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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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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昱岭关上,守将薛尤举斜倚在榻上休息,这些天来虽然莫邪都没有大举进攻,只是有些游兵前来骚扰、刺探军情,可也把他累的不轻,自己这些手下的底细他是明白的,那三百多原先镇海都留在这里的镇兵倒也罢了,都是能披得甲,上得战阵的好汉子,而剩下那些睦、歙二州派来的三千多援兵可就说不得了,大半都是些腿杆子还没洗干净的庄稼人,弯弓射箭这些技术活倒也不指望他们了,连手中矛杆都握不稳。十几天前,有十几名兵丁带了民夫到山下去砍些木料,用来修建壁垒,却碰到了一小队前来骚扰的莫邪都兵卒,那些己方士卒连对方有多少人都没搞清楚,便扔下兵器甲胄,将那些民夫甩在身后,没口子的喊着“淮南贼打过来了”,往关上逃去,结果那些民夫也纷纷逃走,自相践踏,足足有十余人被踩死,更可恨的是,这伙溃兵到了关上还到处乱喊,搞得军心大乱,逼得当值校尉一连杀了四五个喊得最厉害的,才压下了哗变。后来派人下去一查,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五六名游兵罢了。想来也是没办法,这二州镇兵中的精锐本就在武勇都之乱时抽出不少到了杭州,结果尽数折在那里了,武勇都渡江东侵之后,剩下的大半也都派到越州去了,眼下在州中治所里也不能不留一点,能够派到这里来的只怕都是临时从田头抓过来的,要靠着这种兵士和莫邪都的百战精兵相抗衡,想到这里,薛尤举便不由得哀声叹气起来。
薛尤举正在榻上发愁时,突然听到帐外有亲兵禀告,说有敌军逃兵,说有紧要军情通报。薛尤举听了大喜,原来一般按照兵法上讲,双方相持之下,守方只是死守可是兵法大忌,一来士卒在防御工事中一直苦守,会士气低落,容易出现逃兵现象,更重要的是,你没有与敌方的接触,就很难发现对方是否有使用奇兵,可薛尤举又怎敢让对方知道手下大半是这等弱兵,干脆便将兵士尽数放在关后,认真操练,对莫邪都的情况自然也是两眼一抹黑,这下听说有熟悉地方情况的逃兵,自然是喜出望外,赶紧吩咐将他们带到校场旁去,自己则起身披了盔甲,往那边去了。
待到薛尤举到了校场旁,只见空地旁或坐或立,约有十七八条汉子,一个个都是衣衫褴褛,浑身尘土,手中拿着黍饭,往嘴里猛塞,当中放着一个编的甚为严实的柳条筐,已经是空空如也,想来是刚才盛饭用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薛尤举的到来。
“狗奴才,还不快起身行礼,没有看到薛将军来了吗?”随行的亲兵看到这般情形,勃然大怒,一边骂一边胡乱踢打那些汉子,被踢打的汉子一面躲闪,一面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向薛尤举行礼。
可人群当中有一人可能是饿的紧了,吃的太急了,竟然不小心噎住了,只是不住的要水想要将食物咽下去,哪里还听到那亲兵的呵斥声。那亲兵本就骄横惯了的,上去就是一脚,将其踢到在地,从一旁拣起一根木棍,一面用力殴打,一面没口子的骂着“狗奴才,贼汉子!”正打骂的起劲,忽然那棍子的手腕突然被人拿住了,那亲兵正要用力挣脱,却只觉得脚下被人一勾,便失了重心,接着便觉得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的飞了起来,摔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却只见一条灰衣汉子淡淡的道:“大伙都是苦命人,不然也不会吃这碗断头饭,当兵打仗的,想必你也尝过挨饿的滋味,又何苦如此相欺呢。”
四周的守兵见那汉子如此,纷纷拔出手中刀枪,逼了上去。那些汉子见情况不妙,也一拥而上,将那灰衣汉子护在当中,握紧了拳头,不甘示弱,与守兵们怒目而视,眼看便是鲜血四溅的场面了。
“且慢!”守兵们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薛尤举,只得收起了刀枪,那些逃兵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是将那灰衣汉子护在当中,不敢松懈。薛尤举来到那些逃兵面前,沉声道:“方才说话的可是休宁郝逊郝敬之。”
那灰衣汉子正是刚刚从降兵营中逃出的郝敬之,他闻言犹疑了片刻,答道:“正是在下,却不知您是?”
听到郝逊这般回答,薛尤举的口气立刻亲热了不少,笑道:“果然是你,方才我看你身形便颇有些像,却不敢确认,方才见你动手,又听你说话才敢确定,郝兄弟在浙东都是有名的角抵好手,某家久闻其名,想不到今日竟能相见。”薛尤举说到这里,与其突然犹疑起来,问道:“某家先前听闻郝兄弟在武勇都之乱时随军出援杭州,后来吕方领兵攻破杭州时,没在军中,怎么今日在这里相见。”原来这角抵本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搏斗竞技形式,大概类似与现代拳击和摔角的混合体,秦汉之时被称为“蚩尤戏”。后经魏晋的发展,到了唐代更是十分兴盛,尤其是在军中,军士们**着上半身,抵手足相斗,后以擂鼓助威,这项运动后来传入日本,便是现在的相扑。这郝逊便是浙东有名的角抵好手,有兼人之勇,不但体形魁梧,而且技法里有独得之秘,寻常七八条汉子也近不得身,这守将本来就十分喜爱角抵之术,本就对其颇有印象,后来见其摔倒自己亲兵的动作,便一下子认出来了。
郝逊苦笑了笑,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哎,某家昔日总觉得自己一身好本事,总的货与帝王家,博得个封妻荫子,可杭州一战,早已打消了我这番意气,莫说我这点微末本事,顾小郎君这等武勇,也落得个身受数十创,生死不知的下场,某家这次从降兵营中逃回来,只求能够和妻小团聚,苟全性命便是天幸了。”
薛尤举见郝逊提到顾小郎君,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郝逊方才话中提到的顾小郎君便是浙军名将顾全武之子顾君恩,其人勇武彪悍,当年讨伐董昌一战时,其人领百余甲骑,屡次突入董昌将领骆团阵中,杀敌无数,使敌军位置气夺,自此一役之后,镇海军中无人再敢与其争锋,可这等猛将,无=敌敌…龙龙0书22书屋竟然在杭州城中为吕方所击破,只怕是凶多吉少。这时,先前那亲兵过来谢罪,郝逊也不欲与其计较,拜拜手便算了。这时薛尤举开口发问他为何来到这里。郝逊赶紧收拾精神,一一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原来昨日他们趁莫邪都撤军之时,防备不够严密,让人在营中放火,自己与二十余人趁乱逃出营垒,虽然有敌兵追击,可大部分人还是逃脱了,眼下他们都想要回到自己家乡去。
薛尤举听到这里,不由得习惯性的摸了摸颔下的短须,思忖了片刻,问道:“听你方才说,吕方的东侵军已经撤走了?”
“不错,将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探听一下便知。”郝逊的语气十分肯定。
“那你可曾听到是为何撤走的?”
郝逊苦笑道:“某等不过是些降兵,最大不过是个都长,又如何知道这等机密的军情,再说我们也只想逃得一条活路,打听这些做甚呢?”
薛尤举听道这里,点了点头,可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失望的颜色。
28昱岭关中
可不管如何,从郝逊口中流露出的消息都让薛尤举十分欣喜,他一面吩咐手下将驮畜中最老的驴子杀了,宰割煮熟了送上来,再送上些酒水来,要好好款待郝逊一行。郝逊一行人听到薛尤举的吩咐,纷纷下拜感谢,他们自出征以来,操练的十分辛苦,可荤腥却沾的甚少,方才也只有吃个半饱,这下当了逃兵反而有肉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尤举手下动作颇快,不一会儿外面便听到了驴子的惨叫声,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六七名亲兵抬了几只大盆上来,分别是热气腾腾的驴肉,内脏驴骨汤,众人发出一阵欢呼,抢上前去,也顾不得刚刚起锅的驴肉烫的很,大块大块的往嘴里塞,只吃道满嘴流油,连薛尤举身后的亲兵们也看的十分羡慕。
薛尤举笑吟吟的看着那伙逃兵大口吃肉,他之所以这般厚待郝逊,却是有理由的,他方才已经派出哨探去印证莫邪都撤兵的消息,若是此事属实,那睦、歙这两州便不再有那么强大的外敌,自己现在手下的那些临时征集的兵士必然也要回去,那时他手中不过只有三四百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陪戎校尉罢了,芝麻大小的官罢了。他先前又是属于钱缪内牙兵的编制,在睦、歙二州混又能有什么前景,而这郝逊不但是浙东角抵名家,两州土团兵中多有军官是他的徒弟,而且郝姓也是休宁大族,若能借这个机会与其结好,这等乱世,谁都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给自己多留条后路也是好的,更何况所花费的不过是头老驴,又值得什么。
众人正吃得开心,薛尤举又吩咐手下亲兵取了酒水给他们一一斟满,那些逃兵赶紧起身纷纷拜谢,那郝逊却是个明白人,自己和眼前这校尉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若是给些饭食吃,也算得上尽了同袍之谊了,像这般又是杀驴与酒,可就有些古怪了,赶紧站了起来,拱手道:“我辈穷途末路,将军以食食我等,已是再生之恩,可像这般相待,我等又如何担待得起。若有差遣,还请明言,否则这酒某等无论如何是不敢喝的。”
本来众人从降兵营中逃出本就是郝逊组织的,逃亡路途中历经艰险,又是他带着众人逃出险境,无形之中,在众逃兵心里已经是以他马首是瞻了,这番见他语气郑重,虽然还不完全明白是什么回事,还是纷纷站起身来,放下手中酒碗,不知不觉间已经将郝逊围在当中。
薛尤举摆了摆手,随口推脱道:“些许酒肉又值得什么,郝兄弟昔日,哪次角抵时得来的花红都有一两百贯,今日反倒小气了。”
“他时不同今日,郝某此刻已是惊弓之鸟,薛将军还是将话说明白的好。”
薛尤举见蒙混不过去,便直言道:“也没有其他事情,只是薛某今后便是在睦、歙二州过活,郝兄弟交游广阔,那时还请多多提携。”
郝逊闻言,又想了会,觉得对方不似作伪,才笑道:“若是此事,何劳吩咐,只要郝某性命得全,担保薛将军在歙州混的风生水起,远胜今日。”说着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薛尤举虽然觉得对方话语托大了些,可他城府颇深,也没有计较,笑道:“那就多谢了。”也将取了一碗酒饮尽。
正在此时,外面亲兵来报,原来是探子回报,莫邪都大军正在撤退,他们看到对方戒备森严,不敢靠近,只敢在远处观察,大概敌军已经走了一半,最多再过两日,便要撤的干净了。
薛尤举闻言,心里不由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可他也是久经戎行的老兵了,吩咐赏了探子,让其继续观察,不得松懈。
两日之后,果然正如郝逊所报的,莫邪都大军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座规划的十分整齐的营盘,饶是以薛尤举这般精细人,也不由得松懈下来,毕竟统领这三千多新兵面对着七千百战精兵,这种精神压力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了的,至于那些新兵,先前有面前的强敌压着,还耐得住那种纪律,现在敌兵已退,纷纷开始担心家中那几亩薄地,那头老牛,还有婆娘的热乎被窝,若不是担心村正的板子,只怕早就一哄而散逃回家中去了,军纪也是日渐松懈,那些原先昱岭关守兵出身的军官虽然竭力弹压,还抓了几个带头的鞭打游营,可也没什么效果,只得作罢。
昱岭关上,两名巡卒正沿着营区巡逻,没走上七八步,便会有节奏的敲击一下手中的刁斗,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刁斗乃是古代军中的一种器具,白天用来煮饭,晚上则用来敲击巡更,只要刁斗之声不绝,守兵便知道并无敌军偷营。此时已是四更天,正是人们睡的最熟的时刻,那两人虽然竭力睁开眼睛,可还是觉得上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一般,不住的往下沉,这时,突然前面拐角处晃过一个黑影,那两个巡卒一惊,刚要开口大喊,那拐角处却走出一个人来,笑道:“二位兄弟莫惊,我便是前几日从敌军那边逃过来的那个郝逊,今日水喝的多了,憋不住,是出来小解的。”
那两个巡卒都是歙州人,过去也在校场上见过郝逊的风采,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人,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了。郝逊借势一面赔笑一面靠了过来,一名巡卒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对方夜里出来小解,为何穿着的这般整齐,更不要说那郝逊毫无刚刚睡醒之人双目惺忪的模样,更要提醒同伴小心。那郝逊突然双目露出凶光,一个大步便跨到对方身侧,双手猛地一扳,便已经将那巡卒脖子给扭断了,
另外一人还没从意识到这剧变,便已被郝逊一步欺到身侧,双手曲臂为肘,狠狠的在那人两肋猛地一夹,只听到一声闷响,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折断的肋骨锋利的尖端顿时刺入胸腔之中,那巡卒刚开口要喊,可从口中喷出的不是声响,而是温热的血液,接着便眼前一黑,没有知觉了。
郝逊赤手空拳,击毙了两名巡卒之后,站在那里气喘吁吁,竟疲惫之极,按说以他的本事,莫说不过这两下,便是与六七条大汉据斗半响,也不至于这般疲累。正在此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刁斗的击打声。
“难道那两人没死。”郝逊一颗心几乎已经从嘴里跳将出来,猛地转过身来,两腿不丁不八,上半身微曲,双掌箕张,便如同一头待捕食的猛虎一般。却只看到一个身形修长的人,脸上被阴影遮着看不清楚,手里拿着方才那两个巡卒手中的刁斗,方才那声想必便是他击打的。
“好一个‘倒扳松’,‘熊夹膀’,果然是好俊的功夫,陈将军说你是浙东角抵名家,某先前还有些不信,不过看来,与你空手相斗,只怕还不是你的对手。”
那人笑吟吟的说道。
“是你?王秋?怎么你在这里?”郝逊突然惊道,此时遮住月亮的乌云被一阵风吹开,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与郝逊一同逃出降兵营中的一人。
“陈璋将军命我与你到敌营中来,暗中相助与你。”那少年笑吟吟的答道,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拿在手里给郝逊看,月光照在那物件上,发出金属的光泽,却是一枚铜符。郝逊仔细观察,果然正是先前陈璋让自己看的那枚铜符,可他还是被眼前突然发现的一切搞糊涂了。
那少年笑了笑,解释道:“某本是吕使君身边的人,陈将军让我潜入降兵营中,与你一同逃走,好助你行事。你做得很好,请放心,只要你忠心办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那幼弟都会过的很好的。”
原来这少年便是王佛儿的义子自生,那郝逊的幼弟同在杭州之战时被俘,陈璋认出他后,以此为要挟,让其在降兵营中,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想要将那些不稳定分子尽数查明白,到时候尽,可后来见昱岭关防备森严,不易攻取,便让郝逊带着那些不稳定分子逃出降兵营,投到关上作为内应,自己也假装退兵,准备里应外合,兵不血刃,一举拿下关城。可陈璋虽然有郝逊幼弟在手,可还是不放心,便让自生乔装打扮,改名为王秋,打入逃兵之中,当做伏兵之用,他本是浙东无=敌敌…龙龙0书22书屋人氏,口音习性全无破绽,年岁又小,竟然无一人注意到他,今夜便是事先约定好的破关之时,自生这才暴露了身份。
自生说完后,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方才我看你在那里发呆,这刁斗若是长时间没声音,只怕惹来怀疑,所以才出来,快帮把手,把这两人的衣服剥下来,我们一同去寨上行事,只怕陈将军等的急了。”郝逊这才注意到自生便是说话时也不时击打一下刁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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