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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清-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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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宪章苦笑,只得问道:“赖传武,深更半夜的,你跑到老百姓里干什么了?”
  赖传武头一昂:“老子什么也没干!”
  那哈五喝道:“放屁!你跑到人家百姓家里,还他妈的两袖清风不成!”
  “老子就是两袖清风!不信你搜,要是从老子身上搜出点东西来,你就把老子剁了!”
  那哈五一撸袖子,上上下下把赖传武摸了个遍,赖传武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单衣,除此之外,身上连一片纸都没有。
  “奇了怪了,你小子比清官还清呀!”赖传武眉头一皱:“不对,你他妈的一定是偷了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了!韩营长,去把这家主人叫出来,问问他们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我就不信了,这家伙当真两袖清风!”
  一会儿,韩令准带着一个小老头从门楼里走了出来,那小老头个头不高,留着山羊胡子,身体有些发福,身上穿着的不是朝鲜平民惯穿的白sè衣裤,却是一身黑sè长袍。


 第146章 偷吃马料的哨长

      那小老头来到周宪章面前,正要下跪,周宪章一摆手:“不要跪了,今后百姓见到我章军官兵,一概不行跪拜礼。”
  小老头惶恐说道:“这恐怕是坏了规矩。”朝鲜百姓见官,不论职位大小,一概要下跪,否则就是大不敬,处以极刑。
  姚喜喝道:“在义州城,在朝鲜,我大哥说的就是规矩!”
  “是!”小老头鞠躬说道:“敝姓赵,名正伦,义州人,见过总兵大人。”
  “你中国话说得不错啊。”周宪章说道。
  赵正伦说道:“谢总兵大人夸奖,小民家里世代都是商人,常年来往于大清国与朝鲜之间,做些小买卖,已经有四代了,所以小民一家都会说中国话。”
  周宪章点点头,这个赵正伦衣着光鲜,举止文雅,与普通朝鲜百姓大不相同,看来,他做的不是“小买卖”,应该个有实力的大商人,颇有些家财,这个赖传武钻进赵家,恐怕真是想偷点金银财宝。
  周宪章指着赖传武问道:“这个人刚才从你家里跑出来,你家里丢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赵正伦说道:“禀总兵爷,小民家里没丢东西。”
  那哈五喝道:“胡说!你家里有的是金银财宝,赖传武这个穷光蛋跑到你家里,怎会空手出来!”
  “这位大人,小民家真的没丢东西。”赵正伦慌忙说道。
  “你是不是怕他报复你?告诉你,我叫那哈五,是当今皇上的皇叔!赵正伦,你尽管大胆说出来,有我这个皇叔在,看谁敢把你怎么样!”
  赵正伦一听“皇叔”二字,吓得一个哆嗦,又要下跪,那哈五喝道:“本皇叔不受跪拜礼!”
  赵正伦慌忙鞠躬,说道:“皇叔在上,小民家里真的没丢东西。今天晚上,我家的一个伙计到牲口棚给去上料,见这个大汉睡在牲口棚里,伙计就叫嚷起来,这个汉子跳起来就跑,哦,对了,家里是丢了点东西……”
  那哈五大喜:“狗rì的赖传武,偷盗群众金银财宝,坏我章军名声!犯了我章军军规,来人,把赖传武摁倒在地,痛打八十军棍……”
  赵正伦慌忙叫道:“皇叔且慢,且听我把话说完。小民家里丢的不是金银财宝!”
  “不是金银彩宝?那就是古董字画!”
  “也不是!”
  “不是古董字画,那一定是布匹绸缎!”
  “不是……”
  “不是布匹绸缎,一定是美味佳肴!”
  “不是……”
  “不是美味佳肴,那一定是锅碗瓢盆!”
  “不是。”
  “锅碗瓢盆也不是!赵老儿,你家里究竟丢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禀那皇叔,就是牲口棚里丢了半升马料,不值钱,大概是被这位好汉吃了。”
  赵正伦话音刚落,赖传武打出一个饱嗝来,喷出一股浓烈的马料味。
  那哈五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赖传武你个王八蛋!身为章军哨长,偷吃马料,你他妈的把章军的脸丢尽了!”
  赵正伦慌忙说道:“那皇叔息怒,这位赖爷原来是章军的哨长爷,小民有眼不识泰山,章军官兵个个都是英勇善战,爱民如子,小民向来敬佩。这位赖爷深夜光顾寒舍马棚,对寒舍秋毫无犯,令马棚蓬荜生辉,小民深受感动,还请那皇叔海涵。”
  “屁个秋毫无犯,他偷吃了你半升马料!”
  赵正伦说道:“这半升马料,就算是小mín zhǔ动上交的军粮……”
  “放屁!你用马料给章军当军粮,你把老子章军当成什么了!”那哈五更是火冒三丈。
  那哈五与赵正伦一问一答,虽然言语荒唐,不过,基本上算是说情了事情的原委。
  看赖传武这副狼狈样,显然,这家伙在元山脱离了章军,一个人在朝鲜的大山里吃尽了苦头,后有rì军追兵,前有朝鲜百姓劫杀,没吃没喝,只好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聊以填饱肚子。好不容易逃到义州,又不好意思来见周宪章,只好摸进赵正伦家里,偷点马料充饥。哪想到运气不好,让人捉了个正着。
  姚喜在一旁打圆场:“大哥,赖传武偷吃群众的马料,虽然违反了军规,但是,这赵正伦是个大财主,家里有的是金银,赖传武钻进他家里,就吃了点马料,别的东西一点也没拿,也算是秋毫无犯了。大哥,他这样也够可怜的,你就不要责罚他了。”
  那哈五却是不依不饶:“偷窃之罪可免,给章军丢脸的大罪不可免!妈的,堂堂章军哨长,偷马料吃,这要是传出去,我章军弟兄还怎么混!”
  周宪章摇头:“那哈五,我章军根本就没有哨长,现在都是团长、营长、连长。这个赖传武在元山就离开了章字营,他不是我章军的人,甚至,不是军人,章军的军规对他不适用。”
  “这个……”那哈五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赖传武,充其量是个叫花子,跟章军一点关系都没有:“妈的,算你狗rì的走运。”
  周宪章对赖传武说道:“赖传武,你在元山负气而去,是气不过我在没有得到朝廷恩准的情况下擅自成军。现在,朝廷已经任命我为义州总兵,也准许章字营dú lì成军,名为章军,章军完全合理合法。我看你有些真本事,目前,大敌当前,你在义州做叫花子,简直就是浪费战争资源。要不,加入咱们章军,为朝廷效力打小rì本,你看如何?”
  赖传武又打了一个饱嗝,喷出一股马料味,那哈五急忙捂住鼻子。
  “也罢,我赖传武英雄气短,到了这步田地,腰杆也硬不起来了!”赖传武叹道:“周总兵你说吧,让我在章军里干什么都行。”
  “那哈五,你的团里好像还缺一个营长。”周宪章问道。
  “师长!”那哈五大叫:“老子的营长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凭什么一来就当营长!就凭他偷吃了半升马料?”
  周宪章沉声说道:“在牛歇里,赖传武率第二哨dú lì阻击rì军一个混成旅团,你我能冲出rì军的重围,全靠他,就凭这个,他当一个营长绰绰有余!如果章军再有一个团,我就让他当团长!”
  牛歇里之战,第二哨全军覆没,赖传武身受重伤,死战不退!打得够英勇的。这一点,章军官兵们都知道。
  那哈五叹道:“说起牛歇里,我那哈五没话可说,也罢,赖传武,你就当201营的营长,兼第二团的副团长,你小子有些本事,帮我好好地训练部队。”
  那哈五其实真没啥心眼,只要一口气顺了,也就没啥了。赖传武是有真本事的,这一点,那哈五也不否认。
  姚喜急忙说道:“赶快给赖副团长松绑,赖副团长,在那皇叔手下当差,是美差啊。”
  韩令准这才给赖传武松了绑。
  赖传武冲着那哈五拱拱手:“多谢那皇叔海涵,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那哈五沉着脸说道:“记住,作为我皇叔团的人,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偷马料吃!”
  赖传武鼻子一哼,又打出一个满是马料味的饱嗝。


 第147章 怀袖藏余香

      赵正伦在一旁小心说道:“刚才这位赖副团长光临小民马棚,令马棚蓬荜生辉。小民斗胆恭请周总兵光临寒舍正厅,也让小民的正厅蓬荜生辉一次。”
  “这个,天sè已晚,恐怕不太方便。”周宪章推辞。
  “周总兵,小民祖辈住在这义州城,也积累了些家产,这兵荒马乱的,一家人朝不保夕,幸亏有周总兵率章军来到义州,保民安境,义州百姓方能过上几天安稳rì子。义州百姓对周总兵感激不尽,小民这也是代表义州百姓尽一点心意,万望周总兵允准。”
  赵正伦言词恳切,周宪章不好拂了他的一片好意,而且,周宪章担任义州总兵,就是义州的父母官,也应该和义州百姓乡绅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解以下义州的风土人情。
  “也好。”周宪章说道:“姚喜随我去赵先生家坐一坐,其他人回营。”
  “是!”众人敬礼,离开了门楼。
  赵正伦在前引路,周宪章和姚喜跟着赵正伦进了门楼。
  赵家的门楼并不高大,眨眼一看,和朝鲜平民百姓的住宅并无不同之处。然而,进了门楼,周宪章才发现,这个赵正伦,颇有些实力。
  赵家的房屋虽然不高大,竟然是个三进的宅院。从门楼到最里面的正厅,过了三道宅门,每一道宅门都不是很宏伟,但却修建的极为jīng致,宅门上铺着青瓦,两边的厢房也都是粉墙青瓦,错落有致,檐角上雕饰着朝鲜特有的青sè图纹和吉祥兽。
  朝鲜贫弱,义州又是个偏僻小城,城里绝大多数的民宅都是低矮的土墙草房。周宪章大为惊讶,赵家的这座宅院,比他给袁世凯租的住所jīng致十倍!当初给袁世凯寻找住所的时候,竟然看走了眼,没发现这座宅院。
  过了三道宅门,来到正厅,正厅里的摆设也是十分考究,四周墙壁上雕窗画格,十分雅致,正zhōng yāng摆着一张雕工jīng美的黄花梨八仙桌。
  正对大门的粉墙上,挂着一副水墨山水,画中是一座白茫茫一片雪景,一株老松,松下一湾溪水,一个身披蓑衣的人垂钓于老松之下。
  画的右上角题着一行汉字——独钓寒江雪。
  左下角也是一行汉字——甲申年玉均。
  周宪章吃了一惊,急忙问道:“赵先生,这‘玉均’二字,莫非是金玉均先生?”
  赵正伦叹道:“正是。”说着,冲着周宪章跪倒在地。
  周宪章慌忙扶住赵正伦的胳膊,说道:“赵先生,我章军不受跪拜礼。”
  赵正伦却是跪地不起:“周总兵深入虎穴,从rì本人手里夺回金先生的遗骸,义薄云天,朝鲜人人皆知,我这一拜,是代表朝鲜百姓感谢周总兵!”
  周宪章无奈,只得受了赵正伦的跪拜。
  周宪章扶起赵正伦,问道:“赵先生莫非与金玉均先生相识?”
  赵正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周总兵请坐,容小民慢慢道来。”
  三人在八仙桌旁坐定,一个老家人为三人沏上茶,退了出去。
  赵正伦这才说道:“金先生清雅高远,小民只是一个商人,平rì里锱铢往来,浑身都是铜臭味,哪里敢高攀金先生。只是机缘巧合,两年前,小民到九连城购了些茶叶,打算运到平壤销售,路过里胎峰东林瀑布,遇到一个人,那人受了刀伤,浑身是血,奄奄待毙,小民一时心善,给他敷了些止血的西药,可那人伤得太重,残喘了半个时辰,还是死了。临死前,把这幅画塞到了小民的手里。”
  “这是金玉均先生的画作!”周宪章说道:“那个人一定是开化党人!”
  “不错!”赵正伦说道:“小民当时拿到这幅画,见是金玉均的画作,吓了一大跳。那个时候,金先生逃亡rì本,朝廷四处捉拿开化党人,拿着就杀头,谁要是收留了开化党人,与开化党同罪!这个开化党人必是被朝廷追杀,死在这里。我当时吓得魂不附体,生怕官军突然出现,扔掉这画拔腿就要跑,可却跑不动。”
  “你八成被吓得尿裤子了!”姚喜斥道。他以前经常尿裤子,总以为别人也会和他一样,一害怕就尿裤子。
  “姚爷见笑了。”赵正伦说道:“我没尿裤子,是那个人用最后的一口气,拉住了我的裤脚,一只手指着东林瀑布东边,说了句‘求你’。就咽了气。其实,我们这些小民都同情开化党,之所以躲避他们,是害怕官军株连。那人临死还不放过我,一定有重大隐情,我也是一时气血上涌,反正四周无人,我就捡起画,顺着他指着的方向走过去,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座悬崖下面,抬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是金银财宝?”姚喜兴趣上来了,他听人说过,开化党人聚集了一些财宝,准备用于推翻朝廷。那赵正伦显然很是富有,极有可能是拿了开化党人的财宝。
  “不是!”赵正伦说道:“是两个人,两个女人,一个三十多岁,晕死在悬崖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长得特别俊,伏在那女人的身上哭个不停!”
  周宪章一阵眩晕,他仿佛看见了九连城那个小酒店,两个女人,在一群飞扬跋扈的盛军当中,无助地抽泣。
  “金姝!”周宪章喃喃说道,胸口一阵钻心地绞痛。
  “周总兵说的不错,那个晕死的女人就是金玉均的妻子柳莹,女孩就是金姝,金先生的女儿。”赵正伦说道:“后来我才知道,金先生逃亡rì本后,朝廷四处捉拿金家母女,开化党人为了保护她们,要把她们护送到大清国,一路上,官军围追堵截,护送她们的开化党人死伤惨重,原本有二十多人,到了义州,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就是死在瀑布边的那位。他们被官军逼进了里胎峰,粮食断绝,柳莹饿得晕死过去。那个开化党人为了找吃的,冒死下山,结果被官军发现,被砍成了重伤,最后死在瀑布边。”
  “可怜啊!”姚喜竟然掉下泪来。
  赵正伦叹道:“是啊,我见她们母女可怜,也顾不得什么官军不官军的,当下扔掉了所有的货物,把她们带到回了义州城外,我的一个外宅里,那里比较隐蔽。过了几天,柳夫人身体渐渐恢复,我觉得老让她们呆在义州也不是个事,就化了五千两银子,买通了鸭绿江河口的官军,把她们送过了江。她们到了大清国的地界上,算是安全了。”
  周宪章站起身来,冲着赵正伦跪了下去。
  赵正伦吓得手脚发抖:“周总兵,这这这这是何故……”
  周宪章向着赵正伦毕恭毕敬磕了一个头:“我替我妻子金姝,感谢赵先生救命之恩!”
  赵正伦惊问:“金姝是你妻子?你是金玉均先生的女婿?”
  周宪章站起身来,眼眶里泪光闪闪:“我没有那个福气,金姝是我心中永远的妻子!”
  姚喜也是泪水涟涟:“赵先生,我们总兵爷和金姝,已经是yīn阳相隔了。”姚喜把柳莹和金姝投江身亡的事说了一遍。
  窗外响起沙沙的雨声,一场秋雨,悄悄淋湿了义州城。
  cháo湿的秋风吹进了窗门,烛光摇曳,画上的蓑笠翁,似乎也在寒风中颤粟不已。
  屋里静得出奇,三人默坐良久。
  周宪章喃喃吟咏:
  “投石破水天,心中起微澜。
  云淡湖西月,山青岭后烟。
  遗我双百合,思将新衣裁。
  近水逐远岸,红掌托清莲……”
  赵正伦摇头叹息:
  “一朝解轻舟,乘风路三千。
  懒起长庚远,月落柳荫寒。
  cháo涨赴钱塘,雪涌阻蓝关。
  俗曲和远客,村酒莫释怀……”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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