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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世界漫游指南-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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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它它还不情愿,给我解释以前,第一句话居然是抢白我:“氧气不足你要死,信号不足我也要死,有什么好奇怪的。”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今天折在一本书手里,我都算愧对祖宗了。忍气吞声继续看,还好,眼泪没白流:

  花国天——非人一种,半植物半生物,五孔中植物吸取外界营养而生长,枯萎后回哺载体,赖以为生,循环交替直到生命尽头。盛开时的花瓣,是最强效力的肉毒杆菌。拿出去卖,一定会发达。

  肉毒杆菌,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想想,以前看过好多八卦,说好些有钱不命的阔太,就是用这东西拉平皱纹,长期冒充自己十八岁的。这本指南不但资料详尽,检索便捷,还具备高度现实主义精神,真是值得信赖啊。

  想我就是这么没出息,才会在每个博士学位读完之后,以抽签这么高难度的方式来决定自己下一个学术进攻目标,刚才还准备把指南书列入世仇行列,让子孙后代永远记得被一本书欺负的大耻辱,这一下又由衷佩服起人家来。

  不表我在这里罗唆,大场面上好象发生了一点动静,一波一波的人——不是人——从台子的上上下下,爬上来的飞上来的滚上来的,成群结队,熙熙攘攘,吵闹声一波一波,简直打得我耳朵疼,但这些喧闹,在某一个瞬间,猛的全部静止下来。静得好象全部死了一样。这时候那条透明的影子,轻轻吹了一阵风到我耳边,说:“等下你看到天上垂下一只手,就拉住我。”

  我大力瞪着空气,角膜都要瞪穿了,才看得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忍不住哀号一声:“我抓哪啊。”

  这声对未知命运由衷的呼喊,暴露了我是一个学院派的本质,不肯随机应变,视现成为最完美,由此一来,对厄运的抵抗力往往就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过去十年,每逢相亲或挤公车,我都有机会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来不及弃暗投明,报应已经来临,许多双各色眼睛无限安静的仰望,似乎催化了满天的青铜,由凝而动,周天流动,旋涡连着旋涡,一圈圈在我们的头顶快速旋转,看多两眼,我就脑子发晕,恨不得一头栽到地上,把下辈子要分泌的胃酸都一次性吐完,之所以没有真的这样做,是因为那条影子朋友,派了一阵很讲义气的小风,在我腰眼处好不硬朗地顶着,不时还揉两下,兼具按摩之功效,使我有余地一直撑下去,撑到了亲眼目睹诸多生平永无可能二见的奇景,悍然次第来临。

  全世界如死的安静持续数分钟,似等待盛大戏剧终于开幕。

  猛然一只巨大的手穿越青铜苍穹,铺天盖地,轰然按在我们所站的台子上,我仔细看了一下,指甲上涂过油,亮闪闪的,清洁得挺干净,但其他部分就粗暴很多,特别是五只手指的指缝之间,竟然满是霹雳缠绕,一道道炸开,耀眼的光芒和灼热刺痛我的四肢百骸,在周遭飞速蔓延,紧跟着就有银色火焰窜起,很快把偌大高台燃成一道火把,供人活命的空气一哄而散,肺部急剧的抽搐通知我:“笨蛋,你混错堂口了,这里明显生人勿近。”

  眼下的架势,管理这座监狱的肯定是宙斯本人,镇压一次过火的烧烤都动用五雷轰顶大法,不可谓不左派,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因为我很快了解了当局的无可奈何。

  那只巨手伸到台子上,第一件事是前去查看放在烧烤架子上的婴儿宝宝,人家说大是大,灵敏度也不低,一触之下,立刻发觉不是真货,霹雳的强度立刻成倍增大,说时迟那时快,台子上一直保持着十分低调,被霹雳烧到毛飞爪子掉都没出声的诸位坐监同仁,猛然间齐齐发一声喊,成千上万的身影飞扑上去,顿时将整片天空遮蔽,那情形完全是魔幻版的蝗灾,巨手显然发现自己上了当,急速抽出,却已经被无数怪东西团团围住,紧贴其上,觊觎搭一趟便车,小气的手一气之下,当场空挥了一个耳光,打出一大片空白,中招的义士们哀号着落地,顿时台子下堆了一大片,没死的翻身起来左右看看,恩,四肢余三,本钱还在,再来再来,扶摇直上,投入战斗。

  就在这瞬间,那阵一直在我身后吹啊吹的小风,哗啦哗啦绕了我几圈,跟绑粽子一样,还提了一下看够不够结实。我没来得及抗议太紧,双脚已经离地,化身为一只火箭,以超过所有人,所有雷电,所有手指甲的速度,窜上了高高的天空,与巨手的手背一擦而过,眼前便是一黑,似没入永夜,最后通过眼角余光看到的,就是我屁股之后,一只小拇指在苦苦追赶,一副要把我拈死在当场的姿势,而拇指之后,更多的怪东西,但凡有脸的,都面带喜色,隐约有声音欢呼道:“光行,光行出手了,咱们跟上……”

  不知道在黑暗中飞行了多久,一种熟悉的翻江倒海的感觉抓住了我,精确的说,抓住了我的胃,还狠狠的揉了两下,我顿时明白,这是在快速穿越空间了,想我一介凡人,何德何能,竟然能一日两穿,实在是剽悍之极,值得在回忆录里大书一笔,但过程伟大丝毫无损结果狼狈,当我重见光明,就一头载到地上,大喘气。

  有人好声好气地对我说:“哎,压到我脚了。”

  以我微弱的感觉来看,地面上并无脚一类的东西,但我还是厚道地挪开了一点,却听到另外一个声音,比较不高兴,说:“哎,你压到我的屁股了。”

  好吧,我忍了,再移,手一挥,这次有一个好不粗豪的声音咆哮道:“你打到我鼻子了。”

  难道穿越了两次空间之后,我的整个物理概念都已经崩溃了吗。要处于何种姿态,我才能悍然压到一个人的鼻子?

  勉强睁开眼睛,一只好不端正的鼻子从我眼前雄赳赳气昂昂踱过去,上面的黑头还不少,看来洗得不认真,最抵死是有鼻毛,拖出来跟扫把似的。

  其实这不是一只单纯的鼻子,因为鼻子四肢俱全,走得挺快,最过分是身后拖了一只行李箱——鼻子兄你去哪里出差呢。

  目送鼻子离去,我艰难地爬起来,坐到地上清醒了一下,发现我好像是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候机厅或者候车厅之类的地方,到处都是座位,旁边旅客打扮的各色物种急急忙忙走来走去,难怪我一掉下来,就压到这个那个。有些我还蛮熟悉的,喏,那边好大一只漆黑的铁天牛,好像施瓦辛格啊,还有人脸上长满了吸管,它吃起东西来挺不方便的吧……

  注意力回到自己面前,一双缥缈的眼睛正关切地注视着我,这肯定就是帮我越狱的那位影子兄了,我勉强笑一笑表示感激,说:“你是光行吧。”

  它点点头,带着一种台湾艺人到了日本被人认出来那种狂喜和矜持,说:“是啊,你是一只什么东西。”

  我被噎了一记,想了半天,只好说:“我是一只人。”

  光行很惊讶:“人啊,人很少来这边的。是猪哥带你来的吗。”

  它提到后面那个名字,立刻心情很振奋的样子,左右乱看,刮起许多小风:“猪哥在哪里?我好久没看到它了。”

  我摇摇头:“我不认识猪哥,你朋友吗?”

  它很失望,嗯了一声不吭气了,我想说不定那个叫什么猪的人是它心爱的伴侣,否则怎么这么伤心呢,忙岔开话题:“你干吗被关在监狱里啊。”

  它振作了一下,说:“我去卧底的。”

  哇,卧底这么拉风,卧来干什么?它耐心地解释:“帮大家越狱啊。你知道那个监狱的防护非常严厉,所有空间和时间入口都被强大法力封锁,每次开关时间又特别短,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够利用那几秒种穿越出来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大家那么HIGH,原来发现光行是卧底了。看来逃了不少吧。

  光行好开心:“是啊是啊,嘿嘿,我把空间入口撕开,大家都跑得差不多了。”

  想必那只手会很生气吧。光行耸耸肩:“不知道,说不定会被剪指甲吧。”

  想非人世界就是那么温良恭俭让,监狱大动乱,管理人员就是被剪剪手指甲而已,在这里讨生活容易多了。

  和我聊了一阵天,光行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我挥挥手,我没来得及问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它已经叮一声不见了。

  你又不是微波炉,为什么要叮一声,何况听到这熟悉的动静,我油然怀念我家厨房,想小二一天两次准时前来,在里面忙忙碌碌,那场景温馨美好,直到失去后我才深深体会,拥有一个同时用十几二十只手备料和炒菜的厨师,是多么值得感谢上天的一件事。

  有些人类的功能,是上帝玩笑的一部分,譬如缅怀,以及后悔。愤怒可以缓解压力,狂喜可以振奋精神,而念念不忘的唯一作用,是令人生呈现迷惑的温柔之色,仿佛当时光真的倒流,我们会消除那些愚蠢。

  呆呆地思考了一阵哲学,再没有黑格尔为我解除心中的迷惑,我怅然注视这熙熙攘攘的大厅,发现在东北角上有一个小卖部。

  小卖部倘若生意要好,首先须有一个样子过得去的姑娘当售货员,十八世纪的法国巴黎,某个沙龙要吸引名流墨客,前提是主持的贵夫人风情万种。美貌和食物,是人类的永恒诱惑,植入基因,融入骨髓。就算到了一个非人做主的所在,照样发挥强大作用。

  因此,我发现那个小卖部,首先是因为里面有疑似方便面的东西陈列,第二是站柜台的那个女孩,实在非常迷人。她的三个头,个个都非常迷人。

  我走过去,靠在柜台上,招呼:“请给我一包方便面?你们提供热水吗?”

  女孩向我凝视,眼睛真美,象初升于天上的星。她缓缓摇头:“对不起,没有方便面。”

  我的视线越过她,投在货架上,那里有一盒一盒的东西,上面还印着好像牛肉蔬菜一样的图案,勾引我多少乡愁,一嘴口水。我毫不顾尊严,整个人趴在柜台上苦苦哀求:“给口吃的吧,给口吃的吧。”

  女孩子转过一个头,以另一个头对着我,之前是温柔的,现在是冷漠的:“走开。”

  被人拒绝,理由都没有一个,这种失恋最为让人心碎。我悻悻从柜台上爬下来,正要另寻生路,女孩子轻轻问我:“你要去哪里。”

  她之前那个头又转回来了,眉目间满是关切之色,一瞬是天使,一瞬是魔鬼。即使如此她都比我认识的所有女人更坦白,最少全部写在脸上。

  我看看大厅,也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又不见出发到达地点的指示牌,乃摇摇头:“不知道。”

  一边摸出我的指南,在里面输入:“候车厅。”

  果然出了监狱以后书都要生猛很多,哗啦哗啦,干脆利落出来一大段。第一个解释是——

  候车厅:集中失恋的地方。凡是最后结果不能生小孩子的恋人,都选择在这个地方分开,主要是方便跑路,免得事前不知道自己会被抛弃的那一方发动攻击泄愤。某一年厄运之蝉与火影龙鸟分手,导致全部主体建筑焚毁,重修资金筹集到现在都没成功……

  显然这个不是我现在所处的地方,但是在重修成功之后,我很有兴趣去蹲点观摩,连凤凰鸟都要失恋,这个事实可以安慰我那颗不再相信爱情的老心……

  继续往下看,候车厅之二:

  非人移民计划委员会的附属机构,为想去人间体验生活的非人成员创造的快速通道,最大的好处是省略了一切非人界与人界衔接所带来的磨合问题。副作用是导致人间出现过多天才,提高了人类在自然界的适应值。

  这次应该没错了。我收起书,仔细打量这个候车厅,入口只有一个,大虽然大,也大不过非人民工的热潮,我刚才就倒在附近,难怪那么招人不待见。但是对面的出口就非常非常之多,一字排开,密密麻麻,简直数不清,每个出口上方都贴着一个标签:植物学……烹饪术……数学……算命……音乐……格斗……举重……

  各行各业基本上都被覆盖了,每个出口之前所等候的队伍有长有短,最短的那队,是关于思想的,凡事都可以速成,以及拜托上帝赋予天资,但思想这码事,不先花个十几二十年被生活玩得你死去活来,决计不会强大,连是否存在都是问题。最长的那一列,专业是舞蹈,排队的显然彼此都有亲戚关系,而且都在三代以内,人头蝶身的美丽怪物,翅膀长长短短,光色绚绚烂烂,彼此挨挨擦擦,在几平方厘米的所在跳跃,旋转,款款伸展柔软肢体,等待成为下一个人类中的舞蹈天才——数量直接组成国家舞蹈团都绰绰有余。

  我问售货员姑娘:“干吗要一堆一堆过去啊?最近人类世界很缺少舞蹈演员吗。”

  这个问题好象需要损耗多一点的脑细胞,所以姑娘的两个头转来转去,凝神静思,都得不出结论,没奈何,出动了储备能源,最后一个头终于从背后隆重地转了过来,我一看之下,忍不住吓了狠狠一跳,差点没跪倒在地高呼:“夜叉,小的下有儿女上有高堂,还要留一条烂命养家糊口,求求你放过我吧。”

  那张青面獠牙,对我的反应表示相当的不理解,爆开血盆大口,道:“你干吗。”

  既然还有商有量,那么就没有想象中凶险,我打了寒战,勉强说:“没事,没事,受了一点小惊吓。”

  夜叉姑娘点点头,我费力地分辨嘴角上扬和眉头微皱这两个表情代表了什么,理论上应该是善解人意,但怎么看怎么象不怀好意……

  不管她对我有什么意,人家好歹还是回答了问题:“最近三年之内,会有数次大规模的天灾和人为灾难在人界发生,据说因此会有很多个舞蹈家和演员死掉,而且是一批批的死,你们人类娱乐活动本来就不多,一死那么多人,说不定会憋得来找我们麻烦,所以给你们添点数。”

  我大吃一惊,一批批的死掉,听起来极有魄力,倘若不是第二次文化大革命,那一定是百老汇和好莱坞同时被雷劈,而且劈的规模还有点大——你知道其他天灾还有点救,只有这玩意一击致命,有时候连人带衣服化为乌有,省掉多少后事。

  对好莱坞我没什么兴趣,这是长期和麦当娜厮混所带来的结果,是正面还是负面很难说。有时候我看了一部电影,心情为之激动,觉得台词经典,布景宏大逼真,叙事流畅,节奏张持有度,演员演技虽说毫无瑕疵,但及格有余,结果刚刚激动了两分钟,麦当娜到我家来,放一张重拍版给我看,内容就是我刚刚看的那部电影,在一模一样的演员,台词,场景基础上,最完美的效果可以去到哪里。一旦我对这个版本的来源表示兴趣,麦当娜就用两个字封锁我的好奇,他说“电脑”,意思是全部用电脑剪辑制作出来,考虑到我拥有一个软件开发和多媒体设计的博士学位,迷信十年之久,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

  说话间舞蹈那个门开始放行,蝴蝶们神情淡然地依次离去,对于到人间做天才这个任务,表现得不算特别热心。我冲到面前想看看门后有什么机关,结果眼前一黑,被一阵无形的力量弹出老远,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非合格物种,请自动退后。”

  以人的标准来说,我向来觉得自己不是特别合格,但考核范围一放再放,直接宽到物种本身都没过最低标准线,我家二老生我之初,是不是稍微马虎了一点。

  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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