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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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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歌罢;她来到李颀面前;行礼敬酒;李颀将酒盏一饮而尽;众人又是齐齐赞好。
“储公高论;虽是一片悯民之心;惜哉所见却未远。”众人都以为李颀之诗后;叶畅必是哑口无言的;却不曾想;叶畅举杯起身;向着众人又道:“诸位只见武帝北伐虚耗国力;却不见文景之时;匈奴南下;令诸边困顿不堪?诸位可曾深思过;蛮夷为何屡屡入侵中原?”
这个问题;众人倒是没有细思;蛮夷入侵;在历史上是常事;或许正是因为是常事;所以大伙才不去思考其深层次的原因。
“边境诸蛮夷;未受华夏教化者;与禽兽何异o蛮夷懒惰;而我华夏勤奋;蛮夷愚顽;而我华夏智慧;蛮夷治国以残;而我华夏御民以仁。如此蛮夷益贫;华夏愈富。故此蛮夷屡屡入寇;所为者何;见财起意罢了诸公皆识边事;当知某言之非虚。”
众人连连点头;对于周边蛮夷劫掠的本性;众人皆有共识。
“公主和亲;区区一妇人女子;远在绝域异疆;能变夷为夏否?既是不能;送公主于禽兽之中;何异于送人于虎口?况且公主远嫁;少不得工匠、仆役相随;少不得丝绢、金银陪嫁;工匠仆役;将我华夏制器之术传于彼国;丝绢金银;乃剥我华夏之民膏以资敌”
“不至于此吧……”有人便惊呼道。
“不至于此?远事不提;单说本朝;文成公主入藏;携书籍工匠无数。原本犬戎不过癣疥之患;自此之后;土蕃益强;气焰更炽;西境几无宁日。”
这是就直接指斥太宗李世民遣文成公主入藏乃失策之举了;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也有不赞同和亲者;可是直接批评太宗皇帝;在座之人;还真没有这种胆量。
“以十一郎之见;不和亲;当如何守边?”又有人问道。
“守边?为何要守?”叶畅道:“某曾与人有言;以和亲求和平;则和平不存;以战争护和平;则和平永固”
“不然;不然;十一郎此言差了;止戈为武;好战必亡。”张旭年长;虽然性子跳脱;可听得叶畅这句话;也觉得不对劲儿;当下开口反驳道。
“张公所言甚是;但某以为;倒过来说也是可以。武为止戈;忘战必危”
他二人针锋相对;但未伤和气;而且无论止戈为武还是武为止戈;都是文人惯用的拆字伎俩;至于好战必亡忘战必危;同出于《司马法》;只不过二人各断章取义;于是意思恰恰相反。
因此众人都笑起来。
“以武守边即可;方才叶十一你之意思;却是进击。”储光羲道。
“自然是进攻;进攻乃最好之防卫。年年秋高马肥之时;蛮夷牧场草枯;他们无事可做;便想着入中原劫掠。年年如此;故秦燕诸国;纷修长城。长城虽固;终有防不胜防之处;何如主动出击?兵法云;先发者制人。俗语亦说;只有千日为贼;未有千日防贼者”
众人多少都知些兵事;当然明白获取战略主动权的重要性;因此在这一点上;众人都点头表示认可。只不过李颀想了想;起身又道:“虽是如此;终难免穷兵黩武;如汉武帝一般劳民伤财;至少百姓受累。”
“李公方才之诗甚好;‘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然而;入汉家者;岂只蒲桃惜哉武帝时群臣见识浅陋;不知其用罢了。以蒲桃酿酒;可免民间以口粮制酒。苜蓿为上佳牧草;可补中原马场不足之憾;且生地种植苜蓿;可增加土地肥力。大宛马;天下名驹;若以之为种;改良我中原战马;何愁马力不及猃狁?汉武帝为一己私欲而动兵戈于外域;并不足取;但若是为天下百姓之利动刀兵呢?”
“为天下百姓之利?”
“正是为天下百姓之利;自张骞凿空绝域;塞上商旅往来不绝;若是能择要害之地;向往来胡商征税;每多增一分商税;便可少向中原百姓征一分庸调。民不困而国库足;此大善之政也量天下之财物;养华夏之生民;岂非大善
叶畅侃侃而谈;众人听他点评古人行事;虽不是什么极深的道理;但看问题的角度;却颇有独到之处;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谁来反驳他。
王维原是想说话的;但一想到自己与叶畅的关系刚刚缓和;便又紧紧闭住了嘴。綦毋潜见无人应对;便起身道:“十一郎之言虽是有理;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谨慎;妄动刀兵;非国家百姓之福。”
“綦公所说甚是;战亦或和;皆为国家百姓之福祗;而不应是为君王个人之喜好。”叶畅抿了一下嘴;终于还是决定把心中所想的话说出来:“有一事;某极担忧。”
“何事?”
“某读史书;察历朝兴衰之事;略有所得。以汉为例;汉初之时;承秦末战乱之衰;天下人口;不过一千五百万。但至武帝之时;便增至三千万;至宣帝、元帝之时;人口更至五六千万。人口滋生;原是盛世之景;可却种下乱世之因”
众人听得都动容:“此危情耸听是也”
“诸公请想;宣、元二帝之时;人口三倍于汉初;可耕地、山林、河泽;可曾三倍于汉初?这较汉初多出的三四千万人;耗尽地力;无食无衣;乃至为奸人所惑;西汉有绿林、赤眉之乱;而至东汉;又如此循环;至有黄巾之祸”说到这;叶畅扬声道:“我大唐开国之初;人口一千五百万;与汉初相近;太宗贞观二十三年;为一千九百万;中宗神龙元年;人口三千七百余万;今上天宝元年;计口四千五百万——诸公皆知;此中数字;未算奴婢;若加上三千万奴婢之数;口七千万有余”
方才众人还觉得;叶畅是在危言耸听;可是这一连串的数字报了出来;他们虽不知叶畅是从何得知的;可是也不禁心中冰冷。
“地力有限;供养如今七千万余口;已近竭矣。圣人自长安东巡洛阳;非为奢侈;只因关中地力已尽;不足供养长安百万之民。如今尚可维持;可人口滋生;待一万万之数时;国家当如何是好?待二万万之数时;国家又当如何是好?”
“叭”
叶畅说到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坐下。座中诸诗人;却都是呆若木鸡;更有人手中筷箸都拿捏不住;任其跌落于地。
人口;乃是朝廷的财富;但是叶畅却揭露出另一个恐怖的事实;就是当这财富膨胀到一定数量;便会成为朝廷的负担。
在座者皆是聪明人;其中熟读史书的;还从叶畅的暗示中得出了结论:战争;唯有改朝换代的战争;才能消灭过剩的人口。
想到那个结果;众人就不寒而粟。
好一会儿;张旭才勉强笑道:“原是说边事;叶十一如何扯到了这人口增殖与前汉兴亡之事了……喝酒;喝酒
众人应付似的举杯;却个个都觉得难以下咽。
王昌龄忍耐不住;放下杯后又问道:“十一郎必不放无的之矢;从边疆之事;说到人口——莫非十一郎是想以战事限制人口?”
“非也;以战事消灭本国人口;乃外忍内残之策;非不得矣;绝不可行。”叶畅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某虽不才;却不会出此绝户之计。罢了;罢了;不扫诸位之兴;还是回到边事来——某亦有一诗;愿请诸君品评。”
诗人谈到最后;自然还是要绕到诗上来;不过方才叶畅所言太过惊人;众人应者不免寥寥。
叶畅胸中早有成竹;看着众人;乃缓缓说道:“此诗乃某梦中所见……”
众人顿时哑然。
第154章 我是男儿为国羞
叶畅一有诗作;便假托梦中所见;这几乎都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方才他还说了那么严重的事情;紧接着便又开始大扯他的梦境;众人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便是张旭;也不禁摇头:叶畅终究是年轻;性子太过跳脱。
不过这“梦中所见”四字一出;却让雅间中压抑紧张的气氛淡去了好些。
叶畅面带微笑;徐徐说道:“却是某梦中魂游北地;经瀚海戈壁;过阴山之时;见一石壁;壁上有纤纤指痕;旁有文字;书‘昭君出塞之时所留指印;十字。”
众人莞尔;昭君出塞;有没有经过阴山;谁知道呢。
“这十字之侧;乃是诗三首。其一题为《阴山昭君手迹》;诗如此:一拓纤痕更不收;翠微苍藓几经秋。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寒雨洗来香已尽;澹烟笼著恨长留。可怜黑水知人意;旁与吞声未忍休。”
“其二题为《代昭君致意》: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其三题为《汉昭君手痕》: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野草自春秋。”
当叶畅第一首中“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出来时;在座诸人;不禁个个面红耳赤。第二首中“遣妆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出来时;各人情不自禁咬牙切齿。第三首“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一出;那边李俊兰便以袖掩面;待“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野草自春秋”出后;她更是失声哭了一句;然后起身退席。
论诗造诣;这三首加起来;未必能抵得上李颀那一首千古名篇;但论及其应景契合;却又有过之了。
人人都知道;叶畅说是三首纪念昭君之诗;实际上却是借汉讽唐;刺如今和亲之策。
唐人写诗;胆量极大;后来白居易就敢直接写《长恨歌》;假托汉皇之名;实写玄宗之事。叶畅这三首一气掷出;风格虽略有差别;但所言尽是一事:朝中诸公尸餐素位;文无策;武无勇;方须用一女子之躯和亲安边;不过徒劳无功罢了。
“十一郎此三诗传出……今后再提和亲者;怕是要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张旭笑道。
“原是不该和亲;十一郎在此事上;并未说错。”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岑参此时开口。
“且住;且住;再下去;十一郎没准又要掷出什么大道理来。”张旭举手打断他的话:“今日原是为送綦孝通返乡雅会;便是有诗;也当为送别之作。”
叶畅这才恍然大悟;无怪乎这些诗人能聚在一起;原是给綦毋潜送别。
众人将话题转到送别之上;少不得诗句唱和;不过都不向叶畅索诗——若是索诗;这厮又说梦中所得;岂不让人哭笑不得。
这正好;叶畅虽然记得不少送别诗;可是如今场合下却未必适用。他每次抄诗都会称是梦中所见;一个原因也在于此;所赋之诗若与眼前之情景有不适之处;他只要推到梦里便成了。
说是梦;也没有错;随着在盛唐时间久了;另一世对叶畅来说已经有些恍惚;宛如一梦。
酒宴散罢;那边綦毋潜自是乘船返乡;而李颀、高适、岑参三人却将叶畅拦了下来。
这三人都是有志于边事者;虽然方才不赞同叶畅主动对周边蛮夷出击的战略;但对于如何与土蕃人作战;他们还是极感兴趣的。
王维原本也是要与叶畅谈话的;可是见着这三人拉着叶畅不放;便与刘长卿、王昌龄携手离去。
“诸蛮夷当中;土蕃最为难制;原因不在于其兵精将勇;而在于其地利。土蕃王庭汗帐;于高山峻岭之中;离平地有三千里之遥;我大唐将士;不习其地气;水土不服;先折十一;行动不便;再折十一;再加上不识道路、关隘;补给难运;又折十五。故此;我大唐将士只能以十分之三气力与之相争。某虽主张断绝和亲主动出击;却不是说立刻就要西征。”听得众人问如何应对土蕃;叶畅笑着解释道:“国争非一朝一夕之时;亦非一战一役之功;对土蕃;要十年准备;十年练兵;十年征伐;三十年抚定。”
听得他这样说;李颀笑道:“原来如此;方才吾还在心中腹诽;叶十一郎年少气盛好大喜功;却不曾想竟是六十年远谋……”
众人神情都有些不以为然;显是觉得叶畅此时又有些夸大西征的难度。叶畅对此却是很明白;要想与土蕃争锋;至少要有一支适应青藏高原环境的高原部队。
众人又谈了一些对于奚、契丹等族的看法;叶畅皆是点到为止;饶是如此;他以后世大战略的眼光来分析大唐边患问题;仍然让三位有志于边事的诗人敬佩不已。
这一聊便聊到华灯初上;外头的吏员们早就走了;傍晚的三通闭城鼓也已经结束;叶畅是回不得南市了。众人便联床夜话;话题也从边境;聊到了遥远的天竺、大食;还有更远的大秦。
叶畅早就倦了;可三位诗人却缠着他不放;让他不得不强打精神支撑。待得鸡鸣;三人犹自兴意未尽;可是再也撑不住的叶畅已经发出了鼾声。
“二位如何看这叶十一?”
李颀轻轻推了一下叶畅;发觉他真睡着了;便向高适与岑参问道。
“当世奇才;他将自己隐居之谷取名为卧龙谷;便是以诸葛孔明自诩;以某观之;便是不及孔明;相差亦不远矣。”岑参道。
“某亦以为如此……高达夫;你呢;你以为如何?”
高适却没有急着回答;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高达夫?”见他不出声;李颀以为他也睡着了;便又问了一声。
高适这时才缓缓开口:“某却觉得……叶十一应是介于曹魏武与孔明之间的人物。”
“此言何意?”
李颀与岑参都来了精神;高适目光高远;在众人当中向来有独到之处;他出此语;必有所据。
“昔日许子将称曹魏武;治世之能臣;乱臣之奸雄。”高适低声道:“叶十一与之几近矣。”
“幸哉;如今乃盛世。”李颀与岑参都觉得有些过了;李颀开玩笑道:“叶十一便是治世能臣……”
以叶畅如今展露出来的本领;无论是改良生产技术;还是发明新的物产;或者是组织工程建设;“能臣”二字还是可以算得上的。但是李颀话只说到这;便悚然一惊。
高适后面;还有半截话没有说出来啊。
现在确实是盛世;但是大唐一片繁荣底下的潜流;却也瞒不过他们这些人。他们原本以为可能威胁到大唐的;只有边患;可叶畅提出的人口问题;却让他们意识到;大唐真正根本性的危险;还是来自于内部。
此时矛盾还未激化;因此是盛世;可是按照叶畅的计算;大约四十年左右;人口就能增长二分之一到一倍;也就是说;到叶畅五十七八岁之时;大唐的人口;将会突破一万万;达到一万万二千万至一万万六千万——那个时候;大粮的粮食绢麻;足够大唐百姓所用么?
若不足用;如今是多繁荣的盛世;那时便会是多可怕的乱世
那个时候;叶畅五十七八岁;虽已老去;却未衰朽……
“我等既与叶十一定交;当引之正途;不可任其率性为之。”李颀轻声说道。
“李公所言甚是;此为友之道也。”
他们暗中商议;却不知黑暗之中;叶畅睁开了眼。
叶畅原是为了摆脱这三个好奇宝宝而装睡;却不曾想听得他们这番话语。这几位都是豪爽之人;才见一面;因为志趣相投;便视叶畅为友;叶畅心中很有些感动。
不过……他们所说的“正途”;与叶畅自己觉得的“正途”似乎未必相合呢。
次日早晨;在告别之后;叶畅继续去南市。说来也怪;在当日聚会之后;姚闱日日都跑到南市来;却不是找叶畅麻烦;而是跟着他后面跑前跑后——若不是叶畅有自知之明;简直要以为自己虎躯一震收了个小弟。
李颀、高适与岑参都在洛阳长住;因此隔三岔五;也邀叶畅过往同游;叶畅忙得不可开交;哪有这样的闲功夫;婉拒了几回;他们便不再派人来了。
今冬虽寒;可一直到十二月十五日;依然没有下雪。晴好的天气;让南市的改造工程进展较叶畅估计得快;一个半月时间;便已经拆出了一大片空地。接下来便要开始建造;此时东都治下的水泥坊也开始生产出水泥;加上各色砖石、木料;源源不断地顺着运河送到南市;再被送到工地上去。
若是换作初时;这么多工作同时展开;必是乱糟糟一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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