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果-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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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果打心底里讨厌这个福来家的奶奶，她老说自己是观音菩萨派来的神女，专门给人治病消灾的。亲奶奶信菩萨，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只要腿疼得厉害，就喊她过来“看病”。

　　　　那神婆来的次数一多，鲜果算是看明白了，这神婆“看病”就两招，一是火，二是唱。只是她每次来都会要东西，亲奶奶箱子里的少得可怜的钱都让她拿走了，家里有点白面，也都蒸了馍让她孝敬“菩萨”了。

　　　　还有，她只要晚上来，就不走了，唱唱说说一晚上，让鲜果觉都没法睡好。

　　　　穿好衣服，鲜果也不想梳洗，提着搪瓷缸就出了屋子。每天去五奶奶家挤羊奶，是鲜果觉得最奢侈和幸福的事情，在这个破败不已、缺吃少穿的家里，羊妈妈的奶就是她在这世上最美味的享受。

　　　　出了低矮的屋门，她看见邓传娃在院子里整柴火，就小心地从这个从没叫过一声的“爸”身边蹭过去。虽然这个“爸爸”基本上不搭理自己，但鲜果心里还是很怯这个成天喘着气咳嗽的人，尤其是不敢看他的眼神，能挖掉人的心。

　　　　出了门，鲜果就看到了老陈爷爷，她站住毕恭毕敬地朝老陈鞠了一个躬，说了声“老陈爷爷好”。

　　　　听鲜果叫爷爷，老陈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声“好”，心里顿时难过起来，这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已经被孩子喊成爷爷了。也难怪，那些年心里受了力，头发全白了，未老先衰是难免的事情。

　　　　老陈望着鲜果蹦着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阵欣慰，多亏六年前把母羊给了邓有龙，不然这孩子哪能长到今天这般模样？

　　　　看鲜果来了，邓五婶子就带着她到后院去挤羊奶。鲜果和往常一样，认真地给母羊喂草，她喜欢看着母羊嘴一动一动悠闲咀嚼的样子，鲜果看着它温和的眼睛，似乎能感觉到一点点妈妈的温存。

　　　　“五婶子在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前门传了过来。

　　　　“荷叶，看看谁来了。”鲜果听出，那是小星爸爸邓有龙的声音。

　　　　说话间，荷叶把来人已经带到了后院。

　　　　“五婶子”，听到有人叫自己，邓五婶子抬头一看，整个人愣住了，挤奶的手一抖，缸子里的羊奶洒了出来。

　　　　鲜果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她看见了一个极好看的女人，那白净的脸，那黑亮的短发，那一尘不染平整合身的衣服，那是她从没见过一种脱离尘俗的好看。

　　　　赵小娴的美，和鲜果心里荷叶婶婶的美完全不一样。

　　　　赵小娴的出现，让邓五婶子家的整个院子及院子里的人都黯然失色。她并不艳丽，甚至极为素净，但是这种素净，能通透到人的心里去，纯净、高洁，不可企及。

　　　　赵小娴深深地吸引了鲜果的眼睛，这正给母羊喂草的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拿着一根草紧紧的不放手，那只母羊急得摇着头往嘴里扯。

　　　　“拾女，哦，不对，小娴，你来了。”好半天，邓五婶子才缓过神来，她站起身，这才记起来招呼人。

　　　　赵小娴没有应邓五婶子的声，她早看见了母羊旁边的那个蓬乱着小辫子的孩子。看见那孩子，她的脑袋“轰”的一下，人几乎眩晕过去。

　　　　那张小脸儿，和鲜花长得一模一样呀！瞬时，赵小娴的心如同决了堤的河流，和着眼泪，带着疼痛和爱一起泛滥开来，汹涌地朝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奔腾而去。

　　　　鲜果生怯地看着那个好看的女人哭着朝自己奔过来，她丢下手里的青草，一步步朝后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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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认生
　　　　赵小娴趔趄着向前，几步就追上了鲜果，一把抓住了这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她急切地蹲下身子，捧着鲜果的脸，话还没说，眼泪先从白皙的脸颊上滚落而下。

　　　　“鲜果？……你是小鲜果，对不对？”赵小娴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鲜果被赵小娴的举动吓坏了，她睁着惊恐的眼睛朝后躲着，继而“哇”得一声哭了，嘴里喊着：“五奶奶，五奶奶。”

　　　　赵小娴明白了，眼前这个头发糟乱，穿着小花夹袄的小女孩，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鲜果。

　　　　她把鲜果一把拉进自己的怀里，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把六年来的思念、痛苦、隐忍都释放了出来，让在场的人无不动情。

　　　　鲜果无法明白这女人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她的哭声更大了。

　　　　这母女俩的哭声，让邓五婶子、荷叶、邓有龙以及跟进门来的村里人都无比难过，都忍不住悄悄地抹眼泪。邓小星和邓小月吓得拽着妈妈荷叶的衣角，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一院子哭着的人。

　　　　邓化龙的媳妇儿张冬梅一时也搞不清怎么回事，拉着邓化龙的胳膊不住地追问，那女人是谁？

　　　　邓五婶子走过去，把赵小娴的手臂拉开，把惊慌哭泣的鲜果从她怀里拉出来，指着赵小娴对鲜果说：“鲜果果，叫妈妈，这是你妈妈。”

　　　　听到“妈妈”两个字，鲜果蓦地停止了哭声，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傻愣愣地站着，她盯着赵小娴的脸看了很长很长时间，又转过头看着那正在吃草的母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邓五婶子看鲜果蒙了，就叹着气对赵小娴说：“你不在的这几年，孩子全靠这只母羊的奶水才活了下来，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羊妈妈生的。”

　　　　邓五婶子的话，让赵小娴的心如同针扎，一阵阵的刺痛袭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拉过鲜果，她又一次哭得泣不成声。

　　　　当初她是被迫丢下三个多月的鲜果走了，可六年来，她从未快乐过，日日夜夜做梦都是鲜果哭闹着要奶吃。就在刚才来的路上，她还在担心再也看不到自己的鲜果了。

　　　　现在，小鲜果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是高兴的；可是眼下孩子看见她如此陌生和惊恐，她的心里刀割一样疼痛。

　　　　也难怪，她走的时候鲜果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婴儿，不认识她这个妈妈那是必然的事情。

　　　　情绪稍稍平静下了后，赵小娴拉过鲜果，无限温柔地说：“鲜果，我是妈妈呀。”

　　　　鲜果依然回不过神，一会看看赵小娴，一会看看母羊。

　　　　邓有龙看着鲜果不肯认赵小娴，就赶紧蹲下，摸着鲜果的头说：“鲜果，叫妈妈，你不是做梦都想着要一个妈妈吗？”

　　　　鲜果抿着小嘴，挂着眼泪的大眼睛怯怯地盯着赵小娴，摇了摇头。

　　　　她是做梦都想要妈妈，但是，她的梦中，从来没有这么好看的一个妈妈。很长时间来，她已经接受了羊妈妈这个事实。赵小娴的突然出现，让她猝不及防，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既不在她的梦里，更不在她的梦外。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真的会有一个“人”妈妈，还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妈妈。

　　　　看鲜果生分的不认自己，赵小娴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邓五婶子赶忙圆场说：“不打紧，你这突然回来，鲜果果还不适应，小娃娃，过一会儿就熟了。”

　　　　说着，她就招呼着人进了屋。

　　　　进屋坐下之后，赵小娴拉着鲜果的手舍不得放开，她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小人儿。此时此刻，女儿鲜果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见她这样，屋子里的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谁也不愿意打搅了这想了念了孩子六年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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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各怀心思
　　　　沉默的气氛让赵小娴发觉了自己的失礼，她这才想起来介绍身边的中年男人，她说：“这是我哥赵小岩，这次陪我回来看看，我们想要接鲜果回去。”

　　　　荷叶冲好了茶水，递给了客人。

　　　　邓五婶子嘴里“哦”着答应赵小娴的话，心里却在担心：鲜果这回能被带走吗？转身坐下之后，她拉过鲜果的另一只手，笑着问：“鲜果果，妈妈来接你去城里了，你想去吗？”

　　　　鲜果抿着嘴想都没想，轻轻地摇了摇头。

　　　　鲜果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城里”这个地方，她熟悉的地方，只有邓村。虽然这个地方带给她许多歧视和羞辱，但是，这里有亲奶奶、五奶奶、还有荷叶婶婶、有龙叔叔和邓强小星他们，他们才是自己离不开的人。

　　　　看着鲜果摇头，赵小娴的心里又一阵难受，她不由得紧紧地攥紧了鲜果的手，生怕她从眼前飞了。

　　　　同时，她也相信，妈妈和孩子，血肉相连，哪有孩子不认妈妈的事儿。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带走鲜果。

　　　　就在邓有龙带着赵小娴和他哥进村的时候，邓村在街道上的人都看见了，不到晚上，满村的人都知道赵小娴回来了。村里的男人女人，婆婆媳妇一堆堆围在一起，掀起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有人说：赵小娴在城里呆了六年，这模样比以前更好看了。

　　　　有人说：赵小娴回来肯定是要接鲜果走，当妈的，终究放不下孩子呀。

　　　　有人心生羡慕，说：鲜果这下有福了，跟着妈妈回城里，多好。

　　　　也有人说：传娃妈算是白忙活了几年，刚拉扯得像个人了，这一走，那炕上的老太太咋受得了。

　　　　…………

　　　　不过，这所有的议论声中，大部分人是赞同赵小娴把鲜果带走的。

　　　　经过这六年的经历和反思，亲眼看到小鲜果遭受的歧视和罪，邓村大部分有良知的人早已明白，当初硬逼着把鲜果留下来，是多么错误和愚蠢的决定。一村人合伙逼着妈妈舍弃孩子，到头来却没有几个人能为这个孩子的生存和快乐负起责任。

　　　　但是，听说了赵小娴回来，传娃妈是惊慌的，晚上，赵小娴带着鲜果来看望这老太太，传娃妈挣扎着起身，硬是下了炕，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坐到凳子上。

　　　　六年来，老太太为鲜果也操尽了心，腰背深深地弓了下来。

　　　　见了赵小娴，老太太极力地表现出讨好，嘴里不住地说：“回来看看也好，回来看看也好。”说话间，她却把鲜果一把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赵小娴看着传娃妈那因为掉了牙齿那苍老深陷的脸颊，还有那浑浊无神的眼神，她心里明白老太太为鲜果操了心，也不忍心马上就把带走鲜果的想法告诉她。

　　　　她恭恭敬敬地朝传娃妈鞠了一躬，说：“大娘，谢谢您对鲜果的照管。”然后，诚恳地请求最近几天让她和鲜果好好处处。

　　　　传娃妈一想，孩子亲妈回来了，不让处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就问怀里得鲜果是否愿意。鲜果和赵小娴处了半天，心里也生出了好感，就点了点头。

　　　　就在赵小娴带着鲜果出门的时候，看见了蹲在院子角落的邓传娃。赵小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么颓遢，心里不由得为他感到可怜，心里早没有了当初对这个男人引狼入室的恨意。

　　　　但是，赵小娴不知道，她进门的那一刻，这个颓遢可怜的男人心里的怨恨又点了起来，并且来势汹汹，此刻已将他烧得焦躁不堪。这个曾经和自己拼凑在一起的女人，把最为屈辱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后一走了之。六年后，又以这么美好的姿态出现，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嘲弄。

　　　　还有一个人，从赵小娴出现在村子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咬牙切齿，盘算着这一回不能让这个女人痛快。

　　　　这个歹辣的人，就是邓三民。

　　　　这一回，他把六年来自己所有的不顺和不幸都算在了赵小娴的头上。

　　　　夜静了，他躺在自家炕上，又摸了摸自己脸上丑陋的伤疤，瞅了瞅那正在电灯底下做针线活儿的不下蛋的媳妇儿，心里恶毒地想：赵小娴，那一剪之仇，是时候该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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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幸福的背面
　　　　一天就要结束了，对于鲜果来说，这是具有转折性的一天。

　　　　从这一天开始，鲜果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一样，是妈妈生的，是有妈妈爱着的孩子。

　　　　赵小娴从见到鲜果的那一刻起，就没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从白天到晚上，她拉着鲜果的小手摸了又摸，倾尽所有的温柔，极力补偿六年遗失的爱。

　　　　她把鲜果抱在怀里，给她讲姐姐鲜花的事儿，给她讲省城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有整夜通亮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楼房和汽车……她要让鲜果尽快喜欢上这一切，好早点带她离开。

　　　　仅仅半天时间，鲜果开始喜欢上这个如同天上掉下的妈妈，就像她的五奶奶说的：小娃娃的，一会儿就熟了。

　　　　更何况这个人是妈妈。

　　　　赵小娴回来，对于邓五婶子来说，就像回了娘家的女儿一样。她把赵小娴和他哥当亲人一样招待着，邓有龙早早就去镇上买了一些肉和菜，交代荷花把饭菜做得精细一些，好招待客人。

　　　　赵小娴这回也没空着手回来，她给邓五婶子家买了乡下见不到的点心和糖果。想着邓有龙也该有孩子了，她还给孩子买了玩具小汽车。小星和小月开心极了，坐在炕上抢着玩。晚上睡觉前，她塞给邓五婶子五十块钱，感谢邓五婶子当初的收留之恩。邓五婶子推脱着不要，后来经不住赵小娴的消磨，就锁进了炕头箱里。

　　　　到了晚上，邓五婶子家也没有多余的房子，她就安排赵小娴他哥和邓有龙睡一个炕，荷叶带着小星小月过她这边来睡。

　　　　夜里，三个女人、三个孩子围坐在邓五婶子的炕上，女人说话，孩子耍闹，一直到夜深人困。

　　　　该睡了，小星挤进了奶奶的被窝，小月钻在妈妈怀里吃奶。赵小娴很仔细地给鲜果擦洗了小脸、小手、小脚，然后，将她抱进自己的被窝，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鲜果觉得幸福极了，她终于体会到了小星小月的幸福，自己和他们一样，也有妈妈，有妈妈疼爱着。

　　　　夜静下来了，灯熄了，鲜果躺在妈妈的怀里，她睡不着觉，睁着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妈妈身上的气息，她的心里再没了孤独和伤心。从开始的不适应到主动伸出手抱住妈妈的脖子，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美好。

　　　　躺在妈妈柔软而温热的怀抱里，鲜果突然想起来问过邓强的那个问题：“有妈妈是什么感觉？”

　　　　此刻，她确切的找到了答案。妈妈是那比棉花还柔还软的一朵云，能带着人幸福的飞。这种如梦一样的幸福，让她忽略了六年来所有的苦难，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同时，对于妈妈初来时的生疏也荡然无存了，她决定了，再也不会让妈妈离开自己半步。

　　　　突然，她又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像梦一样。她伸出小手又摸了摸妈妈的脸、鼻子、嘴巴、头发、脖子……直到赵小娴捉住她的小手说“鲜果乖乖睡觉”，她才相信妈妈的确在自己身边。

　　　　这一夜，鲜果带着幸福甜蜜地入睡了。梦里，她喃喃地叫着“妈妈”、“妈妈”……

　　　　孩子的唤声，让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的赵小娴欣慰地抹着眼泪。这是煎熬了六年的一夜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