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诺书-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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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枫林晚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就见乐传歌回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在墙角待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乐传歌才开口道：“果然所有的弟子都被召集去了前院。”然后他转头看向枫林晚：“这里是纪长老的屋子。”
　　枫林晚微微一怔，这才发现房间里侧的床榻上，传来的微弱鼻息。
　　此前杀入妙音阁炼蛊室的一幕，又骤然间浮现在眼前。
　　那一日，枫林晚用掌力推开石门，闪入室内，手中的长剑顷刻刺出，直直的打落阿离手中的匕首。
　　暗绿的光芒一闪，枫林晚知道匕首上淬了毒，眉宇轻蹙，转头去看倒在地上的纪纤尘。
　　“纪长老——”只来得及发出这一声轻呼，身后一股寒凉的杀意，逼迫枫林晚不得不提剑回防。
　　“铮”的一声嗡鸣，枫林晚的长剑架住阿离手中的三尺青锋，肃杀的剑意，周身还弥漫着幽蓝的光晕。
　　北幽冥剑。
　　“阿离！”枫林晚的目光骤然一寒，又往剑上灌注了两成内力，挥臂荡开阿离的剑，与之周旋在一起。阿离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一边应付枫林晚的攻击，一边低哑着嗓子开口：“枫林晚，没想到你居然有胆子找到这儿来。”
　　身后传来纪纤尘带着讶异的轻叹，枫林晚牵起嘴角，趁着回剑的空档，侧目投过去一眼。眼神中不带任何戾气，全然是一个晚辈对长辈应有的敬重与关切。纪纤尘阴郁的神情稍稍和缓，面色却始终苍白着，额上冷汗涔涔，显然正在用尽全力压制体内翻腾的毒素。
　　枫林晚心中一紧，知道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手中招式愈发凌厉，逼得阿离连连后退。“是我低估了你……你居然在为乐修文做事？”枫林晚冷哼一声，“当初真是错救了你！”
　　阿离笑了笑，不置可否，招招狠毒，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枫林晚瞥见她头上桃花纹样的簪子，眼神有些灼烧，当下不想再做耽搁，夜魔剑剑意催动，几个回合就将阿离完全压制下去。
　　斜刺里的一剑，枫林晚向着阿离的下胁攻击，正是决定胜负的一招，却见阿离的面色一沉，眼神诡异的飘向枫林晚的身后，唇角牵起一丝嘲讽的淡笑，不招架不避让，而是将手里的北幽冥剑长长的抛出——
　　枫林晚心念一转，顿时反应过来，收了剑势转身回防，却已经来不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室内的乐传赋，接了阿离的北幽冥剑，一招刺中枫林晚的前胸。
　　北幽冥剑本身的幽寒剑气，冰冷刺骨。
　　饶是现在回想起来，枫林晚都心有余悸。
　　她立在黑暗中，下意识的握紧乐传歌的手，感知着那一丝温暖，心绪才渐渐收回来。
　　——那一日被乐传赋刺伤之后，枫林晚应对两个人的夹击，尚且还能全身而退，但想要救纪纤尘，只能有心无力。
　　炼蛊室外传来其他弟子的脚步声，再不走，就只能被困室内，落一个活捉的下场。匆忙间枫林晚只能扯下阿离头上的簪子，然后仗着魍魉舞的轻功优势，逃出了妙音阁，长剑也在和一众弟子的争斗途中失落，端的是十分狼狈。
　　想到这里，枫林晚不禁笑了笑，然后跟着乐传歌走到床边。
　　乐传歌挑开一角床帘，俯下身去看了看纪纤尘的面色，然后把脉，良久才缓缓道：“是‘焚心散’。”说完他起身走到屋子的另一边，打开靠墙的一扇柜门。
　　几排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显露出来，乐传歌仔细的看了看，间或还挑出几个瓶子闻了闻，最后选了四五个出来，摆在一旁的桌子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器皿，和之前的放在一起。
　　枫林晚走过去，站在他的身侧，有些好奇：“你在……配制解药？”
　　乐传歌点了一下头，手上开始飞快的动作。熟练的打开瓶塞，将药粉倒进小皿，按照比例逐一调配，间或还滴入一两滴清亮的不知名的液体，再用药杵细细拌匀研磨。
　　枫林晚看着乐传歌认真的侧脸，心上一阵莫名感触，微微泛了涟漪。她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然后在柜子的门环上，发现了一对银制的装饰物，做工精致，面上还缀着银丝拧成的流云纹样，技法很是眼熟。
　　“乐哥哥，”枫林晚轻轻开口，“妙音阁发源南疆，那边，银饰是不是很常见？”
　　乐传歌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没错。苗人都爱佩戴银饰，所以锻造、雕刻的技法也很高超。”乐传歌说着，顺着枫林晚的目光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那一对用的就是绞丝的手法，可以做出很细致的图案。”
　　枫林晚“嗯”了一声，缓缓低下头。
　　她忽的想起，从前住在妙音阁素问轩的时候，曾经在梳妆台下面翻出过半截断掉的银链子。细细窄窄，面上缀着好几朵银丝拧成的桃花，五瓣纤蕊，和那支桃花簪子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联想起苏卿曾经潜入过妙音阁，枫林晚的面色忽然变了变。
　　那个人……娘亲……也曾经住在素问轩么？
　　而那条银链子，难道是妙音阁的什么人，送给她的？
　　枫林晚心头蓦地一疼，眼前灰暗了好一阵，直到乐传歌在旁边轻声唤她的名字，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走神了？”乐传歌爱怜的抚了抚枫林晚的长发，以示安慰，然后示意药已经配好，端起桌上的一只小碗走到床边。
　　枫林晚跟过去，看着乐传歌扶起纪纤尘的上身，将药喂下，然后掌心抵上他的后背，缓缓注入一道内力，帮助药力扩散，祛除焚心散的毒性。
　　片刻之后，纪纤尘的身子动了动，然后是一阵低声的轻咳。
　　乐传歌松了口气，沉声道：“纪长老？”
　　纪纤尘应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阁，主……”
　　乐传歌长舒了一口气，扶着他靠在床头，然后起身站到枫林晚的身侧。“焚心散的毒已经解了大半，但是恐怕还要长老亲自运功疏导，才能完全剔除干净。”乐传歌叹了口气，“阿离这一手，下的有些重了。”
　　“咳咳，”纪纤尘看向乐传歌，自然也瞥见了旁边的枫林晚，“原来阁主都知道了……也难怪。”
　　枫林晚的眼神闪了闪，半垂下眼，开口道：“晚辈当日没能及时搭救，还请长老见谅。”
　　纪纤尘淡漠的一笑：“无妨。我也并未指望你能救我。”
　　枫林晚微微一怔，却听纪纤尘继续道：“你这丫头，从小就阴郁的不讨人喜欢，长大了更是如此。不过你再怎么作恶多端，也比阿离那丫头来的直爽——咳咳，没想到老夫都一把年纪，却还是看错了人。”
　　纪纤尘的话里听不出褒贬，枫林晚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侧过头去看乐传歌，后者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若无其事的开口道：“长老无需介怀。当务之急，乃是阻止阿离重炼御尸笛。”
　　“阁主莫非是今夜刚刚回来的？现下情况如何？”纪纤尘的面色回转，比起刚苏醒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阿离带着乐修文他们，一起去了炼蛊室，”乐传歌沉声道，“他们以为我明天才到，故而想要连夜完成炼魂。”
　　纪纤尘立刻皱了眉：“现在就等不及了么……”言语间已有了隐隐的担忧。
　　枫林晚想到尚在昏迷的月牙儿，心头一阵不安，忽的半跪在纪纤尘身前，低下头去：“晚儿自知唐突，但是恳请长老夺回三生蛊，救人一命。”
　　“救人？”纪纤尘缓缓站起身，低头看着枫林晚。
　　“月牙儿——之前被阿离炼成了活尸，她想救她。”乐传歌解释着，将枫林晚从地上扶起来。
　　纪纤尘看着乐传歌扶住枫林晚的手，神情了然：“所以阁主已经答应这丫头了？”
　　乐传歌点头：“乐修文重炼御尸笛，无非是想炼化更多的活尸，染指江湖。操纵禁术，本就当诛，迟早我都是要出手阻止的。而三生蛊，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动用，既然月牙儿是因我们受难，不如就救她一命，权当偿还。”
　　纪纤尘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乐传歌欣然一笑，半仰起脸：“那么我和晚儿现在就去炼蛊室，烦请长老替传歌安排部署其他的事宜。”
　　纪纤尘眼神一闪：“阁主……今夜就要动手了？”
　　乐传歌打了个哈哈：“你和步长老，不是一直都在等这一天么？如今我终于做了决定，你还在犹豫什么？”
　　纪纤尘闻言，面色一肃，沉声道：“……属下，领命。”
　　乐传歌带着枫林晚，向着炼蛊室疾速而去。
　　途中，枫林晚侧过头，疑惑的问道：“你让纪纤尘去安排的是什么事情？‘今夜就要动手’，他和步天歌到底在等什么？你们之前是不是就有计划？”
　　乐传歌轻笑出声：“待会儿你不就知道了，着什么急。”看见枫林晚一脸嗔怒，乐传歌又柔声安慰：“晚儿，不管我做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对你不利，而且，我会帮你。”
　　枫林晚微怔，乐传歌又道：“等这一切全部做完了，我们一起回南疆——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第六十五章

　　“岐黄苏、司马奴，妙音谱、胡敢负？”
　　横亘在乐传歌与枫林晚二人面前的，正是享誉江湖的五音十二律。
　　乐传歌望着众人，睥睨的一笑：“你们，确定要和我动手？”
　　——都是阁主座下的嫡系弟子，少数几个还是跟着乐传歌长大的师弟，此刻兵刃相向，任谁的心中都难免有些纠葛。
　　然而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大权旁落，跟着佐君，总归是条明智的选择——
　　众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向着乐传歌扬起了剑锋。
　　乐传歌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枫林晚：“晚儿，你可愿意，完全的信任我一次？”
　　枫林晚一怔，随即莞尔：“当然。”
　　乐传歌欣然一笑，将长剑握到左手，然后从衣服的下摆处，扯下一条长长的布带，细细的将自己的右手与枫林晚的左手系在一起。
　　“乐哥哥……”枫林晚看着他的动作，低声呢喃，右手握着刚才离开纪纤尘的小楼时，随身带上的长剑。
　　“我带你破阵——但你必须时时刻刻，按照我的指令前行，所以要把你的手和我的系在一起。”乐传歌说着，左手抽出长剑，侧身而立，“然后，就尽管安心的，将你左边的防御交给我。”
　　枫林晚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你要使左手剑？”
　　乐传歌微笑着点头，右手紧紧牵住枫林晚。
　　“虽然没有右手利落，但也还过得去。”他一脸的云淡风轻，“而且，这也是破阵的关键法门。”
　　一步踏出，剑阵发动。
　　两个人就这样紧握着手，各持一把长剑，杀入了无边无际的剑气。
　　“专心应对迎面而来的对手，其他的都是幻象，不必理会。”乐传歌的声音响在耳边，给人莫名的安定，“相信我，一定要完全的，相信我。”
　　枫林晚看向前方，坚定的一笑。“我知道了，乐哥哥。”
　　剑锋一侧，嗡鸣阵阵，满目肃杀。
　　左手握着的，是满满的温暖，而右手，是泠然的坚决。
　　劲气交织，枫林晚的眼前倏忽间闪过无数道人影，剑气卓然，又似乎暗合着某种规律，井然有序。
　　她始终记着乐传歌说过的话，并不鲁莽出击，只在对方的长剑直刺而来的时候，才出手抵挡。足下跟着乐传歌的步伐，时进时退，时缓时急，仿佛也是踩着某种节奏，却又与眼前妙音谱的阵法全然不同。
　　漫天的剑气宛若屏障，严丝合缝，寻不到一丝破绽，却总在乐传歌带着自己每踏出一步的同时，萌生细微的异动。
　　这便是“破”。
　　然而乐传歌并不着急，每一次异动出现，他都不紧不慢，并不执著于把握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枫林晚知道，他在等待一举攻坚，等待一次必胜的绝杀。但是在枫林晚的内心深处，长久以来养成的肆意无羁，就像一股即将喷薄而出的张扬势力，蠢蠢欲动。
　　枫林晚尽力的控制自己潜伏的暴虐杀意，一招一式都极为隐忍，回击的同时又点到为止。
　　天知道她要拼命的压抑，才能保持镇定，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挣脱乐传歌的手，陷入杀虐的疯魔。
　　枫林晚看着自己因为极端压制，而略微颤抖的右手，不禁淡淡一笑。
　　向来是以手段残忍出名的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克制的一天。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乐传歌聚精会神的侧脸，唇角的弧度更深。
　　一切只是因为，她相信他。
　　手上的长剑一声轻吟，像是获得了主人的感召，寒光大炽。枫林晚收回目光，眉宇轻扬，夜魔剑悉数施展，一时风姿卓绝。
　　并肩作战的两人，十指相扣，宛若一体。尽管使出的剑法全然不同，也谈不上默契，但是乐传歌却能带着枫林晚，准确的踏过妙音谱中一个又一个的关键枢纽。
　　眼看他们就要踏上阵眼，妙音阁的一众弟子皆乱了分寸。一时间剑光更盛，显然每个人都拼上了全力，然而乐传歌和枫林晚却根本不为幻象所迷，脚下步法有条不紊，绕开一个又一个陷阱，直直的向着阵眼而去。
　　仿佛他们的眼前有一个明确的标识，清晰的指明生门的所在！
　　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是妙音阁主，就算乐传歌熟知妙音谱，也绝对不可能知道——因为这个剑阵最初传下来的时候，就是没有破解之法的！
　　乐传歌的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就是这样的自信，让枫林晚觉得安定，却让其他的人感到恐惧。
　　当下再没有犹豫，众人的眼神交汇，剑阵倏忽一变，就像一首曲子忽然换了一个格调，所有的旋律走向都不复从前。
　　枫林晚看出端倪，不禁皱了皱眉，左手却被乐传歌握得更紧了。这骤然间的加力，像是在给予某种无声的鼓励，枫林晚忽的又心安了。
　　再一侧目，眼前飘过一道剑影，竟然是向着乐传歌的方向而去。枫林晚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拦截，忽的又想起乐传歌说过的话。
　　专心应对迎面而来的对手，其他的都是幻象，不必理会。
　　相信我，一定要完全的，相信我。
　　枫林晚莫名的一阵紧张。
　　出手，还是，放过？
　　乐传歌正在侧身应对另一边的攻击，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枫林晚手心一阵冷汗，眉头紧锁，然后蓦地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杀气直刺面门，枫林晚没有睁眼，本能的抬手出剑。金属刺入血肉的艰涩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伴随着对方吃痛的低吟。
　　左手被乐传歌用力的一带，枫林晚下意识的抬步跟上，一个纵跃，踏上了一片松软的土地，身侧是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枫林晚恍然睁开眼，看见自己长剑上的血迹，一阵茫然：“乐哥哥……”
　　乐传歌对着她温柔而嘉许的一笑，没有说话，而是将长剑插在地上，迅速的解开两人手上的牵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支通体碧绿的笛子，轻轻贴在唇边，吹出一段诡异的旋律。
　　碧海潮生笛——枫林晚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乐修律曾经用来指挥剑阵的笛子。
　　乐传歌的目光牢牢锁在面前众人的身上，随着旋律的高低起伏，五音十二律的弟子仿佛中了魔咒一般，长剑纷纷脱手，表情扭曲而痛苦。
　　枫林晚看着突然逆转的局势，神情大骇，再一侧目，看见乐传歌收回了笛子，左手扣住数枚暗器，白袖翻飞，“嗖嗖”几声破空，十几名弟子穴道被制，应声倒地。
　　乐传歌长叹一声，眼神悲悯的看向众人，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