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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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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罂觉得不大确定。
  “我等自大邑商往北搜寻三百里,查看各处山林、郊鄙、乡邑,无人见到所述女子。”野地里,将官向跃禀报,“王子,那马车弃在了水边,我担心是乘了舟。”
  跃听着他说话,双眉紧锁着,眼底浮着血丝,眼眶青黑。连日来,他一直没有休息,黑瘦了许多,下巴上长出了胡茬。
  “沿洹水搜寻,”跃说,声音低哑,“若是水路,舟楫何来?但凡渡水之处都要细细查问。”
  将官应下,匆匆走开。
  少雀站在一旁,觉得头都大了。
  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跃领着几百人出来找睢罂,风餐露宿夜以继日,方圆百里的土都要被他翻起了,却半个人影也没有。武士们都出身王师,跟着跃转战南北,这点苦倒不算什么。可是此事已经惊动了朝野,商王接连召他回去,小臣庸都派出来了。
  可是跃不为所动,今日又拖了整整一日,并且还要接着找。
  少雀皱眉:“既想得到渡水,必是谋划万全。王畿每日渡水者无数,你这般查问,能问出什么?”
  “他们走得匆忙,必有痕迹。”跃淡淡道,朝马车走去。刚转身,却被少雀扯住手臂。
  “你要找到何时?”
  “找到她为止。”
  “够了!”少雀终于发怒,瞪着他,“跃,这不像你!已经过去了三日,睢罂若有心逃走,她可会等你三日?你也曾征伐四方,这些都想不明白么?你当镇定!”
  “镇定?”跃猛然转头:“你让我如何镇定?她被诬受困,我束手无策;你妇人带她离开之时,我还在大邑商洋洋自得,觉得我能救她!她如今生死未卜,你倒来教我如何镇定!”
  少雀结舌不语。
  跃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返宫。”他对驭者吩咐道。
  驭者不敢怠慢,忙将马车驱起。长鞭一响,朝大路上奔去。
  秋风仍然冽冽,直直吹在跃的脸上,他觉得眼眶边上发寒。伸手摸去,竟有些潮润。
  肩背上仍有些若有若无的疼痛,似乎时时提醒着他那日的温柔缠绵。
  跃想抬手去摸,却忽而收住。牙齿咬在唇上,淡淡的腥气弥漫口腔。
  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他望着路旁萧索的景色,手捏得紧紧。
  罂,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想要离开我了么?一个声音在心底低低道。
  炊烟漫在院子里,忽而一阵高亢的笑声隔着墙壁传来,静坐在室内的载突然睁开眼。他警惕地望望四周,确定无人,这才放松一点。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张简陋的榻上,罂静静地躺着。光从窗户上透来,她的脸上仍然苍白,但已经不像那天遇袭时吓人。她的睡容安定,似乎能感觉到她清浅而平稳的呼吸。
  载注视片刻,将手轻轻地为她掖了掖毛毯,转过头去继续闭眼。
  外面的声音仍然继续传来,没多久,门上轻轻一响,载睁眼,将陨刀横起。
  门打开,一个中年人端着食器正要进来,看到浑身戒备的载,愣了愣。
  载认出那是录,把刀收起。
  录露出苦笑,摇摇头,将手中的食器放在案上。
  载看去,只见是一盂粥,热气腾腾。
  “还未醒么?”录问。
  载看看他,答道:“未醒。”
  录走近前去,看看罂的脸色,又摸摸她的脉搏,道:“毒已消退,过不久就会醒。案上那粥是熬给她的,醒来便喂上一些。”
  载没说话,点点头。
  录瞥瞥他:“你饿么?他们在外面烧了羊肉,去吃些?”
  “我有糗粮。”载说。
  录扬扬眉,不再说话。他看看地上,撩起衣裾在一块茵席上坐下。
  载也坐下,手中仍然握着陨刀。
  怪人。录心里道。
  其实说起来,也当真算是奇遇。
  离开大邑商的时候,他还为睢罂的事感到遗憾不已。可没想到就在当夜,这个至今不知名氏的男子突然带着睢罂闯来。那时看到睢罂的样子,国君的脸色当即剧变。她的背上被人划了一刀,裘衣都破了。刀伤不算深,但是刀上涂了虫毒,伤口肿得老高。
  幸而录的祖上是通晓医术的巫师,他辨明之后,当即去找草药,忙了一夜,终于使睢罂的病情安稳下来。
  国君知道睢罂是逃出来的,为防着有人追来,疗伤的时候就躲入了深林之中。第二日天凉又即刻就着近路来到了这小邑。这里虽然还在王畿之内,却地处偏僻,邑宰是国君旧友,想躲避追捕又想养伤的话,没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想着这些,录看看榻上的罂,心里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为了她,国君此行不知陡增了多少艰险哩……
  录是什么心思,载当然不知晓。
  那日情势危急,他急得见人就呼救。几日相处下来,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商旅,但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好在罂已经脱离危险,载时刻守在罂的身旁,一双眼睛毫不松懈地观察四周,殒刀从不离身。
  他将眼角的目光扫向一旁,录静静坐着,没有走的意思。
  罂是他救回来的,这些人里面,载也最相信录。
  似乎察觉到载的视线,录看过来。
  “何事?”录问。
  载面无表情,片刻,问:“尔等是何人?”
  录眉头一扬,笑笑:“你是何人?”
  载不说话。
  二人对视了一会,各自收回目光。
  室中重新陷入沉寂,载再看向窗口发呆时,忽然,他察觉到身后的榻有些动静。回头看去,只见罂的脸偏向了一旁,嘴唇微张。
  载心中一喜,急忙起身凑前去看。罂的眉头蹙着,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
  “水!”录反应过来,道,“她要饮水!”
  载连忙从旁边取来一只水碗,一手小心地托起她的后脑勺,另一手将水碗凑到她的嘴前。
  罂半睁着眼睛,“咕咕”地饮下。碗倾斜太过,她的领口被淌下的水浸湿了。
  “慢些慢些,你这样她要着凉!”录在一旁看着,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年轻人,不让别人碰睢罂,他自己却笨手笨脚,连喂个水也不会。
  “我去告知主人。”录说着,起身出去。
  载不管他,一心喂水。没多级,水碗空了,罂微微喘气,载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忙碌一番下来,他竟觉得背上有些汗气。
  清水带走了一些意识的浑浊,罂睁开眼来,发现前面的人是载,怔忡了一下。
  “是你救了我。”之前的事她早已记起,看着载,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她这样突然醒来,载有些措手不及,看着她,嘴角动了动,觉得耳根有些发热。这时,他瞥到案上的粥盂,心里得救地一松。
  “你……嗯,你饿么?”他开口问道,竟有些结巴。
  罂正要说话,忽然,门“呀”地被人推开。
  天光倏而进来,罂不适地微微眯起眼睛。待看清了来人,脸上的惊诧无以复加。
  “邶小臣?”她睁大眼睛。
  而当后面那人露出脸来,她的神色已经满是不可置信。
  “国君……”她的声音很轻,如风一般飘入载的耳中。作者有话要说:邪恶地笑……猜是丁的各位,乃们都错了……

  商丙(下)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结局更新的公告:各位大人,本文已经到了尾声,鹅需要花点时间整理一下思路。所以决定停更几日,下周一开始更结局。谢谢各位支持……男子游泳比赛真是个美好的运动啊……鹅这几天光指望着游泳世锦赛拯救悲伤情绪了啊!!! “啪!”
  笞条在商王手中重重劈下,一道带血的红痕即刻斜斜贯穿跃的脊背。
  跃一声不肯,动也不动地跪着。
  商王脸色阴沉,一下一下,毫不手软。
  跃头也不抬,只盯着地面,嘴唇绷得发白。虽是深秋,豆大的汗珠却很快从他的额边沁出。背上一道道交错的伤痕织成血网,血滴在地上,染红了新制地茵席。
  小臣庸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想劝阻商王又犹豫,不安地袖着双手。
  足足打够了二十下,商王终于停手。
  “知错了么?”他冷冷问,声音带着些喘。
  沉寂片刻,跃开口,“知错了。”
  小臣庸吊着的心放下来,想去搀商王坐下,却被他推开。
  “为何一个女子!”他恨恨地瞪了跃一眼,把笞条扔到一旁。他深吸口气,待得情绪稍缓,转向小臣庸,“传我令,出城寻人的武士,全部召回。”
  跃闻言,眼睛忽而一黯,下巴绷得更紧,却没有出声。
  商王见他顺从,也不再发火。他坐到榻上,从小臣庸手中接过白玉水盏,“这几日堆积下不少事务,你明日去正殿。”
  “诺。”跃答道。
  话说完,他却不动,仍跪在地上。
  “父亲。”他望着商王,“日晕之事未尽,乞父王仍行卜贞定。”
  商王抬眼。
  “砰”一声,他手中的白玉水盏飞出,险险擦过跃的脸颊,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商王看着他,目光沉沉,脸上却没有一丝怒色。
  “你安分做个好王子,我就允你。”他声音平静。
  邶小臣的医术不差。休养了七八日,罂的身体已经痊愈了不少,背上的伤口也结痂了。
  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说路上的关卡已经不见了踪影,畅通无阻。
  西方的气候比大邑商寒冷,莘伯决定趁着寒气未重,及早上路。
  于是,他来找罂谈了一次。
  这些日子里,他们虽然同处一宅,莘伯却很少来。即便来到,他也是行些嘘寒问暖之事,两三句就结束了。
  看到莘伯脸上的郑重,罂知道这回是正经事。
  “我等明日启程,返莘国。”他开门见山地说,直截了当。
  罂颔首:“如此。”
  “你如何打算?”莘伯问。
  罂望着他清俊的脸庞,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出了王畿,莘国是最好的去处。说起来,不管莘伯心里想什么,他做事算是厚道的,至少不强人所难。
  “蒙国君不弃,睢罂愿返莘国。”罂正容,向莘伯一礼。
  莘伯微笑,目光柔和。
  载到邑外打了一头野猪,拖回来的时候,人人都睁大了眼睛。
  “嗬,商丙!不赖么!”邶小臣看到载这般架势,啧啧赞道。
  莘国众人寄居在别人的乡邑中,衣食自理,许多日不曾沾荤腥。见到载猎来野猪,纷纷乐得跳起,不等载招呼,他们已经一拥而上把野猪抬走,兴致高涨地忙活起来。
  “给我留两只腿!”载喊一声。
  “知道,知道!”邶小臣卷起袖子,头也不回地应道。
  载不再说话,朝内院走去。
  自从罂醒来以后,他与莘国这些人相处得不错,有些事他们也并不瞒他。
  那个邶小臣,开始的时候,他说他叫录,后来载从罂的嘴里才知道他是莘伯的近臣。都是有秘密的人,载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自己也一样。这许多人当中,只有罂知道他的身份。他留着胡子,穿着破旧,还时时戴着一顶竹笠。即便这里还是王畿的地界,也没有人能够认得出他。
  他自称商丙。商人的商,排行第三所以叫丙。罂曾笑他说这样的名字在人群里叫一声,回头答应的人多得是。
  莘国的众人待他并无特别,他们认为载就是集市上帮闲为生的人,至于他为什么会跟着罂,谁也没有问过。
  载走进内院的时候,看到罂坐在门前,手里夹着一根禾管。
  “怎不歇息?”他皱眉。
  “老是躺着,背都要生茧。”罂笑笑道,说着,她忽而瞥见载身上有血,吃惊地问,“你受伤了?”
  载低头看了看,道,“哦,方才猎彘,是野物的血。”
  罂微微蹙眉:“你一个人去?”
  载目光动了动,微微昂首:“那自然。”
  罂瞅着那表情,不禁笑了笑。她觉得载与从前比起来变了许多,变得沉稳内敛,说话的神气也没了过去那样的咄咄逼人。也只有和罂多说几句的时候,载才会偶尔流露出曾经的孩子气。
  “载,”她拍拍身旁的台阶,看着他,说,“坐下好么?我有话同你说。”
  载微微一愣,片刻,移步走过去,坐下来。
  “他们明日去莘国。”罂说,“我也去。”
  载目光定了定。
  罂低声问他,“你接下来要去何处?返王宫么?”
  “不返。”载一口否定。
  罂笑笑,知道他的性子倔强,在亳邑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载,”罂斟酌着措辞,道,“你在外漂泊终不是办法,与我一道去莘国如何?”见他脸色诧异,罂连忙补充道,“莘国虽远些,却是不错之处。寒日将至,你至少可有个栖身之所。若想去别的方国,在莘国住到开春再去也不迟。他们不知你是谁,不会阻拦。”
  载看着她说话,似乎怕他不去似的,语速有些急,一双眼睛里泛着清亮的光。
  “好。”载等她说完,答道。
  罂愣了愣。
  “你答应了?”
  “嗯。”
  罂睁着眼睛,载看着那双颊上倏而漾起笑意,只觉萧索的院落都明媚了许多。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开。
  “我去收拾东西。”罂似乎高兴得很,站起身来就朝室内走去。经过几日前那生死一劫,载在她心里的可靠指数已经远远超过了莘国那些人,有他作伴真是再好不过了。
  载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弯起。可出乎他意料,罂走了两步却忽而回头投来,眼神与他正正相对。
  “是了,载。”罂想了想,道,“如今不比在大邑商,山中危险难测,以后若非必须,你勿只身行猎。”
  载眉梢一扬:“担心我么?”
  罂点头。
  载觉得耳根有些热,嘴上却咧开笑容,漆黑的双眸盛满光亮。

  墓冢

  次日清晨,莘国一行人告别邑人,踏上了返国的路途。
  正如探听到的消息那样,一路上,畅通无阻。
  商王朝的疆域广阔,历代商王很重视道路。以大邑商为中心,商人朝四面八方修筑王道,其中西向的王道可直达莘国。为了保障道路安全,现任的商王开始在王畿的道路上设立堞稚。每二三十里一个,筑于大道附近的高地上,有武士镇守。
  罂身上的裘衣本来就是男子的,头上又戴着竹笠,看上去就像个身量不足的少年。她混迹在二十余人的浩荡商旅之中,根本没有人注意。
  莘伯很是小心,起早摸黑地赶路,力图尽快离开王畿。
  罂的伤没有好全,又是个女子,他们把一辆牛车腾出来给她乘坐。但是载就没那么多照顾了,他和其他人一样,只能步行。
  罂有些过意不去,好几次暗示他可以坐牛车走一段。可是载并不领情,每次都淡淡地一笑,继续步行。
  数日之后,王畿被山野阻隔在后面,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夜里宿营的时候,莘国人们的情绪明显欢快了许多,烧食休整,还有人唱起了歌。
  莘伯与邶小臣在说话,罂坐在篝火旁,烘着把白日里被雨水打湿的衣服。
  旁边忽而坐下来一个人,罂抬头,是载。
  他手里拿着两块肉干,用树枝串好,放在火上烤。
  “那日的彘肉?”罂看一眼,问道。
  “嗯。”载回答。
  火光映着他的脸,这几日赶路辛苦,罂觉得他又黑瘦了一圈,不禁有些愧意。
  “你从前离开过王畿么?”罂问。
  载颔首:“离开过,我父亲常带我们兄弟远足行猎。”
  可那是行猎,前呼后拥,王子从来不需要走路。罂心里苦笑,片刻,轻声道,“对不起。”
  载闻言讶然。
  罂望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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