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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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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头古灵精怪地一抿唇,“小姐约张公子去玩。”
  庾定胥迎着张紊那眼巴巴的神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不字。
  便略过他们,“我公务忙,不必问我。”
  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张紊却分明自他脸上观出了一份不悦。
  
  林嵋儿两指提着花毽,道,“庾大人待小相公你,真是不错。”
  “是,表哥厚道好人。”
  她便掩嘴嘻嘻笑了起来,“你来了这些日,也没见你出过门,可不比新娘子还新娘子。”
  张紊也不恼,“自觉亏欠表哥的,不好不安分。”
  小丫头也笑,“可不是,刚去约他,他倒好,要去向庾大人报道一声。”
  林嵋儿调笑说,“小相公何必处处受庾定胥压制?”
  听到这里,张紊有些微明白,这两位妇道人家干的正是挑拨离间的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林嵋儿换了副暧昧神色,“纵是这样,也大可不必怕他,庾定胥外强中干得很。”
  张紊既恼她着词轻佻,又恼她评论庾定胥,“我不怕庾定胥,是敬重他,是君子知恩图报,也绝不于人后说闲话,恐怕你不懂,莫怪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林嵋儿看他生气,拍手笑道,“逗你呢,我同庾大人的交情好极,背后说他几句,是不怕的。”
  张紊还是气,一时也说不出是气被人激将,还是气她说庾定胥。
  “我一个寡妇,他也肯关怀,可见他气度。”
  寡妇?
  张紊心下一震。
  “先夫同我过了六年时日,撒手人寰也。”
  她还是笑嘻嘻的,张紊却忍不住起了怜悯心,“抱歉……”
  “小相公有甚好抱歉的,小姐,快来玩罢!”那小丫头惦记着花毽,“今个咱们要分个高下来,输家,需、需……”她双唇微翕,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这样罢,赢家可对输家提要求,一回一个。”林嵋儿掂掂毽子,一派英姿飒爽。
  张紊常玩这些游戏,自诩中高手,“一言为定。”
  
  天昏日落了,各回各家。
  “今日同林嵋儿玩得好罢。”
  张紊正盛饭,睇他一眼,“我在杭州,从未遇过这样的女子。”
  庾定胥将竹筷递到他碗上,“她自幼读书认字,是作小子养的。”
  默默吃完了饭,张紊道,“表哥今夜睡里间罢,外间不通风,蚊虫又多,睡不好的。”
  




22

  
  “无妨。”
  “表哥,我就料到你不乐意,便将竹床拖到里间来了。”张紊呵呵一笑,隐隐如从前一般胸无芥蒂。
  庾定胥面色一冷,“多事。”
  张紊笑容敛了,微微瘪嘴,“你的被子、毡子我也都同我床上的换了。”
  这回庾定胥却未说话,捉了抹布,点点油污,俱是细心地拭了去。
  饭后庾定胥去了藏书处,戌时末刻方才回来,张紊洗了澡,坐在窗边乘凉,衣衫半敞半扣,捏着把蒲扇有一下无一下的摇。
  见他回来,忙往那竹床上挪了去。
  庾定胥心里好笑,面上仍旧是滴水不漏的,“你爱睡便睡,我不管你。”
  张紊心道,虽说这人屡次救我,可真是不好相处。
  
  庾定胥洗浴回房,张紊早已侧身睡着,双唇微微撅着,憨态可掬的模样。
  心里暗暗一叹,脱了单衣定定看着他。
  新月如眉,有脉脉重心,愿河清人寿、相视相守,奈何。
  奈何人不知。
  怔坐间身上几处麻痒,短短怔愣时间,竟又被蚊虫叮出了包,忙解了蚊帐,扎好,又看一眼张紊,这才徐缓躺下。
  话分两途。
  这夜林嵋儿泡脚时对小丫头道:“庾定胥这人,若不是心有所属,定是个好归属,他嘴上凶,可是正气凛然,是位真君子,”似是想起甚,噗嗤一笑,“害羞时又可爱得狠。”
  小丫头替她加了热水,“可不是,小姐逼问他心上人时,他便不停找事做,说不出的窘呢。”
  “我倒是想帮他,可这些情宽分窄,外人如何能帮呢?”
  “最好啊,他们都是有情人。”
  
  时日一久,张紊仍旧困坐在家,只觉自己是个累赘,心里对庾定胥愈加愧疚。
  探过口风,想出去寻个活计,都被庾定胥四两拨了回来。
  只得挖空心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诸如洗碗、巾被、垫单,抹抹竹床,打些苍蝇蚊虫,整整他房里用具书本。
  也曾问他,“我家里不晓得怎样了?”
  庾定胥只道:虽不晓得如何了,不过听说“你”在吴县,做了番政绩,倒是颇得好评。
  由不得他不郁卒,对林嵋儿诉苦,那婆娘捉了把香瓜子,边嗑边笑道:“原来庾定胥也爱金屋藏娇。”
  是,他在后院,林嵋儿也在后院,他无事可做,那林嵋儿也是无事可做的,两个一拍即合,下棋,谈天,动辄一起。
  称得上是没脸没皮去了一块。
  “你几日遗一回?”
  张紊初时还未听懂,会过来不由红了耳朵,“林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问单身男子这种事情,真不害羞!”
  林嵋儿不置可否,“都说卅女人如虎狼,问问怕甚,你快说,不然待会丫头过来了,我不好问了。”
  “不告诉你。”张紊实在羞窘,自然没好气。
  “我不是对你有兴趣,是好奇你表哥,夜里遗时,你表哥知否?”她兴致盎然甩了瓜子,“不如这样问,庾定胥几日一遗?”
  张紊愈加忿忿不平,“凭甚告与你!”
  “我昨日看了本医术,曰心肾不交,肾气不藏,想借你二人验证验证。”
  张紊冷哼一声,“你这女人!好不知耻。”
  远远那小丫头甩着膀子过来,抱怨说,“小姐要恁多东西,可找死我了。”收了林嵋儿两件披风,又走远了去。
  林嵋儿脸上笑着,嘴上对张紊不屑说,“我若知耻,早当不下这寡妇了。”
  二人又闲扯一通,摆了棋盘厮杀。
  到快输了,林嵋儿伸了个懒腰,看看日头,抬手把棋盘一抹,“不来了不来了,我回房等我爹去了。”
  “林嵋儿,你好无耻!”
  林嵋儿佯作无事,自言自语道,“同是靠人养,我靠我爹娘,你靠你表哥,无耻起来不是半斤八两。”
  “林嵋儿!”
  “幸好你表哥喜欢你。”
  趁张紊愣在当下,她又回头一拍张紊脑袋,正色说,“他是真喜欢你。”
  然后施施然走了。
  




23

  
  晚间张紊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只觉得有些开心,有些莫名,还有些无措。
  庾定胥。
  那个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的庾定胥,竟会喜欢他?
  他倒不曾想,那林嵋儿极可能是诳他的。
  
  庾定胥见他神色古怪微妙,眉峰一蹙,“怎不吃饭?”
  张紊教他问得一惊,“晓得!”手一慌,捉紧了竹筷。
  ……
  “反了。”
  “呃?”
  “竹筷。”
  “哦哦哦。”忙不迭将竹筷反了过来,两颊微微绯红。
  庾定胥陡然神色一整,“是林嵋儿同你说了些甚么?”
  “没、没有。”
  庾定胥心里恨恨:原来真是她。
  忍不住一咬牙,略略有些阴鸷,“她说的你不必信,信我说的便好。”
  张紊听这话有些异样,嚅喏道,“……表哥,甚时候可以替我谋份事?还那个鳖精……不知何时能回家去?”
  庾定胥淡定夹了口菜送进口里,“不急罢。”
  张紊一想也是,便忍下想家念头,扒起饭来。
  
  到睡前,他又想起了那档子话。
  一时梗在心头,如火如燎,略略甜,略略酸,躺在竹床上,不禁屡屡觑那蚊帐里的庾定胥。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也未尝不可。
  忆及从前,也仿佛是喜欢过他的。
  只是懵懂得过了头,反而甚么都记不清楚。
  “我同林知府说了,让你司辅检校,在衙门里做些杂事。”
  早先要求做事的是张紊,真听说要做事了,他心底倒失落,“好,我晓得了……大体是哪些事情?”
  “编写文书,核对计典总卷。”
  “表哥,你初来绍兴的时候,是甚心情?”帐内的庾定胥没有回话,张紊又继续道,“就没半分埋怨么?总该有些不情愿罢。”
  庾定胥还是无声无响,像是睡着了。
  “表哥、表哥。”
  张紊暗忖道,哪有人能这般快入睡的!太假。
  却也明白他是不愿多讲。
  不由得暗暗发笑,莫怪林嵋儿说他是纸老虎。绷着脸皮,其实不过是个表色。
  
  张紊清晨醒来,是让一泡水给憋醒的,小解回来一看时辰,便想去叫庾定胥起床,往床边一站,捏了蚊帐一角。
  “庾定胥。”试探着唤了声。
  愈唤愈顺口。
  “庾定胥,庾定胥,定胥,定胥,定胥……”
  “做甚?”
  不察他甚么时候睁了眼,面色不善,张紊喉头微一梗,振振有辞说,“想说时辰到了,叫表哥你起床的。”
  “那到要谢谢你了。”
  张紊几时见过庾定胥这样孩子气,先是诶一声,便抿嘴笑开,“表哥客气。”
  庾定胥睨他,之后半起身,襟口登时大敞,露了一片肌理精实的胸来。
  张紊见了,只在心里暗叹,庾定胥这人,文武双全,年轻有为,皮囊又是上上之资,怎么身边没有狂蜂乱蝶?好奇怪。
  “你让让。”
  庾定胥搡他一把,踏下了床,挺拔脊背,紧翘腰臀,着实俊美。
  张紊只觉心湖教春风吹皱成一片,又如一地鸡毛,上下纷飞。
  庾定胥着衣时候半回头,“你愣着做甚?”
  张紊这才恋恋不舍挪了视线,应一声,扯了发束盘髻插簪。
  忍不住问他,“表哥,你为甚把我那尊泥像留着。”
  庾定胥不答。手指在藏青锦衣上捏了两道指头印,看也不看他,兀自往外间洗漱去了。
  这回,张紊是发觉了的。
  恁纨绔子弟一掩嘴,笑得春意盎然。
  




24

  
  “林大人。” 
  林知府细细打量张紊,对庾定胥道,“俊,真是俊。” 
  庾定胥眉一拢,“大人,这一季的屯田簿已登完了,要请大人过目,时间紧得很,大人要吩咐甚,请说快些。” 
  林知府一扁嘴,“小张,你如何受得了定胥这性子,”斜眼瞥见庾定胥不耐,赶忙打了官腔,对张紊说道,“事无巨细靡遗,你俱要仔细些,担当好。” 
  “是,小的知道。” 
  庾定胥不理那位美髯公,一指那位伏案的书生模样人物,“这位是任检校,你须得替他抄誊上下文书,他吩咐的,你只要认真做便好。” 
  任检校冲张紊一笑,“张小兄弟。” 
  张紊见他和蔼,不禁也是一笑。 
  那头庾定胥对林知府道,“林大人,我们去衙门罢。”二人便并肩走了。 
  几乎是二人甫踏出公文房,任检校换了副三姑六婆面孔,“张小兄弟真是庾定胥表弟?” 
  张紊不由得一愣,“是。” 
  任检校只当他呆头呆脑,“放心,我不跟别人说。” 
  “……” 
  张紊顿了顿,“想必你是误会了。” 
  “嗯?” 
  “他真是我表哥。”已不知是第几回解释亲疏,为甚么绍兴这边人人都好奇庾定胥情事? 
  等到任检校落座莞尔一下,他才发觉自己将问题问了出来,那人不掩失望,道,“我同他相识三载,不曾见他失态,不曾见他大笑大哭,不曾见他跟谁亲近,也不曾见他着急生气……总言之,凡人喜笑怒骂,他都仿似没有。” 
  “是么?” 
  张紊接过纸笔,一心誊写,一心神游,还一心飞去了庾定胥身边。 
  
  “今日做得怎样?” 
  张紊动了动腕子,“嗯,有些僵硬。” 
  “那明日还去么?” 
  张紊蓦地一抬头,狐疑说,“表哥的意思是我不用去了么?” 
  庾定胥抿了抿唇,“随你。” 
  张紊犹豫又犹豫,“我、我还是继续去好了,不然在家里呆着实在闷。”也太愧对你了。 
  庾定胥眼一斜,心里闷闷一叹,只道:放院里有个林嵋儿,放外头有些虎狼。幸而张紊说了“家里”两字,稍稍平了分怨气。 
  
  又做了两日,转眼间八月已近,暑气阑珊。 
  任检校从外头进了公房,满头大汗的样子,“张小兄弟,你还真是坐得住,不愧是庾定胥那人的表亲。” 
  张紊呵呵一笑,停笔问他,“任大人怎么忙进忙出的,有甚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正好!我也不跟你客套,驿站的有口信过来说巡按文书到了,我在勘磨宗卷,一时也抽不开身,你替我去拿罢?”不等张紊支吾,如珠落玉盘,又劈里啪啦补一句,“驿站离衙门不远,就两条街,一路左转便是……来,令牌也交与你!喏!” 
  一揩汗,定定望着他笑,“快去快回。” 
  张紊只得咕哝一声,把话咽了下去。 
  他觉得,不告诉庾定胥,贸然出去,恐怕不好。 
  可心里有一人嗤道:庾定胥不就是救你回来,现在反正风头避过了,你堂堂七尺男儿,怎生连出门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想他到绍兴以来,事事倚赖庾定胥,又经了磨难,自觉从前性情已改、豪气不再,心底多少有些愤懑。 
  索性攫了令牌,出门去了。 
  道:不就是出个门么!有甚大不了的! 
  其间过程颇顺利,那边人很快寻到了,令牌甚至都未拿出来,心不在焉便将文书递到他手里,还问了句,“咦老任,你怎么长变了样?” 
  张紊不晓得该说甚,干笑两声拿了文书就往回走。 
  岂料一个玉树临风的庾定胥,伫在红漆衙门口,身旁一个鸣冤大鼓,破皮破架,说不出的傻气。 
  他笑脸还未扯出来,庾定胥开口,“以后去哪里要先同我说。” 
  “诶?” 
  这突来一出,把张紊搞得怔忪,暗自思量:你从前不是说“你想出去便出去”么?后来又说“不必问我”。可我真出去了,你怎么这样? 
  他瞪着庾定胥兀自转身的背影,轻声说:“表哥,你喜欢我罢。” 
  




25

  
  那宽阔脊背一僵,复又前行。
  张紊不甘心,跟紧他,“表哥,你喜欢我罢?”
  庾定胥拐进了正厅,至门前猛一回首,“你还不去任检校那做事!莫跟着我。”
  张紊勾着嘴角一笑,“好……”
  这一声长长拖着。
  得庾定胥不深不浅一瞪。
  
  任检校睨他,“张小兄弟心情看似不错。”
  “是。”
  “庾定胥刚来过了。”
  “嗯,我晓得。”
  任检校忽而把头一撑,温柔说,“我总觉得,他太过自持克己,所以愿望一定很少。”
  张紊微诧,那人复又称赞说,“他是真君子。”
  遂两相无语。
  牝鸡归巢。酉时时外头阵阵吵闹,任检校自一人高的桌案中抬头,做了个伸展,长舒道,“走喽,吃饭去了……张小兄弟你反正是要同庾定胥回房去吃的罢,我不等你了!”
  说罢一溜烟跑了。
  张紊这才想起林嵋儿有回无意中说:衙门里头都是聚在一块吃饭的,你来之前,庾定胥也是和他们一起吃的,哪像现在,活似金屋藏娇。
  他杵在外屋门前,冷不防有人说,“怎么又傻站着。”
  接着庾定胥从他身边过去,径自进了屋。
  
  “表哥,你好用心……”
  没头没脑一句呢喃,庾定胥淡淡皱眉,“你说甚?”
  张紊正仔细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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