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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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很快在邓村传开了，村里大部分的人也都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搭配，可怜人配可怜人，谁也不嫌弃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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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双可怜人
　　　　也正是因为可怜人配可怜人，邓五婶子和传娃妈商量着，传娃家给拾女扯一身新衣服，人接过来就算把事儿办了。

　　　　邓五婶子想，传娃家穷，传娃又是那样子，拾女的身子也见不得人，不用再到处借钱搞什么排场了，平白惹村里人笑话。

　　　　就在那天下午，邓五嫂子连哄带拉地把拾女送进了传娃家的门，拾女进门的时候，传娃家门口那平时爱乱叫唤的老黑狗竟然没吭一声。

　　　　传娃妈心里喜，这平时见了生人就叫的狗，这回没叫，这该是菩萨的意思，明摆着拾女就该是她家传娃的女人。

　　　　眼看着他妈把拾女拉走了，邓有龙蹲在院子里为可怜的拾女叹气，他倒不是真想要了这个女人，只是想着她跟了病秧子日后要遭的罪，心里就难受。

　　　　但是，他也没有个万全之策，只是被邓五嫂子逼急了才说了“也行”。

　　　　邓化龙以为他哥真的看上了拾女，就劝导着说：“跟那荷叶比，拾女简直差八千里呢，走了倒是眼净。”

　　　　邓有龙也不想给弟弟解释什么，弟弟还小，理解不了他的想法。

　　　　拾女一走，家里真的是清净了，没有了是是非非，他们兄弟俩也不用让村里人当笑话看了。

　　　　但邓有龙心里就是堵得慌。

　　　　就在那天下午，拾女成了邓传娃的媳妇儿，她肚子里的孩子成了传娃后半生的依靠。

　　　　晚上，传娃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传娃睡的土炕，给炕上换了她多年前给传娃结婚准备的新单子和新被子，大红的锻被面暂时遮掩住了这屋里的寒酸。这换新的炕算是对一对人的安慰了。

　　　　晚上，拾女缩在传娃的炕角，抱着那一床艳红的锻被，盯着同样蜷缩在炕另一头的邓传娃，她的身子不停的哆嗦，嘴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喊着：“走、走……”

　　　　邓传娃在炕的另一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神智不正常的女人，胸口就像塞满了砖头瓦块，沉重地压住他的呼吸，气憋住喘不上来。

　　　　传娃妈在另一间屋却是欢喜的，她给菩萨上了香，虔诚得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着头。

　　　　传娃心里和他妈想的不一样。看着在自己炕上哆嗦的疯女人，他打心里泛恶心，这女人身子不干净，怀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而现在，这所有的耻辱都得让他来担着。

　　　　他心里不甘，但是又没有任何办法。

　　　　快四十岁了，他的气喘病从没好过，常年的病让他衰的哪像个男人？看着人家一个个娶了媳妇生了娃，他心里满是恨，有时恨不得别人家的娃死了，有时又恨不得自己赶紧死了算了。

　　　　但想着他那可怜的老妈一辈子就落下他一个，自己死了落个轻松，让年迈的老娘怎么活。

　　　　生活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没有任何发言权，就像眼前这个怀着野种的疯女人，他得一并要了。

　　　　这一夜，他看着拾女在炕角哆哆嗦嗦地样子，实在忍受不了，就下了炕，蹲在前院里，陪着门口的老黑狗一直到天亮。

　　　　一对可怜人，他们的新婚之夜就这样渡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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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屈辱的一家
　　　　拾女进了门，传娃家的锅更揭不开了。即使一日两餐的包谷面糊糊都保证不了，更别提吃一两顿白面。

　　　　拾女怀着孩子，经常想吃东西。传娃妈把家里翻腾个遍，也没有余粮补给这个一贫如洗的家。老太太时常夜里流泪，这家里虽说现在有三个人，却没有一个能好好下地劳动的。

　　　　好在邓五婶子一直把自己当成拾女名义上的娘家人，她不忍心不管，隔三差五地往过跑，不是送一把菜就是送一碗面，她家有两个壮劳力，再加上她干活一股子虎劲儿，在生产队上的工分拿得多，吃饭还算宽裕，帮衬一下拾女还是可以的。

　　　　邓有龙心里同情拾女，也偶尔去镇子上弄点吃喝让他妈送过去，他知道有身子的人，饭量大嘴馋，所以，他也尽可能的帮衬着这一家子。

　　　　传娃妈待拾女很好，老太太一辈子就稀罕孩子，临老却只守了一个病根子儿子，所以看着拾女的俏模样和怀着孩子的肚子，她心里是欢喜的。传娃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人，她一直害怕自己哪天走了，传娃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这下好了，媳妇孩子都有了，对于这个家来说，只要有人就好，其它的，不再那么重要。

　　　　老太太心里欢喜，她越来越觉得菩萨顾念自己，因此，给菩萨上香比以前更经心了。

　　　　拾女成了传娃的媳妇儿，好一阵子成了村里的话题。

　　　　好心的人在背后忧心，这一对人往后的日子咋过得下去。

　　　　不怀好意的人等着看这一场笑话。

　　　　传娃在街道上闲转的时候，碰到了邓老四家的两个混球儿子。

　　　　那邓二民婚也结了，娃也有了，一天到晚还没个人形，不是偷鸡顺蛋，就是勾搭村上的几个轻佻的小媳妇儿。他那媳妇儿杨素琴是从商洛山里拿粮食换来的，人老实话少，对他的行径不敢管也不敢说，只是成天背着人，抱着不到一岁的儿子邓强流眼泪。

　　　　邓三民已经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但因为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跟着他哥屁股溜，混得一身毛病，流里流气招人厌恶。他名声不好，村里村外没人给他说媳妇儿。

　　　　这兄弟俩横行霸道，邓村人都明白，是邓老四和他那个不讲理的婆娘纵惯出来的，他家两个儿子作恶，每回受欺负的人找上门，邓老四那婆娘都破口大骂人家，护着自己家的娃。

　　　　看见邓传娃绕着道要走，邓二民兄弟俩就围上去，嬉笑着问：“喘娃子，睡过了没有，疯女的味道咋样？”

　　　　传娃听这话不怀好意，一生气就又开始喘。他们就学着传娃的样子，一边夸张地喘一边哈哈大笑：“说说嘛，睡疯女啥滋味嘛？”

　　　　邓传娃不理他们，转身往回走。

　　　　这两兄弟不依不饶，几步上前就挡住了去路，邓二民用指头戳着一下传娃的头，嘻嘻哈哈地逼他说话。

　　　　传娃被逼急了，就一边喘，一边骂：“跟你妈你女人一个味儿。”

　　　　邓二民弟兄挨了骂，就用脚踹传娃的腿，一边踹一边骂：“你个喘子，就配娶个疯子。”

　　　　传娃站不稳，倒卧到地上，这兄弟这才罢休，嘻哈着逛走了。

　　　　传娃受了这窝囊，回家把一肚子气儿全撒给家里看门的老黑狗，他一棍接一棍地打拴着的狗，狗“呜汪”地叫着绕着门口乱转。

　　　　传娃发狂，他妈也拉不住，就坐在院子一声接一声的开始哭。

　　　　拾女又受了惊吓，躲缩在炕角，抱着红缎面被子，哆哆嗦嗦地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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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后生可畏
　　　　传娃受了邓老四家的气，邓五婶子这爱管事的人咽不下去。这回又跟拾女有关系，她更要去讨个理儿去。

　　　　邓五婶子追到邓老四家里，骂喊着让邓老四出来，管管他那两个不是东西的儿子。

　　　　邓老四两口子对邓五婶子早恨得咬牙，邓老五死了，这个寡妇凭什么占着老邓家一院子房，别的弟兄都是两间桩基一人一半。没邓老五了，这女人早就该滚出他们老邓家了的门了。其他几个兄弟不明说，他邓老四心里憋不住。

　　　　邓老四家一直护犊子，除大儿子邓大民人老实结巴之外，其他人都不讲理。听邓五婶子叫上门来，邓三民他妈一点也不示弱，叉着腰和邓五婶子对骂。

　　　　“呸，喘子配疯子，不是你弄的好事么？干我家三民怂事！”

　　　　“你个造孽的婆娘，你那两个爷就好好亏人。”邓五婶子回嘴骂。

　　　　“呦呦呦，我亏人，你家两个好，疯女的肚子谁弄大的？”邓三民他妈嬉笑着说给村里看热闹的人。

　　　　邓老四和他那俩混账儿子也跟着撇着嘴也哼哼地笑。

　　　　邓五婶子气得憋住了话，这情景不是一回两回了，邓老四两口子从来就没有把她当人看过，言语馋心肠歹，早就恨不得他们母子三人死了。

　　　　“四娘，你再说一句。”就在邓五婶子孤立无援的时候，邓有龙黑着脸，握着两个拳头，直愣愣地站在邓三民他妈面前，又高又壮的身板一下子把那正得意女人镇住了。

　　　　缓了一下，她眼睛一瞪：“呦，有龙侄儿啊，这是出息了，我说了，啊，咋了？”邓三民他妈把脸凑过去，一脸的嘲弄，大有宣战邓有龙势头。

　　　　邓有龙举起了拳头，却一拳砸在旁边的老桐树上，树掉了一大块皮，他的手也掉了一块皮，然后他用渗着血拳头冲着邓那恶婆娘，红着眼睛，一字一句说：“你再说一句！”

　　　　邓老四一家都被这股子蛮劲吓住了，谁也不敢贸然为邓三民他妈帮腔助威。

　　　　僵持了一会子，那嚣张惯了的女人没敢再张嘴说一个字儿，憋着一肚子气转身退回到自家大门里去了。

　　　　“邓三民、邓二民，给我出来！”邓有龙一声吼，把那兄弟俩吓得身子一抖。你看我，我看你，都乖乖地站了出来。

　　　　邓有龙指着那掉了皮的树说：“你俩东西要是再欺负传娃家的人，我见一次打一次，听见没？”

　　　　邓三民兄弟被吓着了，半句都不敢吭。

　　　　看着儿子给自己出了一口气，邓五婶子心里瞬时舒坦了。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哇”的一声哭了，这一声，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倒了出来。

　　　　在这个村儿，她一个寡妇太艰难了，就光老邓家那几个兄弟都容不下他们母子三人，要不是她像男人一样顶着这个家，像牛一样拉磨，像狼一样求生，她的儿子们哪有今天这般出息。

　　　　邓有龙这一拳，也让邓村人突然转过神来：邓老五家从此风光了，真是后生可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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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双生女
　　　　邓有龙话说得狠，邓三民兄弟俩不敢明目张胆欺负传娃家了，村里其他人也都对传娃客客气气的。

　　　　传娃和拾女过着互不相干但还算平静安宁的日子。

　　　　过完年，拾女的肚子越发显怀了，她除过被邓五婶子接过去呆几天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传娃家。没有受刺激的情况下，她安安静静的，和村里别的小媳妇一样，帮着传娃妈干点零碎活。

　　　　拾女快生的后两个月，邓五婶子和传娃妈忙着做了一些月子活。接下来，她们都怀着喜悦和复杂的心情的等待着孩子的出生。

　　　　瓜熟蒂落，七月过后，邓五婶子算计着要生了，就每天都去传娃家看看。

　　　　一天夜里，邓五婶子睡下了，邓传娃一边喘着，一边使劲地敲门。邓五婶子估摸着是拾女要生了，赶紧穿上衣服跟传娃一起去他家。

　　　　进了屋子，拾女疼得在炕上呻唤，传娃妈急得在炕下给菩萨烧香磕头。邓五婶子倒是镇静，她是这村里的接生婆，女人生娃的事儿她再明白不过了，她很快就忙开了，热水、剪刀、炕灰……不一会就准备停当了。

　　　　女人生娃她见多了，不遭罪怎么能生出个命儿来。见拾女疼得厉害，她扒扶着拾女的腿，给她用劲……

　　　　七月的天，不用力气都是汗。折腾到后半夜，拾女浑身被汗浸透了，力气也快用完了，她的下身才有了动静。

　　　　邓五婶子松了一口气，可再一看，惊得又是一身汗，孩子的脚先出来了。

　　　　“不好，立生子。”邓五婶子喊道。

　　　　传娃妈一惊，她知道，这立生子是过鬼门关，十个有九个半都是难产，经常不是折孩子，就是折大人，不少时候还会一尸两命。

　　　　传娃妈颤巍巍地爬到邓五婶子跟前，说：“实在不行，保孩子。”

　　　　邓五婶子瞪了她一眼，没说话。她小心翼翼地在拾女的身下接生，她要用自己接生所有的经验，留住拾女和孩子的命儿。

　　　　这该是世间的人，终不该绝。大汗淋漓中，邓五婶子从拾女的下身慢慢把孩子取出来了。

　　　　一看，是个女娃，因为在里面憋得时间长了，孩子的脸发青。邓五婶子打一下了屁股，过了好一会儿，孩子“俄”得一声哭了，邓五婶子和传娃妈都松了一口气，相视笑了。

　　　　只要大人孩子平安，男娃女娃都好。邓五婶子看着拾女，心疼她受的苦，她接生的多了，深刻知道这女人生娃就是从阎王殿走一遭。

　　　　就在邓五婶子准备收拾这乱摊子的时候，拾女又是一阵喊叫……

　　　　双生子？

　　　　邓五婶子一惊，看看拾女的身下，果然又一个孩子要降生了。

　　　　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孩，胎位很正，出生自然顺利多了。邓五婶子抱着这个小丫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屁股，说：“还是这个知道疼妈妈。”

　　　　看着一下生出两个孩子，传娃妈喜得合不上嘴，她一辈子缺娃，这一下来了两个，真不知道咋高兴才好。

　　　　屋里面的人疼的疼着，喜的喜着，邓传娃蹲在院子里一边喘气一边叹气，生下的孩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孩子的到来，只会为他增加更多的耻辱。

　　　　听着拾女在屋里一声一声的叫唤，他甚至恶毒地希望，孩子死在肚子里，拾女死在炕上，这样，一切就干净了。

　　　　生完两个孩子，拾女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邓五婶子给她收拾好身子，盖好被子，心才算放了下来。

　　　　邓五婶子看着传娃妈抱着孩子的稀罕样儿，打心里同情这个苦命的老太太。

　　　　她把娃接过来，放到一起，小姐妹俩砸吧着小嘴睡着了，虽然姐妹俩看起来比别的新生儿小一些，但是小脸小鼻子小嘴看起来周周正正，有着女孩子的秀气样儿。

　　　　“老嫂子，给俩个娃娶个名字吧？”邓五婶子说。

　　　　传娃妈看着两张心疼的小脸，想了一会儿说：“女娃娃家的，要漂漂亮亮的才好，大的叫鲜花，小的就叫鲜果吧。”

　　　　“鲜花”、“鲜果”，“鲜花”、“鲜果”，邓五婶子反复叫了两遍，满意地笑了。拾女长得俏，两个女娃娃一定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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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醒之痛
　　　　鲜花、鲜果的出生，带给这个世间的喜悦是短暂的，也就一夜而已。

　　　　天色开始微亮，昏暗破旧的屋子里，拾女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头顶上碎烂的遮蓬，黑灰色的泥草片连带着蛛网顺着那开裂的缝隙向下坠着，似乎随时都会下落。她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熏得发黑的墙，不知何年糊上去的画报已经四处烂开，露出凹凸斑驳的土墙。

　　　　“哦啊”，一声婴孩的哭声让拾女浑身一阵哆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