲处逼问出这个地方。
摸索着九里香的枝叶,妇人轻轻叹气。
她在九里香下盘膝而坐,向空中招手:“孩子,过来。”
少情靠了过去,坐在旁边。
山林中的清风,徐徐而过,清爽宜人。
在清风中,妇人举手,把脸上的人皮面具脱了下来。
一张斑斑驳驳、狰狞无比的脸。人皮面具后的真面目,少情纵使已猜测过不下千遍,此刻也吃了一惊。一惊之后,喉咙蓦然哽咽。
“娘……”他仍记得当年的娘,美如云中仙子。
“少情,不要哭。”妇人很平静:“当年你还小,蓦然发现我面目全非,大哭大闹。自那次后,你再也没有提起此事。我想,也许你毕竟还是知道了。”
她伸手,摘下一片九里香叶,轻轻道:“不要瞒娘,你恨不恨父亲?”
少情沉声道:“恨。”
“那……白家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少情愣了一下,这个消息娘怎会知道?难道在赶路时自己偶尔单独外出购置物品,被娘从旁人口中听到什么?
他咬牙,冷冷道:“白家还有我。只要我在,白家就在。”
妇人不语,狰狞的脸对着少情。发白的瞳子,让少情赫然感觉沉重的压力。
“那……”妇人似乎有话要问,又停了下来。她要问的这个问题一定重要非常,以至于紧紧握着少情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少情脆弱的心,听见琴弦即将绷断的声音。他带雾的眼睛有点惊恐,盯着妇人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
“娘,你想问什么?”
终于,妇人缓缓冷静。她摇头,自言自语:“不问了。我只怕问出来,会发现一个接一个可怕的真相。就如我当年点头答应他离开这里,遇到一个又一个不会结束的恶梦。”
少情另一只手,垂在腰间,触碰地上的黄土。此刻,他的手指已经深深插入泥中,泥中的石粒嵌入指甲,挤出鲜血,渗入黄土之中。
他忽然站起来,又忽然跪下,扑在妇人怀里,仰头问:“娘,若我很坏很坏,你会不会离开我?”
妇人笑道:“我的少情怎会很坏很坏。”
“若我真是罪孽深重,万劫不复呢?”
“我的孩子单纯善良,上天怎忍让他万劫不复?”妇人温柔爱怜地抚摸少情的脸:“但娘不能一辈子陪着你。”
听出话中的不祥,少情瞪大眼睛:“娘。”
“娘的身子不行了。娘自己知道。”
“不,娘要一辈子陪着我。”少情紧紧搂着妇人,似要搂住他今生唯一可以倚靠的东西:“没有娘,那我怎么办?”
“你外公外婆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缘份。你自然有自己的缘份。”
“我不信,外公外婆的话若是真的,娘为何如此不幸?”
妇人怔住,少情忙道:“娘,是我不好,你不要伤心。”
妇人缓缓扬唇,漾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少情,你可知道,当年娘就是在这九里香下,救了你父亲?”
狰狞的脸,居然泛出不可思议的温柔和甜蜜。
“娘,白莫然狠心毒辣,他该死一千遍一万遍。”
“但我想起他,总记得那一天我在九里香旁踢到一个人。我吓了一跳,弯腰摸索,竟摸到一个陌生人。他身上的衣裳一定很美,摸起来柔软光滑,接着,我摸到他的脸……”妇人回忆着,象已经回到过去那一瞬间:“后来,我听到他的声音,他气若游丝,叫了一声姑娘。我从来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他叫了我一声,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不能让他死在这里。我知道,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缘份。这些年,我不恨他,只怨他为什么总对你不好。我想走得远远,再也不见他。这样,我便可以日日回忆他好的地方,不会有朝一日,只剩下一脑的恨。”
少情看着妇人。他心寒,不料遭受白莫然如此对待后,她的记忆,却仍留着这一个最好的片断。
他忽然想起封龙,若今生今世,在脑中盘旋的都是玉指峰上瀑布银河,那可怎么办?一阵心惊胆跳。
“娘,告诉少情,在娘心中,情为何物?”
妇人沉思。
良久,她缓缓站起来,用手攀住一根九里香的枝叶,怅然道:“情,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美景良辰夜,无可奈何天。”妇人叹气:“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方为无可……奈何。”
两人怔了半天,妇人转身笑起来:“少情,我们就在这住下吧。你好好陪娘,过这段最后的日子。青山绿水中,无人会万劫不复。”
蝙蝠 第二十九章
两人怔了半天,妇人转身笑起来:“少情,我们就在这住下吧。你好好陪娘,过这段最后的日子。青山绿水中,无人会万劫不复。”
少情点头:“听娘的,少情会一直陪着娘。”
他笑得温柔,眼睛却已经湿润。
人间,总有白头。谁不是撒手一去,空留孤坟一座?
他探过脉息,纵有良药,娘也撑不过许久。心口痛不可言,狂奔的激流在胸膛处找不到出口。
他知道自己已注定失去她。
青山绿水,将长埋――-他命中最可贵的一切。
绝代风流已尽,薄命不须重恨。
“娘,天色晚了,进棚子里去吧。”
“再坐一坐。”妇人侧耳倾听,微风抚动她额前的发:“听,少情,这是风掠过花丛的声音。”
情字怎消磨,一点嵌牢方寸。
“娘,今天有只兔子撞到不远处的树墩上。哈哈,守株待兔的事竟是真的……”
闲趁,残月晓风谁问。
“娘,您找什么?”
“梳子。”
“梳子在这。娘,让我帮您梳头。”
“不是。娘今晚,想好好帮我的孩子梳一次头发。”
“娘?”
摇曳烛光。
梳子,在干瘦的手里握着,缓缓延着光滑亮泽的长发而下。
“少情,母子的缘份是老天爷赐的,”妇人轻声道:“有缘遇的一天,也有缘尽的一天。”
风前荡漾影难留,叹前路谁投……
三月后,母亲终于倒了。
病来,如山倒。何况早有多年疾患暗藏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少情用尽从各处搜刮来的珍贵药材,倾尽了心血医治,妇人的气息,却越来越虚弱。
“少情……”气若游丝的妇人,发出仿佛是最后的一丝声音。
“娘。”
妇人微微动动手指,少情连忙双手握上去。他不敢握得太紧,一触之下,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比娘的手还冰,急着缩回手搓了搓,才小心地握上去。
“娘,您有什么吩咐?”少情轻声问:“想喝水?想吃东西?我刚刚熬了点稀饭……”
妇人闭着眼睛,缓缓摇头。少情收了声音,看着她。若她可以看见东西,一定可以发现,那双黑眼睛就如快失母的小鹿一般湿润颤动。
日出,朝霞印红山边,景色优美。
他坐在妇人床边,轻轻握着妇人快没有生气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的,象血液已经停止流动。但最后一丝力气仍在,轻轻地握着,坚持不肯松开。
妇人闭着眼睛,静静躺着。
山花在风中舞动彩姿,招来蝴蝶飞舞。
树梢发出沙沙声音,如在低鸣歌唱。
红日从东边缓缓移到中央,照耀万方,又缓缓地到了西边。
时间在悄悄溜走,从两人相握的手中,指缝中,从妇人紧闭的眼睑上,从少情无声的悲切中,不声不响溜走。
渐渐,日已落。风开始呼呼穿梭林中,仿佛在庆幸走了一个不可对抗的敌人。
最后一丝生命,仍痛苦地眷念着身边的人,不忍离开。
油枯灯尽。
是什么,让妇人苦苦撑下一天?
连少情也不忍心。
“娘,您还有什么愿望?”他对妇人附耳轻问。
妇人颤动一下,挣扎着睁开眼睛。白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也依稀闪着光芒。
“娘,闭上眼睛,”少情哽咽:“去吧。”
妇人熬得太辛苦,他已不忍再继续。向天借寿,来世要还。他愿母亲在下世幸福长寿,不要再象今生。
至于他,已无牵挂。
寂静的棚子里黑暗一片,连蜡烛都没有点燃。
即将结成冰的心湖,忽然微微荡漾。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猛然抬头,望向门外。
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站在门口。
夜色朦胧,看不清脸。但少情已经知道是谁。
他的肩膀很宽,可以扛起所有重担;他的手很稳,可以解决所有难题;他还有无人可比的脑袋,比谁都弯的肠子,以及一颗温度不定的心。
“不要进来。”
少情沉声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封龙已经走了进来。
他进入的地方,总是立即笼上一层属于王者傲视天下的霸气,连这平凡的草棚也不例外。
“走开。”少情瞪着封龙。他握着妇人的手,妇人就躺在身边,所以,他只能用蓄势待发的危险眼神瞪着封龙。
他的眼神,虽不狂暴,但冷冽。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用如此冷冽的眼神瞪着,其他人早已结成冰块。可惜,他瞪的,偏偏是封龙。
封龙缓缓走到床前,不理会少情的抵挡,沉稳地将那双相握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大掌中。
他静静凝视着妇人,仿佛妇人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对着妇人,沉声说了三句话。少情一向知道他的言词可以蛊惑人心,但以这次感受最深。
他说:“白夫人,少情曾带我去见过你。他这人孤僻自傲,我想必是他唯一带到你面前的朋友。”
他又说:“不过,象我这样的朋友,一个已经够了。”
少情震了一震,愤怒的眸子,开始变幻荡漾。
最后,他微笑:“你安心吧。”
封龙说得并不动情,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无比,仿佛要妇人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楚。他的话,就如同凿子,将字一个一个刻在石头上,永无变更的余地。
三句话一过,一丝浅不可见的笑容浮现在妇人面上。
握了少情整整一天的枯瘦的手,终于松开,无力地垂下。
最后一丝生命,已被抽走。
最难勘破的生死之关,妇人已经过了。
漫回首,梦中缘,只一点故情留。
少情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身子一软,伏在妇人身上,紧咬着唇,不泄一点哭声。封龙站在身旁,伸手缓缓抚摸他的发。
身体剧烈的颤抖终于停止后,少情站了起来。他没有余力关心封龙,只是让本能支配着,抱起母亲的尸体,踯躅走出草棚。
月色下,九里香迎风摆动。
他在母亲最爱的地方,安葬他最爱的人。
他的横天逆日功已经大有长进,挖一个墓穴并不难。他小心翼翼把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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