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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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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嗅着檀香的气息,良久方道:“你很盼望常常见到六王么?”
终究,也不肯再多言了。
那是中秋节后的一天,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群尼都去晚课的时分,玄清踏着满地乳白月色而来,长身立在门前。直到他的影子被光影移动到我的视线内的时候,我才发觉他来了。
微微一惊,很快起身道:“你从不来这里的,今日怎么来了?”
他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在做什么呢?”
我搁下手中的毛笔,淡淡笑道:“还能做什么呢,左不过是为太后抄录佛经罢了。过几天芳若又要来取了。”
他“唔”一声,静静翻阅我抄录好的经文,看了一晌,徐徐道:“你的字又有进益了。只是……”他指着字看着我道:“你是否心绪不宁,这几个字写得有些浮了。”
我淡淡瞟了一眼,只作不经意道:“王爷细心,这些都我都瞒不过你去。”见浣碧捧了茶进来,我方才微微笑道:“多谢你昨日那个月饼,一时高兴所以才把字写得浮躁了。”
玄清眸中一亮,唇齿间已蕴上了温暖的笑意,道:“你猜到了。”
浣碧泡的茶水是杭白菊泡的,微黄的花朵一朵朵在滚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的一朵一朵绽开来,绽出原本洁白的色泽来,连茶水都带着青青的色泽。轻轻一低头,便闻得到那股清逸香气。
我晓得浣碧的用心所在,昨日阿晋的那番话说出来,我自然是不高兴了。而阿晋一向心直口快,回去必定会把我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玄清,那么玄清必定更不高兴了。所以她并不选别的茶来泡,只冲了白菊,这样平心静气的茶水。
我慢慢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道:“有备无患是谜底,要猜个谜面呢,实在是有些费劲。我也想了半日往《三国》上想去,才知道的,却不知准不准?还要王爷来定。”
他捧茶在手,只是笑,“你且说来听听。”
“备,《三国》里指的是大汉皇叔刘备,刘备一生功业,建国蜀中,成为蜀国之主。而无患即指平安。”我的手指轻轻弹在细瓷茶盏上,有清脆悦耳的响声,玎玎如铃。我的笑容松弛而安定,“蜀中与川北相近,王爷是想告诉我,我远在川北的爹娘妹妹都平安康健。”
他的笑容欣慰而舒展,“你全猜中了。我派去的人已经来回报,你爹娘的身体都好,无一点病痛,而你爹爹这两年兴修水利,开挖渠道便利航运,政绩颇佳,在百姓间的口碑亦好,很得爱戴。”
31出其东门(下)
川北贫瘠之地,爹娘都好,我便稍稍放心了。我心下感动,语气也不觉便得温柔,道:“多谢王爷告诉我这些。”又担忧道:“边地苦寒,爹爹的腿脚一直也不大好,若是身子骨酸痛可怎么好呢?”
玄清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新月的弧度,他说:“过了中秋就要入冬,只怕时气越发不好。昨日有边使入川,我便请温太医找了几方祛湿松骨的膏药,一并送去给甄大人了。”
我心下安慰,更是感念他的细心体贴,于是道:“多谢王爷费心了。”
他朗声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费心的呢,费心的是温太医,一听说我要去的膏药是给川北甄远道大人的,连夜选了最好的药材研制了新膏药送到我府上的,我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心内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是感慰。宫里,幸好还有个温实初。然而也不愿意玄清多心,于是矜持笑道:“温太医与我家本是世代相交的故友,如今肯这样帮忙也是难得的了。”微微黯然,这世间,本就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也难为温实初的一片心意了。
然而面上转了笑意,半是嗔道:“只是王爷的谜语九曲十八转,要猜到当真是繁难不已。”
“若是简单的,以你的聪慧,一定是即刻猜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他弹指笑着,似乎是在细细品味白菊茶的清雅滋味,“昨日是中秋,我料想你必定会想家,所以特意选了个难解的谜题,也好舒缓一下你的思乡之情。”
玄清总是这样,在无声无息处无声无息地给我以感动,并不是惊涛骇浪一般澎湃的幸福的冲击,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地一点一滴地浸润,叫我并不会不自觉地去抵抗。
心里这样一点点地温暖着,仿佛茶盏中被水浸泡开了的一朵朵白菊,舒畅地伸展着。
忽地想起浣碧昨夜所说的那句话——“王爷若有了家室,必定没那么自在,也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偶尔能见一次了。”
想偶尔见一次也不能了,他不能,我也不能。
想到此,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寂寥了下来。
正巧浣碧捧了一大束菊花进来,不过是寻常的银丝蟹爪菊花,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姿态自然,洁白如霜,亦十分清雅可观。
浣碧只远远站在南窗下,认真换了花束插瓶。因她在,我一时也不说话,玄清也不便说,于是只沉默着相对坐着喝茶。
片刻,浣碧抱了换下的开到大半残败的黄菊下去。她走得匆忙,一点细碎的花瓣从她的怀抱中漏了下来,焦黄到发黑的颜色,微微蜷起,似一点萎靡而焦灼的心。
他的婚事,他若不说,我是半个字也不会向他提起的。只作不知罢了,我能说什么呢。
良久,茶亦凉透了。他终于道:“昨天,阿晋惹你生气了?”
我摇头,淡淡而疏离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唇角,“阿晋说话一向爽利,若他说了什么,我也不会生气的。”
他的眼睑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轻轻道:“他很多嘴”,想了想又道:“那么,你知道了?”
我的手指淡漠地划过桌面,道:“知道了。我只是为王爷高兴。”我慢慢道:“沛国公尤府的小姐,自然是好的,何况太后又喜欢。”我含了一口茶水在口中,茶水亦是冰凉地洇在舌尖喉头,冷静道:“沛国公当年与太祖皇帝一同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才有了这份功名,也是一刀一枪打回来的。沛国公家世显赫,已经荣耀了百年,虽然现在手中早没有了实权,但家教甚好,教出来的女儿家必定是大家闺秀、风华出众。静娴……”我微微沉吟着笑道:“一听就知道是温柔大方的好女儿家的名字,先恭喜王爷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滔滔不绝地说那么多话,仿佛身不由己一般,说得越多,心里那种凄凉的感觉越是浓重,像雾气一般一重一重地袭卷了上来。
玄清的神色随着我的话语一分一分地黯淡下去。
他默然良久,忽然兀自泛起一抹优昙花似的微笑,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望着我道:“你是真心恭喜我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别过头去,非常想。可是终于按捺住了,笑到最柔和的状态,“当然是真心恭贺。”
他只是默不作声。我不敢看他,只是他投射在茶水中的影子那么清晰,清晰地我不得不看到。
他的手伸过来一点,想要捉住我的手。我一惊,本能地缩了回去,再不敢抬起头来。
他的笑容愈发冰凉,虽然是笑着的,可是一点愉悦的情绪也无,仿佛一张空洞的面具,让人看一眼,只觉得心里骤然被秋风苍茫地吹过,只余斜阳脉脉。
他的手,就要这样保持在离我一寸的距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他的声音依旧平和,“无论你是否口不应心,我只告诉你,我并不喜欢尤静娴。”他缓缓站起身来,负手站在窗前,那束银丝蟹爪菊洁白地明媚在他身前,窗外的梧桐树叶寂静落下。“有句话,正好能拿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思”他的语气有些淡薄,淡薄中透露出不可更改的坚定,“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1)尤静娴即便如何好到极处,偏偏不是我所中意的。”
有女如云,匪我思存。他竟拿这句话来表明他的心迹。
我无话可说,只低低叹息了一句,道:“可是太后十分中意尤家小姐,王爷也的确是该成婚的年纪了,难道要一直这样拖下去么?”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明亮如赤焰,“太后不知道,你却是知道的,缟衣綦巾,才是聊乐我员。(2)”
心头剧烈地一震,缟衣綦巾,我不正是修行的缟衣人么?他那样直接地说出来了,不迂回,也不婉转。那一瞬间,我忽然不想逃避了,纵然明白他的心意,纵然明白,那又如何呢?于是道:“王爷即便不中意尤家小姐,太后也会为你挑选其他匹配的婚事,王爷拒绝得了尤小姐,也能拒绝以为的每一位么?太后的凤意,并不是好婉辞的啊。”我清一清有些含糊的嗓子,道:“王爷方才说‘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可是缟衣綦巾之人对王爷,未必是王爷对她的心思,王爷又是何苦呢?”
有秋叶翩然飞舞如蝶,那样金黄的颜色,竟是天凉好的秋的季节了。他站在无数落叶之前,缓缓道:“纵使母后一定要指婚,我拼死不肯也就是了。母后再坚持,终究也拗不过我自己的心意。我不是君主,婚姻之事不会关联国运,母后也是不会太勉强我的。”他望着我,目光中的灼热没有一分退却,却如涨潮的水,水涨船高,“至于缟衣綦巾之人是否心意与我相同,我只坚持自己的心意等待她就是了。因为清相信,精诚所至,总有金石为开的一天。”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坦白地对我说出他的心意。
我倒抽一口凉气,回过呼吸来竟有一点一点蔓延的暖意。几乎有一刹那的动摇,终于还是没有再想下去。索性不愿再理他,只说:“精诚所至,或许会有金石为开的一天。只是妾心若如古井,誓不愿意再起波澜,再多精诚,也未必有用的,何必白白用心呢。”
他却以坦然的笑迎接我的冷淡,道:“是否金石为开,清只管倾尽精诚就是。”他看向我,只道:“清只希望,娘子再不要说‘恭喜’二字,清实在害怕之极。”
我哀哀叹一口气,浅笑道:“好。我再不随便说就是。只是真有那一日,你也不让我真心恭贺一下么?”他的眉头蹙了起来,我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他的笑意终于温暖起来,道:“你可知道,昨晚阿晋告诉我你恭喜我的事,我真真是要被你气疯了,恨不得立刻从家宴上跑出来和你好好理论。”
我啐了一口,淡淡道:“我本是好心,你何必找我理论呢。”我微笑出来,“清河王一向自负从容悠闲,谦谦君子,从不晓得你也会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
“也就你这样气我罢了。”他悠然叹息着苦笑,“也就你能这样气到我。”
我低低笑了一声,再也不言语了。
(1)、(2)、出自《诗经·郑风·出其东门》全文为: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翻译后意思为:漫步城东门,美女多若天上云。虽然多若云,非我所思人。唯此素衣绿头巾,令我爱在漫步城门外,美女多若茅花白。虽若茅花白,亦非我所怀。唯此素衣红佩巾,可娱可相爱。此诗是男子表现自己爱有所专。
32病心(上)
渐渐入冬,我的劳作依旧繁忙,身体却日渐变得疲倦,常常在深夜里咳嗽不已,秋末冬初的燥气逼迫得我无法安睡。
自中秋那一次以后,我再不许玄清道甘露寺来。心里隐隐觉得,温实初来是无妨的。而他来,若被人撞见,只怕又不必要的是非张扬。而我,是不愿意他被传言牵连的。
天气冷了,我也懒怠往长河边去。或许并不是懒怠,而是想起太后对他婚事的关注,我便迟疑驻足了毕竟,我与他是不适合的。佛门姑子与天潢贵胄,天子废妃与俊逸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是不搭边的。
于是,往往只是槿汐去见他。
槿汐这次回来,却是包了小小一盅冰糖炖雪梨,尚有余温。她道:“奴婢上回偶然和王爷提了提娘子的咳嗽,王爷这回就拿了冰糖雪梨来,让娘子润肺的。”
我正低头抄录佛经,听了只道:“搁在一边吧,我抄完再吃。”
槿汐站在一旁看我写了一会儿,道:“芳若倒有两个月没来了呢。”
我点头道:“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姬,又从昌嫔进了德仪,正在得宠的时候。芳若又要常常带着帝姬去太后那里,自然忙碌些,没功夫常常来拿佛经了。”
槿汐在耳边轻声道:“芳若不来也是好事。她来得勤表明后宫某些嫔妃盯娘子盯得紧,所以她要常来看顾娘子的安危。她若不常来了,也就是说宫里有些人对娘子也渐渐松懈了。”
我蘸饱了墨汁,淡淡道:“我出宫也两年,明知我是回不去的,日子久了,她们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了。何况,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姬,正在得宠的时候,多少人的心思眼睛都在她身上呢。”
“只是……”槿汐迟疑着道:“听说是胡德仪再不能生了。”
“哦?”我搁下毛笔,看着她道:“你如何得知的?”
“前两日温太医送些止咳的药来,娘子出去了。奴婢和他闲聊时说起的。温大人说,胡德仪因为生育和睦帝姬伤了身子,再要有孕就难了。”槿汐依旧低眉顺目。
我心思一转,“那胡德仪自己知不知道?”
“恐怕不知道,若是知道,这样伤了身子的又有什么痕迹肯寻呢。生孩子么,总是有风险的。即便晋康翁主生气伤心,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我冷冷一笑,胡德仪是晋康翁主的女儿,她的孩子不会生不出来。而一个帝姬,生下来又有什么要紧,在宫里的人眼里,要紧的是以胡德仪的得宠,以后却不能再生了。再无后患。何况生下的即便是皇子,养不养得大也未可知。
而这一招永无后患,却是绝妙的。
我淡淡道:“那皇上知道么?”
“自然是不知道的,若知道了追究起来,终究也不是妙事。”槿汐微微含笑,“皇后的功力倒是见长了。只是可怜了胡德仪!”
“胡德仪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皇后还在。”我凄微一叹,打开了碗盅,洁白如玉的小盅里安静躺着几片雪梨,汤色雪白透明,我舀了一口,那股清淡的甜意缓缓沁入心脾,仿佛真是在润泽我干燥郁结的脾肺。
槿汐收拾好我抄录好的佛经,和言道:“其实温大人‘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心意也是好的。只是一把玉壶,怎么比得上一盏冰糖炖雪梨来得贴心落胃呢。”
我咳嗽两声,脸颊泛起妖异的潮红。我攥紧手腕上的佛珠,轻声道:“槿汐,你今天的话多了。”
可我心里却明白,即便我不见玄清,他的关心,也总是无时无刻都在身边的。
天气渐冷,我的咳嗽日复一日的沉重起来,原本只是夜里咳嗽着不能安眠,又盗汗得厉害,渐渐白日里也咳喘不止,常常镇日喘息得心肺抖擞,脸色潮红,伏在桌上连字也不能好好写。
浣碧与槿汐急得了不得。浣碧亲自去了趟温实初的府邸,回来垂头丧气道:“说是宫里头的胡德仪产后失调,留了温大人在太医院里,好多日子没回府了呢。”
我咳嗽着艰难道:“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姬,正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又是晋康翁主的女儿,自然十分矜贵。”
槿汐愁道:“可怎么好呢,冰糖雪梨吃了那么多下去,枇杷叶子也炖了不少,少说也吃了一颗枇杷树了,怎么一点也不见好。”此时槿汐手里端着一碗燕窝,好声好气道:“王爷那边悄悄送来的燕窝,最滋润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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