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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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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汉子扯下王彦中的褡裢,将他丢到车子上,王彦中不急着喝问,却伸手去抓他的褡裢。一团破布立马塞住了他的嘴,再被一个麻袋当头套下,眼前顿时一片昏暗。
“什么破东西……”
马鞭爆响,车轮咕噜噜滚转,车上的汉子嘀咕着扬手一扔,褡裢落在道上,翻了几转,一条像是狍子腿的东西滚了出来,肉皮上黄黄的焦痕拼出了一个模糊的八卦图案。
“二郎,他们来了!”
rì头西沉,王家林院里,王十一捏紧了哨棍,沉声呼喝道。
王冲心神一凛:“来得真快!”
接着再笑道:“来得正好!”
吩咐王十一邓五和虎儿瓶儿依计行事,王冲一人立在了院子里,片刻后,一群人急步涌入。看着这帮人清一sè的青绸箭袖短打,头上的软帽都缀着一个鲜黄绒球,王冲正在积聚的战意骤然一滞。
一个帽上缀着鲜红绒球的汉子站了出来,背后的伙计将一面幌子呼地抖开,“华阳桃花社”五个大字赫然入目。王冲咳个不停,他真岔了气。五个大字旁,还有一列小字:“二郎神君座下侍奉”。
哥哥们,你们是哪个戏班子的?把这里当戏台吗?我可没有梆子锣鼓给你们配乐啊。这桃花社,还有这二郎神君座下侍奉,不觉得太扯淡了吗?你们是来打砸抢的泼皮无赖,是帮何三耳夺人家业的恶痞打手,不是戏班子啊!
那一刻,王冲一肚子吐槽涨得满满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何三耳或是刘盛找来了一个戏班子对付他!?
不,这个时代,至少是成都府里的泼皮无赖,就是这样的。
正想出声讥讽,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忽然涌入脑海,王冲恍悟,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呢。眼前这帮人并非戏子,就是正牌的泼皮,他们这番作态也非唱戏,就是这么为非作歹的。
这个时代,会社大兴,农人有耕牛社喜丧社,文人有诗社文社,还行科举制时,又有专门针对考试的科考社,甚至女子都有织社绣社花社胭脂社。而蹴鞠社,关扑、博彩、斗鸡斗蛐蛐社一类的市井会社更是不计其数。理所当然的,泼皮无赖也有自己的会社,其实也就是后世的黑~道帮派。
蜀地久安,蜀人富足,成都府的会社不比东京少。毕竟东京是天子脚下,管治严厉,成都府这里天高皇帝远,会社如野草一般恣意生长着。
在成都府这里,泼皮无赖的会社不少都托于庙社,这些庙子多是供奉民间神明。孔庙一类跟官府关系密切的庙子,官府自不会让民人聚起庙社,托名乱政。而后主祠、武侯祠一类的庙子又太严肃,聚不起俗人。于是大大小小的关帝庙、娘娘庙背后,就立起了一个个庙社。
不过此时蜀地香火最旺的可不是关帝庙,而是灌口二郎神的庙子。
蜀人主要尊奉三位神明,一个是江渎神,一个是梓潼神,再一个就是灌口二郎神。江渎神源于秦时治蜀水所立的江水祠,渐渐凝出了江神形象,受蜀人供奉。梓潼神么,换另一个名字就很熟悉了,正是后世的文昌帝君。
灌口二郎神本尊虽只是李冰的二儿子,但一面是治水的功劳,一面是降伏各sè妖魔的传说,名声比他老子还响亮。王小波李顺起事,就是借灌口神祭赛大典的名义,宣称自己奉了灌口二郎神旨意。
王冲还在记忆里找到了一条蜀地往事,那是八十来年前,“蜀州恶少聚众作二郎神像,私立官号,作士卒衣装,铙鼓萧吹,rì椎牛为会”,这帮人借二郎神之名图谋不轨,被知州捕杀。
这事虽然震动蜀地,却一点没影响蜀人对二郎神的崇拜。每逢chūn秋祀rì,民人都相聚祭拜,挥着朴刀斗乐,杀猪杀羊开席,热闹非凡。原本朝廷还一力压制,可怎么也压不住民俗,不得不从善如流,给二郎神加官进爵,十年前更封了昭惠灵显王。
这个桃花社,正是借二郎神之名聚起来的庙社。如今二郎神已是朝廷正神,这帮人一水制式装扮,换在八十年前,那就是“作士卒装”,跟蜀州恶少一样的行径,可此时官府已经不在意了。
“桃花开,二郎来,二郎神君神威在,官民男女齐跪拜,妖魔鬼怪敢作怪,爷爷便~~杀啊啊~~个痛快!”
那帽上缀着红绒球,像极了京剧里英雄好汉打扮的汉子将铜头棍向地上一戳,唱出了一段不伦不类的开场白。
第十六章 菊花开,二郎来
“兀那小儿,还不收拾东西滚出去!这里已是刘盛刘大郎的宅院!”
那汉子再叉腰而立,厉声呼喝,总算有了一丝恶人之气。
王冲终于忍不住笑道:“我就是二郎……阁下哪位,找我何事?”
“何事?你不是小秀才么?话都听不明白?这地已归刘盛刘大郎所有!你叔叔婶婶的借契在此!至于我么……”
汉子耸动脸肉,络腮胡抖着,凶悍之气十足:“你记好了,我乃华阳桃花社社首,姓孙名舟字东海,人称人面桃花孙四郎是也!想知道这名号的由来吗?”
汉子语调再转作深沉:“谁敢得罪我,谁就脸上开桃花……小秀才,休要多费口舌,乖乖卷了铺盖走人!桃花社是讲规矩的,只要不生事,我们绝不多加留难,也不会多取一针一线……”
王冲心说这就是上了点档次的社会活力组织吧,也不跟这孙四郎扯什么借契,一边后退一边道:“这是我家宅院,你们无故强入,就是有罪!不闻《周礼》曰,凡盗贼军乡邑及家人,杀之无罪?”
孙四郎嘿嘿一笑:“小秀才,当我是大字不识,不知王法的泼皮无赖?《周礼》是什么?是王法吗?《宋刑统》才是咱们大宋的王法!‘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听清楚了么?要无故夜入才算有罪。我们是代刘大郎讨债的,这就是有故,现在rì头还在,也不是夜入……”
他脸sè再转作狰狞:“更不消说,你这rǔ臭未干的小儿,还谈什么杀不杀的,别把自己吓哭喽!”
王冲不过是嘴上周旋而已,他已经退到北厢屋前,听得孙四郎条理分明地辩驳,暗道后世的社会活力组织在素质上还真不如这个华阳社。
孙四郎还以为王冲是畏怯而退,闲闲挥手道:“绑人……小心别伤着了,小秀才终究是斯文人,咱们也得斯文办事。”
几个手下挥着绳子笑吟吟地上前,没跨出两步,身子骤然一僵。
“是不是罪,等摘了你们的头颅,再随我去官府理论!”
说话间,一张弓已在王冲手中,箭上弦,臂伸展,拉作八分满,直直瞄向人群。
一瞬间呆愣后,哗啦响动连连,走在前头的,立在后台的,全都蹲下了,连那孙四郎都不例外。动作之利索,让王冲恍惚生出错觉,仿佛自己手里的不是一张弓,而是一枝手枪。
就听孙四郎还在喊:“喂——别乱来啊!哪有动兵器的?这不合规矩!”
孙四郎口喊“兵器”,意思其实是“军器”,军队专用兵刃,受官府管制。
在此时的大宋,弓算不得军器,民人一样可以用。但蜀中安宁了百多年,除了猎户,一般民人绝少跟弓箭打交道,弓这种武器就只在军中才有。至于成都府,更是不闻兵戈久矣,也难怪孙四郎吆喝着不合规矩……若是在陕西,官府还要民人自备弓箭,时时演练,满地都有弓箭社,哪会这般大惊小怪。
孙四郎的吆喝声还没落下,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激shè而来,径直shè在那杆幌子上,透穿布帛,带得幌子一摇。劲道并不大,但举着幌子的泼皮却惊得哎哟一声,如弃毒蛇般地将幌子扔得远远的。
惊呼声在这帮抱头蹲地的泼皮间荡开,寻常他们也就挥着哨棒欺负人,遇上硬茬子,动动朴刀吓唬已是极限,哪被人用弓箭照面shè过。王冲一箭shè倒幌子,竟没一个人敢起身。
不起身不等于没事了,第二枝箭接踵而来,孙四郎就觉头上一动,翻着眼一看,惊得一跳而起,羽箭shè穿了帽子和发髻,差一点就钉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一起身,王冲的第三箭又到了,离着不过十来步远,羽箭稳稳扎在肚皮上,孙四郎啊地一声大叫,仰面就倒。
追着孙四郎的惨叫,又有两人叫唤出声,却见王冲身边,两个小孩子各开小弓,两枝羽箭准准扎在蹲地泼皮的腿上。
“社首被杀了!”
“小杂碎!找死!”
“为社首报仇!”
泼皮们的戾气终于被激了起来,轮着哨棒,哇啊啊大叫着冲了上来。
“贼儿看打——!”
眼见十多号泼皮就要涌到王冲兄妹身前,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然自院子东厢处响起,就见一个如人熊般的壮汉冲了出来,手中哨棒长达丈许,旋舞如轮,拦腰撞上这群泼皮。
噗噗蓬蓬闷响不绝,人与哨棒像是卷起了一团旋风,沾者如轻飘飘的纸片四下横飞,看在王冲眼里,这咣啷啷的片刻动静,就像是保龄球的一记十分全中……
冲出来的自是王十一,依照王冲的吩咐,一直缩在东厢屋子里。见泼皮们一拥而上,他自横里杀出来,真是挡者披靡。一杆哨棒又长又黑又粗,这十多号泼皮跌的跌,扑的扑,再没一个能立在院子中间。
拄着哨棒扶着腰,泼皮们哎哟哟叫唤着退了回去,惊惧不已地看向拦在他们身前的这头人熊。
“贼儿们!来啊!十一爷爷的大棍正饥渴难耐!”
王十一欢畅地呼号着,至于那怪怪的用词,自然是从王冲那学来的。
从小王十一就是个乖孩子,别说打架,当面说人一句重话的胆子都没有。可自从住进王冲家中后,就觉踏入了一个新天地,见识也广了,胆子也壮了,就摩拳擦掌地等着干仗。用王冲的话说,这是义举,这股子胆量来自于义,自然让他无所畏惧。
眼瞧着邓五一天到晚在外转得起劲,他就闷在林院里,除了砍砍柴,昼夜巡守,再没事干,还好吃好喝,嘴也被瓶儿养刁了几分,闲得尾椎都在发痒。
这帮泼皮欺上门来,他就如出笼的野鸟,恨不能把每根毛发上的力气都使出来。不是王冲交代不要下重手,刚才那一记拦腰偷袭,这帮泼皮至少得有一半躺在地上。
“贼汉子,休得猖狂!”
“敢与我们桃花社为敌,活得不耐烦了!贼厮鸟!”
“兄弟们并肩子上,他只有一个人,把他杖成肉酱!”
泼皮们七嘴八舌地骂着,却没人敢上前半步,直到一声哀叫,才将他们的心志振作起来。
“上啊!打死勿论!他们敢动刀枪,咱们也占着理!”
是孙四郎在叫唤,他挨的第二箭透穿了袄子,只浅浅挂在肚皮上。王冲可没想过杀人,早就磨钝了箭头,用的弓也只有三四斗力,一箭出去,最多不过皮肉伤。至于另两个膝盖中箭的泼皮,虎儿瓶儿用的是竹弓,更没什么伤害。
社首一声吼,泼皮们胆子也壮了,嗷嗷叫着再冲了上来。
王十一也喝啊大叫,手中粗黑哨棒兜起沉沉风声,嗡地一记横扫。就听喀喇喇一阵脆响,当面冲来的两个泼皮手中哨棒应声而裂,人也像是撞上了一道厚重石墙,踉跄着跌退。
感受着手中棒身绵绵而悠长的震颤,王十一大张着嘴,如熊瞎子般朝泼皮们呲牙怒吼,吓得后面几个泼皮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王十一手中这杆哨棒接近丈长,可不是这帮泼皮手里的杉木松木棍子。王冲家中有祖传剑弓,王十一家中也有,就是这杆哨棒。山中百年柘木为蔑,一层层胶合起来,再绕麻绳,涂有生漆,最外层是葛布,历时五年制成,到如今已有近二百年历史。
跟王冲不同,王十一这家子早已失了传承,就只知道这哨棒是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最初又是怎么制成的,到底有什么用途,已经不清楚了。落在王十一手里,也就成了赶牛、担东西和防贼的家当。
有这怪异的哨棒在手,再加上王十一那壮硕身形,如一道稳稳堤坝,护在王冲兄妹身前。泼皮们壮着胆子来回试探,楞不敢再蜂拥而上,全力相斗。
“绕……绕过去,抓住那三个小崽子!”
被手下扶在后方的孙四郎有气无力地吩咐着,箭头虽没破开肚腹,可他不仅不敢拔箭,连大声叫喊的胆都没有,生怕肚裂肠流。
泼皮们总算有了点章法,分散开绕向王冲兄妹,王十一来回奔突,一时呼喝四起,院子里棍风满溢。王冲三兄妹抽冷子用弓箭偷袭,伤了不少人。最惨的一个泼皮伤在屁股上,那是虎儿的杰作,他的小竹弓拉得满满的,准头十足,对泼皮的威胁比王冲还大。
待到瓶儿有样学样,将一枝羽箭钉在一个泼皮的大腿上时,这帮富贵泼皮的胆气再也维持不住,纷纷朝院外退去。不少人手里的哨棒已断作两截,就在空气里胡乱比划着,不仅怕被王十一那如铁蟒般的棍子抽上,也怕被羽箭shè中。
见这帮泼皮要跑,王冲有些发急,他还指望逮着一两个,扭送到官府,就此把事情捅开呢。算算时间,于保正难道放了他鸽子?
正在担心,山坡下咣咣响起铜锣声,王冲松了口气,还好,虽然晚了点,但于保正还是赶上了。
山坡下只有锣响,却没大队人马出现。只一个村人摄手摄脚地溜上山坡,将院子里的情形看了个明白,回头扯着嗓子叫道:“是城里的泼皮!”
哗啦啦,于保正带着十来个保丁,枪杖朴刀在手,气势如虹地冲了上来。
“一面是何干人和王相公家,一面是邪魔附身的王二郎,真是作不得人啊……”
于保正心中哀叹着,王冲早前和他相约,为的就是今天这情况。王冲只是要他尽到保正的责任,而不是帮他护院,不然他还真不敢聚起保丁,跟背后有何三耳和王相公家的人作对。不过那只是最初答应王冲时的想法,而现在,他心中又多了一层对王二郎的顾忌,不得不乖乖照着约定办事。
保丁终究只是农夫,如果来人是王相公家的家丁,就算于保正领头,他们也不敢出面,这也是他们非得先派一人打探情况的原因。而看到来人虽是青绸小帽,可帽子上的绒球却不是大户人家会给家丁配上的玩意,也就是城里那些爱俏的游手泼皮才这么打扮,胆子这才壮了起来。
“早就说了,帮着二郎,绝害不了保正……”
邓五还在埋怨于保正,于保正苦笑着点头附和。
保丁露面,桃花社这帮泼皮的最后一丝胆气也蔫了,孙四郎生怕被当作贼人打杀了,高喊道:“我们桃花社是在讨债!你们这帮村夫,敢聚众阻债,当心官府治罪!?”
于保正出列,烂笑道:“官府就是让老儿保这一地的安宁,至于什么债,我看还是去官府分辨个明白。要惊扰乡里,出了什么事,官府可要责罚老儿。诸位好汉,跟老儿去官府走一趟吧。”
“他们就是贼人!拿了他们去官府!”
“保正已经吩咐了,大家还不动手!”
王十一声若洪钟地喊着,邓五跟着吆喝,保丁们平素就与他们相善,此刻又见王十一手执粗长哨棒,威风凛凛,泼皮都不敢与他正面相对,不由得胆气大壮。也没细想,一拥而上,将泼皮们围了起来。
要去了官府,不止刘盛的交代泡了汤,最轻也要被治个寻衅挑事、聚众斗殴的罪。孙四郎也不提他的桃花社了,呼号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人面桃花孙四郎!我爹是县里的孙贴司!”
邓五一句话就顶了回去:“那不正好送你回家么,孙衙内?”
大家都笑了,官人的儿子才能叫衙内,可这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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