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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撒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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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被吓坏了,因为我发现他原本坚定的眼神有些摇曳。 
我趁他发呆的时候,立刻抓住他的手,说:“大夫,你说我还有救吗?” 
他像触电一般地跳了起来,一个劲的往后退。一边走一边颤抖着声音说:“我们……我们改天再谈。我……我还有事。再见。”说完,他就打开我的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我听到他跟我妈妈告辞,之后失魂落魄的走出了我家的大门。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傻X。我心里想。 
随后我就穿好衣服,走出了家门。我需要时间赶走那个白痴医生带给我的不快。于是我决定到彬彬那里去。 
彬彬正躺在床上看书,我进来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就说:“怎么样?麻烦今天就开始了吧?” 
我苦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傻X医生。我把他吓跑了。我们出去走走,喝点东西吧。” 
“好吧。”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开始穿外套,“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都快闷死了。” 
在酒吧里,我把我吓走心理医生的事情讲给他,他笑得非常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真的“大麻烦”还没有来到。在不远的未来,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等着我。 
天渐渐黑了,酒吧里响起WHAM乐队的“carelesswhisper”,酒吧中一对一对的情侣开始拥舞。彬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对他说:“和我跳个舞吧。” 
他问:“我们两个谁带谁呢?” 
“谁带谁都是一样,只要是我们两个人。”我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走进舞池。 
跳舞的时候,我们的脸贴得很近,我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使我们的身体紧紧的挨着。我听见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不过在我听起来,那些微不足道的声音像是田地里鼬鼠的呻吟。主唱悠扬的声音久久飘荡在舞池上空。 
“I'mnevergonnadanceagain/以后我将永不跳舞 
guiltyfeethavegotnorhythm/歉疚的脚步跟不上节奏 
thoughit'seasytopretend/尽管一切容易伪装 
Iknowyournotafool/但我知道你不会傻得相信 
Should'veknownbetterthantocheatafriend/我本不该欺骗你 
andwastethechancethatI'vebeengiven/使我自己失去你给的机会 
soI'mnevergonnadanceagain/所以我将永不再跳舞 
thewayIdancedwithyou/彻底忘记我们拥舞的方式” 
'撒旦之一' 
那天晚上他的话似乎显得特别多,这给我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以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往往都是我喋喋不休地说话,而他只是静静的喝酒,听着,可是那天不同。他把他吓走心理医生的故事详细的讲给了我。从他的语气中我可以想象那个人可怜巴巴的样子。音乐响起的时候,他甚至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贴面舞。 
我是个只管自己开心,不在乎周围人看法的人。可是我们跳舞的时候酒吧里那些平凡的观众的窃窃私语还是骚扰了我,让我有一种被侵犯的感觉。整个晚上的气氛是愉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麻烦的事情在等着我。因为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是平衡的——你拥有了一个额外的愉悦的晚上,那么你就必须要为这个晚上付出一定的代价。尽管这个晚上和你所将付出的代价或许并无实质的联系,但是这不妨碍它们小心翼翼的遵守着这个自然哲学的法则。 
那天晚上我们在我的房间里疯狂地做爱,像两只困住的野兽。他没有回家。我注意到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我知道一定是他家里打来的,以确认他是否和我在一起。他对此毫不在意,只有在那嗡嗡的震动声使他心烦的时候,他才会皱起眉头骂一句“操”。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比我早,因为他要上班。我上午没有课,一直到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到学校去。刚走进教室,我注意到班主任正坐在教室中的一个位子上,似乎是在等我。看到我进来,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有一个人想见你。跟我来。” 
我一贯是很瞧不起班主任的,因为她既无学术上的造诣也无管理上的能力,无外乎是比较会拍领导的马屁。而且她四十余岁,容貌可憎,看见他我就会想起我的继母。 
我没有和她说话,就跟着她走进了她的办公室。我看到在接待客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表情凝重。我认得这个女人,是他的妈妈。 
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当时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清楚她迟早是要来找我的,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个女人比我想象得狠一些——她居然直接找到我的学校来。 
寂寞的撒旦 (34)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班主任表情很谦恭地给她倒了杯水,之后走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屋子里只剩我们俩。 
长时间的寂静。我一直低着头看着大理石地面上的花纹。 
终于她打破了寂静,说:“我希望你能离开我的儿子。” 
语气仍然很和蔼,但非常坚定,不容商量。 
“伯母,我希望我能和你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不是想象的这么简单。”我试图跟她解释一下,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而且以前一直对我非常友好,所以我认为应该保持对她应有的尊重。 
“孩子,你们都还年轻,年轻人会做出荒唐的事情,这些我可以理解。但是既然是荒唐事,就应该适可而止。你们都前途无量,这样岂不是把自己毁掉了?”语气很和蔼,而且充满慈爱。尽管她的话让我觉得非常可笑。 
我觉得既然她已经有这样的先入之见,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我站起身,对她说:“伯母,看来你和我对于这件事情的理解有本质上的分歧,所以我们根本谈不出什么结果。我只是希望您仔细想想,您是否希望您的儿子开心和幸福。我们都是可以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如果您认为我们之间的快乐是‘荒唐事’,那我也无话可说。”说完,我转身往门外走。 
她突然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既然如此,你不要怪我,我都是为了我的儿子。” 
我朝她笑了笑,说:“伯母,有你这样的母亲,他真幸福,我嫉妒他。” 
之后我头也不回,走出了办公室。 
现在已经是初冬的十一月,外边的空气干燥清冷。天是阴沉的,从漆黑的云缝中间或凌乱地散落出一缕缕温吞的阳光。我走在校园整齐宽阔的甬道上。我想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他的妈妈来找过我,可是我又不想扰乱他和他的家庭。以他的脾气,他会和他妈妈吵架,而那只会加剧他父母对我的仇恨。我一直认为他的妈妈是一个极好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责任,所以无可指责。 
我连续三天都没和他见面,只是在每天的电话里简单地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我一直没有把他妈妈来学校找过我的事情告诉他。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停留在不说的状态比较好。至少这样可以维持我们三个人之间短暂的宁静。 
三天后他要到广州出差,在上飞机之前我们吃了一顿午饭。他临走的时候用力抱了抱我的肩膀。他仿佛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有预感,因为以往分别的时候他从未抱过我。那一刻我有点想哭。我想起李银河说,自己动身去英国前,在机场,王小波用力抱了抱她,于是那成了他们的永别。 
我不想和他永别。 
他走的第二天,我被系主任叫到了办公室。我隐隐感觉到最麻烦的部分来到了。果然,系里的主要行政领导都在办公室里,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那个女人终于还是把我捅到了组织上,而且是在她的儿子出差的档期内。 
事情是顺理成章的:他们对我进行了漫长的说服教育,举出了无数因搞同性恋而走上情杀、自杀的人们的例子,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成绩优秀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如果在这类作风问题上栽跟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最后系主任拉着我的手,不无惋惜地说,系里对我还是信任的,这件事情就不通报批评了,并对我说北大历史上因搞同性恋而被开除的先例也是有的。希望我吸取教训,并只需作内部检查就可以了。 
北大又怎样? 
从系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我的脑子乱作一团。其实他们的意思很明确:按照惯例我应该被通报批评并被开除,可是他们给我留了一条后路。我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是回想起那些人和我谈话时严肃的表情我就觉得很可笑。他们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白老师竟打电话给我,约我到蓝鲸酒吧喝酒,只有我们两个。本来我没有心情,可是转念一想喝酒本就是没有心情的时候应该做的事,于是就答应了。 
一见面,他就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问:“今天过堂,你还好吧?”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系里发生的事情。 
我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要了一瓶科罗娜,闷头喝了起来。 
他也要了一瓶,之后坐在我对面,娴熟地点了一根烟。 
“你还记得加缪的《局外人》吗?”他问。 
寂寞的撒旦 (35)
“当然记得。”我连头都没有抬。 
“那你一定还记得,那个男主角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在葬礼上的冷淡表现引发了其它人的不满。别人都指责他是个不肖之子。尽管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和母亲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的母亲也非常清楚,可是依照常人的观点,在母亲的葬礼上哭不出来的人就是不肖之子。这个人想做局外人,却一次又一次被拽入大大小小的纠纷和旋涡。我希望你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局外人,尽管你认为别人对你们的不理解不能妨碍你们得到快乐,但是你却没有力气阻止和你有关联的人对你的非难。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没有说话。 
他继续说:“其实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和她的事情终有一天会暴露,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而这件事情暴露的时候,我必然要失去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可能是妻子,可能是她,更可能是我今天的社会地位。但是我在她那里得到了我渴望已久的东西。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我无法改变,只能等着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孩子,虽然你过早的面对了人间最棘手的问题,但是这也是你的运气,至少在以后没有什么事情能再困扰你了。” 
说完,他用自己的酒瓶在我的酒瓶上撞了一下,仰起头一饮而进。 
“谢谢你。”我说。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记得上次我们吃饭时的谈话,曾经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人分为两种,一种大部分时候比较超脱而偶尔不太超脱的,一种是大部分时候不太超脱而偶尔很超脱的,你属于前者,我属于后者。后者的特点是,平日的生活里开心的时候少于不开心的时候多,而他自己似乎也习惯了过不开心的日子。前者的特点是平日里不开心的时候少开心的时候多,但是就是因为他习惯了开心的生活,所以在他不超脱的时候,他会比其它人尤为痛苦,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我这样不太超脱的人陪他喝喝酒。” 
“看来我被北大里开除的时候还得找你来陪我喝酒。”我苦笑。 
“我不会让你被开除的。这点能耐我还有。”他轻蔑地笑了笑,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五章生活在别处 
'撒旦之一' 
中国有句古话叫祸不单行,虽然这句话用辨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无法解释,但是却是千真万确的。我刚刚把检查(说是检查,其实我没有承认“任何”错误)交到系主任处,就收到了继母的信(因为不想和家庭发生联系,我没有把我住处的地址告诉家里,并更换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们找到我的唯一办法就是往学校里寄信)。在信中说,我的父亲得了肝癌,现在住在市医院里,想让我回一次家。上大学两年多来我还没有回过家,因为对于我而言,知道他们还活着就足够了。信中语气极平淡,但是我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可怕。虽然亲妈走掉之后我对家庭的感情已经非常淡薄,但是我的父亲毕竟是给了我生命的人。我们共同分享着相似或相同的基因。 
我办理了期末考试的缓考手续,就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回老家。上飞机之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仍然在广州办事。我对他说我家里出了点事,需要尽快回去。他叮嘱我带够钱。我告诉他他的妈妈来找过我,让我蒙受了耻辱。虽然我明白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但是由我告诉他总是不合适的。 
一个多小时的短暂飞行之后,我降落到了我出生并生活了18年的那个北方小城的机场。因为已经是初冬,这个城市已经下过几场雪,天气非常冷,但是不似北京那般干燥。机场上有稀稀落落的待机和接机的人。我拎着随身携带的旅行包,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医院。 
重病房区的走廊阴森可怕,时不时有带着白口罩的医生穿梭行走,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让我窒息。我打听到了爸爸的病房,推门进去了。 
坐在病榻旁的继母看见我的出现似乎十分惊讶,她站起身来,看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我没有理会她,直接向病床望去。 
寂寞的撒旦 (36)
我的父亲虚弱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昔日的那个身材魁梧的北方男人现在已经瘦脱了相,嘴唇干裂,面色枯黄,手背上布满了点滴注射的针眼。看见我的出现,他似乎变得异常激动,挣扎着坐了起来,拉过我的手,流出了眼泪。我突然发现我的父亲在这两年里衰老了很多。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 
长时间的沉默。 
“在外面缺钱吗?”爸爸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底气。 
“不缺。”我说。 
“不缺就好。”爸爸似乎松了一口气。从小到大,工作繁忙的父亲表达亲情唯一的方式就是这句“缺钱吗”。即使是在弥留之际,他似乎也不会说出其它的话。 
“爸,这几天我照顾你。你安心养病,学校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我擦了眼泪。 
听了我的话,爸爸竟然笑了,笑得非常幸福。他缠巍巍地抚摩着我的手背,口中念念有词:“好儿子,好儿子……” 
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爸爸说话。我给他讲我在学校读过的书,讲很多有趣的经历。我甚至曾经一时冲动地想把我的性取向告诉他,但是我突然意识到这对于一个癌症晚期的父亲而言是残酷的。爸爸眯着眼睛听我说话,渐渐的就睡着了。他的表情很安详,像是个熟睡的孩子。 
那天夜里,爸爸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我甚至没有一点知觉,直到我注意到自己已经无法听见他的呼吸。我的继母一直坐在病房外面。 
当医生宣布我的父亲因医治无效而死亡的时候,我号啕大哭。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真正的悲伤。我的继母抱着我父亲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我想,或许这个女人真的和我父亲之间有很深很深的感情吧。那一刻我竟对她也产生了了一些惘惘的亲情。 
父亲的葬礼非常隆重。他生前生意场上的许多朋友都来了。那天天气竟然很暖和,这在北方的冬季里是非常少见的,天上居然还呀呀地飞过几只不知名字的鸟。 
继母一直在悲伤而不失礼节地招呼着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那天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扎起了头发,并且化了淡淡的妆,非常的美丽。 
葬礼结束后,我和继母回到了家里。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她的表情一直很悲哀,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 
到家以后,我回到了我原来的房间。房间里很干净,被拾掇得一尘不染。墙上仍然挂着我高中时代挂着的《重庆森林》的海报。我上大学没有带走的所有的书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架上。我一头扎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连续两天没有睡觉,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已经非常疲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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